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和季成阳进了房间,到屋子的角落给姨婆的照片上了香,他终于翻译给她刚才的对话。姨婆终身未婚,独有季成阳这么一个亲人,又在北京生活的很不错,所以也没什么特别牵挂的人。临死前,姨婆特地请来村长作证,将自己的房子送给了村里的特困户。
人家感恩戴德,所以将姨婆常年供在这里。
季成阳看着照片,说:“姨婆,我给你把孙媳妇带回来了。”
纪忆这才刚毕恭毕敬拿了香在拜,手顿了顿,傻了。
可他却没有玩笑的语气,将点燃的香插好,莫名给她一种进祠堂认祖归宗的感觉…她还没回过神,身后忽然就热闹起来,村里有名的老辈都来了,很多都是带着小辈来见见这位名人的,季成阳转过身,陪着这些其实他已经早忘得差不多的长辈人说话。
纪忆在照片前多站了一会儿,总觉得自己要说些什么。
她还记得十四岁时,姨婆对着她说得那句乌龙的话,问季成阳自己是不是他的小媳妇。那时她还没开窍,对季成阳还没什么男女感情,只是被这句话问懵了。可现在想起来,像是冥冥中注定的事情,先被老人家讲了出来。
她认真想了很久,举着香再次拜了拜,轻声说:“姨婆,我们会好好的,放心吧。”
这刚说完,还想再补几句,身后就有他的声音,忽然问:“好好的什么?”
“啊?”纪忆没察觉他过来,“就是平平安安啊。”
“这么简单?”他笑。
“…还要说什么吗?”她第一次给故去的人上香,完全没经验。
季成阳佯装思索:“比如,说我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希望老人家日后多监督。”纪忆茫然:“…你对我挺好的。”
季成阳原本想说的是,那四年的别离,显然是他的错。
可看她的样子,明显将这件事都忘记了。
他摸了摸纪忆的头发,没再说什么。
好像每次季成阳回来,这里都会来很多人,晚饭时,院子里竟然摆了四五桌,女人少,男人多,老老少少的吃喝了很久。那些跟来的兵和司机都是部队出身,最不惧喝酒,可喝到深夜也都醉得七荤八素了。
纪忆早早吃完了,和这家的两个小女孩边聊天,边去盯着被众人围追堵截的季成阳看,生怕他出什么问题。幸好,季成阳这次来带了医生,对方连连发誓,不停解释季成阳真的是身体不适合饮酒,他才侥幸只喝了两三杯,医生倒是被灌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到最后,也不管谁和谁,对上眼了就喝…
总之一句话,这晚能喝的最后都没站着。
季成阳最后的挡箭牌都趴在桌上睡着了,他也带着纪忆暂时消失,两个人趁着众人未留意,出了院子,沿着土路一直走到了村边。不远处就是河,没路灯,只有干净的月光落在河面上,水波荡漾的,就连远处也能看到这种月色的反光,都是水田。
“你有没有不舒服?”纪忆跟在他身边,慢慢走着,问他。
季成阳笑,食指抵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抬头,示意她看头顶。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路边。
远近有很多老树,但纪忆面对的这棵最粗,即使有两个她,伸臂环抱怕也抱不住。季成阳凭着印象,找到能顺利供攀爬的地方,帮着纪忆爬上树干,自己也随后跟上。五月的天气,这里树叶已经很茂盛,很容易就遮住两个人。
季成阳怕树上有虫子,吓到她,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垫在树干上。
“你小时候经常爬吗?”纪忆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怕被人发现,自然而然轻了声音,“不会压断吗…”“对,经常爬,”季成阳告诉她,“这里再坐几个人也不会有危险。”
纪忆哦了声,轻拍了拍树干,觉得好玩。
“我就生在这里,”季成阳的声音,也轻下来,“母亲在我一岁多去世,五岁的时候,我被从北京来得人接走。”
“那…之前呢?季爷爷为什么不来接你?”她轻声问。
“那之前父亲工作变动比较大,他又不想搞特殊化,所以家里所有的孩子都在原籍居住,都是81、82年才先后到北京团聚,”他简单地告诉她,“我父亲,也就是你季爷爷,在解放前有过一个妻子,后来去世了。我母亲是他第二任妻子,和他年龄差很大,所以我和季暖暖父亲、还有几个你见过的叔叔、阿姨年龄相差也大。”
纪忆恍然。
年纪那么小,独自在这里和姨婆在一起,肯定会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
她没有季成阳的记性这么好,但还是记得,很小的时候,每次爸妈来看过自己再走,自己都哭得不行,觉得下一次见面好遥远。
“上次和你来,是想带姨婆去经济条件比较好的地方养老,”他继续说着,“虽然她一直有收到生活费,但这里毕竟不太发达。”
“她没同意是吗?”纪忆猜测着。
“对,她从没离开过这个地方,也不想离开。”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之间身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简单的对话就如此结束了。
纪忆猜,他肯定很遗憾,没有做一些实质的事情来报答养育之恩。她从小就不会安慰人,习惯倾听,尤其现在对着的是季成阳,这个她从小到大都认作精神依靠的男人,更是无措。
于是,就这么安静坐着,陪着他。
坐了大概十几分钟,又觉得太过安静了,绞尽脑汁想了个不痛不痒的话题:“我昨晚又做噩梦了。”昨晚落脚的地方是个挺干净的小旅店,她自己睡一间房,半夜被吓醒了,想要去找季成阳,却又怕被人撞到,只能可怜巴巴地睁着眼睛等天亮。
季成阳笑了:“最近怎么总做噩梦?”
“不知道,估计不习惯外边的床吧…”
他低声问:“梦见什么了?”她回忆,简单描述了几句,反问他:“你不会做噩梦吗?”
“会,”他不觉笑道,“有时候也会做些很不错的梦。”
她好奇:“什么梦?”
他轻描淡写:“关于你。”
她更想问了。
季成阳没打算给她一直追问的机会,开始慢慢亲吻她的耳后和脖颈,这些都是她最敏感的地方。尤其在这里,脚还悬在半空中,虽不高,可却是户外。
万一有喜欢玩的小孩子跑到树下,很容易能看到他们…
她这么想着,越发心虚,可惜季成阳并不在意这些。他一只手撑在旁边,用身体将她压在树干上,存心逗她:“西西?”
“嗯…”
他耳语:“是不是很好奇,我会梦到什么?”
“嗯…”
“梦到——”他颇不正经,轻吐出了两个字,“这样。”
手就如此顺着她的衣服下摆,滑了进去。
第十四章 相连的脉搏
深夜两人回到院子,悄悄推门进了东面小房间,开了床头灯,她看到他身上有大大小小七八处虫子咬的红肿块,很快又跑出去,随口说是自己被虫子咬了,问那家小姑娘有没有什么涂抹的药。小姑娘拿了药膏给她,还心细地送了盘蚊香过来。
这个院子房间不多,那些跟来的司机和医生,四五个人在北房睡了大通铺。这间小房间就让给了季成阳和纪忆,单人小床和沙发,都放了枕头被子。
小姑娘点了蚊香离开,纪忆马上锁好门,就坐在单人床上和季成阳盘膝相对,给他一处处抹药:“看着挺吓人的…”纪忆抹药的力度很轻,一处处摸过去,让人有些痒痒的,倒像用指尖在轻挠着他的掌心,让人不得不浮现出一些遐想。
季成阳笑了一声,瞟了眼她的锁骨附近:“的确很像被虫子咬的,不仔细看的话。”
“什么像?不就是咬得吗?”她将药膏盒子扣上,没懂他说的。
季成阳靠在叠起来的被子上:“不是咬,而是…嗯,说起来可能有些复杂。”
纪忆不解,直到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脖子,还有锁骨。
她顺着去看,终于懂了。
那些小小的淤紫,光是这样看就有两三处,这种私密的印记是怎么留下来的她完全没印象了,不痛不痒的…纪忆低头摆弄手里的小金属圆盒,耳朵开始发红、发烫,小声儿道:“我困了。”
床头灯的光线有些暗,显然灯泡已经用了很长时间。
他靠在那里,看着她的脸一点点变红,看到她手指轻轻转着小盒子,掩饰自己的情绪波动。隔着一扇窗,能听到外边有狗在低声吠着,不知道是看到了野猫,还是看到了上厕所的人影,狗叫声越来越大,直到女主人用本地话呵斥了一声,才渐安静了。
纪忆奇怪他为什么没有回应的声音,抬眼的一瞬,屋内的灯熄灭了。
两天后,季成阳和纪忆离开这里。
众人上车前,阿亮的母亲赶来,拉着季成阳的手说了很久。纪忆在这里住了两三天,勉强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对话,大概知道这也是表达感谢的谈话。
虽然季成阳最后还是告诉对方,他并没有做什么实际的事情来帮助这个走出山村的少年。但对方还是不停道谢,顺便将家里做的一些腊肉和牛肉都硬塞给了他们。
半路上,纪忆饿了,季成阳直接就拆了一包给她吃,把她辣得眼泪花直转,不停吸着舌头,口齿不清地告诉他:“很好吃,就是太辣了…”
她小声说着,车忽然颠簸,咬到了舌尖。
咬破的地方马上被辣刺激,眼泪哗哗地流下来。她眼睛红着,疼根本说不出一个字,可怜兮兮地看季成阳。季成阳手臂撑在前排座椅上,头枕着手臂,忍不住笑出声:“小泪包,让我看看。”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纪忆乖乖张开嘴巴,将舌尖探出来,刚想要用手指出被咬伤的地方,就被他凑过来,将舌尖含住。
他们坐在后排,又有他的手臂遮挡,完全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他慢慢吻了会儿,放开她,不得不承认:“是太辣了。”
纪忆苦闷看他,更可怜了。
何止辣,现在连嘴唇都被亲吻弄得火辣辣的、滚烫烫的…
这不是她第一次经过这种盘山公路,那时候年纪小,又不太习惯这里的海拔,多数时候都在睡梦中度过。这次,她更喜欢凑在窗边看风景。
不断有180度的急弯,司机却开得游刃有余。
季成阳要赶回成都见几个临时来出差的老朋友,所以他们的行程比来时紧凑得多,到晚上,已经进了成都。纪忆从下午就腰不舒服,到吃过晚饭,只能抱着季暖暖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冬天用的电热水袋,趴在床上,缓解着突如其来的痛经。
这晚,就这么和暖暖在一张床上,睡着了。
翌日清晨,她醒过来,慢慢蹭下床,打开房间门去洗手间。
季成阳正在和暖暖妈妈在客厅低声交谈,听到声响,他站起身,走过来:“还疼?”
“嗯…”纪忆面对暖暖妈妈,和他交流这种事仍忍不住心虚,轻声说,“好多了,一般就第一天比较严重…”
暖暖妈妈似乎看出来她的不自在,笑着离开了。
“据说结婚后会好一些。”
纪忆一愣:“真的?”
“不知道,”季成阳坦言,“暖暖妈妈说的,我猜她的意思是,有过夫妻生活会减轻一些。”
“…”她完全无法想象,暖暖妈妈是如何和季成阳讨论这件事的,闷了好几秒,才轻声嘟囔了句:“那就是假的了…”季成阳笑,用掌心去摸了摸她的小腹:“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再去成都附近逛,我们后天才回北京。”
“定了后天?几点?”
“后天下午,一点的飞机。”
“那四五点就能到家了?”她推算时间。
“差不多,”他说,“我朋友在成都附近有一组采访,路途不远,我跟着去看一看,明天中午回来。”
她点点头:“好,”很快又轻声说:“不和你说了。”
再说下去可就洪水泛滥了,必须马上换新的卫生巾…
季成阳看她这么着急去洗手间,也太清楚是什么原因,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后,站在原地琢磨了会儿,这才离开了客厅。
她冲进洗手间,迅速解决完紧急问题,将水龙头调到温水,慢慢在水流下洗手,擦干后,不觉就将手按在小腹的位置,这是他刚才掌心摸过的地方。那种感觉,特别温情。
这个动作似曾相识。
记忆里的这个重合点就来自那个她看了很多次,甚至可以背下每句台词的老电影。
当Mathilda说,自己已经爱上Leon时,她这这么形容爱情的:“我的胃里,感觉很温暖,以前总觉得它有个结…但现在没有了。”
她鬼使神差地,悄悄将手移上了一些,轻轻放在自己的胃上。
那时听不懂这句台词的真正含义,现在,好像还是说不清楚,但又有种共鸣感。
纪忆从洗手间出来,季成阳已经走了。
下午纪忆陪暖暖逛商场,还在默默内疚,自己竟就这么狼狈跑开,忘了和他说再见,也没来得及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她怕季成阳在工作,就没打电话,给他发了条短信:早上忘了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西西,这个好不好看?”季暖暖拍她的肩,“好好逛街,不许一直看手机。”
“蓝色的好。”她将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开。
“蓝色?”季暖暖说着,伸手去拿蓝色的裙子。
忽然,脚下一阵剧烈震动。
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望彼此,惊呆了。
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了,所有人都慌了。
“是地震!”有人大喊一声。
连续的剧烈震动,真是地震!
远近售货员和愣住的顾客都马上扔下手里的东西,落荒而逃。纪忆和暖暖同时抓住对方,暖暖眼明手快,将她拉到商场角落,蹲在那里。
这是四楼,震动非常厉害,感觉整个商场都在剧烈晃动。
噼里啪啦不停有货物掉落,摔碎。
仍旧有人在跑,也有少部分人和他们一样,蹲在商场的各个角落里。
她和暖暖彼此靠着,贴着墙角,以为这场震动很快就会结束,没想到根本没有停止的征兆。很快,两人脑子里都乱了,彻底慌了。
“没关系…我在日本也遇到过地震…”季暖暖念叨着,不停安慰自己和纪忆,“现在最强烈,等一会儿,等减弱了,我们就从楼梯跑下去。”
可显然,这比她在日本遇到的严重…
过了会儿,震感小了些。
大家都抓住机会,离开各自躲避的角落,纷纷从楼梯间跑下去。两人也拉着手,用最快速度跑出商场,四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人,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过地震的真实经历。等两人跑到楼下,空地上聚集了很多人。街道上有很多人,有房屋破裂,石灰撒得到处都是…
纪忆脑子懵懵的,茫然看暖暖。
暖暖也有些没了主意,两个人就紧握着对方的手,站了会儿,感觉到地面又开始震动起来,但没有刚才强烈。身边的人群骚动着,议论着是不是还有余震,纪忆在这些嘈杂的声中,还听到小孩子吓哭的声音。
她攥紧暖暖手:”我们走回去吧…”
暖暖胡乱点点头,两个并不熟悉这里的人,开始凭着印象,往住得地方走。凡是走过的街道都站着人,还有很多穿着睡衣、裹着被子的人在街上站着。
这样的场面,她从没见过。
在过往的认知里,最近的一次地震也是只看过文章记录,没有真实感受的唐山大地震。听上一辈的人说起来,会说当时住在北京的人也不敢回家,纷纷在晚上住在户外。
她紧紧攥着手机,和暖暖不停避开人群走着,不停去拨打季成阳的手机号码。
一遍遍,都是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应该没事。
不会有事。
刚才震得也不是很厉害…
纪忆手有些抖,连暖暖都感觉到了:“别怕啊,西西,就是小地震,你看,现在不是没事了吗?”暖暖说着,又有余震袭来,她也打不通各种电话,好像一下子整个移动网络在成都就这么崩溃了。
两个人连问带走,过了两个小时才到家。
进门时,暖暖妈妈始终正在用座机和北京通电话,看到纪忆和暖暖走进来,一下子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两人从没见过暖暖妈妈这样子,包括家里人看他们的眼神,也有十足十的万幸感,让刚才放松下来的纪忆,不觉紧张起来。
暖暖外公从沙发上站起来,连连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铺天盖地的新闻已经出来,里氏8.0地震,距离成都仅一百多公里的汶川就是震中。
而此时此刻,没人能找到季成阳。
第十五章 相连的脉搏
暖暖的男朋友两天前离开了成都,恰好就避开了这场地震。
当天晚上,暖暖妈妈提醒她们,千万不要睡得太沉,随时要做好应付余震的准备。这种叮嘱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因为纪忆完全无法睡着,闭上眼睛,就想到季成阳,他的手机已经从无法接通,直接进入到了关机状态。
深夜,再次有了强烈余震,房间里的人都转移到了院子里。
她抱着膝盖,坐在小椅子上,和暖暖相对无言,一个字都不想说。无能为力,此时的纪忆深刻体会到这四个字,灾难在你的身边降临,和在新闻报道里看到的感受是完全两个概念。
不远处,暖暖妈妈在陪着暖暖外公闲聊,在说着今年的事情格外多,上个月月底,山东火车相撞,死亡伤亡数百人,到了这个月,没过半,四川这里又有了地震…暖暖妈妈和季成阳关系始终不错,也一直揪着心,最后倒是要年过八十多岁的老人反过来安慰她宽心。
一楼客厅的电视机是打开的。
直播着救灾画面,纪忆看得目不转睛,特别怕他出现在镜头里,从哪个角落里抬出来的人就是季成阳,可也期盼着他出现哪怕一个背影,是平安的…
“西西,”暖暖也是忧心忡忡,可看她这样免不了心疼,想要去分散她的注意力,“我这次回国,去看过徐青,是她姐姐陪着我去的。”
暖暖的话,将她拉回到现实。
那个少年早逝的热心班长,是每个高中同窗心中的遗憾,同龄好友的去世所给人带来的震动,只有经历过才能明白。纪忆轻声说:“我没去过,不敢去,我只在他去世之前和班里同学去他家里看过,那时候他看上去还挺好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开始也不敢,后来站在他墓前看他的照片,总觉得这个人应该还活着,完全感觉不到他真不在了,”暖暖也将下巴放在膝盖上,低声说,“我还能记得特别清楚,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初吻那次他抱着我的手臂都是发抖的,吻完还特别不好意思和我说话…”
纪忆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时候怕耽误学习,两个人谈着谈着就分了,现在想想,还挺可惜的,”季暖暖低声说着,“他要一直和我在一起,再去念军校,我绝对能帮他很多忙,把他弄回北京,他带他的兵,我做军人家属也不错。估计我爷爷最开心了,我家里人都喜欢我找穿军装的,他家里的条件也能改善不少。”
这是一个假设。
纪忆看着季暖暖的侧脸,想,如果暖暖当初没和肖俊分手呢?又会是怎样的生活轨迹。如果…自己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不是季暖暖,那么季成阳也不会有机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又是怎样的成长过程。
最初,大家都以为只是开始了一段感情,可往往被影响的却是整个人生轨迹。
季暖暖只是想倾诉,并没有什么中心思想。
纪忆边看着新闻,边和她小声聊天,时不时去拨季成阳的手机,仍旧是无休止的关机提示音。客厅的电话铃声也始终没停过,都是从各个地方打来问平安的,每次响,纪忆都会激灵一下,去仔细听是谁打来的。
一次两次,十几次,二十几次…
到最后,她已经数不清到底来了多少电话,仍旧在电话铃声响起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季暖暖妈妈拿起听筒,然后忽然叫了电话那边一声:“你在哪儿?安不安全?离成都有多远?”
纪忆猛站起身。
暖暖妈妈对着电话,听了几句后,神色渐放缓,终于露出了从昨晚到现在的第一个笑容,转身,对纪忆招了招手:“西西,来。”
她跑过去,接过听筒:“喂?”
心跳的很急,胸口闷闷的,甚至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西西,”季成阳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我现在很安全。”
“你在哪儿?”
“在达州,”季成阳知道她一定不认识这个地方,很快又补充了一句,“在四川省内,但不是重灾区。手机昨天在地震的时候丢了,又一直在忙着帮忙转移病人,这里很乱,现在才有空给你电话。”他一段话解除了所有的疑问。
“你在医院?”纪忆抓住重点。
“是,”季成阳并没有避讳这一点,更加清晰地解释,“有一位采访对象住在这家医院,地震以后,这里很混乱,就留到了现在。”
她的心稍稍放下来。
季成阳就站在医院保卫处的小窗口外,握着电话听筒,听着纪忆的声音,这一刻的安稳感将让过去十几个小时的高度紧张情绪都消散了。
地震来得太突然,当时的他正在病房里和朋友一起陪着两个一百多岁的老人家闲聊,忽然而来的震动让所有人都惊住了,护士跑进来,猜测是氧气房发生了大爆炸,不停安慰这些病房内的老人家们,说马上会查明原因之类的话。
后来猜到是地震,大家都慌了,急忙着疏散病人。
这个科室的病人很特殊,都是七八十岁到一百多岁的老年人,大多家属都不在,都是女性的陪护工作者,疏散起来根本背不动病人,只能用轮椅一个个往下抬…
季成阳和两个朋友,帮着背那些行动不便的老人,用了近一个小时,才算都将可以离开病房的人转移到楼下。
下午四点,汶川地震的消息被确认。
有赶来的家属,开始将草坪上休息的病人带离医院。
所有的电话线路都出现了故障,移动网络也陷入瘫痪,直到一个小时前,医院的电话才能对外通话。所有固定座机旁,都有护士拿着名单,在一个个联系患者家属。
他始终在一旁等着,等到拿起听筒,听到她的声音,才算是安了心。
“等道路畅通了,我会立刻回成都。”季成阳告诉她。
此时此刻,有很多身体健康、头脑冷静的记者在陆续进入灾区,而他这种身体状况,真正要做的是不成为别人的负累。电话另一端的纪忆答应着:“好,只要你在那里安全,可以多等几天…你真的在达州吗?”她怕他会骗自己。
“真的,相信我,西西,我很安全。”他言简意赅。
旁边的两个记者朋友也在等着给家人电话报平安,季成阳很快结束通话,将听筒递给身后的好友。
这晚,三人也没离开医院。
余震的危险让整栋住院楼里的病人都走了八九成,留下来的都是脑梗、心衰等离不开病床的病人,还有没有任何家属的孤寡老人。留下来的医护人员并不多,从晚上八点多开始就不断有医生、护士组成的救援小分队,离开医院,连家都来不及回,直奔汶川救灾。
三个人就睡在病房里,和他们下午的采访对象在一起。
深夜,护士来查看病房的时候,发现季成阳的状况也不是很好,给他也安排了吸氧。被采访的两个抗战时期的老兵,看到季成阳这样的身体,反倒去关心起了他。
慢慢地,他们几个人又聊了起来。
下午因地震而中断的谈话,在这样笼罩着灾难气氛的夜晚,重新开始。
这是两个没有家人的抗战老兵。
出身黄埔军校15和17期,参加过长沙会战、衡阳保卫战、湘鄂赣边区各大战役,
当老人知道他曾是战地记者时,更告诉季成阳,在半个世纪以前,他也曾接受过西方战地记者的采访,这个话题反倒引起了他们三个记者的兴趣…就这样,话题连着话题,不知不觉就聊到了凌晨三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