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你说了什么吗?”

  “什么?”她真记不太清了。

  “你说,‘太好了!我就要采访那个男人假扮妓|女,应招后被暴打抢劫的案子’……”

  “唔……”她似乎想起来了,“这个听起来很有故事。”

  “我昨天看到主编压下你的辞职信了,”菲菲问她,“干嘛,还真想去做战地记者?现在工作不好吗?我也反战,但也不用这么自我牺牲吧?”

  “嗯?你反战吗?”纪忆倒是奇怪。

  “我不喜欢战争啊。”

  她笑:“很少有人喜欢战争啊。不过真去关心世界战争动向,参加公益活动、游行,或者捐款的就很少了,能走入战地,冒着生命危险去报道、援助的反战者更少的可怜。”

  小小的虎牙露出来,显得她的笑容很甜,没有任何耀眼的攻击性。

  话题拔的有些高,不适合工作餐时间来讨论,纪忆的睫毛微煽动着,低头继续吃青咖喱牛肉饭。

同事继续吐槽她,她也发觉自己真的自从开始做案件聚焦后,就越来越重口味,每天和法院沟通采访案例时,也比较喜欢各种奇葩案件。她们结束午餐,回到报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有人跑过来再说新的执行主编终于到位了,是个绝对很有魅力的男人,据说现在正在一个个找人谈话。

  “已婚吗?”何菲菲的问题真是简单直接,而又直奔主题。

  “我还没有机会进去谈话呢,今天被要求谈话的都是重点记者和编辑,”同事很快地指认纪忆,“有你,估计你是最后一个。”

  “有没有什么先手资料,让纪忆有个准备?说不定这次纪忆就被提拔了呢。”何菲菲明显比她还要着急。

  同事约莫说着,这个人也是空降下来,除了总编之外谁都不知道他的过去,不过大家已经开始从北京的圈子里打探,很快就会有各种八卦来了。毕竟是执行总编,仅次于总编的一个位子,不可能是个纯粹的新人。

  “曾经是个战地记者,经历过伊拉克战争,从北京来的……”

  纪忆本是站在电脑前,弯腰在操作整理着自己电脑桌面上的资料,听到这句话,慢慢直起身子,有些疯狂的猜想在脑子里流动着,将她这么久以来被强行压下心底最深处的思念,都一点点地揪出来。

  同事还没有说完,就看到纪忆离开自己的小隔间,大步向会议室走去,一路上有人拉住她想要告诉她关于新来的执行主编的八卦,没想到,她就这么径直走过去了。

  直到,站在会议室门口。

  在这里,她停住。

白色墙壁隔开的整个会议室里,传出男人们说话的声音,门有四五厘米那么厚,隔开了真实的对话内容,只听得出是几个男人在说话。偶尔还有女人的声音,似乎是英文。

  所有猜想,都在这五厘米厚的门内。

  不止是猜想,还有不敢面对的真相。

她一直告诉自己,所有一切都不是真的,季成阳肯定是遭遇了什么不测,但这种想法也不敢深入,她像是把自己的心都封存冰冻起来,不愿碰触这件事。

  如果这里的是他,她会怕。

  怕那些都是真相,在几年前真有场浪漫的战地婚礼。

  不是他,她更会怕。

  几年过去了,越来越怕听到真正的噩耗……

  甚至会期盼他是在某个地方继续生活着,也不要他真失去生命,不要这世界上再没有季成阳。

  纪忆深呼吸着,胸口闷闷地疼痛着。

  冷静,冷静。

  她的掌心贴在门上,心脏不断地跃起,再重重落下。

  轻叩门后,

  终于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她看到的会议室内坐着四五个人,而当看到那个侧面对着大门这里,正坐在黑色转椅上闭目养神的男人后,所有的声音,画面,都不复存在。

  视线里,只剩下这么一个男人。

  “纪忆?”有人笑着,叫出了这个名字。

季成阳被一声惊醒,睁开眼睛去搜寻这个名字的主人。

  他手扶在白色的会议桌上,慢慢从黑色转椅上站起身,看清楚站在会议室大门口同样凝视自己的女孩。黑色短发在她耳边微微卷起,将那让他刻骨铭心魂牵梦绕的容颜衬得无比清晰美好,他始终平静如死水般的眼眸里,终于有了惊涛骇浪。

  如果说在死人堆里,在朋友的尸体前,在非人酷刑折磨中,有什么理由能支撑他活着,活下去,活到能从地狱走过来,活到今天,原因就只有一个,只有她。



第一章 故梦外的人(1)

  季成阳如此起身,倒是将会议室内这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和纪忆身上,沈誉看看两人,愣是没想出这两人能有什么关系,除了……都出生在北京?

  可是这会议室里,光是北京来的就有三个,包括他自己都是。

  “你们认识?”倒是西装革履坐在会议桌正中的男人,神色有趣看着纪忆,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越发诡异。

  包括那个外籍女记者,也是联想到什么的表情。

  ……

纪忆从看他的一瞬。

  手都紧紧地攥着门边沿,不由自主握紧,心从狂喜,释然,到转瞬低落,彻底压断最后那一丝希望,坠入深渊。她终于彻底明白所有都不是谎言,都是自己的自欺欺人……

  情绪变化的太快,她的目光也在波动着。

  他活着,看起来很好,很好……

  她慢慢松开门,垂下眼,轻轻呼出一口压抑在胸口多年的陈旧气息。

  然后很快,就抬起眼睫说:“刚回来就听大家说新执行主编来了,还点名要和我谈话,就跑过来了,没想到……看到了老熟人。”

  季成阳背对着落地玻璃窗,背对着阳光,深深看她。

  她也看他,只有礼节性的疏远语气:“小季叔叔,我们有……六年没见了吧?”

  有多久?

  从03年5月到2009年的现在,今天,刚好是六年零两个月。

  季成阳沉默两三秒,声音有些轻:“六年两个月,很多年了。”

  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变化,继续保持着各自诡异的猜想,唯有报社总编沈誉的表情最单纯,真认为她就是季成阳的侄女,立刻笑了,开始给纪忆介绍新来的那位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执行总编刘凯丰……还有报社的特约外籍女记者Amanda。

  等视线再转回到季成阳,倒是没什么名头了:“你这小季叔叔,就不用我介绍了,和那两位一样都经历过伊拉克战争,刚才回到国内。”

  “嗯,都是记者里的英雄。”纪忆回答。

她想要保持轻松,但实在不太容易,接下来的那场和新来执行主编的谈话,就这样在会议室的几个人面前进行。她坐在会议桌的另外一侧,长而宽大的会议桌隔开两个人,她回答问题的总是有条不紊,不太着急,其实她从小就有这种特性,只是进入工作后变得越来越明显,就是除了与感情亲情友情有关的事以外,她都有着超乎寻常人的淡然。

  可是现在,似乎连感情的波动都能藏在心底了。

  季成阳始终就只看着她,对她的一举一动,甚至说话时候嘴角提起的高度,还有习惯的措辞比如“其实”,“事实上”“非常”这两个词的使用概率很大,还有她眼睛竟比小时候更大了一些,眼下有浅淡的青色,看起来没有太好的休息过……

  他根本就舍不得移开视线。

  太久了,这张脸,这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太久没见了。

  二十三岁。

  已经工作三年多。

  他曾经的小姑娘,忽然就这么大了。

  刘凯丰和纪忆的谈话很投契,等到她离开会议室立刻就站起身,将自己的领带松了松,手扶在季成阳座椅的扶手上,不敢置信地追问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我们去伊拉克之前,我们都在北京的时候,我在北外拍下来的女学生就是她吧?你不是说她是你女朋友吗?”

  Amanda笑:“告诉我,你拍的那张照片是不是一个侧脸?”

  刘凯丰不解:“你见过?”

  “见过,在Yang的电脑上,”Amanda直接说出答案,“就是电脑桌面,像是在宣告领土主权一样的位置。”

  “女朋友?人家不是叫你叔叔吗?”主编也觉得这件事真是神转折了。

  这些人都是本身就从事新闻业,本就见多识广,可并不妨碍他们对这个男人私生活的关心。凭着成年人的嗅觉,光是季成阳在人家姑娘推门进来的一瞬,就惊得站起身,就该知道这背后很有故事,非常有故事。三个人热情交流,唯有季成阳始终没有回答任何问题,对关于纪忆的一切都讳莫如深。

纪忆走出会议室,脚步有些虚。

  她神色如常走进报社的茶水间,有刚回来的摄影记者,在吃着不知道是午饭还是晚饭的盒饭,有人在面试实习生,还有人在捧着简易泡出来的红茶,在闲聊。

  “纪忆,听说你今天去采访一个假扮妓|女的男人了?”有人笑着过来,拍她的肩膀。

  她脑子里乱乱的,却还是应对自如:“是啊,很有趣的一个故事。这个男人不止假扮妓|女应召,对方竟还是事后发现的,发现后将他暴打了一顿,抢走了他所有的财务和手机……其实他是受害人,报警立案的都是他。”

  “事后发现?”同事笑,几乎一瞬想到什么。

  不止是这个同事,茶水间的人都听得笑,连连感叹召|妓的那位也真不是一般人。

会议室里也是热闹。

  季成阳终是抬起手腕,在看时间:“我该走了。”

  三人都知道他这次死里逃生,在国外抢救过几次,也动过大手术,如今主治医生就在瑞金医院。而今天,就是因为这么多老友在这里,他才暂时离开医院赶过来。

  季成阳扶着桌子站起来,向老朋友告别。

  他走出会议室,沿着走廊走过一个个白色的隔间,这么久,回到这里,站在祖国的天空下。媒体紧张忙碌的工作氛围,让每个人走路都带风,大厦里很低的空调温度,让每个人在这盛夏都穿得仿佛初秋。

  他的目光在搜寻,想要离开前再看一眼那个身影。

  可惜这里太大,他看不到她。

  在来这里之前,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会如此容易就在这么大一个城市里找到她,那个自从毕业后就离开北京,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连对暖暖都不谈自己的工作和现实生活的女孩,他找不到任何和她的联系点。

  所有的信息只有中国上海……分开六年,会过着怎样的生活,有没有已经重新开始的人生?这些问题郁结在他心底已经太久,久到刚才太过激动,忘记已经分开这么久,当初分手的言语和伤害,都是出自自己。

在爱情里的人都这么贪婪,没有原则。

  接近死亡,看不到生存希望的时候,希望上帝把所有幸福和好运,都转给她,让她能再遇上一个好人,安稳幸福地继续生活。当有了生的希望,想到她有可能会在别人那里得到了更多幸福,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比死亡更深的黑暗……
从他活着离开伊拉克,从他在约旦安曼苏醒过来,在距离伊拉克巴格达九百多公里的医院里想到纪忆,就开始反复问自己:
季成阳你还有没有资格回去面对她,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她对着你笑。

如果再回到2003年,重新选择一次。

  会选择,宣布失踪或是死讯,还是彻底分开?

  他不知道,就算让他回到那年的5月交待同伴后事的那一天那一分钟,他也不会知道究竟哪个是更好的选择。人的任何一个选择所导致的结果,恐怕连上帝都无法预测。他是幸运的……因为他还有自己选择的机会,比起那些用相机拍下自己被狙击枪射击的瞬间的同行,他已经足够幸运。

到大厦外,季成阳坐进出租车里,已是精疲力竭,匆匆报出目的地就后闭上眼睛,躺靠在座椅上休息。他脸孔很白,没什么血色,面部暗淡毫无健康光泽,头发轻滑下来挡住了紧闭的双眼。

  司机本想要沟通询问,这位客人想要选择什么路线去瑞金医院,但看他的脸色气色,还是没打扰他休息,按照自己最熟悉的路线开出这条林荫小道。

纪忆对上司找了个借口,离开公司,去超市给自己买了很多的食材,然后回到家里做了满满一桌的菜,她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桌热腾腾的菜,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浪费。最后只选择吃了葱爆羊肉和西红柿炒鸡蛋,余下的又都推到一边,估摸着吃三天也吃不完……

  她用筷子,将羊肉挑拣出来,两根手指捏着喂给脚下的拉布拉多犬:“你为什么喜欢吃羊肉?”这个房间里很安静,她在和它聊天。

  拉布拉多吃得挺利索。

  纪忆将额头抵在桌边沿,看着狗一口口吃着肉。

  自己没吃几口,羊肉都几乎喂了它。

  就在吃完晚饭,将一个个盘子放进冰箱以后,上司忽然来了电话,说是跟一个口的同事忽然生病,让她代替去一趟车祸现场,纪忆洗干净手,拿上外套就出了家门。这个报社刚才组建一年不到,又遭遇了集团的重大人事变动,员工辞职的不少,招聘都来不及补上,所以关键时刻就是这几个上司的老部下,填补各种空缺。

尤其这家报社,主打特色就是用图片说故事,简直每个人都成了摄影记者。

  车祸天天有,没有最严重,只有更严重。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心肝脾肺肾就开始统统变得坚硬起来,不管看到多血淋淋的现场,都只是把自己藏在相机后。等结束工作,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出租车停在弄堂口,她下车,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来。

她能看到自己租住的老式楼房下,有个高且瘦的男人,站在那里。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盛夏天,那个人却穿着长袖T恤,一贯的黑色,稍不留神就会辨不清哪里是黑暗影子哪里是他……

  纪忆几乎是下意识地,倒退了两步,将自己隐身在弄堂入口的黑暗处。

  心在胸膛里越缩越紧。

  她不敢靠近,完全不敢再单独靠近他。

  这个男人完全贯穿了她二十岁前的所有记忆,点点滴滴都有他的痕迹。

这是老旧的低矮楼房,整个院子只有前后两座楼房,路灯只有一盏,在深夜里,照耀着灯下的路和一个低矮的砖房。砖房里是一户靠捡拾贩卖废品维生的家庭,不知道在吵闹着什么,忽然,门就被打开,小男孩蹦跳着跑出来:“你现在对我不好,我以后不给你养老!”

  母亲骂着追出来,小男孩一溜烟就从纪忆身边跑过。

  就连这种吵闹,都没让他抬头看一眼。

  他安静的,像是永远会在那个漆黑的楼道口,等着她。

她不知道看了他多久,好像这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他在等她回来,而她在等他离开。有人从弄堂口走过,莫名所以地看了一眼这个穿着长裤半袖的女孩,她很快就低头,退后了两步,给推着电动车的人让出一条过道。

  手机里,忽然收进来一条短信:睡没?能开工不。

  她看着屏幕上简短一行字。

  犹豫了两三秒后,回了个ok,转身,快步离开。


第二章 故梦外的人(2)

纪忆彻夜未眠,直接回到报社,趴在桌上补觉。

  凌晨六点多,整座大厦这一层都没有人走动,她睡得并不踏实,梦中的片段也是支离破碎,全部都是过去。她甚至还梦到已经去世那么久的班长徐青,走过来,拍着她的肩膀,说:“可以啊,你这次政治是满分。”

  她笑,想说,我的大班长,再怎么可以,文科总排名还是屈居在你之下啊。

  话没说出口,忽然就身体不断下坠。

  在挣扎中,惊醒过来。

  已经有来的早的同事走过来,随手将一个葱油饼和一袋豆奶扔在她桌上:“媒体啊媒体人,连这么身子薄弱的小姑娘都当牲口用,快吃吧,我随手多买了一份,碰到谁就给谁了。”

  纪忆仍旧恍惚在那个梦里。

  她自幼怕黑,刚才孤身来到上海的时候租房子自己睡都害怕,就别说是出差时,自己住在莫泰168那种旅店里,总不敢关灯睡觉,还怕碰到什么邪气的东西了。可她从来不怕梦到已故的亲人好友,比如去世的奶奶,还有班长,还有大学时因为急性肝病去世的室友……

  因为是亲人朋友,才不会惧怕。

尤其是班长。

  他总是那么阳光正面,哪怕他已经不在……

  这一切也许就是巧合,如果不是班长的这件事深深打击她,让她对“活着”有了全然不同的体会。眼看着一个同龄好友离去,看到他终于快要熬过学生时代体验新的人生,看到他终于要用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孝敬父母时,一切却忽然戛然而止,太残忍的命运,让她觉得自己的失恋并不是最可悲的……

  一个正面的人,总能给人想不到的精神帮助。

  就连他的死亡,都在继续帮助着曾经的这个老同学……

纪忆起身,在茶水间接了一杯热水回来喝,将豆奶随手扔到隔壁桌上,借花献佛。

  这个年轻同事的业余爱好就是在某个知名论坛做个受大家喜爱的版主,他刚才做了2008整年的回顾专题贴,不无感慨地和纪忆说:“08年还真是多事之秋,我做完汶川地震专题,再做奥运,再做全球经济危机……做得心都累了。”那个姜北川是个心思细腻的和女孩一样的人,常被菲菲取笑不适合做记者,真的是看到惨烈的状况,他比当事人哭得还惨。

  “汶川地震,这么快就过去一年多了。”纪忆轻声说。

  和季成阳生日只差一天,她记得特别清楚。

  “我记得地震那天,我就在这个大厦里,咱们是四十多层嘛,震感特别厉害,我还以为自己头昏低血糖呢……你地震那天在做什么?”

  “那时候?”纪忆笑一笑,“我那段时间都在失业,就看新闻是地震,我家是一楼,没什么震感。”

  “你在08年失业?那真挺惨的,那个时候全部都在裁员啊。”

  纪忆嗯了一声:“我失业三个月,终于确定了一家,没想到9月雷曼就宣告破产……全球经济危机就开始了,所有企业都禁止招聘新员工,那个offer也就作废了。那个月身上真的就剩了四十几块钱,我就蹲在番禹路那边的一个马路边,哭,哭了一晚上。”

  那时候,真的觉得走投无路了。

  偌大一个城市,没有她的任何一个朋友和亲人,她无处可去,连最后的自尊心都要丢了,因为她必须开口向人借钱,才能交房租,继续找工作,生活下去。

姜北川听得唏嘘:“哭什么啊……小女孩就是爱哭鼻子……”

  “哭自己不争气呗,”她声音有些轻,自嘲笑了笑,“从小努力到大,考了好大学,还是要混到没钱交房租。”自从季成阳走后,那是她惟一一次不管不顾地哭到头昏。

  她恨自己单纯,学生时代单纯地认为,只要好好学习上好大学就能彻底离开家,不用再依附任何人,好好活着,活得精彩。

  可是那晚,她彻底被击垮了。

  那场全球经济危机对很多人都有影响,可对她来说,恰好就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最后的自尊心。现在想起来,仿佛是回忆上辈子的事情。

  “那就让父母先汇钱过来,刚毕业不久又碰上经济危机是这样的,刚毕业的学生都要父母先资助一段时间,要不然在北上广这种地方,毕业那点儿工资连房子都租不起。”

  她握着玻璃杯,笑:“毕业了,就没想过再麻烦父母。”

早会时,小领导看到她的出现,都有些愣:“你昨晚没睡就来了?”

  昨晚和她一起开工的人,大多数还在家里蒙头睡大觉,谁会想到她已经到岗了。

  纪忆含糊带过,反倒去问最近有谁不想出差的,可以让给她,很快就有同事说要拍婚纱照,能不能让她代替自己去南京出差,纪忆都没问是什么事情,就先答应下来。等出来会议室,立刻收拾东西就要走,都已经出了报社的玻璃大门了,又忽然绕回来。

  走到菲菲的办公桌旁,低声问:“我家楼下的宠物中心关门了,菲菲,麻烦你帮我照顾几天拉布拉多。”

  “我要去北京出差啊,”菲菲一脸疑惑,“刚才开会时候你没听到?”

  ……

  她看着菲菲,根本不敢说开会时完全不在状态。

  菲菲叹口气,丢了一根笔到对面的办公桌上:“姜北川,这次你帮纪忆喂狗吧。”

  姜北川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嘿嘿一笑:“没问题。”

  纪忆忙道谢,进而问这个好心人能不能趁着午饭和自己回家,好交待他该怎么照料狗。姜北川下午本来就要出去,很快就答应下来,两个人打车回到纪忆所住的小区,正是正午艳阳高照时,纪忆被晒得睁不开眼,将右手搭在眼睛上遮了些阳光。

  她快几步,走进自己住的那个楼道。

  一脚刚才迈进去,就淬不及防地被拉住了手臂。

  她吓得惊叫一声。

  想挣开,却瞬间愣在那里。

  是季成阳。

  忽然出现,不,并不是忽然……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难道他一直没走?从昨晚到今天中午吗?

“怎么了怎么了?”紧跟上来的姜北川追问着,快步上来就看到纪忆被个男人攥住手臂,两个人都看着对方,他打了个愣,笑:“纪忆,你朋友啊?”

  纪忆像是被忽然惊醒,推开他的手:“找我有事情吗?”

  “有事。”季成阳的声音里有着他惯有那种的力度。

  纪忆抽不回手,只得用语言来拒绝:“我要出差,很急,马上就要走,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好吗?”

  “不会用你多少时间,”他回答,“给我十分钟。”

  她竟不知道怎么拒绝,尤其还当着身边的同事。

  “好吗?”他低下声音,又追问了一句。

  姜北川觉得,自己一定不傻。

  就是傻,也感觉出来这个男人是什么人了。

  那种急于和喜欢的人表白,或者道歉的男人姿态,每个男人都有过。他觉得,自己要助这个大帅哥一臂之力,起码看起来他并不是坏人。

  姜北川轻咳了声:“我想起来我还有急事,我先走——”

  话没说完,纪忆就拉住他的手臂:“你别走。”

  于是,事情就变得越发尴尬。

  纪忆被季成阳紧攥住手腕,又去扯住姜北川,三个人这一瞬都有些尴尬起来。纪忆看着姜北川,再次重复:“你不用走,等会儿我和你一起走。”

  她心怦怦跳着,眉心微蹙,目光里都是恳求。

  姜北川有些拿不准主意,他曾经有过扮演别人男友的经验,为美女挡开色狼。可明显现在的状况更加复杂,他真不觉得这个男人是色狼。换句话说……色狼只适用于不好看的人,这个男人的气度和外形太好,所以这应该是追求,而不是骚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