强扭的瓜不甜,何况强扭的对方还是李嘉,不仅不甜,更让他苦到了心里。
之前的失态惊慌已经被李嘉一扫而净,她认真地思考着萧和权的话,认真地指点他:“你可以去秦淮河的画舫。”那是金陵有名的风月之地。
“我只想要你!”萧和权对她的不解风情咬牙切齿。
“想要我…”李嘉眸里的暗色逐渐沉淀,化为不见底的深渊,她躺在萧和权身下,神情却似是高高在上地审度他:“现在的你要得起么?”
萧和权心神一震,再看李嘉,她脸上已寻不到一丝方才的讥讽之色,脸又埋回了枕头里:“腿疼。”
“…”萧大汪望着被她理好的衣襟咽咽口水,默默地帮她按摩红肿的膝头。
傍晚,萧和权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出了李府,骑马走了一截,他猝然想起从刚才就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李嘉被他发现了女子身份,为何一点都不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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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刚刚为何不让小人教训那个莽夫!”在萧和权压倒李嘉时,周叔就听到动静赶到了房外,却被李嘉碰倒了榻边香龛阻止了。
“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李嘉坐在床帏后慢条斯理地穿着衣衫,重光趴在床边玩着陀螺,李嘉说一声,他便递一件衣裳过去。
“他已经对公子做什么了!”周叔痛心疾首,房内那么大的动静,那种暧昧的声响听得他老人家都脸红好么!“公子啊,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那小子接近究竟是为什么?”他不理解啊,明明粗鲁之辈是公子最不待见的人。
李嘉整理着衣襟,手指触碰到某个仍有些刺痛的地方,微微一顿,低声让重光拿了另一件高领的衣裳过来,才慢慢道:“燕国以权禹为首的主战派的声音一日高过一日,迟早威胁到梁国,这个个时候需要有另一股势力牵制住他。”那个势力就是萧和权这一批新贵,但萧和权的野心还不够大,不够让他逐鹿群臣之首。
真的是这样么…周叔听懂非懂,仍有些不放心道:“公子,老爷子吩咐了,你利用他可以。但千万别动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嗯。”
“叔叔,你脸为什么红…”重光疑惑的声音才响起,瞬间就消失在里间。
李嘉垂眼看着被糕点塞住嘴的重光,苍白脸颊上是抹极浅红晕,她才不会对那个笨蛋…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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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微凉,燕国使节团终于在梁国君臣热切(嫌弃)的眼神里姗姗启程离去。
李嘉撩开帘子回望了眼愈行愈远的金陵,明明不喜欢这个地方,可离开这一刻,竟会生出许多不舍。或者说忐忑…
“且慢!”突然一行疾驰的马蹄声截住了李嘉的马车。
第32章 叁贰
进行的队伍为这些不速之客所阻滞,骑马在前的萧和权警觉地一夹马肚,马蹄疾落,挡在李嘉车前,厉声叱喝:“来者何人!”
才撩帘子的柴旭趴出半个脑袋往后张望,瞧瞧这紧张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断袖似的。
横马拦车的数名骑士皆是一色的玄衣皮甲,马鞍两侧各挂一筒白翎羽箭,额前绑着条青色束带,做得是执金吾中高级将士打扮。
但细眼看去,萧和权总觉得这几人眉目里与普通将领有所不同。究竟哪里不同,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使他更为警惕地捏紧剑柄,生怕他们突然发难。
领头人独骑白马一匹,双手抱拳高举,有礼有节道:“我等乃羽林军中人,奉上命传话与李嘉李大人。”
“上命?”萧和权不为所动,蹙眉冷道:“可有手令?!”
约是萧和权脸色太过如临大敌,那人稍是一愣,俄而一笑,摸向腰间囊袋。
“不用了。”窗口里传来一道清音。
萧和权紧张兮兮地低头与她道:“他们身份不明!”
“…”李嘉露出小半张脸来,一眼即辨别出那人果然是当初在国子监里所遇到的宦官高幸:“我认识他。”萧和权之所以生疑,便是因着他们身上那种独特的阴柔气质。
这个理由无法完全说服萧和权,眼神再三游移在高幸脸上,不依不饶:“那我与你一同去!”
李嘉抿抿嘴,淡淡道:“用不着。”
“…”小片刻后,萧小将军怀着被遗弃的浓浓阴郁心情目送高幸推着李嘉愈行愈远。
柴旭饶有兴趣地望着高幸的背影,慢吞吞地火烧浇油:“长得不错。”
萧将军狠狠咬了一截茅草:“哧,小白脸!”
柴旭啧了声,宦官不都是小白脸么。不过,他看了眼纠结的萧和权,要不要告诉他呢?还是不要了吧…
…
行至偏僻处,高幸停下脚步:“此去燕国路途遥远,主人特命小人前来相送。”
李嘉知他未说完,静静看着远处紫云蔚然的金陵皇城,等了半天不见下文,这才转过眼询问地看过去。发现高幸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微有不悦地皱起眉。
笑意淡淡在高幸的脸上泛开:“大人想起我来了?”
上一次在国子监,他亦如是说过同样的话。
宦官这个群体在梁国的身份很微妙,他们是宫内的侍从,又因深得皇室们的信任,许多见不得光的事都经由他们操作。在前梁时期,宦官的势力俨然超过部分小朝官,成为他们争相巴结的对象。
李嘉倒真想认识他,但…她摇摇头,表示在她的记忆中并没有他这号人物。
高幸仍是轻轻一笑,笑容模糊,看不出有遗憾或者是不满之类的情绪,他恭敬地欠身道:“主人令我保护大人前往燕国。”
“不要。”李嘉鼻尖一皱,断然拒绝。
高幸朝她走近一步,凤目攒着若有若无地笑:“大人三思。”
他是在威胁她!李嘉蓦地抓紧轮椅,咬得唇色发白。
树梢上栖息的鹂鸟啼音婉转,在这片使人窒息的寂静里格外的孤独。
良久,李嘉松口妥协:“好。”
高幸眼角余光扫过她紧扣在轮椅上的五指,眸里波光闪动,朝着李嘉拜了一礼:“以后公子便是我高幸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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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马车上的李嘉一直保持在低气压中,萧和权的心情比她更压抑,趁着晚间在平原郡休整的功夫他溜到了李嘉的房间内。
李嘉跪坐在灯下,不说不动,如片凝固的阴影。
萧和权摸过去,一看她的脸色,满肚子的恼火卡在了嗓眼。与李嘉面对面呆坐了会,憋出一句很俗气的开场白:“吃过了么?”
李嘉似是突然被他从怔愣中唤醒,呆呆地看了他一眼,呆呆地摇了摇头。
萧和权望着她呆板的脸,心痒难耐地大胆摸了上去,揉了又揉:“那我陪你用晚膳!”
“好。”李嘉罕有地没一巴掌拍飞他,点点头。
小白眼狼没精神啊,萧和权望了眼伫立在门外的那道人影,眼中闪过道利光,倏然站起身:“走!小爷我带你出去喝酒!”
“…”
两人出门时,高幸本欲跟过去,但看到李嘉冷漠的脸色时刹那止住步子,朝着萧和权一拜:“劳将军代我多照顾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占有权的动摇让萧和权身后那条看不见的尾巴嗖地炸开,剑身噌地拔出鞘。
李嘉木然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不轻不重地咳了声,萧和权不理,她伸手牵了牵萧和权的衣袖。
萧大汪的命门被戳她这个小动作戳了个正着,尾巴软软落下,冷冷瞥了眼高幸,蹲下身屁颠屁颠地帮李嘉套鞋袜。
平原郡仍在梁国国境内,临近北方,这个季节春夜仍是料峭难耐。萧和权用李嘉的银鼠灰氅把她包了一层,仍觉不够,又麻利地解下自己的披到她身上。严严实实地裹好了李嘉,他方推着她咯吱咯吱地压过残雪沿街而去。
街上铺子关门的关门,收摊的收摊,仅有风中酒肆一点火光摇晃在遥远的雪夜里,温暖得引人向往。
“那个高幸他是…”
“他是个宦官。”李嘉先他一步做出解释:“是金陵派来保护我的。”
“为何之前没听你提及过?”萧和权没被她三言两语唬弄过去,问完他就后悔了,要是李嘉再说一句“没必要”,不是又往他的心上捅一刀么!萧将军内牛满面…
因为她之前也不知道啊,李嘉叹气,简单地思考了下将要开口,突然又变了主意:“名义上是保护我,其实是派来监视我的。”
萧和权推着轮椅的动作一停:“是太子?”
“不。”若是太子,她不必被动至此,高幸背后的那个人是梁国最有权势之人,是现在的她全然无法抗衡的人。
萧和权短短地郁闷下,胸脯拍得啪啪响:“无妨,去了燕国后,老子罩你。管他是太子还是靖王,也不能动你分毫。”
啊,和笨蛋的脑回路果然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啊。李嘉默默地指着路口的炭炉:“我要吃番薯。”
接受到指令的萧大汪和箭似的嗖地蹿过去帮心上人买番薯了。
番薯烤的外焦里嫩,烫得李嘉拿不住,可香甜得让她又舍不得松开。
萧和权看她吃得满嘴都是,眼底浮起一层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温柔笑意,弯腰揩去她粘在嘴边的碎渣。看着指尖那点香软,他鬼使神差地放在唇边舔了舔,很甜,还有一点雪松香…
喉结滚一滚,他低头望着李嘉蠕动的双唇,李嘉怔怔地抬起头,看着他一脸饥/渴(欲求不满)的表情:“想吃?”
想吃你嘴里的…萧萧寒风里,萧和权的眼睛泛着幽幽绿光。
李嘉了然地点点头,牢牢护着自己手里的番薯:“想吃自己就去买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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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里人影稀疏,多是半夜赶路的行脚商人,为免引人注意,萧和权一进门即找个灯火不明的角落里安置好李嘉,才唤了小二点酒菜。论丰盛远比不上官驿,但用萧和权的话来说就是图个自在。
李嘉不能饮酒,菜上来了动了两筷子就没再动。晚上厨子回家去了,上的几道全是牛肚、猪舌的大荤熟食。李嘉在车上颠簸了一整天,胃里也颠得翻天覆地,哪里吃得下这些。
“明日还要赶路,现在多吃点。”萧和权替她倒了杯茶。
“吃不下。”
萧和权皱眉看她瘦的快有巴掌大的脸,叼起块牛肉,一撸袖子:“等着。”转身招来小二耳语两句,小二引着他往后厨走去。
李嘉看了眼热气袅袅的茶盏,没有动它,胃里没东西更喝不得茶了。她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左侧那张桌上,从进门起那桌旁的两人便时不时瞄着萧和权与她。观他们的穿着,不富不贵,却也不显多潦倒,脚边搁着担子,像商人可举止间又没商人的圆滑周到。
倒像是——故意掩盖身份的潦倒士族。
士族一向讲究个体面,别说衣着,走哪恨不得是在脸上写上“老子有钱”或者“老子有权。”一个不愿摆明身份士族,只有一个可能,家道中落而且正被当政者追杀。李嘉捉摸不准这些人是冲着萧和权还是她来的,总之她明白,无事不登三宝殿,绝对是个麻烦。
不多会,萧和权和小二各端了个盘子钻出厨间。淡淡的油烟味从萧和权身上传来,李嘉转着茶盏,没料到这厮还会下厨啊。
一碟青蒜炒肉丝,一碟青菜蘑菇,萧和权竭力掩饰一脸的紧张,故作轻松地坐下:“还有一道糯米红枣,待蒸透点再弄上来。”
李嘉慎重地来回观察两遍,提出个尖锐的问题:“毒不死人吧…”
“…”萧和权感觉自己要被李嘉这张充满毒液的嘴给毒死了。
那桌坐立难安的“商贾”往他二人处瞄了又瞄,至9-11是站了起来,往这走了两步:“谢…衣?”
第33章 叁叁
萧和权举筷的手在半空悬了一悬,这两人来得蹊跷,问得也蹊跷,心下防备之余不免望向李嘉。
李嘉吃菜的动作没有丝毫停缓,优雅从容地咽下口中食物,饮了口清茶漱口方不慌不忙地将萧和权的疑惑问出了口:“谢衣是谁?”她的眉梢微微一挑,带着点迷茫与被打扰用膳的不悦。
她的神情太过笃定和沉稳,这让本就踯躅不定的二人更为动摇。年纪长的中年人借着暗处那点火光将李嘉又刻意观察了两遍,叹息一声:“公子见谅,公子的眉目与我一个旧识之子稍有相似,故而认错。”说罢赔了个不是。
“是么?”李嘉嘴角噙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物有相同,人有相似。天下之大,莫说相似,便是找出完全相同的两人也绝非不可能的事。”
“公子说的是。”中年人往李嘉眉间又看了眼,脸上颇有遗憾之色,与李嘉又行了一礼,便和身后的年轻人退回了原座。
李嘉收回视线,低头饮了口茶,长睫掩盖着的幽黑瞳眸里不知流转何种光华。忽地发现身边悄然无声,一抬眼,萧和权仍将目光留在那已拿起行李匆匆结账的二人身上,她淡淡道:“看什么,吃饭。”
萧和权如梦初醒般重新拾起筷子,看李嘉果真一声不吭地一筷筷划着饭,怀着忐忑的心思局促地问道:“好吃…吗?”满眼绽放着“一定要说好吃”的闪亮光芒。
李嘉咀嚼不语,在萧和权等得心快沉到底时,方不咸不淡地道:“还成。”看了眼萧和权那碗从开始到现在没怎么动过的饭,默默地夹起一筷青菜置入他碗中:“快吃,凉了。”丢下这一句,自个儿继续沉默地吃着饭。
萧和权耳翼烧起淡淡一点红,有那么一刹,他想对李嘉说,如果喜欢,他可以给她做一辈子饭,就像他爹对他娘一样。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眼尾扫过逐渐消失在夜色里的两点人影,转手将刚端上来的糯米红枣递到李嘉面前。
这一顿饭因那莫名两人变得食而无味,李嘉那张万年古井无波的脸上显是心事重重,在回去的路上比平日更加寡言少语。路过一个街口,看见一人蹲在火堆前烧纸,她握住轮椅止住前进,喃喃问道:“清明快到了?”
萧和权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愣答道:“还有两日便到了。”
“哦。”李嘉重新陷入沉默,由着萧和权往前推了截路,道:“明日你替我买些香烛元宝。”
香烛元宝,这是要祭拜谁?萧和权突然发觉他对李嘉的过往、家族、亲友全然一无所知,从当年她空降国子监至今,她始终都是孑然一身,家中只有十二娘和周叔两个佣人。除此之外,她的背景空白得像一张纸,仿若随时都可干净利落地抽身而去,飘渺无迹。
不等萧和权发问,李嘉已先一步回答:“一个故人而已。”
送李嘉回房后,萧和权立在庭下久久望着她渲染上烛光的窗纸,那片坐在桌前的剪影似凝固在了窗纸上,从来笔直的脊梁此刻向前微微蜷着,如同忍受着什么痛楚一般。一盏茶,两盏茶,一炷香,两柱香,萧和权不知望了多久,李嘉便不知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坐了多久。
直到一道身影从屋顶上飘了下来,高幸拍平袖摆,笑吟吟道:“萧将军”
萧和权怔然的目光几近在一瞬间化如利剑,湛然生寒:“高公公。”高公公,头一眼可以看走眼,第二眼便是从高幸那套阴毒的武功路子他也看得出眼前人与宫里那些飞扬跋扈的宦官所共有的特质。
他从骨子里厌恶这些不男不女的内侍,权禹若不是借得这些阉人的手在燕帝耳旁煽风点火,他萧氏一门也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高幸仿佛没有看到萧和权的眼神,他笑了笑:“夜深露寒,萧将军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萧和权岂听不出他话里赶人的意思,似剑般的长眉高高一挑,蓄满讥诮:“本将休不休息轮不到你做主。”
“将军休不休息小人自是做不到主,但将军在这扰了我家主子的休息,小人便不得不管了。”高幸低低柔柔地说着,却没半分退让的意思。
“倒让本将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管了!”萧和权冷笑一声,剑已出鞘,雪光如银道道直扫向高幸面门。
高幸嘴角笑意一沉,左掌拂过腰间,再看时已多出条金丝软鞭,游如滑蛇卷向萧和权的剑尖。
论武功修行,两人皆自幼习武,年数相当。但高幸武学师承宫中宦侍,阴柔狡黠,遇上萧和权这般阳刚刚正的武功路数,初初应对尚且有余,再至后来被他凌厉剑势逼得便有些吃力不济,无从破招。
眼见萧和权的剑尖直刺向高幸咽喉,高幸默叹一声,待要就死,一声叱呵从屋内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剑尖悬停在高幸喉咙前一寸住,萧和权挑衅地望向高幸,道:“教训个不懂事的奴才。”
“奴才?”李嘉坐在窗下,手里烛台照亮她漆黑的眼珠却没有一丝暖色:“我的人没有一个是奴才。”
萧和权身躯一震,他不相信李嘉竟会偏向一个才相识不久的宦官,持剑僵硬地立了会,他的额面上渐渐浮出恼色,狠狠地把剑掼到地上,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李嘉:“无意伤了李大人你的人,还望李大人海涵。”嘴里说着道歉的话,那吊儿郎当的神态却分明没有一丝歉意,“你的人”三字给他咬得尤为重。说完看也不看李嘉,转身大步而去。
烛台落下的蜡油滴在李嘉手背上,烫起通红一片,她似毫无所觉,低起的眼再挑开,萧和权已踪影全无。庭角的花草窝在春寒里,在一阵突起的夜风里寂寂发抖。
高幸划开的左袖上逐渐渗出暗红的血渍,而他咬合的嘴角亦是流下一丝鲜血,内伤之下他晃着走了几步,跪在窗下:“谢公子救命之恩。”
“我本不该救你,若你不是那人派过来的。”李嘉转过的眼眸里闪过一层阴霾:“你想死我不拦你,但别死在我这。”
高幸苦笑了下:“公子教训的是,但…”他仰起脸,那张秀如白玉的脸上诡光烁烁:“萧和权对公子的身份已然起疑,若是留他迟早会成后悔。便是他不在此事上做文章,小人来时主人亦命小人嘱咐公子,公子大业未成,断不得把心留在此人身上。”
一卷竹简重重砸在高幸左臂上,使得裂开的伤口血流如注,李嘉冷冷俯视着他:“你若仍分不清现在跟着的人是谁,便滚回金陵去。”
高幸忍着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李嘉,脸上仍是带笑,却一寸寸低垂下来:“公子罚的是,小人知错。”
窗户合上,屋内再无动静,跪在窗下的那道人影一动不动,涌出的血缓慢地凝固在衣上、地上,高幸因失血过多的脸露出个恍惚的无奈笑容。还是和当年见到的那样面冷心入庵,心软得…和她父亲半点都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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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和权卷着满身怒气从李嘉那冲出来,吹了阵冷风,他的脑子稍微清醒了点,手中剑鞘握得咯吱响:“李嘉!”一声低吼惊起树梢倦鸟,吱呀乱飞一片,立在墙下半刻,他道:“去给把酒肆里那两人给我带回来。”
隐藏在夜色里的武卫领命而去,不过片刻即回来复命:“将军,那两人…已暴毙在城外半里处。”
才与他和李嘉打了照面就死了,简直就是刻意地杀人灭口。而这动手的人,萧和权稍作一想,即想到了刚刚一身黑衣从外归来的高幸。高幸显然是为了李嘉去灭口的…李嘉那句话不期然而然地在萧和权脑中浮出,我的人,我的人!
萧和权一掌击在树干上,一道裂纹笔直向下,高幸为什么去灭口定是与那二人口中的“谢衣”有关,那两人将李嘉认作谢衣,而这谢衣…究竟是什么人?
等一下…谢衣?
谢氏这个姓从古至今便是高门世族之家的代名词,古有晋时名相谢安、名将谢玄,号称“诗酒风流”之族。其后千年所出的贤相名臣不计其数,风头最盛之时连五姓望族亦望其项背。即是在以五姓为尊的前梁,谢家同样在朝廷占据了不大不小的一片位置。前梁覆亡,谢氏与其他望族拥立那时的梁帝定都金陵,重回江南乌衣巷,谢家仿佛也同样回到了千年前的鼎盛风光。
可惜这仅是一个世族短短的回光返照,萧和权对那段十来年前的梁国秘史并不十分清楚,只隐约记得,当时的谢家一夜抄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具体原因流传的很模糊,说是与梁皇室有关,有何关系,外人无从知晓。
“谢…衣?”萧和权尤记得那两人看见李嘉时的震惊,谢家抄家时李嘉应只有六七岁的光景,若李嘉是他们口中的谢衣,那当真能从现在的她认出那个六七岁孩子的影子…
萧和权四仰八叉躺在屋顶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事,突然他霍然坐起,他似乎忘记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这么说,你得罪了个人,而那人是你非常在乎的,然后你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挽回他的芳心。”柴旭呵欠连天地慢吞吞地道:“所以眼巴巴地跑来踹开我的门,半夜三更地把我从床上拖了起来?”
萧和权沮丧无比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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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萧和权做出挽回李嘉芳心的举动,一封八百里急报在队伍堪堪驶入燕国边境时送到了他手中“边关告急,陛下命萧将军即可返京,率兵抗敌!”
第34章 叁肆
战事爆发得突然,萧和权接到战报后当夜招来两名亲信,闭门商讨至天亮拟定先一步赶回汝州大营,过伏牛山入威胜镇,调威胜镇五万节镇军,由山南东道与山南军成两面夹击之势,突袭蜀军。
说来也奇怪,蜀国偏安西南一隅已久。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天府之国出的几代国君都是本本分分的主,带着一帮臣民种种竹子、养养白豹,日子过得不亦乐乎。偶尔没事骚扰下右边邻居的楚国,打赢了举国上下能乐呵个好几天,输了就赔几只白豹和几车蜀绣过去,反正他们也不差钱。但便是借给蜀帝两个胆儿,也不敢去啃他东北方的燕国啊。
历史上蜀国和燕国打了三次仗,第一次输了,赔了蜀帝的嫡亲闺女过去和亲,爱女成痴的蜀帝险些哭瞎了一双眼,直嚷着要用自己去换闺女,被大臣们架在脖子上的剑给拦住了;第二次还是输了,又赔了个蜀国皇室宗室公主过去,外带北方三郡;第三次倒是打赢了,结果率兵打仗的蜀国皇子狗血地偶遇了对方主将的妹妹,这倒好,仗也不打了丢下一众将士狗腿兮兮地求娶人家妹子。最后妹子是娶回蜀国了,燕帝也借此从蜀国来讨了一座城市的彩礼回去了。
历史的教训是惨痛的,而现在很显然蜀国似乎忘记了这些前车之鉴,竟然狗胆包天地来老虎头上拔毛。燕帝那叫一个不爽啊,给萧和权下的军令简洁利落“给老子把他丫的往死里揍。”
往活里揍难,往死里揍还不容易么?萧和权对这倒没多大压力,让他有压力的是军情刻不容缓,马上便就要启程。他一走,柴旭作为监军亦要随之动身,那李嘉便要孤身一人前往汴梁。
汴梁没有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却有比刀光剑影更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鬼怪。
“你放心不下李嘉就去看看呗。”柴旭捧着苦茶熏着因一夜未睡而发红的双眼,吸了口苦涩的茶香慢吞吞道:“他肯定不会同你生气的。”
萧和权一声不吭地卷起地图,抽出长剑擦了好几个来回干巴巴道:“若是有人重伤了我,你不会生气么?”
“不会!”柴旭连思考都没用。
“…”
萧和权受伤的表情让柴旭看之不忍,亡羊补牢地安慰了他一句:“你举的例子太不具有可行性了,从小到大我只看见过你把别人打成重伤啊。”他慢悠悠地替自己添了些热茶:“我听元和说权禹前日在早朝上不止一次提到了李嘉的名字,看来李嘉这回入汴梁必不会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