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事了,”季成阳笑,“快去睡吧,有早自习的孩子都需要早睡。”
她放了些心,忽然想起来一件大事:“坏了,我忘了给你看我数学卷子了…”
他笑:“我看到了,也给了你奖励,在你书包里。快回去睡吧,晚安。”
奖励?
难道不是那场悲剧结尾的天鹅湖?
纪忆听到查宿的老师走上楼梯,忙说了晚安,就挂断电话。她跑回进宿舍,把书包放到床上,很急切地翻着,果然里边多了一样东西。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好神奇。
她仔细回忆,好像今晚唯一离开自己书包的时候,就是他让自己去买糖葫芦的时候…难怪…难怪他不肯陪自己下车去买。
她低头看。
这是一本装订非常精致的书,可又不像是真的书。
纪忆借着手机小小屏幕的光,翻着,发现每一页都是空白的,唯独扉页有他手签了“季成阳”三个字,后缀“2001.11.15”。每一页右下角,有他手写标注的页码。
余下都是空白,这是他亲手装订的空白的笔记本?
纪忆抱着笔记本,猛地躺到床上,忍不住抱着本子滚了两下。上铺的殷晴晴终于忍不住了,探头下来,悄声埋怨:“祖宗,您睡不睡了啊?您是去文科班做领袖了,我可还在实验班火坑里呢啊,明儿还要早起,早起!”
“我错了我错了。”纪忆在月色里,作揖。
等到上铺终于安静了,她才搂着自己的笔记本,躺在床上,继续无声傻笑…
第十九章 一寸寸时光
不知道为什么,季成阳这次回来特别忙。
忙到从那次看过天鹅湖,已经十几天没有和她联系了。她甚至开始有些心慌,是不是自己表现的太黏着他了,让他察觉了,就想要疏远自己?
眼前,是纸醉金迷,穷奢极欲。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可乐杯,如此坐在纷乱复杂的迪厅里已经有四个多小时了。如果不是暖暖借着生日的借口,把她骗到这里,她怎么可能在此时此地坐在这个地方?
面前一只有凌乱的酒杯和酒瓶,各种酒。
身边没人,全去了舞池。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种地方,暖暖的交友圈实在太复杂,自从上了高中,离开了那个大院,她像是突然从玻璃房进入真实的世界。眼花缭乱,只想要尝试任何没经历过的东西,尤其像肖俊如此挥手就是兄弟,动不动就在海淀几个附中或者重点中学前,将某个学生打到半死的人,简直被她当做了古惑仔里陈浩南一样的存在…
纪忆觉得嘴唇很难过,不像是在台上表演,专注的是演出,就自然会忘了这种东西带来的不适。她越坐越难过,从书包里拿出餐巾纸,擦着自己的嘴巴。
凌晨五点了。
她觉得自己已经困得有些晕了。
她起身,想去舞池找到暖暖,和她说还是走吧,大不了回宿舍去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也好过在这里。这才刚起身,就被拉着坐下来。
付小宁偏了偏头,笑着在桌上放了几粒药片一样的东西:“看看这是什么?只能看,不能吃哦,我的乖西西。”纪忆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也不可吭声,就拿了自己的可乐喝。
付小宁两指捏着,放在她眼前。
她想不看都不行了,绿色的小药粒,上边还粗糙地刻了一只动物。
她透过药片,看到付小宁的眼睛。后者用下巴指了指远处几个抓着栏杆不停疯狂摇头跳舞的人:“这叫摇头丸,吃了就和他们一样。记住,以后出去玩,不要喝任何人给的东西。”
他忽然就把那东西扔了进她的杯子。
溶解的泡沫忽然喷涌上来。纪忆吓得把杯子放到桌上。
她第一次对毒品这种东西有认识,是在97年看了周迅演的《红处方》。那时候周迅还是演电视剧的演员,少女最美的年华败在了毒品之下。她记忆犹新,也铭记于心,对这种东西形成了生理上的恐惧。
而今天,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它。
在激烈颓废的节奏中,有女人紧抓着栏杆,形象地表演着吃下这种东西的后果。这比见到报道还要让人心底发冷。“我去年工读退学,去了一个小地方,想从做警察开始,可不是警校毕业,只能先跟着那些人混,”付小宁看她,“后来天天陪着他们喝白酒,喝到吐血,我妈才终于心软,让我回来了。”
纪忆不知道说什么。
她觉得真得呆不下去了,拿出手机要给暖暖电话,把她从舞池里叫出来回学校。
付小宁按住她的手:“我就想和你说说话。”
暖暖的电话忽然就打进来了。
付小宁放开手。
她拿起电话,觉得他的一双眼睛就盯着自己,盯得她想立刻离开,多一秒都不想留。
“坏了,西西,快拿上我的包,我在大门口等你。”
“我马上来。”她如被大赦,拎起两个人的书包就往出走,付小宁忽然想伸手去握她的手腕,她跟见到毒蛇一样退后了两步,险些坐在桌子上。付小宁忽然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无奈笑了:“去吧,下次别来这种地方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外边特别黑,黑得都没有星星。
她拿着书包跑出来,暖暖就在大门外,在五六级大风里哆嗦的脸都白了。她看到纪忆就抱住她的胳膊,用一种求饶的语气说:“我和你说,这次出大事了,一直追我小叔的那个女的看到我了,我小叔马上就过来,让我就在大门口等着他,哪里都不许去。我告诉你纪忆,你可要给我说情啊,要不这次我一定被我妈揍死。”
季成阳?
纪忆也慌了,拼命去抹嘴唇上的口红。
十二月的北京,凌晨五点,Banana门外,她们两个就如此站着,真是不敢再进去,也不敢离开,哪儿也不敢去,就这么僵立着。到最后王浩然和季成阳开车过来,两人冻得都已经有些没知觉了。
两个人上了车,看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季成阳也不敢说话。
“我说,你们才多大就泡这种地方,不安全,”王浩然从后视镜里看纪忆,替她们打着圆场,“下次我带你们去三里屯,全程陪同,绝对安全。”
暖暖不敢搭腔,也不敢和季成阳说话。
季成阳就真的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后来车开到他家楼下,王浩然停了车。主动下车去“看日出”,给他留下空间教训自家孩子。王浩然本来想让纪忆也下车,可纪忆也怕他生气怕到要哭了,就这么杵在车里,不敢动。
车里只有安静。
季成阳坐在车前座,一句话也不说,开始翻找CD,音响开始慢慢放出来很行云流水的钢琴伴奏。他的手指停下来,不再翻找,然后把前座的靠背往后仰了一些,闭上眼睛开始听歌。很快,车厢的每个角落都被这首歌占满了。
不太熟悉的旋律,又感觉是听过的。
歌者平缓沙哑的嗓音,慢慢绽放出的伤感旋律…
车内的气压直线下降。
季成阳的冷暴力,最让人忐忑。
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暖暖觉得怕,用口型对纪忆求饶:我肚子疼,我要上楼去上厕所。纪忆快哭了,显然她就是要把烂摊子丢给自己,握住她的手腕:不行啊,不能留我一个人。
暖暖作揖,连连作揖:今天我生日,你就救我一回。
纪忆第一次坚持:求你了,别留我一个人。
她怕极了季成阳会失望,真的怕极了。她一直想要特别完美,特别好地出现在他面前,可是现在简直是最糟糕的。暖暖看她真的怕,索性一横心,一副要死就一起死的模样。
“觉得饿了吗?”忽然,季成阳闭着眼睛问她们。
“饿,饿死了,”暖暖立刻软的像是绵羊,“小叔你想怎么骂都可以,先让我吃点儿东西吧?要不我们先上楼?”她完全是缓兵之计。
季成阳淡淡地回应:“那就先饿着吧。”
…
他不再说话。
一会儿,外边的王浩然都绷不住了,打开车门:“我说,这都六点了,我开车去新街口那个永和买早点,你带着她们先上去,多大的事啊,别欺负小姑娘了。”
幸好有这个打圆场的,还有暖暖一个劲儿地撒娇,季成阳终于把她们带回家。
暖暖特聪明,进了房间就说自己困了,钻进季成阳的卧室往床上一躺:“我不行了,一会儿早饭来了别叫我啊,我困死了,要睡下午。”
纪忆知道她完全是用睡觉来逃避。
季成阳也没和她说话,走进厨房倒了两杯热水,她跟着走进去,他就把水递给她。他捏着玻璃杯,示意她握着杯口,免得被烫到。
纪忆明明看到他的示意了,可是脑子里乱乱的,仍旧傻傻地去攥杯子。
立刻就被烫了,猛地收回了手。
“烫到了?”季成阳拉住她的手,打开水龙头去冲,冬天的水格外冰,瞬间就镇了痛。
可是她还是特别想哭。
等季成阳低头去仔细看她的手,发现她眼眶红得都不行了,可就是一副屏着眼泪,不让自己哭的样子,憋得耳边的皮肤也都红了。
显得特别委屈。
纪忆生生把眼泪都逼退回去。
她不敢抬头看他,就盯着他的衬衫扣子。
这么冷的天,他穿着衬衫,套了件羽绒服就出去了,连羊绒衫都没穿,一定是因为太生气了…纪忆特别心疼,想到是自己没有拦住暖暖,还被她威逼利诱去玩,就觉得自己真的是大错特错,从来没有这么罪大恶极过。
“还疼吗?”他问。
“不疼了,”她低声说,“一点儿都不疼了。”
“以后还去吗?”
“不去了。”她鼻子瞬间又酸了。
其实她特别委屈,她真不是故意的。
季成阳也是有脾气的,就在今天,在这一秒,在这个厨房间里,她真正体会到了。
季成阳拿了另外一个杯子,把热水倒掉一半,然后用两个玻璃杯轮流倒着这半杯开水,他像是在用这种简单动作让自己淡化那些脾气。
那些在接近凌晨五点被电话吵醒,被电话内容激起的怒气都一点点平息下来。他也不过才二十六岁,如果按照正常的成长轨迹,应该刚才开始读博,还没有走出校园。即便他比普通人的人生进程快了太多,也才二十六岁,还不够成熟稳重到可以做一个合格的看护人…
他不停告诉自己:
季成阳,你见过很多不堪和绝望。见过那些北非女人拖着大床垫,在马路边丛林里卖淫,见过烧焦的尸体,爆炸后的恐慌和死亡,甚至见过最繁华的都市陷入末日恐慌。
今晚的她刚才看了一眼真实的世界,不用这么紧张。
只是在中国,在北京,在这一个晚上,去了很正轨的舞厅…
“我知道你不会主动去,”他的声音尽量温柔下来,尽管还有些寒意,“这个社会太复杂,即使你不是主动去那里,也已经去了,如果有什么危险,受伤害的只是你自己。”
水不再烫手了,他放下空杯子,想把那半杯温水递给她。
却发现她一直低头站着。
纪忆察觉他转身面向自己,低声说:“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她觉得委屈极了,却又不敢辩解。她想像以前一样在最委屈无助,最害怕的时候抱住他,却没勇气再近一步。
季成阳握着玻璃杯,停顿半秒,终于伸出另一只手,把她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第二十章 一寸寸时光
他手就放在她头上。
纪忆偏过头,竟然第一次听到他的心跳,因为贴着胸口,一下下特别重、可是,她很明显感觉自己心跳的速度比他快了很多。季成阳就举着杯子,感觉她一双手绕过自己的腰,然后搂住,整个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就像在惠灵顿的时候一样。
季成阳想说什么,终究没说,索性把杯子里的水给自己喝了,这才没喝两口,门铃就响了。他轻拍拍她的手臂:“你去叫暖暖起床吃早饭。”
纪忆像被惊醒,忙就收了手,转身出了厨房。
没想到这次王浩然进屋,倒是和那个苏颜一起回来的。
暖暖是真玩累了,觉得又没什么大事,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继续睡。纪忆叫了两声无果,走出房间,看到王浩然把买来的豆浆油条,还有两个豆包和三角糖包放在盘子里。王浩然听见她走出来就抬头看了眼:“快来吃吧,”他边说着,边自己拿了一个豆包掰开吃着,说,“季成阳,我今天还有事儿呢,不给你当司机了,吃完饭就颠了啊。”
季成阳这才从厨房走出来,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纪忆拉了凳子坐下来,王浩然立刻就把三角糖包掰开来,里边的红糖还烫着,冒着小小的热气,就这么被放在了她面前:“小姑娘吃红糖好,我从永和出来特地拐个弯买的,你把这个糖包吃了,油条就给季成阳吃吧。”完全一副大厨分配上菜的架势。
王浩然说着,就坐在了纪忆身边。
季成阳坐在她对面,身边坐着苏颜。
本来两个大男人都不提今天凌晨的事儿了,倒是苏颜很认真地看着纪忆,说教起来:“我看和你们一起的男孩可不是什么好人,纪忆你小时候看着挺乖的,怎么长大就——”
“诶?说什么呢,”王浩然倒是先不乐意了,“西西明显是被人带过去的。”
苏颜一副我懒得再说的表情。
两个人是一个团的,自然很多时间安排相同,王浩然有意引导着话题,从舞厅事件说到了去俄罗斯的演出。
纪忆唯恐季成阳听到如此对话又会生气,她握着半个糖包,吃着,用眼睛去瞄他。
季成阳没吃东西,面前仍旧放着那杯温水,她看他的时候,他正摸着自己的裤子口袋。就这么一个细微动作,苏颜就已经察觉了,蹙眉:“你怎么就离不了烟了?以前的三好学生,无比清高的天才学生去哪儿了?”
他没回答,站起身,走到沙发那里,拿起自己的羽绒服,从口袋里拿出烟。
然后就走到阳台上,关上门,自己抽烟去了。
“我就不懂了,烟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苏颜喝着豆浆,抱怨了句。
“这你当然懂不了,你从小时候就是从这个排练厅到那个排练厅,长大了就是从这个表演厅到另外一个剧场,”王浩然笑了,看了眼阳台上的季成阳,“我觉得每个人都有个潜意识的精神寄托,比如,我就是一定要喝水,随时随地手边都要有一杯水,有了水我就觉得踏实了。他?估计就是要随时随地有一根烟,看见什么死亡啊、死骨横飞啊,能让他情绪比较安稳。安全感懂吗?这属于对物品的依赖。”
“好了好了,我这早饭也别吃了。”苏颜听到死骨横飞就反胃了,放下手里的豆沙包,拿了豆浆离开。
苏颜推开阳台门,叫了声成阳,很快反手又关上门。
她对季成阳继续说着话,纪忆这里却完全听不到了,她十分在意,想知道两个人会说什么,可是又不能走过去明目张胆偷听,就这么一口口吃着糖包,心里乱糟糟的。
今天是星期五,本来应该上课的,但是附中却因为参与了教育局的一个活动,高三老师全部被召去陪同教育局领导,全体高三学生放假一日。
所以暖暖并不着急睡醒,等家里只剩了季成阳和她,倒安静的让她更不安了。
她昨晚被暖暖带走的太快,书包里没有装复习材料,只装了英语单词册和一个笔袋,实在没有事情做,就开始拿着单词的册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个个再背一遍。背几行,抬头看一眼,季成阳还在阳台抽烟…
就这么过了中午,暖暖依旧睡得香。
季成阳终于从阳台走进来:“我带你去吃饭。”
她把单词册放到书包里,站起来:“我去叫暖暖。”
“不用,”季成阳直截了当说,“她不是上了高三就这样吗?有空就睡一天。”
这说得倒是实话。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留下暖暖出去了,外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开始下雪,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等吃完午饭,季成阳停在饭店外的汽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难怪在店里吃饭时,就看新闻说是市政府下达了一号扫雪令。
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
纪忆特别喜欢雪,走过去,用手在他车前盖上捧了一捧:“今天雪下得真大。”
“是挺大的,不过好像没有以前积雪厚了。”
“以前?”她问,“以前北京能积多厚的雪?”
季成阳弯腰,用手在自己的小腿上比划了一下:“我第一次到北京,第一次看到雪,就遇到了这么厚的大雪,”他直起身,继续说,“那时候我大概五六岁,八二八三年的时候。”
纪忆出生在八六年,季成阳在说着她出生前的事。
“那为什么现在没有这么厚了?”
他开车门,让她先上车:“全球气候变暖,北京私家车也多了,很难再在北京看到那么大的雪了。”
本以为是直接回家,没想到季成阳就这么开着车到了燕莎。她极少跟着别人逛商场,衣服都是每次有人给她拿来现成的,尺寸总有些大小偏差,但也不会太过分。反正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穿附中的校服,只有出去演出时才会带两件休闲服,需求不大。
所以,她和季成阳来这里倒有些茫然了。
直到他带自己到年轻品牌的专柜,让服务员去给她挑一件好看的衣服,她才恍然,他要给自己买衣服。服务员热情的没话说,看两个人的样子以为是哥哥给妹妹买衣服,还一个劲地夸他们:“这妹妹真是,除了没哥哥个高,真是长得周正,都是大眼睛双眼皮,你们爸妈肯定都好看吧?”
纪忆错愕,瞥了季成阳一样。
他似乎没有什么解释的欲望…那她也不解释了。
十二月已经有小部分品牌开始上春装,而季成阳的意思也是让她挑春天要穿的衣服:“给你的生日礼物。”他如此解释。
可是离她生日还有一个多月呢。
纪忆在试衣间穿上格子的小衬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就脸红了。她挑的格子样式和颜色其实和他今天穿的一样,都是淡蓝色的,不大不小的格子。她打开门,从小试衣间走出来,走到他面前,离着四五步远的位置停下来。
季成阳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样,仔细看了两眼:“不错。”
季成阳很有耐心,再加上各个柜台的导购都很热情,在燕莎就耗了三四个小时。
结果两个人出了燕莎,露面上竟然非常意外地出现了车海,整个马路像是积了雪的停车场,她从车窗看两侧的车道,生生被多挤出了一列车。
天渐黑的时候,季成阳的车仍旧堵在长安街上,成千上万的车在艰难移动着。
暖暖终于被饿醒了,打了个电话来,一边看着电视新闻一边和纪忆说:“我觉得完了,我从没见过北京这么堵过,电视新闻说了,路上车都不动的,就是停车场啊。”
“是很难开,”纪忆低声说,“我们还在长安街上呢。”
“那怎么也要八九点才能到家了吧?我饿死了要,把桌上你们省得早点都吃完了。”
“你去看看厨房有没有鸡蛋…”纪忆指导她,“可以用微波炉,蒸碗鸡蛋羹吃。”
纪忆大概教了暖暖方法。
电话挂断,她看着望不到头的车海,就连公交车道都停满了大小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雪渐停了。
差不多八九点的时候,车根本没有任何能挪动的迹象,她远远看见有好多人从公交车上走下来,似乎准备要步行回家,或者到远处再看看有什么的士能坐…这场堵车,真的好严重啊…
季成阳忽然从车后座拿了衣服:“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纪忆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开了车门下车。她透过不断滑动的雨刷,看见他很快穿过车海,没了踪影。去哪儿了?纪忆茫然看着左侧的天安门城楼,思考着这个问题。她耐心等着,等了很久,忽然前面的车挪了一段路。
纪忆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是拿手机打他电话。
但是后边的车已经迫不及待地按了喇叭,简直是震天响。
喇叭声,还有人的咒骂声,让她手忙脚乱的,甚至想要不要自己去试着开一下,反正只是挪动了一小段…幸好,这时候车门被打开了。
季成阳跳上车,随手把一袋子热乎乎的吃得扔给她,把车往前挪了几米。
然后,继续堵。
纪忆拿出一个菠萝派,咬了口,险些被烫了舌头。
正在抽气的时候,忽然发现他有些好笑看自己:“怎么了?”她奇怪。
“你吃了我想吃的。”他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
啊,原来他喜欢吃菠萝派啊。
纪忆忽然觉得他蒙上了一层特别柔和的白光,像是忽然变得生活化,忽然变得温柔了。她很自然递到他嘴边:“那你吃剩下的好了,我就吃了半口。”话音未落,她自己先发觉了不对,太习惯了,小时候的亲近感太难忘记…
这几秒钟被无限拉长。
他的眼睛从苹果派移到她的手上,然后右手从方向盘上松开,握住她的手,咬了口菠萝派,口齿不清地告诉她:“我随口说的,你吃吧。”
她把手收回来,看着他咬过的地方,过了会儿,才一口口继续吃完这个菠萝派。
那晚之前,北京从来没有过如此影响力的大堵车。
那一晚,纪忆一直听着广播,首都机场所有航班停飞,当晚所有乘坐民航飞机的乘客百分百晚点。好像就是那一场大雪,将这个城市的路况彻底分为了前后两个纪元:这之前,谁都不会觉得堵车能堵到如此惨绝人寰,这之后,人们却慢慢习惯把这个城市当做大型停车场。
那晚很多被堵在路上的人,都不会忘记2001年12月7日,那个星期五,多少人都是五六点下班坐上车,却凌晨两三点才终于到家。
而她和季成阳到家时,也已经是凌晨一点。
暖暖已经再次睡着了。
纪忆把装着衣服的袋子放在床边的沙发上,看季成阳从衣柜悄然拿出干净衣服,用眼神告诉她自己先去洗澡。她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一天好玄妙,走得时候暖暖是熟睡的,回来的时候也是如此姿势熟睡着,好像时间从未变化。
好像这一整天都是偷来的,谁也不会知道。
中:生命的两端
第二十一章 生命的暗涌
寒假前,肖俊和付小宁合伙在附中正门、五道口和新街口连开了三家音像店,他本人就在附中大门口看店,门店距附中大门不过两三百米的地方,去的学生特别多。暖暖自然特别开心,完全一副老板娘的姿态,没事儿下课了就在店里玩。
店面不大,但是生意非常好。
主要是他在社会上混得太早,资源多,店里主要生意是打口碟和香港来的原版碟。
“古典,摇滚,爵士,”暖暖的长发高高系起来,站在店里像模像样地给人推荐,“这一排都是香港直接拿货的,都要加60块钱运费。”
有人拿起一张碟,问了两句,她立刻就露馅了:“这个啊…”
暖暖求助看这里,看在喝茶的肖俊。
肖俊抿嘴笑了,站起来:“这张Neu!的CD啊,出了这家店,在北京城里绝对找不到另外一家店有,170不还价。”
那人哈哈大笑:“老板不用再卖瓜了,早听说你这尖儿货多,特地来的。”
纪忆远远看着暖暖和肖俊,忽然觉得之前那晚的事,也不算什么。
她越是长大越喜欢看喜剧,看幸福生活的片子,如今有身边能有人现场表演,更是喜欢。
当然,她也曾替暖暖担忧过,肖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让暖暖家接受呢?不过想到这个的时候,她也只觉得困难而已,却并没把这种困难具象化。年幼的生长环境太过单纯,让她觉得所谓金钱家境都是可以战胜的,就像电视剧里演的一样。
十五六岁的年纪,真正焦虑的只有一场又一场考试,天大地大成绩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