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不须人护着,由不得你做主。”萧和权跨前一步,在皇城之中毫无顾忌地挑起李嘉的脸,手指轻佻地抚过她的唇:“心领了?”他讥嘲地嗤笑一声:“我救了你多少次?一命换一命的算,你的命也早就是我的了!”

还有你的人,萧将军再三鼓足了气,始终没好意思说出口。

李嘉愕然,浓浓的不祥感降临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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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祥感持续到正月初一,寿典开始那日,期间风平浪静,连个刺客李嘉都没见过。这让她终于确信萧和权的大放厥词只是为了耍帅,初一那日百官朝贺,连篇累牍地吉祥话听得李嘉这么一个恪守礼仪的人都快歪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这两日,李嘉夜夜噩梦,极不愿意承认她梦见的是萧和权,虽然都是噩梦。许是白日里看多了祭典上的迎神伏魔舞,梦里的萧和权每每化身成面目可憎的妖兽饕餮,摇首摆尾地冲她露出一口森森白齿,好似要将她一口吞下。牙齿悬在她脖子上,扑哧一声,巨兽变成了只毛茸茸的小汪,四条小短腿搂着她脖子委屈大哭:“你不是说喜欢我?为什么不要我!你个负心人!”

直哭得她手足无措又有那么点荒唐可笑,小汪越哭搂得她越紧,最后喘不过气来的她使劲拽着他的肥尾巴想把他扯下来:“我喜欢你还不成吗!!!!”

一睁眼,趴在她胸前的小白含着晶莹地泪水将她望着,被捏爆了的尾巴痛苦地扭来扭去。主人!好痛啊!

李嘉虚脱地与它对视了会,仰头跌回枕头上,两眼虚闭。萧和权,他真的有那么伤心吗?

门外驻足聆听的老人揉着他滑稽的短须,忧心不已:“老周啊,六郎有心上人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呀?”岂有此理!他心爱的小孙儿就要这么被别人拐走了,不能忍!

站在他身后的周叔嘴角抽搐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擦擦冷汗:“这个,这个公子白日多在衙门中,小人实在是不知详情。”

老人脸皱得比苦瓜还苦,举袖颤颤巍巍拭着莫须有的眼泪:“孙儿大了不由爷啊!你说是不是赵郡李家那小子?”

“不像吧…”虽然少主与李谆走得近,但以少主的眼光,打死他也不相信,能看上那个傻不拉几的愣头青啊。

“那是武昌镇新当家的少帅?”老人说完就立时否定:“不行不行,六郎看上谁也不能看上武昌镇那只雏鸟!有兵权也不行!那只小鸟贼精明的,比他老子不知道多了几倍的心眼,六郎和他过日子要累上一辈子。”老人摆出一副极老道的模样,侃侃而谈:“六郎要是选夫婿,一定要择个能干又听话的。外能主事平定四方,内能贤良定宅安家。文武双全是必须的,人也得端稳持重,千万不能像她老子一样一肚子花花肠子,业报到头来全还到子孙头上了。老周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周叔紧闭着嘴巴,一个字不吱。

“老周,老周?”老者一回头,脸色灰白。

李嘉坐在敞开的窗下,端着盏烛火,中衣及地,飘渺得像个孤魂野鬼,脸色也跟鬼似的:“声音还可以更大点。”

老者和被生生塞了个棒槌进喉咙里,咕叽咕叽地挤不出一个字,半晌,可怜巴巴道:“六郎,你从不发火的,头一次发火竟然是对祖父我。”

“嘭”,窗子对着他伸过去的脸骤然甩上,差之毫厘即将他的鼻子夹住,可见屋里人的恼怒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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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绪飘回到元日大典上,那夜被人偷听到心事的尴尬与怒气仍未彻底平息,李嘉揉着眉心按摩,眼角斜掠过右上方,与一双润如春风的眼睛对上。那人把盏浅抿,盈盈笑望着她。

而后上首的靖王极为亲热地持盏与之对饮,李嘉眼皮一跳,吕佩仁什么时候和靖王勾搭上了?

武昌镇是梁国藩镇中的大镇之一,兵力民生放眼中原皆是数一数二的,这样炙手可热的势力毋庸置疑是太子与诸位亲王争先拉拢的对象。吕佩仁上任武昌节度使后长袖善舞,在朝中各方势力中斡旋得游刃有余,谁人都摸不准他究竟会选择谁支持。眼下这情景落在太子党眼里,结果自然是不容乐观的。

李嘉手捧金盏神思散开,吕佩仁与靖王走近,绝非表现得那么简单。这个靖王怕是要引火烧身,与虎谋皮。兀自沉思间,忽而察觉到似有一束目光如影随形刺在她脸上,凶恶到想将她剥皮拆骨一口吞下。

不用去看,这么火辣辣的目光除了来自打翻了醋坛子的萧将军别无他人。

燕国将领泪流满面,看来萧将军已经被那梁国的男狐狸精勾得五迷三道,连掩饰都顾不上了。

酸呐,真酸。柴旭在旁连假笑都绷不住了,假作侧身倒酒,压低嗓门提醒萧和权道:“人家皇帝老子还在上头,收敛点成不?”

不成!之前被李嘉践踏粉碎的“芳心”还没修补完毕,这回看她堂而皇之地和姓吕的小子眉来眼去,萧和权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我很不爽!不爽!不爽到想立刻揍趴那个混账!”的信息。

梁国君臣心惊胆战,这个神情难道是要打仗的节奏吗!!!

李嘉很想露出一脸看白痴的表情,但一想起那日萧和权孤立在梅树下的萧索身影,下撇的嘴角最终抹成一声浅浅叹息,举起金盏不动声色地向他遥遥一祝,仰头一口饮下。

萧和权脸色一滞,目光难以割舍地流连在她沾着酒的唇瓣,忽然嘴里又渴又干,痛饮了口酒。忍不住再看过去一眼,触及她唇角若有若无的淡笑,喉咙一紧,那股焦渴更为火热,略带慌促地挪开了眼神。

燕国将士看在眼里,又恨恨地骂了句——“男狐狸精!”

今夜盛宴,两位寿星只有梁帝一个出席。他那接近八十高龄的太上皇老爹在前一夜玩投壶闪到了老腰,躺在两仪殿里拍着床吵着要宴上玩。梁帝哭倒在他老爹窗前:“爹啊,你儿子我不想背负不孝子的骂名啊。您安分点养伤行不行啊!”

太上皇撒泼打滚不依,横鼻子竖眼:“你个逆子软禁你老子我,不仅不孝,还大逆不道!!!”

“…”苦情戏无效,梁帝一使眼色,两美貌小宫娥缠了上去,一个拈着葡萄,一个捧着汤药,娇滴滴道:“上皇,喝药了。”“上皇,吃果儿了。”

太上皇眉开眼笑,摸着小宫娥的小嫩手:“好好好,吃药吃药。”眨眼就将国宴抛在了脑后。
“…”

梁帝弹弹赭黄龙袍,寂寞如雪地走出两仪殿,某些时候他真怀疑洁身自好的自己不是亲生的啊。

少了一个主角在场,各人唱念贺词的时间也少了一半,包括梁帝在内的在场诸位皆放松地吐了口气。该乐的乐,该喝的喝,满堂华彩下无人注意角落里一人行动蹒跚地退出了宫殿。

27、【贰柒】
朔日无月,千里星波汇如海,一撇流云似纱,淡淡笼在天际。

殿内地龙烧得正亢,暖如深春;殿外寒雪三尺,檐下条条冰锥结成剔透晶莹的“玉帘”。李嘉扶着内侍的手在轮椅坐下,便遣了他回殿内伺候,一人坐在含元殿后的栖凰台上远望城郭间高低起伏的千家灯火。

这座皇宫从内到外皆是效仿着前梁的永安宫建造,含元殿、紫宸门、望仙台,无一处不在追思前梁的千种风情万般繁华。然而仿制得再相像,这里到底是金陵,而不是长安龙首原。永安宫从藩镇之乱后烧烧建建,复修三次,最后仍是逃不过前梁同样的命运,彻底毁于兵火之中。

“沉湎于过去的繁荣,终会迷失未来的道路啊,六郎。”祖父来金陵看望她时,曾望着远方的皇城说过这一句话。

这句话李嘉是赞成的,但也仅仅只能是赞成。不仅是六朝金粉的金陵,现在的梁国上下皆沉醉于“盛世”的靡靡之音,恍似又回到了百年前万邦来朝的全盛之国。

梁国是盘死局,除非有人能打破这条封死的道路,走出新的格局。这个人,不是太子,也不会是靖王…

“你来得倒早。”

李嘉没有被这一声惊到,收回视线,一拱手行了个拜见礼:“殿下万福。”

“那孩子呢?”来人始终站在阴影之下,仿若不愿被李嘉窥探到他的神情心思。

他刻意的防备没让李嘉不悦,唇角反勾了个看不见的弧度,倒似赞赏他的谨慎:“重光在下官府中,殿下不必担心。”

重光这个名字让男子微是一怔,神情明显得放松些许,但他眸里的厉色并不减分毫,似嘲非讽道:“你让李谆大张旗鼓地去请画圣后人,不就是为了引本王出来吗?既是如此,又为何不带那孩子出来。”

画圣之后吴顒与他是旧年好友,入了金陵便住在他王府之中。李谆替朝议大夫李嘉的远方侄儿到处找人,他自然有所耳闻,不费吹灰之力便从李谆那套出来龙去脉,越是推敲越是心惊。辗转数夜后,下了决心约了李嘉一见。

“重光才从官署放出,若是贸然带来与殿下一见,必招人怀疑。”李嘉从容不迫,缓缓道来:“况且,这些日来下官身边也不太平。”

“你既知道你被太子一党视为眼中钉,为何还把那孩子带在身边!”男子的神情终于有了大的波动,忿怒下不禁走前一步,露出半边面容:“你找到他救了他出来,本王感激不尽。有何要求说出来,本王力所能及之内必当答应。但也烦请你把交还给本王。”

“交还?”李嘉喃喃念着,冷漠地凝视着襄王,木然地似在背诵律例条文:“殿下您当初执意抛弃发妻迎娶谢氏女,令谢女背负狐媚之名,声名狼藉。后谢家遭奸人陷害,男丁十五以上、七十以下者皆血溅刑场,其他流放岭南酷暑之地;女眷一并充为官/妓,沦落风尘。殿下您为了自保,休弃谢氏。谢氏那时已有三月身孕,为了孩子她忍辱负重,在勾栏院里苟且偷生,生下孩子后便在谢家祠堂自缢而亡。”

李嘉的语声寒如冰雪,字字诛心:“敢问殿下想起这些往事,可还能开得了口让我把重光归还于你?”

襄王面庞刹那惨白无比,那些话若李嘉手中的一把利剑,被她狠狠刺入胸膛,良久吸了口凉气问:“你究竟是何人?这些宫闱秘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李嘉眸里极快地闪过不一神色,让襄王根本无从抓住她的想法:“这个问题对殿下而言并无意义,殿下约我来是想骨肉团聚。但现在的殿下生存在太子与靖王的夹缝里,自身难保,下官实在无法放心把重光交给您。”

“你…”襄王仿佛捉摸出了她中的意思,容色大变。

“殿下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真的是甘心屈居人下吗?”雪色落在她漆黑的眸中,闪着碎冰的光华,清澈到诡谲:“金鳞在池,只要借助风云便可化龙,而我就是助殿下为龙的风云。”

襄王赫然看着李嘉,若非亲眼所见,他完全不敢相信如此狂妄霸道话语的主人会有这样一张无欲无求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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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殿中,国宴已尽尾声,李嘉一脸疲倦地坐回席上。左侧的谏议大夫只当她去行方便之事,悄声与她道:“这样的长宴,酒水适当饮两口,意思意思得了。否则对你来说不是更不方便…”话说一半,想起李嘉的腿,顿时自觉失言,尴尬不已。

刚与襄王话说的多了,这回功夫她懒得多言,只是谢了两句,道:“明了了。”

谏议大夫看李嘉两眼,确定她没往心里去了,一颗心方落了下来,转头又与旁人饮酒说笑去了。

李嘉才阖眼要理一理思绪,冷不丁被点到了名,偌大的含元殿渐渐静谧下来。侍官又高高唱和了一声,她方确定唤的是自己的名字。忙在宫人扶持下,跪行出列,拜向梁帝:“臣在。”

梁帝今夜被数不清的马屁拍得飘飘然然,金银呼啦啦流水似的赏了不少人,赏到礼部头上,礼部尚书谢恩同时着重提了下李嘉的名字。梁帝早对李嘉这个神童状元颇有兴趣,他的进士科试文被从不对人假以辞色的常梦庭赞不绝口,兴致一高便传了她觐见,方有了这一幕的发生。

梁帝和颜悦色问道:“朕听闻你的诗词做得极好?”

当着百官的面,这种夸奖当然不能接受了。李嘉面露愧色,谦虚地表示这都是别人堆出来的虚名而已。

皇帝陛下哈哈道:“殿试时,你的文章朕也看过,确实匠心独运,笔触犀利又是文采天然。如此人才,赏金银等物未免俗气,”语声一顿:“容朕想想。

李嘉默然,陛下啊,臣就是个俗人,请不要大意地把臣埋在俗物里吧。

望了眼太子,梁帝笑道:“太子昨日与朕提起,他缺一个东宫詹事。不若擢你入潜龙邸如何?”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李嘉叫苦不迭,众人皆知,太子正恨她恨得牙痒痒,到了他手里她还有活路吗。至于靖王,梁帝开了这个口,他定不会为她打破在皇帝面前孝子的美好形象。

陛下啊陛下,你这不是赏我,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现时现景,容不得李嘉多有考虑。金口已开,便是再不愿,李嘉也不可能当着各国来使的面抗旨。

“臣…”

“陛下。”窸窣一阵衣响,一人扶膝而起,大袖翩然端起,揖手一礼:“父皇在我启程入梁前有一事命小侄代为求于陛下。”

这种贸然打断别人话的举动,也只有柴旭这种不温不火的慢性子坐起来才让人不会觉得有任何失礼之处。

李嘉静静伏在地上,宽大的袖摆挡住她的脸,她微微侧过眼,瞄了瞄柴旭那处。

萧和权面色凝重,这种场合说错一句话就可能招来两国纠纷,若不是为了这个小白眼狼…按紧酒杯,他绷着怒气看向李嘉,早就告诉她不要掺合皇位这摊子浑水中,靖王的一个棋子随时都能成为弃子。发现她还不知死活地望过来,萧和权恨不得拎起她一顿教训,为了向上爬连命都不要了?!

柴旭的要求简单又不简单,请李嘉作为梁国的文化代表出使燕国,促进两国友谊的良好发展,顺带提高一下燕国广大官员的文化水平。两个字总结,抢人。

这种事在两国间不是头一回,梁国是文人聚集地,每隔几年不论民间还是官方,在文学交流上都互有往来。

可这时机不对啊,梁帝上一句才要任命李嘉为东宫詹事,柴旭下一句就是打着燕帝的旗号公然叫板,要把李嘉带回燕国去。

李嘉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么一来,梁帝看在燕国的份上必是答应的,但这一时之困是解了,回头在燕国转了一圈回来,她的仕途不但毁了,怕是连性命都堪忧。

柴旭也想死啊,他老爹只让他送份寿礼,可没开口让他抢人啊。都是因为萧和权见不得心上人受苦受难,拔刀相助。关键是,拔刀的人是他又不是他萧和权,要让他死要面子的皇帝老子知道他“求”了梁帝一个人情,指不定怎么削他。

万幸梁帝尚在“询问”李嘉的意思,没敲定板,不高兴是不高兴,但人家都说求了。这个求字用得好啊,梁帝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就半推半就地放人了。

李嘉淡定地谢了恩,在不绝于耳的议论声与各色眼神中平定地退回原位。

掩于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萧和权,你太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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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宴后,李嘉与同僚们道了别,低头入了马车,尚未坐稳,一双手从背后将她搂个正着。

夜袭这回事可谓一回生二回熟了。

第28章 贰捌
长达近一个半时辰的晚宴已然折腾去了李嘉大半精力,萧和权这连拖带拉的一搂,易如反掌地将她锁于自己怀中。

双腿使不上力,只能受制于人,李嘉暗暗吸了口气:“放开

“不放!”萧和权断然拒绝了她,双臂环着她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在腿上,拼死不放开。鼻尖凑在她发际东嗅嗅西嗅嗅,剑眉拧成个结:“你饮酒了?”

挣扎也是白费劲,李嘉象征性地推了推,甩了萧和权几个冷眼,也就窝在他暖烘烘的怀里不动弹了,熏熏然地撑起额道:“陛下赏赐的

“那个老不死的!”萧和权低声咒骂了声,他尚记得李嘉是个不能饮酒的体质,易醉不提每每人也甚是受罪,看得他分外难受。大掌抚上李嘉的背替她顺气:“此番你随我走了,以后便再也不用瞧那老不死的脸色了

“啪”手被李嘉不留情面地拍了下去,她冷声斥道:“陛下乃九五之尊,休要无礼!”

萧和权一个气闷,贼心不死的爪子又攀了上去,理直气壮道:“那是你的陛下,又不是我的

李嘉眼光一暗,容色冷冽如冰,满面风雨俱来之象。

萧和权一看情势不好,终于意识到李嘉正在气头上,识时务地不再触她逆鳞,闷闷不乐地咕哝着谁也听不清的话。

李嘉一眼撇过,萧和权喉头一动将最后一个字吞下腹,再不敢有半分怨言。心里却更是凄凄然,一个老不死的狗皇帝都比自己在她心中有分量,不甘心啊!!!!当萧将军头顶绵绵阴雨时,右肩忽而一沉,低头便见着李嘉半面倦容枕在他肩头,眸眼半阖,显然酒劲上了头。

这些年来,李嘉的身量拔高了,身体调养好了,偏偏这酒量一如既往得浅薄。虽不至于一杯倒,但也撑不过一巡轮过来。宫宴上的酒是陈年老窖,烈性十足,李嘉能面不改色地撑到此时已实属不易,倒是给萧和权占了个十足的便宜。

乖乖地抱着李嘉坐了一会,脸侧是她均匀有律的吐息,一进一出,缠着淡淡酒香的温热气息拂过他耳际、面庞、脖子…撩拨得他一阵心猿意马,小心地低头看了眼李嘉舒缓的睡容,心头一软。平时见多了她面无表情的模样,乍然见到这样放松、毫无防备的李嘉,萧和权壮了壮小狗胆,脸贴上去蹭了蹭。

“别闹李嘉睡得糊涂,只当是小白骚扰,嘀咕一句将脸埋在萧和权的颈窝里。

萧和权被吓得立刻正襟危坐,摆出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过了一会看她双眸仍是合着的,剧烈跳动的心脏缓缓放下节奏。做了会正人君子,萧和权又忍不住了,他今日穿得是圆领长袍,领口低浅。李嘉的脸正好挨着他裸/露的那截脖子,肌肤相贴处的温度逐步升高,烫得萧和权如坐针毡,腹部升起一阵火热。

将将收起的小狗胆似枯草逢春,又蹿出了邪恶的小火苗。就亲一亲,亲一亲,萧和权如是对自己说。结果吻上去后,欲念一发不可收拾,他又对自己说,再舔一舔、舔一舔,埋头细细地啃噬、吮吸。将那粉白唇瓣咬得微肿,握李嘉腰上的大掌已上移到胸侧,不自觉地在边缘摩挲。他意犹未尽地望着她圆润柔软的耳垂,亲都亲了要不再…

“你在做什么?”冷静到毫无困意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响在萧和权耳侧,半睁的眼里清光濯濯,将萧和权那一瞬的惊慌、心虚、羞愧尽收眼底。

“…”被逮了个现行的萧和权木木地看着她:“你,你不是睡着了吗?”

“睡着了,你就可以趁人之危?”李嘉的用词是绝对地直戳萧和权的心窝,薄唇一掀:“伪君子

果然,最是厌恶虚仁假义之徒的萧和权小尾巴尖被踩痛了,登时炸毛:“我没有!”

“你没有?”李嘉似笑非笑,手指抚过红肿的唇,眼中精光逼得萧和权无所遁形:“证据确凿,萧将军还想抵赖?”欣赏着他尴尬到不知所措的姿态,李嘉心里的小人叉腰大笑,充满了报复到他的小小快感。让你胆敢自作主张,让你逼我随你去燕国,让你打乱了我的全盘计划!

萧和权怔怔地看着她,长臂一展,不管不顾地把李嘉猛地抱入怀中,双手紧紧将人按在胸膛:“是!我是趁人之危!那又怎么样!”从耳朵尖泛起的红迅速地蔓延至他的整张脸庞,像只熟透了的苹果:“那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抱着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强逼着自己将话说完,这次不说完下一次他不知道有没有勇气再说出口,有没有勇气再去面对她的拒绝:“因为喜欢你才控制不住地想要亲近你

因为喜欢,所以才恨不得把你寸步不离带在身边,保护你免受一切伤害

一口气倾吐完心声,萧和权垂着脑袋郁郁道:“你要嘲笑,就嘲笑吧反正他也没想过李嘉会接受他的感情,李嘉与他,是云泥之别。她是学究天人、胜过万千男儿的经世奇才,而他不过是个只会舞刀弄枪,在刀口上打滚的粗人。

被抱得不得动弹李嘉仰头呆呆望着漆黑的车厢顶,一瞬的惊异后陷入了苦恼中,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告白了啊。是直接拒绝呢,还是委婉拒绝呢,或是…

“你…”

“你”字的音落到一半,马车骤然停了下来,萧和权与李嘉都没有防备,两人霍然栽了下去。千钧一发间,萧和权一脚蹬在对面,借力拉回李嘉。一声闷响,他的背重重撞在坚硬的车壁上。不顾疼痛,他慌忙扶着李嘉上下查看:“可有哪里伤着?腿没事吧?”

李嘉望着他一脸不加掩饰的慌张与心疼,临到嘴边的拒绝忽然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李兄,你跑得这么快做什么?”截住马车的李谆大大咧咧地掀开帘子,一脚跨上来:“不是说好,今夜你我兄弟把盏言欢,秉烛长谈?”李谆年近十八,前阵子他老娘已经开始给他物色门当户对的姑娘做媳妇。没有任何娶亲打算的李谆为此头疼不已,一个月有大半月躲在李嘉这逃避问题。

今夜?秉烛长谈?萧和权仅听到这两个关键词,丝毫没注意到他与李嘉两人的姿势不妥之处。

“萧、萧和权?!”受惊过度的李谆眼球都快蹦出眼眶了,伸直的手指颤抖地指着他二人,吼声震天:“你你,你个牲口放开李嘉!!!!”

怎么看,腿脚不便的李嘉都是受强迫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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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正一过,大典收尾,各国使者陆续回程。李嘉这边涉及到官员交接,故而萧和权权一行的燕使暂时耽搁在金陵。朝议大夫是个散官,难题是李嘉同时还在户部兼职司庾一职,账目清点盘算异常琐碎。

那夜李谆及时制止了萧和权对李谆的“禽兽之行”,后怕不已:“我真没想到萧和权那厮竟是个人面兽心之辈,若不是我赶来,李嘉你的清白…”

忙活的小吏笔一顿,两耳嗖地竖起,咦咦咦!有八卦!貌似还是顶头上司李大人与燕国萧将军的禁断之恋?!

她的清白一点事都不会有,李嘉才不相信萧和权除了亲亲抱抱敢对她做出进一步的事来,这种事只会越描越黑,她懒得多做解释。懒散地点点头,指点手下小吏核对上月支出。

看李嘉一副不欲多言的神态,李谆苦大仇深地坐在旁边。唉,被个男子轻薄已经很难以启齿,而对方又是个兵权在握、招惹不得的权贵,李嘉这口气想出也不得出啊。现在李嘉马上要去燕国了,那不更是羊入虎口有去无回嘛?!当务之急,还是要让萧和权那个禽兽断绝了对李嘉的念想,如是思料,他一拍掌道:“李嘉,你年岁也不小了,也该娶门媳妇了吧?”

“我比你小李嘉查阅账目,低头徐徐道。

李谆一噎,不肯罢休:“小也无妨啊!我家中有个妹妹,年方二七,姿容秀美,诗书也通,对你仰慕非凡。你若有意,我牵线让你二人见上一面…”

账目有处墨迹不清,李嘉对了数遍仍是看不出字样,李谆的喋喋不休让她烦不胜烦:“我对女子没有意思!”她又不是“磨镜”,喜欢姑娘才有问题好么。

“…”这一句恍若晴天霹雳,将李谆劈得呆若木鸡,对、对女子没有意思的意思是,他对男子有意思了?!

小吏则惊得连笔都拿不住,看向李嘉的眼神充满敬佩,没想到外表正经又禁欲的李大人居然有颗如此奔放**的心,公然宣布出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