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丝竹并奏,呛人的烈酒香飘于营地各处。宴上已至酒酣耳热之时。李嘉跪坐于昏昏火色下,卷书默读,外头响动难以格挡地钻入帐内。喝到兴头上,燕人呼声震天,持盏拊缶,如雷鸣滚滚。李嘉烦恼地揉揉耳廓,听着人们的醉言醉语,似是萧和权舞剑助兴,但听剑鸣铮铮,满堂喝彩。

李嘉默默揪了两个棉球,待要塞入耳中,一道莺莺燕语混入呼声中,那女子口中称呼的是萧和权?

在场虽多是军中将士,但毕竟是狩猎而非行军,宴上召来歌伎舞姬相伴并不稀罕,在风流成性的梁国就更实属正常了。主宴的靖王一看在座的燕使皆是二十左右的青年,细眼一转,便使人唤来金陵最负盛名的艺妓佐酒。

萧和权与柴旭身边各伴一个,皆是其中容色最为出众的,一口一个将军,一口一个殿下,唤得在场众人心化成绵绵春水。

柴旭是个翩翩君子,对美人素来以礼相待,温软一笑,就着美人的手便将酒饮了下去。

萧和权旁边那位就比较受累了,姑娘捧着酒站了半天,只见萧将军自行以酒洗剑,看都不看她一眼。姑娘笑得脸都僵立,看着萧和权英俊冷漠的脸庞,两行粉泪呼之欲出。呜呜呜,太欺负人了!

靖王一个眼色,美人贝齿一咬,一狠心,柳腰一摆,捧着酒歪了过去,春雪半露的酥/胸暧昧地擦在萧和权臂膀上:“将军~”看萧和权倏然不动了,趁胜追击,藕臂一伸揽住萧和权的脖子,整幅娇躯缠上了他。

喝开了怀的燕使纷纷哈哈大笑,梁国这些当官的软趴趴的,倒是这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烈得够味!

萧和权碍着靖王的面子强忍恼色,不耐之际余光掠过左侧角落,一袭绯衣与他静然相对,屈起的膝上横着条银白光华。萧和权心底霎时蹿起到寒气,手快过脑地一臂推开美人,掸平衣襟,正襟危坐。

倒在地上的美人泪如泉涌,人家好歹是个花魁,要不要这么不给面子啊?!

众人一怔,眼明者已看到从阴影里的李嘉,联想二人传出的流言,颇有深意地哦了声。

顶着形色各异的目光,李嘉从定地缓慢转着轮椅“走”入宴上,礼部侍郎握着酒杯没回过神道:“李嘉你不是说不舒服睡下了吗?”

李嘉先向上首几位行了个拜礼,环视一周,目光落在地上的花魁身上,淡淡道:“下官久闻沉香姑娘天籁之名,日前恰赋小令一首,不知可有幸能听姑娘谱曲弹唱?”

有幸有幸!现在能有台阶下挽回自己名声比什么都重要,沉香牢牢抱住李嘉大腿嘤嘤大哭,还是咱梁国的大人温柔体贴啊!

看李嘉一个正眼都不给他,萧和权脸色阴沉,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灌下,酒杯握着咯吱响。一旁靖王眯起眼来,这个李嘉倒是聪明,不惜牺牲色相给自己找了个靠山。日后太子要找李嘉麻烦,也要顾忌到他背后执掌三十万燕军的萧和权。

因是赶工做出,李嘉的词写得并不多精致细腻,但题材取得巧妙,贴近艺j□j子们的j□j心境,很接地气。沉香拨弄琵琶,触动心事,一曲小令唱得如怨如泣,便是心思粗狂的燕使们也不禁放下酒杯侧耳聆听。

宴罢,沉香抱着琵琶眼圈红红的向李嘉道谢:“今日不是公子,沉香以后不知在金陵该如何立足了。”

李嘉浅浅宽慰她两句,越过她脸侧,看向角落里收拾杂物的孩童:“那个孩子是姑娘的侍童吗?”

沉香执帕拭泪,勉为一笑:“他是个官奴,充入坊藉,也是苦命人。我看他年幼孤苦,模样又像我病去的幼弟,便从嬷嬷那要了过来。总比,日后沦入小倌馆的强。”

李嘉静坐沉思:“原是如此。”

回了帐内,漆黑无光,李嘉皱眉去寻火石,萧和权还没回来?

手才碰到木匣,蓦然一道强力抓住了她,耳侧风声一紧,李嘉眼一花,人已被拖在塌上。

24、【贰肆】
第一个跃入李嘉脑海中的反应是,疼。

可实际上,萧和权的动作很粗鲁,手脚却很轻,手掌恰到好处地托住李嘉的腰肢后背,免于她被掼在床板上的疼痛,便是连那双病残的双腿也被他顾及到避开。

酒是烈酒,光是萧和权一进一出的吐息已熏得李嘉止不住皱眉,发酒疯?

帐外篝火晃动,泻入的一二火光将萧和权的轮廓映得更深,薄唇抿成一条细线,神情冷峭地低头看着尚是迷茫的李嘉。

又不太像喝醉了…李嘉略略好心情,肘部抵着床榻将自己从他身/下抽出:“放手。”

萧和权迅速将她抱了回去,李嘉隐忍地拨开他的手,使力向上蹭高一些,口吻也严厉起来:“别闹!”

萧和权照葫芦画瓢,握住她的腰又将她拖了回去,撒手不放。

折腾了两三回,李嘉放弃了,任他像个孩子搂着娃娃一样抱着自己:“你想做什么?”

萧和权长眉紧锁,似是愤怒又似掺杂了些别的情绪在里面,复杂到连李嘉都分析不出他此刻的想法。他一言不发地冷视着李嘉,看到她开始考虑要不要干脆就这么由他抱着小睡片刻?

李嘉胡思乱想时,萧和权为烈酒浸哑的声音低沉响起:“你不理我。”

“…”这么严肃、一本正经地指责她这种事情真的没问题吗?李嘉无言地按按太阳穴,试着与他沟通:“哪有?”

萧和权下颚微扬,高高在上地审视着李嘉每一丝表情,冷道:“刚刚在宴上你明明就没理我。”那笃定的语气不容李嘉有任何反驳,就算反驳他也是打定主意无视到底。

“…”完全没有沟通的可能性啊,这个混账!李嘉面上神情没有变化,语气放软稍许诱骗他:“你先放开我,好好说…”

说字被沾着烈酒的唇堵回喉咙里,在李嘉惊讶到来不及闭嘴的瞬间,炙热的舌尖已突破她的唇关,闪电般地钻入她口中兴风作浪。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异常的柔软。那些饮下肚的酒水蒸发走了萧和权所有的理智,他循着本能追逐、占有与吮吸,牢牢占据着李嘉的唇舌。

体力值上的悬殊让他轻而易举地制止住了李嘉那点微不足道的挣扎,放过李嘉滚烫的舌,他轻轻舔舐着李嘉的唇:“不要动。”

不要动难道就这么被你一层层扒下衣裳么!李嘉惊怒到连羞怯都忘记了,仅剩的那点思考能力让她忍着不放声大喊。

李嘉的沉默放纵了萧和权的狗胆,唇瓣滑过她的眉眼、鼻尖,挑起瘦尖的下颚,他一寸寸地沿着她的耳垂吻下,留下一个个印记,喃喃道:“我的,我的,这都是我的。”就算是女子,也不能觊觎她。

“…”这行为让李嘉在震怒之余一头黑线地想到了犬科动物某种宣布占有地的方式,撕拉一声,高竖的领口惨死在萧和权掌下,李嘉痛嘶着吸气,真是属狗的啊!

萧和权解恨地一口咬在那片光滑细腻的肌/肤上,即便是喝醉了,他那点天然的敏感性仍能察觉到李嘉的推拒与疏远,这让他倍感失落的同时又大为火光。他的脑中、心里、眼里全是她,可她为什么看不到,感觉不到。不公平的恼怒感让萧和权采取了更激烈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情绪,于是,下一刻李嘉的外袍彻底遭了秧…

不能放任他继续下去了,饶是李嘉在感情之事上再迟钝也能察觉出萧和权对她不同寻常的情感,她吃力地与他妄图撕毁她里衣的手做着斗争,匀了匀粗喘的气息:“你喜欢我?”

萧和权一愣,深褐的眼眸里一点点涌上委屈,居然到现在才发现他喜欢她么!难道他表现得这么不明显么!委屈过后,他老老实实地点了下头:“喜欢。”微颤的双手捧起李嘉的脸,无比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很喜欢。”

无法控制的喜欢,无法压抑的喜欢,对这个名叫李嘉的人才会有的喜欢。恼怒、喜悦、失落、自卑和恶语相向,都是缘于这种喜欢。因为喜欢,所以才努力从每一场战役里活下来,一步步成为与她相称的人;因为喜欢,所以对别的女子产生不了任何欲念;因为喜欢,在边关的七百六十多个日夜里,李嘉这个名字在他心中越刻越深。

说完萧和权的耳朵耷拉下来,无限萧索道:“可是,你不喜欢我。”

贴在脸上手因紧张而微微潮湿,李嘉没有嫌弃地推开它,她凝视着萧和权低落的脸庞道:“你喝醉了?”

萧和权迷惑地抬起脸,目光眨了一下:“没有吧…”

嗯,那就是喝醉了,李嘉扶着他的肩往身前一带,轻轻含住他的唇:“其实,有点喜欢的。”

不讨厌,不厌烦,对李嘉而言,大概就算是那么一点的喜欢吧…

摸索到他背后的手在伤口重重按下,强烈的喜悦伴随着剧痛袭入萧和权的大脑,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了眼前所有的景象,包括李嘉微微翘起的唇角。

抚着微微肿起的唇,李嘉垂眼看着伏在自己身上昏死过去的萧和权,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仰面倒下,她也没什么力气推开他了。临睡前,一个严重的问题蹦跶出来:官袍就这一件,撕坏了明日穿什么?

管他呢,明日再说。李嘉疲倦地陷入沉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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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萧和权衣衫凌乱地坐在床榻边发怔,手里握着瓶创伤药,昨晚发生了什么他费尽力气也想不起来。他只记得宴上被祁和顺那小子灌了不少的酒,而后一人回到了帐中,再然后李嘉似是回来了…

萧和权的脸色蓦然一白,他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将李嘉压在了床上,絮絮叨叨说了很长一段话。药瓶裂开一条缝,他紧张得心跳都快停止了,他有没有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这个难题,已经无人回答他了,李嘉一早奉诏回了金陵,萧和权看了眼药瓶,忽然有个模糊的画面在眼前划过,李嘉淡淡笑着嘴一张一闭对他说了句什么。任他想破脑袋,始终回忆不起来。萧将军挫败地捶了下床,以后决不能被那群兔崽子灌酒了!

李嘉坐在疾奔的马车里回望远去的大营,这种吃干抹净后溜之大吉的心情真是莫名愉悦啊。

“李大人。”坐于门边的沉香唤回李嘉的注意力:“沉香不知,大人您一早唤沉香回城是为…”据她所知,靖王召她来这要逗留了个三五日。

李嘉低手放下卷帘,唇角那抹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冷列如冰的目光刺在沉香身上:“你的那个侍童呢?”

沉香面上露出一刹慌张,揉着绣帕:“我落了个粉盒在楼中,遣他回去讨来。”

“说谎。”李嘉不留情面地拆穿了她,淡淡道:“昨夜宴散后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你亲自将他送上了一辆金陵来的马车。”

沉香难以相信地看向闭目养神的李嘉,局促地低下头去,到底是混迹风尘场的花魁,再抬头已是一派镇定:“那孩子是我的侍童,我送他去哪,大人似乎无权置喙。”

李嘉霍然睁开眼,凌厉目光刺得沉香胸口一窒,再吐不出一个字来。只听得李嘉语声如冰:“谁接走了他?”

如若是他人质问,花魁自可胡搅蛮缠,打诨过去。可眼前这人俨然是靖王新近的宠臣,她不畏惧李嘉,但靖王却不得不畏惧。在此事上,她本心中有愧,李嘉一逼问,眼圈微红,头一扭:“黄门侍郎崔大人遣人接走了他。”

提起黄门侍郎崔杜之名,金陵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整个朝廷也就他一个能把龙阳之好摆上台面的。此人不仅好龙阳,而且尤嗜养貌美娈童,信奉以阳补阳之道。崔杜是崔家大房所出,碍着崔氏权势,无人敢办他。弹劾他的奏疏不是没有,只要没玩的过活,今上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回崔杜他算是踢到了铁板上了,今次弹劾他的不是别人,而是连皇帝面子都不给的御史台主常梦庭。早朝之上,常梦庭历数崔杜欺男霸女、聚众行淫等几大罪状,件件有据,条条有理,全然不容崔杜有可辨之机。

办崔杜等于直接给了崔家一个耳光,梁帝不看崔丘等人的脸色,回头还要看后宫崔贵妃的脸色呢。厉声训斥了崔杜几句,罚了半年年俸,只欲将此事一笔带过。

常梦庭冷笑一声,厉声质问百官:“尔等皆有子女,可曾想过自己子女落入此人魔爪的情景?!”

明摆着,这事没那么好糊弄过去了。百官纳罕啊,这常梦庭不好说话是真的,但陛下的话他总是听两句的,这回是吃了秤砣贴心要和崔家杠上了?此时,翰林院的儒生们联名上奏,称崔杜不惩,朝纲不肃,不慰天下父母之心。

舆论造势,竟将含饴弄孙的上皇也惊动了,戳着梁帝脑门顶开骂:“这种畜生留着过年宰啊!你不办他是不是想告诉老子,当初你生下来就该把你丢进勾栏院里让你卖屁股?!”

“…”

在这样的压力之下,梁帝也没了辙。得,你们赢了,贬官下狱。

崔杜蓄养的娈童登记在簿,按籍送回家中,无父母可寻者,纳入官署,待成年后自寻出路。

不过五日,一个四品大员落马,久不起风浪的梁国朝廷涟漪缓生。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天雪零丁,一人坐在官署门前,将伞移到衣着单薄的孩童头顶。

孩童缩着肩抬起头,对上一双黝黑且深的眸子:“你是谁?”

沉寂片刻,“你叫我姑姑便是。”

25、【贰伍】
崔杜一案虽让梁帝受了崔贵妃好几个白眼,回头被新得宠的玉嫔甜言蜜语一哄,小手在胸前揉一揉,又高高兴兴地办着他的大寿。崔氏的老头们着急了,撺掇着崔贵妃赶紧吹吹枕边风,别让梁帝被卢家丫头给迷惑了去。

崔贵妃在梁帝那受了一肚子气,脖子一拧,爱谁谁去,她才不要掉价和那个小狐狸精争风吃醋。再不济,她还有个太子这个外甥可以傍身呢!原来太子的生母孝德皇后与崔贵妃是同父所出的姐妹,孝德皇后病逝前对这个幺妹是百般照顾,连带着太子亦将崔贵妃当做半个母亲来孝敬。

太子不倒,崔贵妃即不会倒,崔家的根基也不会受到触动。崔氏长老们如此一想,忐忑的心情安定下许多。常梦庭捅他们这一刀,痛是痛了点,但他们也知道这次定不是常梦庭一个人的主意,这背后一定有谁在谋划。崔家与太子同气连枝,背后的那个人呼之欲出,不是太子的老对头靖王能是谁啊?

翘着腿搂着小娇妾的靖王殿下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揉着通红的鼻头纳罕,这他娘的谁在背后骂老子。

作为罪魁祸首的李嘉对这一切毫无所觉,或者说从她去写信给常梦庭的那刻起,她就预料到靖王会成为她的替罪羊。反正靖王和太子早已是水火不容,也不多上这件给崔家添堵的。从这两日碰到的大大小小的钉子,可以看出太子已将她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唉,既然如此,不妨彻底利用一下靖王殿下这座“靠山”,也好对得起她受得罚吃得憋。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却有一人愁上加愁,那人即是燕国情窦初开的振国将军——萧和权。栖霞山那夜发生的事已经成为了个不解之谜,尔后数日李嘉周旋于崔杜一案中,无暇顾及到萧将军那颗在水深火热中煎熬的小心脏。哪怕偶然迎面碰上了,李嘉亦是尾随在一众梁国官员之内,根本不给萧和权开口说话的机会。

待到崔杜一案了解,眼看新年临近,寿典一过,各国来贺寿的使节便要打道回府。上次一别两年,这次不知又要多久之后才能再见,这让萧和权怎能不愁呢?

柴旭作为一个合格的知心好友,在旁将萧和权萌动的春心看得一清二楚,实在看不下去了善意地提醒他道:“李嘉终是个男子,早晚要成家立业,开枝散叶。你若对他是真心,不妨早些做出决断。要么趁早抽身离去,要么想法子留了他?”

萧和权手中长枪飒飒,挑起一片雪沙,洒如银幕,锋芒所指,寒光逼人。枪势发如虎,疾如风,收如龙。漫天雪沙中,唯见一矫健身影穿梭于枪花织成的密密银光中。

一屏清光倏然荡开,几朵玉梅悠悠落下,逐一在枪身上落成一列,不多不少,正好十枚。

梅香幽冷,萧和权沉寂片刻,道:“想什么法子呢?”李嘉是女子,开枝散叶用不着她,但纵使撇开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自己不谈,他与李嘉始终隔着一国之遥。李嘉入仕为官必是有她自己的想法,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留在身边,他也不想强行干涉她的意愿。

想到这,萧和权不免更加沮丧,他喜欢她,可她…那双眼眸里从不曾有过他的身影。

柴旭叹息一声,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个榆木脑袋怎么还是不通?平常带兵打仗果敢决断,临到感情之事上反而畏手畏脚了,让他那三十万将士看了,没一个相信这会是他们令敌国闻风丧胆的振国将军。什么法子,能有什么法子,喜欢就告白带人回燕国就是了,不从?不从直接打晕了带走!

萧和权杵着长枪发了会呆,突发奇想道:“要不,干脆我留在梁国?”

“…”柴旭一不小心被口水呛到了,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萧和权,想不到抢人就算了,竟急吼吼地倒贴:“你要入赘进李家?!”先不提他那皇帝老爹放不放人,便是李嘉的家人恐怕也接受不了一个七尺男儿成了他们家的女婿?还是媳妇…?

萧和权默然不语,竟然有点“也不是不能接受入赘这种提议”的小意思。

柴旭扶额,他怎么就没看出来萧和权潜在的赔!钱!货!本质呢!擦过额角冷汗,柴旭轻按住萧和权的肩:“阿权啊,你就是太心软了。”

萧和权哂笑一声,看清他面上神色,一愣。

柴旭眸中光华点点,嗓音压得低柔诡谲:“想要的就不能放手,你若舍不得强求她,那就让梁帝来扮演这个坏人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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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萧二人的这番谈论若入了李嘉耳中,她必不会如柴旭般嘲讽萧和权。相反,她的家人十有八/九,会十分欢迎萧和权的入赘。以她现在的情况,正常嫁人是不太可能的。

“叔叔。”重光牵着李嘉的垂袖紧紧挨在她身旁,依李嘉的叮嘱,在外人面前他只能喊她叔叔。

这孩子从官署接回来后,就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兔子,稍微大点的响动就吓得粘着李嘉不放,话少得堪比少年时的她。李嘉轻轻拨平他的衣襟,夹起一块糕点给他:“不怕,叔叔的朋友。”抬头向李谆简单地介绍道:“远房侄儿。”

上个月李谆奉命去武昌镇押运一批铁器,昨夜才回的金陵,一回来听说李嘉升了官,靴子来不及脱,草草清洗一番就叩响了李宅大门。此刻,他啧啧称奇地观摩着李嘉身边的小儿:“你竟有个侄儿,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没必要。”李嘉回答得很简略。

李谆生性虽单纯直爽,但到底是大家出身,在官场也混了有段时间。朝里出了崔杜这件大案,他自是有所耳闻,再一联想到李嘉凭空冒出的这个侄儿,当即猜出一两分内情,不禁咂舌:“他不会是你从那老色鬼手里救下的吧?”看向重光的眼神甚为同情,才这么点大的孩子就遭了毒手…如是想着,他紧紧一握拳,重重砸在案上,气氛万分道:“可恨!单单贬官便宜了那老鬼,依我看凌迟都不为过。”

巨大的响声惊得重光浑身一颤,一头埋在李嘉怀里瑟瑟发抖,口齿不清道:“坏人,坏人。”

李谆一看吓到了他,瞬时满面通红,忙不迭地道歉赔礼,但看重光依旧喃喃念着那两字,脸色微变。重光看起来也有六七岁大了,可看起来这明显是…心智欠缺的模样啊。

李嘉低声细语安抚了重光好一会,待他慢慢平静下来,唤来十二娘抱着他去里屋睡觉。是的,重光天生心智不全,正因如此,崔杜才看不上他,因而逃过一劫。

“你来得正好,我恰好有一事相求。”李嘉拂去栏上碎雪,略一停顿:“我想替重光请个老师教他习画,我听闻前梁画圣吴道子的后人来了金陵…”

余后的话不言自明,李谆正处在吓着了重光的愧疚中,此时李嘉开口,立时爽快地一拍胸脯道:“没问题,这事就交给我了。”他却没想到,以重光现在的思维水平,如何学得了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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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前几日,迎新辞旧,早朝停罢。轮值半日后,李嘉与同僚交接完事宜,将随身事物略收拾了番打上包裹,东直门没出,曲梅下一道剪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路上残雪未消,化雪的冷气沁得人肺腑都冰凉,李嘉朝手心里呵了口冷气,问道:“做什么?”

萧和权一改平日肆意嬉笑怒骂之状,面色紧沉地看着李嘉,片刻,解下披着的大氅,拎着它,踏碎积雪大步朝她而来。抖开的雪狐毛氅在李嘉眼中映成一片白,而后肩上一暖,萧和权矮身蹲在她面前仔细地替她系好带子。

“天冷,多穿点。”

李嘉一眼即看出了萧和权的不同寻常,淡淡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萧和权气息沉了沉,低声问道:“崔杜的案子是你在背后推手的?”

柴旭和萧和权留在梁国多年,这金陵中有他们的探子不足为奇,李嘉默认。

萧和权脸上划过一缕怒色,从袖中抽出半根箭矢,箭头泛着青幽的光,显是染了毒的:“你以为我能查得出的,崔氏和你们太子就查不出来吗?!”他捏紧软带:“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你以为靖王真的会护着你?!”

当然不了!李嘉奇怪地看着他,她本来就没指望过靖王,对靖王而言,她是个棋子。可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利用靖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乐观点说,有人刺杀她,就说明她已经有了值得刺杀的价值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缺,缺得就是扬名造势。

萧和权冷然凝视着李嘉,现在他在梁国能护住她,日后离开了呢,他想都不敢想。或许柴旭说的是对的,他应该把她带离这个是非之地!

26、【贰陆】
萧和权的质问,声声入耳。

玉色的梅花伶仃落下,安静的冷风中仅有二人的呼吸声,离得近的李嘉还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因为主人激动的情绪,那心跳一声响过一声,就像他醉酒的那个夜晚一样。

李嘉觉得很吵,吵得她无法专心思考该如何说服他不必杞人忧天,吵得她有一丝生平未有过的无奈与心乱。她习惯安步当车地规划好每一件事,而萧和权这个人偏偏每次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打破她的节奏,以一种无赖的方式一点点影响进驻到她的生活中。

这种失控的感觉很危险,最危险的是她竟并不多抗拒这种失控。

她是四面楚歌,萧和权又何尝不是进退维谷?

萧和权久久等不到她的回应,那颗煎熬在焦虑中的心终于:“你…”

一片温凉的柔软覆在他手上,五指蜷笼加了几分力道包裹住,单这一个举动便轻松地堵住了萧和权所有的话。李嘉握着他的手,如墨的瞳眸被雪光折射得微亮,却也显得更加冷寂:“我不须人护着。”靖王的,任何人的,尤其是你的,都不需要。

握着他的手轻轻往下一拉,融合着他二人体温的斗篷滑落在冰冷的雪地上,李嘉拂开萧和权僵硬的手:“将军的好意嘉心领了,”眼睫的眸光从箭头滑过,叹了口气:“今日就当将军与我从没见过,所说的亦未出口吧。”

靴下积雪深陷,刺骨的寒意从下一路深入到萧和权的五脏六腑之中,李嘉这几句话的威力远胜过刺入他身体内那一剑,活生生碾碎了少年那颗情深意重的心。惨重的心伤激发了他骨子里的傲气与斗志,李嘉对于萧和权来说就是一座牢不可摧的城池,她表现得愈是疏远,他属于军人的征服欲愈是激发得彻底。

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在而后漫长的岁月里,李嘉终于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饲养大汪的过程中,适当的爱抚与投食是相当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