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顿了顿。
记忆里,有个画面和此时重合了。
2000年底,大约8年前,她偶然在午夜的电视新闻里看到他:深夜在滂沱暴雨中,穿着沾满泥水的黑色雨衣,背对着爆炸袭击后的废墟,面对镜头做现场介绍…她记得很清楚,那时她听到“爆炸袭击”,慌慌张张跑到电视机前,仔细去看他有没有受伤。
当时,他就在巴以冲突现场。
而现在,她就在编辑巴以冲突的新闻。
因为这个巧合,让这条新闻都有了温度…
墙上的几个时钟,分别指向不同的时间,东京、纽约、巴黎…北京时间的那个时钟的指针已经过了十二点。她关掉电脑,迅速离开办公室,跑过楼梯间时正好有几个外国员工也下班,在闲聊着什么。纪忆从他们身边下楼时,明显脚步快了很多,倒不像是疲惫地下班,而是出了什么大事,引得几个外国同事纷纷侧目。
季成阳住的病区特殊,人少,因此格外安静。
每次夜班结束,她到这里,都要经过寂静的走廊,和值班护士打个招呼,就能直接进入他的病房。她今天并没有提前告诉他,自己要过来,猜想他应该睡了,没想到护士告诉她,季成阳没在病房:“季先生说要出去透透气,应该快回来了。”
听护士的语气,应该不是第一次。
对方看她有些担心,又补了句,几乎在她不来的时候,每天都如此,不用太担心。
纪忆听护士这么说,勉强安了安心。
他的手机就丢在房间里,她靠在沙发上,等了会儿,就迷糊着睡着了。睡梦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就感觉有人在黑暗中拍了拍她,低声问:“要不要去床上睡?”
“嗯。”纪忆意识飘忽地应着。
在感觉自己被抱住时,猛地惊醒。
她已经被他两只手臂环住了身体和腿,仍旧轻轻挣扎着,低声说:“我自己过去…”季成阳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是怕他抱她,会觉得吃力。
“我抱你过去,”他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很平静,“在我走得动的时候,多抱抱女朋友,比较不吃亏。”
淡淡的自我调侃。
可也有着让人心酸的感觉。
纪忆怕他心情不好,没再多说什么,感觉身子一轻,就被他抱了起来。她脸就贴在他颈窝的位置,默默数着每一步,祈祷距离能再近一点,等身子落到床上,终于放下了悬着的一颗心:“你去哪儿了?这么晚出去。”
“睡不着,随便在四周走走。”
“心情不好吗?”她脱掉自己的鞋。
“习惯性失眠。”他简单地说。
这间病房本来就有陪床,她也不是第一次睡在这里,只是没想到刚拉过枕头,季成阳就侧身,也躺了上来。虽然是加宽的床,可两个人还是很拥挤,纪忆安静着,往他怀里靠了靠,摸摸他的手,有些凉,是刚从外边回来的温度。
“我刚才在编写巴以冲突的简讯,想起一件事,”她额头靠在他肩膀的位置,小声说,“你还记得,你去过中东吗?”
他略微回忆:“是去过几次。”
“我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你,就你是在巴勒斯坦的时候,2000年吧,如果没记错…”
“2000年爆炸袭击现场?”季成阳的记忆力惊人。
“嗯…”她轻声嘀咕,“记性真好。”
他不置可否。
纪忆想要分享的其实是一种感觉,可真想用语言说出来又困难了,她总不能很直白地表达,当初自己小花痴一样地站在电视机屏幕前,慌张地端详他是否有受伤,甚至傻傻地伸手,想要碰一碰屏幕上的他的脸。
在她心潮起伏的时候,他也没出声。
过了会儿,她想,他应该是累了,睡着了。
给个晚安吻吧…
悄悄的…
她慢慢仰起头,还没等找到自己想要亲吻的目标,就感觉唇上有柔软温热压了下来。明明是一个人的临时起意,倒像是两个人事先商量过,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接吻都是如此,每次只要是被他吻住,就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所有的感官意识都变得很模糊。
季成阳的手滑下来,握住她的腰,那里很瘦,有一个凹陷的弧度。
“痒。”纪忆低声求饶。
他的身体今晚对她有着出乎意料的敏感和渴望,毕竟已经是个三十一岁的男人,虽不再有二十几岁时的那种迫不及待的冲动,但身边躺着的是他爱了很多年的姑娘,这完全是对意志力的考验。
他不进,却也难退。
她被动着,在他的亲近里生疏地配合着。
过了一个小时,这近乎折磨的纠缠才算告一段落。纪忆的胸口因为被他亲吻过而有些隐隐的胀痛,剧烈起伏着,身上被细密的汗浸湿了。
她就这么在黑暗里,在他怀里,热乎乎汗涔涔地睡着了。
周五,季成阳预约了PET检查。
因为检查的结果始终不好,几个专家会诊下来,参照他过往的病例,甚至怀疑他有淋巴癌的危险。所以医生推荐他做个PET检查,看看身体里其它部位是否存在着肿瘤,以防有什么判断失误。
结果出来了,她都不知道这算不算喜讯。
他需要进行手术,摘除脾脏。
面对这个手术建议,季成阳倒是接受的挺坦然,就连那位季成阳的好友也跟着安慰纪忆:“你知道,脾脏切除没那么可怕。我见过很多病人,从几层楼摔下来,或着聚众打架什么的,脾脏破裂,都会做脾脏切除,你看,生活就是这么无常…”
任凭那个医生说得如何轻松,纪忆丝毫不觉得轻松。
等病房里没人了,她很心疼地靠在病床旁,用脸挨着他的手腕,越想越是觉得心里钝钝地疼,将脸正过来,去看他手腕上的那条伤疤。
看了几秒,又不忍心。
将脸贴上去,像是小猫一样用自己的身体挨着他,好像这样就能分担他的痛苦。
在阳光里,她感觉季成阳用手在抚摸自己的头发。
“医生不是说手术前可以出院吗?我们回家住几天吧。”
季成阳没说话,反倒拍了拍她的脑后。
纪忆有些奇怪,抬起头,视线里,病房门口已经多了几个人。纪忆匆忙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因为站得太急,就这么将椅子撞翻了。
哐当一声巨响,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特别突兀刺耳。
暖暖的父母相互对视一眼,迅速且镇定地用眼神交流着这个让人震惊的情况,季成阳倒没有被撞破的窘迫和意外感,从病床上下来:“刚才二嫂给我电话,我就说不用过来了。”
暖暖父亲神色极严肃,似乎还在思考这个状况,以及会造成的一系列影响。
暖暖母亲已经很快反应过来,拍了拍身侧比纪忆还要胆战心惊的季暖暖的后背:“我们大人有事要谈,你和西西出去逛逛街,不是要去试礼服吗?一起去吧。”
季暖暖打了个愣,很快就意识到要保护纪忆,马上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挽着纪忆的手,匆匆和父母告别后,离开了奸情被撞破的“案发现场”。
等坐到出租车上,季暖暖稍许找了点儿魂回来,低声安慰纪忆:“没关系没关系,有我妈呢,她从小就喜欢你。在英国的时候我试探过她几次,如果你能嫁给小叔也不错,就能一辈子和我在一家里了。她除了说我白日做梦以外,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她这次一定站在你这边。”
暖暖劝说着,纪忆心里乱糟糟的,不断回想暖暖父母刚才的神情、动作…
他明明知道他们可能要来的,怎么不提醒自己呢?
她胡乱想着,有些懊恼自己的不小心,更多的还是忐忑,不知道这件事被季家人知道后会是怎样的结果。
两人说了会儿话,季暖暖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开始说起自己忽然而至的婚礼。没想到,她的男朋友一周前忽然飞来北京和她求婚了。据说季家除了季爷爷之外,别人都很满意这个不会说中文的华裔男人,季暖暖在意外惊喜中答应了结婚,开始筹备自己的婚礼。
“怎么一直没告诉我?”纪忆疑惑看她。
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喜事,按照季暖暖的性格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
“我当时是有些傻了,现在想想…还不知道该不该结婚,”季暖暖言辞有些闪烁,“你说,我会后悔吗?答应的这么快。”
纪忆不太听得懂。
而这不太懂,在两人到了订做礼服的门店,就被解惑了。
她看着面前五官没太变化,整体气质却像变了个人的肖俊。他坐在休息区,一边翻看着自己手边的杂志,一边在询问季暖暖婚期。无论是手势、表情,还有言谈,都像已经过了三十五岁的沧桑男人,唯一能让纪忆感觉到熟悉的,是当季暖暖对礼服样式诸多意见时,他所表露出来的耐心。
纪忆记得高中时,自己经常会陪着季暖暖在这附近的仙踪林吃饭,等着肖俊来接。
那时候肖俊还会抱怨季暖暖不会过日子,明明很简单的黑胡椒牛柳却要花那么多钱来吃,抱怨完又心甘情愿去给暖暖买单。
后来…
“西西,你看着…”肖俊仔细端详她,“还和以前一样,不太爱说话,是不是感觉陌生了?这么多年没见?”“没有,”纪忆笑笑,“就是有点儿意外。”
季暖暖在店主和裁缝的建议下,挑了几件成品去试颜色,纪忆心神不宁地看着一面面落地镜,猜想那场谈话的结果,深怕季成阳会和暖暖父母起什么争执。
对于两家的关系,她不是没有想过,可完全没有任何主意。
也就是这种关系,让她想像个鸵鸟一样把自己埋起来,避免去直接面对。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季成阳的健康问题,其它的…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她出神地,就这儿盯着镜子里自己脚上的运动鞋,直到肖俊轻拍了拍沙发,才察觉手机已经响了好一会儿,屏幕上很明显的是季成阳的名字。
纪忆站起身,走到角落里接听电话,声音自然而然低了一些:“你好了?”
“结束了,”季成阳略微停顿,转换了话题,“你刚才说周末想回家?”
“嗯。”
“我刚才已经办好了临时出院的手续,早些回来,我在家等你。”
第十二章 时光最深处
季暖暖对礼服很挑剔,最后还是没有满意的。离开时,她忽然对身后跟随而出的肖俊说,好久没有和小叔吃饭,忽然想去季成阳家,临时取消了肖俊约好的晚餐。
季成阳这个名字对肖俊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对季暖暖的每一任男朋友来说,都是出现率非常高的一个人。只不过,对肖俊更特殊一些。
大约五年前的那个深夜,他是亲眼看着那个高大的年轻男人,在季暖暖父亲的面前将被打的浑身是血的暖暖拦腰抱起,带离他的生命。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才真正认清季暖暖和自己的距离:云泥之别。
回家路上,纪忆旁敲侧击地问暖暖是怎么又联系上肖俊的,暖暖含糊其辞,随口说:“就是偶然碰到的。今天才第一次约吃饭,还是因为带了你,他说想要见见老朋友。我说吃饭没问题,但要先要去试结婚的礼服,没想到他就先来了。”
接下来的话,暖暖没说。
纪忆大概猜到,她想要试的是肖俊对她即将结婚这件事的态度。
显然,被试的男人表现得很寻常,好像两个人没有过任何关系,只是昔日好友。纪忆想到季成阳,想到如果今天换做自己和他,会是怎样的场景?
他们到家时,客厅的灯是暗着的,餐桌上已经摆了些凉菜,还有外卖送来的烤鸭。季暖暖不让纪忆出声提醒他,蹑手蹑脚地跑到厨房门口偷看。
这是季暖暖从不曾见过的画面。
这位宾夕法尼亚的哲学博士,季暖暖从小的偶像此时就站在银色不锈钢水池边,右手握着一柄很寻常的窄长小刀,在削着个土豆。
一个土豆,和一个一米八七的男人拼凑成的画面,实在违和。
“小叔…”季暖暖即便已经过了二十四岁,身高也算出挑了,却还像小时候一样,看到季成阳就说话声音弱弱的,有种撒娇的感觉,“你还会做饭啊?”
不止是她,在季成阳过去的生活里,年轻的女孩子们碰到他,通常都会是相同的反应。好像他就是这么一种人,会让女孩子们不自觉地温柔起来。
季成阳眼皮都没抬,嗯了声。
只是用余光,找到了季暖暖身后的纪忆。
季暖暖没话找话地和季成阳闲聊了几句,有些觉得自讨没趣,于是拖着纪忆的手,将她拉到卧室,用夸张的神情表达不满:“我小叔竟然给你做饭吃啊…”
“嗯,”纪忆小声争辩,“我做饭挺难吃的,他不喜欢,就自己做了。”
其实也不算难吃,只不过那时候自己才十几岁,又没有认真研究过烹饪,当然不会有他这个一直在国外自力更生的人熟练。
季暖暖见她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幸福表情,直接将她按到床上,手脚并用地折腾了半天,两个人裹着棉被里,大汗淋漓,喘着气,笑着与对方对峙。
暖暖忽然就靠近,凑在她耳边轻声说:“小婶婶…我小叔是不是各方面都很能满足女人的虚荣心?包括在床上?”暖暖的语气低缓暧昧。
在床上…
纪忆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脸憋得通红。
暖暖乐不可支,索性将手绕到她胸前,试着大小:“嗯…比看着大多了,我小叔艳福不浅。”她惊叫一声,手忙脚乱从床上爬下来,逃出卧室。
这种闺蜜之间的对话,季成阳当然不会知道。
可自从季暖暖问出那个问题,她整晚都心底发虚,甚至在季成阳将碗递给她,让她帮忙盛饭的时候,都刻意保持距离,避开他的手。季成阳有些奇怪,多看了她一眼,视线很顺利地从她的脸滑到了衣领下…
“小叔,你炒得西葫芦真好吃,就放花椒、盐和味精吗?”暖暖美滋滋地吃着面前热腾腾的素炒西葫芦。
“差不多,”他道貌岸然地收回了目光,问暖暖:“听你爸妈说,你准备结婚了?”
“啊,是啊,快了…”季暖暖无惊无喜地回答,“我妈说让我五月回成都,带他去见见外公,如果外公不喜欢…再说吧。对了,我妈说你也要一起回成都?”
“估计会,不出意外的话。”
这样的安排,倒真在纪忆意料之外。季成阳虽不是马上就要进手术室抢救的急症,但现在各项检查都已经出来了,医生也说是尽快手术比较好。
没想到他还准备去一次四川。
晚上季暖暖离开后,她问到这件事,季成阳才说,想要回去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姨婆去年去世,那时他在国外治疗,只能拜托镇上的人帮忙处理丧事。现在他人已经回国了,还是需要回去一趟,做一些后续的安排,顺便感谢那些非亲非故的邻居。第二个原因…
季成阳摸摸她的头发,告诉她,要再带她回去一次。
至于为什么,他没说得很清楚。
去成都的行程定在了五月。
十天后,纪忆向综合组的主任请假,主任一边签了她的休假单,顺手给了她另外一份东西,她匆匆扫了一眼,是申请驻外记者的文件。
主任是学德语出身,也是她的本科校友,挺和蔼可亲的一个人,在看到纪忆错愕的神情时,特意解释了一下:“这次国际部有十七个名额,要人的都是很不错的国家,我们综合组推荐的是你和佟向海,在驻外之前,你们两个要到各个组、室轮岗工作一段时间,摄影部也要去。”纪忆将文件攥在手里,没吭声。
身边有好几个同事在,她总不能立刻就回绝。
看上边的时间安排,从成都回来再和主任谈还来得及。
临行前,她趁着回家收拾姓李的时候,将接下来两个月的房租给了何菲菲,后者哭笑不得看着信封里的钱:“你这一个月都没怎么住这里,我都不好意思问你要房租了,”何菲菲趁机逗她,“你要是感情挺稳定的,索性就闪婚算了,也省了房租钱。”
纪忆自从转去国际新闻编辑部,就一直很忙,先是报社医院两头跑,后来又换成了是报社季成家两点一线的生活。有时候她都觉得租这个房子真有些浪费。
这个问题,她想过,但也只是想想。
季成阳好像也从没问过这个合租房的事情。两个人现在相处的情景,倒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的那段非典爆发的日子,她虽然住在季成阳那里,两个人日夜相对,却也不会做到最后那一步…“等下个月再说吧。”她回答。
去机场这天,正好碰上有领导出行,道路禁行了很长一段时间。季暖暖的男朋友看着车窗外维持秩序的交通警察,低声用英文和暖暖交流着,两个人窃窃私语,本来气氛还挺融洽,没想到最后演变成了冷战。
纪忆坐在暖暖身边,用手肘撞了撞她:“怎么了?”
反正这位纽约律师听不懂中文,她也就没刻意压低声音。
“三观不合,”季暖暖气哼哼地回答,然后凑上前,对着副驾驶座上的季成阳问,“小叔,你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介绍给我算了,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你这类人。”
纪忆噗嗤一笑。
季成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来:“我的朋友?估计也会嫌你三观不正。”
“我哪儿三观不正了?我根正苗红啊,和纪忆一样,都是革命家庭出身,老一辈子都是扛过枪吃过子弹的…”暖暖巴拉巴拉说了半天,最后叹口气,“这假洋鬼子每次和我聊到中国,就有种被洗脑了的感觉,总觉得他知道的才是真相。西西,刚才听到没?竟然和我说前一阵西藏暴动的事是假的,说他看到《泰晤士》报都说是我们在借机镇压人民…”
“我没听到你们说什么,声音那么小。”纪忆坦白。
暖暖气哼哼又控诉了两句。
“国外媒体对中国有偏见的不少,这次没有外媒在现场,却出现了大量相关报道,都严重失实,”季成阳的声音冷且静,“没有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了解渠道少,很难看到每件事的真相。你男朋友生在国外,环境造就观念,我以前在美国的时候也经常会和人争论这些。”
“是啊,”季暖暖有些沮丧,“他们从小到大看到的就是这种新闻,根深蒂固了。”
于是,车内的话题,就从小情侣的观念争执,讨论到了新闻报道的客观标准…
司机也是个标准的爱国好青年,听季成阳讲这些,时不时也会义愤填膺地表达一下自己的愤慨。季暖暖的男朋友听不懂,还以为几个人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低头把玩着自己的黑莓,收发公司的邮件。
那边,被女朋友控诉着的男人,在飞速打字,回复着工作安排。
这边,季成阳已经说到了记者工作的重要意义。
“就像没见过南京大屠杀的外国人,没看到史料照片,是无法相信有这种残忍的行为。同样的,还有94年的卢旺达种族大屠杀,没有记者去客观报道,也没人敢相信,一百天左右就死了近百万人。”
“我看过一个记者的回忆录,说得就是卢旺达屠杀现场。”
纪忆想起那个战地记者描述过的屠杀场景:脚下根本没有路,必须踩着死尸前进,每一脚都像踏在吸满水的海绵上,甚至能听到骨头不断被踩碎的声音。
“Jack Picone。”季成阳说出了那个战地记者的名字。
“嗯。”纪忆也记得是这个名字。
季暖暖看这两人说着自己不知道的事,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忍不住抱住纪忆的肩膀,连连抱怨:“不带你们这样的…我和你们是一国的啊,我们把这个假洋鬼子踢下车吧。”
纪忆笑,轻轻推她,让她收敛点。
司机听热闹听得都快不会开车了…
他们坐得这辆车,因为特意绕道接了纪忆和季成阳,并没和暖暖母亲的车走一条路,等众人先后上了飞机,她站在飞机的走道上,终于看到了正坐在位子上翻阅着报纸的暖暖母亲。
自从上次医院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长辈。
“西西,”季暖暖的母亲察觉到他们上了飞机,抬头,略微笑了笑,“刚才我还在想,好像你第一次去成都,也是和我们一起?”
相同的机场,甚至机舱里的场景都似曾相识。
季成阳在纪忆身边,正礼貌地和几位已经退下来的长辈们寒暄,他见纪忆有些回不过神,将手搭在她的后背上,不动声色地抚了抚。纪忆恍然惊醒:“嗯…高一的时候。”
“快坐吧。”暖暖母亲笑。
“妈——”季暖暖迟登机了几分钟,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看什么呢?”说着,她拿过报纸,话却不肯停下来,“有什么新闻吗?好玩的?讲给我听听。”
显然,她是怕自己母亲做什么,或者说什么为难纪忆的话。
暖暖母亲识破她的意图,好笑地斥了句:“好了,你什么时候关心新闻了,快去坐好。”
…
季成阳
直到飞机起飞前,季成阳才摆脱长辈的关心,回到她身边。
季成阳坐下来,感觉纪忆的手悄悄环上自己的左臂,那种毫不掩饰的依赖感让他有一瞬的恍惚,微微侧过头去,低声问:“怎么了?”
纪忆摇摇头,笑着轻声说:“没怎么。”
她很开心。
自从家人去报社找过她谈过以后,就没这么开心过。
“那怎么笑得这么高兴?像捡到金子一样。”季成阳如此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而笑,又是为什么如此依赖地黏住自己?
可他就喜欢如此旁观。
旁观她微微皱了皱鼻子,轻声回答:“不告诉你~”
每个字,每个表情,都和他猜想的一样,分毫不差。
第十三章 时光最深处
这次再到成都,纪忆的身份微妙了很多,幸好季成阳不是个性格特别外放的人,从不会在外人面前做些亲昵的动作,说什么亲密的话,也没多引起暖暖外公的注意。
这和季暖暖的男友完全相反,那位绝对是个浪漫主义者。
“和我小叔谈恋爱是什么感觉?”季暖暖深夜躺在床上,边和睡客房的男友用手机闲聊,边好奇问纪忆,“我怎么就没见过你们特亲密的时候?”
纪忆想了想:“没什么感觉…大家感觉都差不多吧。”。
好像真的是这样,季成阳绝对不是个会说情话的人,她能想到的特别煽情的话也没有几句。他在外人面前确实挺正经,拉手只有一次,在电视台的走廊上,还是她十四五岁时候,估计牵着她就和牵个小侄女没什么两样;拦腰抱她也仅有一次,还是因为很特殊的原因。
所以在两人离开成都,去往小镇的路上,司机闲聊间隙,还问纪忆是不是大学刚毕业出来旅游,怎么没和男朋友一起?当时季成阳正在车下透气,她怕车里人都是暖暖外公那里的人,不知道该不该说得很清楚,就这么含糊着将话题带过去了…
2000年来这里,还是深冬。
转眼过去了八年。
纪忆透过车窗,看这个不大的镇子。车沿着平坦的土路转了几个弯,停在尽头,那个姨婆曾经住的院子前。
她悄然看了眼季成阳,被看得人倒是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两个人,连带着跟来的司机、医生和兵下了车,走进院子里,有个坐在屋前洗衣服的女孩子站起来,局促地看着他们,对着身后说了句什么。很快有个中年女人挑开塑料珠帘走出来,看着这些陌生人中的季成阳,用当地话犹豫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季成阳点头:“是我。”
中年女人毫不夸张,真是立刻眼眶就红了,走上来,不停上下打量着季成阳,絮絮叨叨说着什么。这里的人,除了纪忆,都能听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