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松手的是季成阳。

  他看出了纪忆的坚持,还有……排斥感。

  但无论如何,他都要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既然你这么忙,我们可以边走边说。”

  他说着,让开了身子。

  纪忆下意识握了握自己的手腕,那里刚才被他攥得有些疼。

  只要看到他,她都有种错觉,觉得自己瞬间就被打回了原形,好像回到六年前,仍旧是个对社会只有着自己单纯想象的小女孩。

她没吭声,摸出家里的钥匙,走上几节台阶,将钥匙慢慢地插入钥匙孔。

  在门开的一瞬,狗已经蹿了出来,不停蹭着纪忆的身子,她用掌心摸了摸狗的脑袋:“乖,听话,我们有客人。”狗很快安静下来。

  她走进去,看到两个男人站在门外,很快就回头说:“你们不用换鞋了,直接进来吧。”

  她说完,发现自己就堵在门口。

  老旧的房子,门廊很窄,根本不可能走过两个人。她尴尬退回来几步,季成阳略微沉默片刻,径直走了进去,将大门口的位置让给纪忆和同事。

  “什么情况?”姜北川趁机低声问。

  “没什么……就是个老朋友。”纪忆尽量让自己保持最无所谓的态度,嘱咐姜北川狗粮就在阳台上,每天晚上只要帮忙将狗带到楼下,狗自然就会去垃圾桶附近大小便,然后回来后再将狗盆装满就好。

  她虽在说话,听到自己口中的字字句句,可是所有的心神,却都在身后那个看不到的地方,季成阳在的房间里。

她租住的是一居室,连客厅都没有。

  纯粹是女孩子住的地方,双人床就占据了整个房间的一半,余下的那一半有深蓝色的沙发,沙发上堆着平时翻阅的书籍,还有很袖珍的玩偶。季成阳的两条腿都已经没什么知觉,他几乎已经站不住。就因为昨晚听到她房间里有狗叫声,判断出她一定不会长久不回来,放着狗不管,才如此站到现在,等到现在。

  这里没有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更别说让他坐下休息的空间了。

  如果来了客人……

  会坐在哪儿呢?

  他看着纪忆的家,有些陌生,可细节却又熟悉。

比如她习惯摆放物品的位置。

  他的视线落在那张双人床上,甚至能看得出床罩上哪里是因为铺的太匆忙而有了不平整的褶皱。盛夏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投进来,落在床上,抬头就能看到阳台上晾晒着她的衣服,大大小小,他想起纪忆住在自己家里的那段时间,怎么都不肯将内衣在家里洗,都要特地拿回宿舍清洗晾晒……

  沈誉在他要走纪忆的家庭住址和电话后,很仗义地‘顺便’告诉他:
这个女孩应该没有固定的男朋友。

  不确定的答案。

  现在他倒是有些肯定了,起码在她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外人的痕迹。

  纪忆告诉姜北川一定要在厨房等自己几分钟,这才进了房间,她有意没有关门,从厨房能很轻易看到这里的一举一动。
她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低声说:“说吧。”

  季成阳看着她,经过十几个小时的站立已经感觉身体不像是自己的,只有胸膛里的心脏因为她的走近,而阵阵发紧,有些疼。

  他微微收着下巴颏,低头看她:“西西。”

  纪忆一瞬失神。

  很久没人这么叫过她了。

  她很快避开和他的对视:“我真没多少时间,有话快说吧,还有人等着走……”

  “西西,”他的声音很哑,不知道是这段话太过艰涩,还是因为整夜未眠的疲惫,“我没有结婚,但确实经历了很多事……所以,会想用分手的方式让你忘记我。这事情太复杂,我想找个时间,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和你好好谈一谈。”

  没有结婚?

  她被这几个字,震得浑浑噩噩。

  一瞬间,各种猜想袭上心头,从最脆弱柔软的地方凶猛地狠狠扎入。

  她有些怔忡地,几乎是反射性地掩盖住了自己的情绪:“是吗?”声音有些轻,似乎是不在意的样子,“等有时间再说吧。”

她甚至辨别不出,‘没有结婚’对自己来说是不是该喜悦的。

  因为怕知道更加意料之外的答案。

  那些季成阳口中的他经历的“很多事”,她潜意识惧怕知道具体的内容。

  季成阳眼前有阵阵的重影,迫不得已将眼镜摘下来,拿在手里,伸出另外的那只手,想要去握住她的肩膀。

  她察觉了,猛退后两步:“你别这样。”

  他僵住手臂,慢慢将手攥成拳,放下来,有些尴尬地插入长裤的口袋里。

  “等我出差回来,有时间再找你。”她也尴尬。

  因为余光里,连同事都被吓了一跳,忍不住看过来,看着他们。

  纪忆觉得自己像是脱离了水的鱼,难过极了。

  想尽快结束这种对话。

  “我等你,”季成阳说,“我前天刚才回到国内,还没有买手机,都是临时用朋友的,等我买了手机——”

  “不要再找我们主编要我的任何信息了,”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入行早,你的那些朋友都是我的上司,或者比我资历老的同行,你再这样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以前的关系,我根本没法再面对同事。好吗?”

  纪忆抬头,看着他。

  从昨天起,她就很忐忑。

  报社里的主编和执行主编都是他的老朋友,她像是忽然重新走进了他的世界,任何一个人,今早开会时,主编进来打招呼时,看自己的眼光都是不同的。

  这种忽然被拉回过去的感觉,并不美妙。

“这件事是我没考虑周全,”季成阳再次妥协,“西西,再听我说一句。”

  她没再出声。

  “我很爱你,从没变过,一直不会变。”

  他终于能活着回来,不会想要再浪费一分一秒。

  过去做的错了,选择的错了,伤害了她,他就彻底认错,用余下的所有时间来补偿她。

  他所求的,是她能重新给自己一个机会,不想再错过。是谁折了他的自信和骄傲?是这些年的经历,他不再奢求能凭着自己的一意孤行就去要求她完全顺从自己,再次接受自己。

  但他爱她,他必须要告诉她。

  这也是他唯一能坦然直接说出来的事情。

 

51、第三章 故梦外的人(3)

  
纪忆走进动车车厢,拎着小行李箱,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她看过去,不远处两两相对的座位上,坐了三个人,其中一个也是上海一家媒体的记者,两人见过几次。

  她回忆这次活动的媒体名单,的确有他的那家报纸。

  那人帮着她将小行李箱放上去,招呼她坐下,对别人介绍:“这是纪忆,新观察的记者。”

  大家打了招呼坐下来,聊了会儿。

  坐在纪忆的女孩就好奇问她:“纪老师的长相可真显小。”

  这个职业,本来就没什么着装要求,东奔西走,心态年轻,都会显得比本来的年纪小,不过像她这样,穿得和大学时代没什么区别。她白净的一张脸上,最突显了大眼睛,安静看着你,就能让你感觉,她分明就还是个小姑娘。

  那个熟人哈哈笑,告诉女孩:“这个纪老师就是个小姑娘啊,二十刚出头。”

  “不算刚出头,二十三了,”纪忆不太好意思:“86年的。”

  “和我一样?”小姑娘惊讶,“可我才刚大学毕业,你肯定是上学早吧?”

  她嗯了一声。

  身边的几个记者,继续就上学早这个话题延展开,聊得很畅快。

  身边有乘务员走过,再问询有没有人要买咖啡,有个记者刚要说买,就被那个女孩拦住,说是带了咖啡是好多一次性纸杯。女孩说着,给每个人发纸杯,到纪忆这里被她摇头拒绝了:“我喝矿泉水。”众人笑,那个老熟人就说,从没见纪忆喝过别的,比起一般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生活可真是健康多了……

  纪忆附和地笑笑,没吭声。

  好像这几天无论发生什么,都能最快想到季成阳……

  她有些心不在焉。

  到南京下车,都忘记了自己的行李箱还在架子上。

  倒是别人提醒她,替她拿下来,她啊一声,低头对人家一个劲地道谢。

活动有整整一周,但是偏商业性质,也算是公差旅游。

  这些记者都很清闲,南京当地和上海的记者对南京很熟,就带着北广来的同行去吃吃喝喝。纪忆经常来这里,就没和众人一道消遣。

  她反倒趁着这个机会,提前去了一趟受访人家。

  纪忆最近在做一个关爱老兵的专题,这是报社主编沈誉提出来的,他本人也是军人后代,很支持这次的专题,特意交给了她。

她上午坐着出租车,从市区开出去三十多公里,到了乡下。

  出租车停在村口。

  司机看她一个小姑娘也不像本地人,就好心问她,要不要自己去附近吃个午饭,等等她,送她回市区?纪忆感激不已,和司机约了时间后,就按着地址问了几个村民,找到自己想要采访的一户人家。

  远远看着房子很小,看上去没有什么人气……

  走近了,她看到有个中年男人在和个老人家说话,说村子里的人看着他可怜,捐了些钱,但还是不够给他修房子。

  老人家身体看上去很不好,可眼神还是很亮,不停说谢谢。

  纪忆走近,说明自己的身份。

  “你们聊,你们聊,”中年人笑呵呵对老人家说,“这是记者!专门来参访抗战英雄的!”

  “我不算英雄。”老人家呵呵笑着,倒不愿居功。

  纪忆看着附近没有地方坐,就半蹲在老人家面前,和他闲聊了会儿。

  黄埔军校出身,历经抗战,到今天晚年过得如此孤单冷清,却并不妨碍老人家仍旧有颗正直纯粹的心。纪忆已经先走访了几户,今天这个都有九十二岁了,思路却依旧清晰,甚至还会感慨:“现在已经算是好日子了。几十年前打仗的时候,遍地都是尸体,可连小孩子都不怕,年轻学生到处流离,都是踩着尸体才能挤上火车逃命……”

  “嗯,”纪忆附和,“我知道,我家里也有老人参加过抗战。”

  祖辈父辈参加过战争的孩子,多少都听过这些。

  也因为这些,多少都有些英雄主义情结。

  这些故事,就像是一张黑白照片,黑和白之间融入了淡淡的灰色,有些发黄,是老去的记忆。认真算算,也才过了半个多世纪。

  老人家越发有了精神,追问纪忆是跟着谁,什么部队。

  纪忆摇头,她是真不知道。

  小时候听到暖暖爷爷和自己爷爷讲,也没想到要问。

  可能因为自己是女孩,听这些,大多是目瞪口呆、钦佩不已,不会追问这种细节。男人的话,如果听到应该会更自豪,更热血一些。比如……

  她的手指,轻轻在自己的背包上,无意识地划着。

  季成阳。

  ……

  临走前,老人家委托她寻找自己的恋人。那是他在黄埔军校毕业后,短暂相逢相爱,后又被战争分开的少女。在前几个受访者里,都有一些特别简单的理想化的要求,比如想找战友,想找弟弟,这还是第一个要找恋人的。

  经过炮火战场,经过建国,经过改革开放,一直到今天。

  那些人,还活着吗?

“那时候,”老人家拍拍心脏,“有些理想,就离开她,一走,就再没见过。让我回到二十几岁,我肯定还会做那种选择,但也一定还会觉得对不起她。我啊,活了九十几年,什么没见过,住什么样的房子不是住,可就放不下她,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还是……早死在建国前了。”

  老人家继续感慨:“走得早也好,少受罪,能活到现在……才是真不容易。”

纪忆的心神,却已经陷入另外的一段记忆。

  她想到自己手机上他的短信:我过几天去南京,想要和你见个面。

  她一直都没回复。

  那天他说了很多她没想到的话,让她越来越怕见他,在季成阳说出“我很爱你,从没变过,一直不会变”这句话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她很怕,
无论是相信他去爱他,还是躲开他,她都怕这次的选择会错。

可听到老人家这番话,她会更怕。

  怕时间飞逝,转眼就不再有机会,连再见到的机会都没有了。

之后几天,她让自己越来越忙,去采访、收集资料。

  同行的记者都嘲笑她,不知道新观察的主编给她多少工资,这种明显来消遣旅游的公差,就这么让她浪费了。

  这天结束采访,回到南京市区。

  路途不远,却是一路从晴天开进了大雨滂沱。

  她走进酒店时,很多人站在门口,或者大厅,都在等着出去吃晚饭。她戴着耳塞,听着歌,一路低头从人群中走过,想要先回房间,再思考怎么解决晚饭问题。可不知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觉得什么地方不对,直到看到,同来这次活动的同行都在大厅左侧,闲聊着。

  而当中的那个人,不太说话,或者她在远处静看着那里的时候,他根本没说过话。

  那些她的前辈,很多都是他曾经的同行好友。

  多年未见,总有话说,时事政治,闲话叙旧……

黑色的长沙发,围着玻璃台子,足足有一圈。

  那一圈坐满了人。

  他的身体因为沙发的软绵而沉入其中,去倾听身边人说话,整个人安静的,像是不属于这个空间。她觉得这个画面很熟悉,强迫症一样在脑子里搜寻着,渐渐记起,在他脑肿瘤失明的时候,面对着电视台的那个女主播,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那时二十五岁,她尚未成年,崇拜他,觉得这样的安静很吸引人,很有魅力,让人移不开视线。现在,他三十二岁,她不到二十四岁。

  仍旧差了那么多年。

  纪忆手轻握住背包的带子。

  看了会儿,就进了电梯。

回到房间后,她洗了个热水澡,等看从浴室出来发现手机有他的来电,才知道他打自己电话的时间已经是半小时以前。她握着手机,大脑放空地休息了会儿,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输入了一行字:我刚刚去洗澡了,如果你来了南京,我们可以见一面。你在哪里?

  她拿着手机,迟迟没有发出去。

  简讯送出去,就要真的,面对他,面对自己。

  要选择。

  她很怕。

季成阳收到短信的时候,仍旧坐在傍晚坐得那个位置。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抽烟,可现在,却很想身边有这种东西。他看了看这个酒店整个一楼的大堂,想要找个适合慢慢交流的地方,角落里有敞开式的咖啡吧。

  外边大雨滂沱,只能在这里。

  他终于扶着沙发,慢慢站起身,从玻璃台子上拿起自己的黑色棒球帽,走过去。

  也就是换了个地方继续等。

  咖啡吧的招待是两个小女孩,看起来和现在的纪忆差不多大,也是二十二三的年纪,眼睛亮晶晶的,说话也带着笑,他能听到两个人交流是用南京本地语言。看起来,是平顺长大的孩子,笑起来才会那么肆无忌惮,开心就是开心,不开心也是一晚就过去了。

  这世界上,真是人各有命,总有跌宕起伏的人生,可并非人人都能经历到。

季成阳去年在国外接受一系列精神和身体治疗的日子里,找不到纪忆的那段时间,当他看到这个年纪的华人小姑娘,总会多看两眼,想要在脑海里能有更具体的想象空间,想象她的变化。

  六年。

  她还是那么小,而他已过而立之年,三十二岁了。

  老一辈的人总喜欢说,经历过大的挫折,才会改变一个人对生活的态度。

让他现在想过去的那么多年,八几年,从山区进入北京算是一次,改变的是他的世界观,他看到了超出想象的世界,他要变得融入这个世界,甚至要做少数的那部分杰出者;

  零一年是第二次,没有那场大病,或许,他不会冲破自己的心理阻碍和纪忆在一起,那场大病也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人生价值观,“时不待我”,做一切想要去做的事,这是那时的自己……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遭遇大挫折后,重获新生和爱情,正值男人最好的年华。

第三次……他的记忆都开始排斥那段时间,甚至偶尔会出现断层。

  现在的他,不再是那个用语言告诉纪忆“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谁也不要把我想得那么完美”,而是真的意识到,自己终归是一个寻常人。

  他确实做不到完美。

他思绪停在这里,有人起身离开,错过身子时,季成阳眼前就出现了如此的纪忆。

  因为刚洗完澡,她的皮肤有涂抹过润肤露后的柔软光泽,穿着深蓝色的长裙,还有白色的露肩纯棉短袖,有与长裙同样颜色的两条细细肩带,露出来,挂在她细薄的肩膀上。

  白色的平底凉鞋。

  很美。

  她特意装扮过,起码衣服是她所知道的自己喜欢的深蓝色。女为悦己者容,季成阳想到曾经体会过的这几个字,竟有种能够失而复得的猜想。

  这种猜想,让他重新体会到曾经,记忆最深处的那种温暖的浮躁感。

纪忆在抬头,看咖啡吧附近和里侧,在看到他之后,走过来。

  她慢慢坐下:“你什么时候到的?”

  “今天下午三点多。”他说。

  “我这几天在做一个抗战老兵的专题,”她低声说,“就想起以前在院儿里,我小时候你照顾我的事情,我觉得……其实……”

  她又在用她惯用的词语“其实”。

  他大概能猜到,这是她一边思考一边总结语言,用来缓冲的词语。

  “其实我们……的时间很短,”真的很短,只有一年不到,她默默地算了算,觉得自己没说错,才又继续说,“之前你对我很好,其实……你没有义务对我那么好。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对我从小的照顾,尤其在我出事的时候帮我,我父母都没对我没这么好。还有你带我去亚丁,送我兔子……带我去吃东西,把我从迪厅接回来,带我去看天鹅湖,还有……去惠灵顿,特地看我的交流演出……”

  她在说着,说的都是两个人开始那段爱情之前,年轻时的他,对年少时的她的照顾,大多出于怜悯和怜惜才做出来的行为。

  季成阳竟一时词穷,难得无言以对。

  回答什么,不客气?

  这是怎样的一个开场白。

  她又想说什么呢。

  我记得你我没有爱情之前,你对我的那些无私的照顾,然后呢,所以自此两相抵,再无相欠?


52、第四章 何用待从头(1)

  
纪忆在说这段话的时候,起初还有些停顿,在思考,后来就说得很顺畅。他们实在认识得太早,回忆太多,反倒显得模糊了。

  她用左手握住右手,发觉他一直安静听着,不说话。

  她愣着恍惚着,忽然就忘记接下来要去说什么。

  窗外仍旧有雨,没有停止的征兆。

  他整个人都静止在那里,身侧是满是雨水痕迹的落地玻璃窗,还有窗外的路灯,她越发恍惚,两个人过了六年,第一次谈话竟是在这样一个不熟悉的城市。

  “你一直对我很好,”她攥紧自己的手,低头,看着木质桌上的纹路,鼓起最后那么一丝勇气说,“我想再相信你一次。”

  她的世界里,重要的人不多,都是时间慢慢累积起来的感情。当初小颖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选择了沉默,她也会很快去原谅。因为不想失去,任何漫长时间积累起来的感情,都无法替代……更何况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的爱情。

  再相信一次。

  失败了……再说吧。

她的话转折太快,虽然声音很轻,却字字砸到最深处。

  季成阳有一瞬愣住,他已经在措辞如何去说服她听听自己的解释,既然她肯见自己,就一定还有机会,只是需要时间……可是现在,她又一次选择了完全信任自己。季成阳看着她,看着她始终低头盯着桌子在和自己说这句最重要的话,好像一瞬又看到了曾经十几岁的纪忆,那个在惠灵顿只敢用一首歌曲来表达自己心意的小姑娘。

  “西西……”他如释重负,“谢谢你,相信我。”

  这么说完。

  接下来的话……

  纪忆蓦然抬头:“你一直在这里等我……没吃晚饭吧,饿了吗?我们去吃饭?”

  没有任何掩饰的情绪,

  当她选择了相信,第一句话就关心他。

  他瞳孔里映着她的神情,分明看到她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好不容易将所有眼泪都憋了回去,她一定不知道现在自己这种模样有多像小时候。

  季成阳略微沉默了会儿,笑起来:“我以前来这里出差,对这里还算了解,就是现在下大雨打车比较麻烦……没关系,时间还早,我们先去等车找地方吃饭。”

  既然纪忆没有追问一句,就慢慢来。

  慢慢来。

他未来的几十年都会在国内,在她身边,那些空白的时间发生了什么,都要在她想要了解的时候再告诉她。

  季成阳先招手,示意服务员买单。两个人站起身的时候,都往出走,却意外地挤在了一个过道上,纪忆的手臂碰到他衣服的一瞬,心猛地震荡了一下,悄然错后半步,让他先走出去……季成阳手扶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推了推。

  示意她先走。

  两个骨子里如此熟悉的人,被时间隔出了一道陌生的空间。

  就是这样举手投足的接触,都有种微妙的不和谐。

  或者说,是慌乱。

这晚,两个人等了很久的出租车,去找季成阳说得小饭店,但却发现那家店已经关了门,换成了奶茶铺子,不得已就在司机的推荐下去了南京的新街口附近。吃得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小笼包和鸭血粉丝汤,热腾腾的粉丝汤端上来。

  她才找到话题,和他闲聊:“我第一次到南京,听到新街口这个地名,就想起我们经常去吃得那家小吃店。”

  新街口豁口的回民小吃店,远在北京。

  北京,她都有三年没有回去过了。

  那个城市,还有那里的人,都三年没联系过了。包括暖暖和赵小颖。

  季成阳笑:“我们回去的时候,可以再去吃。”

  “你……回去了吗?”

  “还没有,我一回来第一站就是上海。”他打开手边的调料盒,发现辣椒酱已经没有了,又特地探身去隔壁桌给她拿过来。

  “为什么?”

  “因为暖暖告诉我,你大学毕业走之前给她发了一封邮件,说你去了上海。”他直接告诉她事实,打开调料盒的盖子,想要给她添调料,纪忆下意识推拒:“不用不用,我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