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声停了下来,火沛转过头来,微微勾起唇,“久违了,佑王殿下。”
她面前的桌上是五六个盛着水的瓷碗,那些看守都是聋子,不受她迷惑,却也发现不了她在搞古怪,风承远合上了房门,“我不是风承佑。”
“那就是远王殿下了,一直听说风承佑有个双胞姐姐,今日总算是得以一见呐。”
她又开始用筷子敲打那些碗,悠扬的调子随着一个个叮咚的音节传出,风承远走近了,站在她身前,五指扣住了她的脖颈。
她丢开了筷子,转头看着风承远,“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不受我媚术影响的人。”
“你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我在问你。”风承远手下用力,火沛被一口气呛得咳嗽了一声,嘴角却勾起了没有一丝好意的笑容,“我族人的媚术,控制的是人的潜意识,所以,一个人不受影响就只有一种解释,她没有潜意识。”
她顿了顿,那不怀好意的笑容越发显眼,“可是,人怎么可能没有潜意识呢?你说对不对,远王殿下?”
风承远挥手甩开了她,随着她那一挥手,桌上所有的瓷碗都在一个瞬间崩裂,水花四溅,伴随着炸裂声,全都成了碎片。
***
火沛屋前的卫队又多加了一批,这次是一批听力健全的,与之前那些一起看守她。
火渊带了一支援兵前往鸣沙山接应南六域,一起守那第二条防线,鸣沙山后就是渠城,西荒的第二大城池,也是第二大绿洲,若是被攻陷,风承志的大军就有足够的地盘粮草尤其是水源与樊城进行长时间地对峙强攻。
沈默的绕城地下渠道已经全部竣工并且开始使用,西荒的初夏在不知不觉地临近,他的双腿,却依旧没有没能站起来。
不过至少,已经开始慢慢有了知觉,他都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是件好事,没有知觉的时候他倒是感觉不到疼痛,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经常在半夜被痛醒,痛到四肢抽搐。
院子里的草地长得越来越茂盛,沈默的轮椅停在树下,莫林拆开了缠绕的绷带,“新肉都长得差不多了。”
“可我还是走不了路。”
“慢慢来,明天开始试着站起来,每天站一会,现在我给你脚底扎个针。”
“她呢?”
“你说承远?”
“嗯。”
“被那柳大将军请去有一会了。”
沈默有些奇怪,十四将里对风承远敌意最厉害的就是柳溪,她请风承远过去做什么?
不过没等莫林替他扎完针,风承远就从咫尺阁回来,胳膊上鲜血淋漓,沈默心头一颤,莫林皱起了眉,“怎么回事?”
“没事。”
“这叫没事,你当我们都是瞎子?”
“是柳溪?”沈默抬起了头。
“是我要她做的。”
“你疯了。”
“只是想证明一些事。”她自己去莫林房里摸出止血药和绷带来,莫林一边给她清理伤口一边嘀咕,沈默还是以刚才的动作仰首看着她,“证明什么?”
她却没再说话,沈默的眼神闪了闪,“你可以告诉柳溪,却不能告诉我。”
她低头看着他,许久之后,她的眼神突然出现了他以前曾见过的一层迷离,等到重新恢复清明的时候,她正因为疼痛皱着眉头,微微抬高了刚包扎好的胳膊,“那,那家伙又干了什么好事?为什么我的手被包成了粽子?”

潜意识

沈默左脚的裤腿撩到了脚踝上还没有放下,风承佑放下了那只被绷带包扎着的胳膊,走到他跟前缓缓蹲下了身,“你怎么…”那只完好的手碰触上了他的膝盖,沈默吃痛地颤了一下,那些刚长出来的新肉还经不起碰触,她猛地松开了手,连那只受伤的胳膊也被带到,扯出另一种肌肉撕扯的疼痛。
她歪了歪嘴,转头看向莫林,“她带你过来的?怎么样了?”
“正在恢复。”
风承佑慢慢站起了身,沈默抬头看着她,“你不想知道你胳膊这伤是怎么来的吗?”
她似乎没想到他会问,抬了抬眉毛,“怎么来的?”
“柳大将军的手笔。”
“十三?”风承佑看上去是真的很诧异,柳溪很清楚她和风承远的情况,伤了风承远其实和伤了她无异,说不准这伤痛都会由她来承受,而她,最是痛恨这些疙疙瘩瘩的伤痕,柳溪她,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
“我去咫尺阁。”她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一直等到她离开了院子,莫林低下头来,将银针和剩余的绷带全都收拾好,“你故意的。”
沈默没有回答她,只是自己推动了轮椅,“我也去咫尺阁。”
莫林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挑拨风承佑和柳溪,他这是在想什么?
莫林认识沈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她眼里,这也就是个半大孩子,正是韶华初放朝霞待升,最美好的年纪。
仔细想想,在她的认知里,这个年纪的男孩都应该在做什么?待字闺中,嫁人生女,平日所做之事,也无非是些诗词书画琴棋,哪像眼前这个,满身都被战场硝烟盖满,画的是行军图,弹的是入阵曲,书案上摆弄的是改良过的弓弩火器,还几乎把自己害得半身不遂。
即便如此,莫林还是一直以为他是个善良之人,就像他说那些士兵一样,他也不过是被狂风骤雨卷入了这一场无可选择的权欲之争,战,或死。
可有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会怀疑,她真的可以把良善这两个字用在他身上吗?
***
咫尺阁外越来越茂盛的草丛里之前一直有蟋蟀的叫声,不过在柳溪让人撒了些药水下去之后,那些叫声都已经听不见了,安静地只剩下了风吹过的声响。
风承佑才刚踏进院子咳嗽了一声,柳溪和一个风尘仆仆的士兵就从咫尺阁急匆匆地走了出来,冰冷的面容有些急躁,在见到她的时候微微露了些许几不可见的喜意,随即又变得冷凝,“殿下,你回来就好了,鸣沙山来的急件,老六撤离临丘城的时候,家眷都没来得及一起带走,风承志现在用他们要挟。老九带了人上对方大帐去谈判,还没有结果,只知道风承志那边坚持我们必须退到鸣沙山后才肯放人。”
过了鸣沙山,就是进入了西荒腹地,鸣沙山可以说是一条现成的天然屏障,流沙质的山体,马匹非常难以行走,她们怎么可能放弃?
柳溪的脸色不太好看,“作为一个将领,我不可能为了区区几个家眷而弃守鸣沙山,可作为一个姐妹,我不能对老六置之不理。”
风承佑缓缓走进了咫尺阁,“这个选择,不应该由你来做。”
“殿下,你的意思,是要让老六来决定?”
她的手一张张翻过桌上堆叠着的各种图纸卷宗,“不,你我心中早就都有决定,她能做的,只是她自己的选择。”她将沈默那些地下渠道的图纸用一只手翻了出去,一张张翻看,“这是?”
“主君的主意,已经完工了。”柳溪上前了一步,正想和她解释那条绕城地下渠的用处,风承佑已经轻轻叹息了一声,“满朝文武,何止可尽去一半。”
她将图纸放回了原处,走到了墙边看着那张被放大在牛皮纸上的行军图,风承远顺回来的那张风承志大军所用的行军图。“情义两难的时候,你的选择会是什么?”
“我的选择,殿下心知肚明。”
“那么,老六呢?”
柳溪没有回答,因为她不知道。
十四将以她们的年纪所排列,从老七开始她们都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其他五人的家眷都在樊城内,只有南六域,因为常年镇守临丘关,所以家人都在临丘城内。
“如果,她…”柳溪停顿了许久,才说出了那个她明显不想提的字眼,“背叛…”
“风承志会很满意的,她对你们几个垂涎已久。”
“殿下你呢?”
风承佑的视线从那张行军图上收了回来,却转开话题,指了指那只包裹着的胳膊,“你为什么会伤她?”
“她逼我的。”
风承佑一时间觉得自己的脑筋有点打结,“她逼你在她胳膊上捅一刀?”
“她说,如果我希望帮殿下找到真相的话,就毫不留情地捅这一刀。”
“什么真相?”
“你,和她之间的真相,她说…”
“她到底说什么?”
“殿下,你是不是对媚术的反应极其强烈?”
“别打岔问我这些有的没的,告诉我她还说了什么。”风承佑走到了柳溪的跟前,遇上这种事她就是想逼着自己冷静都不可能,真相?真相不就是她们是一对共用了身体的孪生姐妹?
“她说,新罗的媚术控制人的潜意识,她没有反应是因为她没有潜意识。而你,只是她的潜意识,是被真正的风承佑临死前与她之间强烈的感应所刺激,接收了风承佑所有记忆,剥离她而独立的,潜意识。”
她一口气说完,缓缓合上了眼,“若是有一天,她恢复正常,你就会成为完完全全的潜意识,对现在的殿下你来说,就是,彻底消失。”
风承佑一直都没有说话,柳溪睁开了眼,“我不相信,我半个字都不信。”
“可你捅了她那一刀,她对所有落在她身上的伤都没有任何恐惧,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被桶得千疮百孔,因为那种感觉,都在我身上。”
她的声音平静地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柳溪的眼眶微微有些红了,“殿下,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你就是你,你是殿下。”
“走吧。”
“什么?”
“如果老六有可能会叛,我们不该做好准备吗?”
她挥开袖子朝着咫尺阁外走去,好像刚才的所有对话都未曾发生过,柳溪微微有些怔忪,跟出门外的时候,风承佑正停在松树下,蹲在树下那人的跟前。
除了他,殿下何曾对人做出过这种放低身子的动作。可是在他面前,为了让他不用仰首那么累,殿下永远都是蹲着的。
柳溪沉默不语地站着,只有那双绝美的眼,沉如黑夜中的深海,殿下,我不会让你离开,不会让你消失,除非我先死。

捅破

所有人都以为她就是风承佑,就连莫林,也以为那就是风承佑留在风承远体内的所有意识。原来,从没有人猜对过,到头来,这才是真相。
风承佑留下来的,不过只是她的记忆,和那分错觉,那一分让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风承佑的错觉。
沈默闭上了眼不愿去看她,他可以告诉自己,她们两个其实是同一个人。
所以他没有必要再为此烦恼,没必要再一次次为此揪心,一次次逃避着这个问题。
沈默,你还是要这么自欺欺人吗?他从心底里升起一丝悲凉,你明知道,对眼前的女人来说,她就是她,她拥有着自己独立的意识,记忆,若是有朝一日她们真的恢复,真的变成同一个人,对她来说,与死何异?
指腹划过他的面颊,他睁开了眼,她朝他敛眉轻笑,“为我流的眼泪吗?”
他转开了脸,“我该叫你什么?承佑?还是…”
她笑出了声来,站起身弯下腰,凑到他耳边,“你明知道,我最想听到的,是那一声妻主。”
不等沈默有反应,她已经站直了身,朝柳溪招手,“走吧,十三。”
沈默缓缓抬起眼,看着她的衣摆消失在了院墙的转角,他以为他已经经历得够多,他以为他已经麻木,却原来,他的心,还会疼。
***
风承佑和柳溪回来的时候,已是那天黄昏,柳溪辞了她,只说回房,却径直朝北走向那偏僻的院子,那软禁着火沛的院子。
“柳大将军大驾光临,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你倒是很会苦中作乐。”
火沛扫了自己手下的乐谱一眼,有些自嘲,“败军之将,除了玩些音律,我还能做什么?”
“想不想离开?”
“我不太明白柳大将军的意思。”
“我今天来,想和你谈笔交易。”柳溪在那屋内转了一圈,停在桌前用中指敲了敲桌子,“若是你替我办成这事,别说是送你离开,也许,我会将季火宫还给你。”
“怎么,柳大将军有这么大的权力?”
“殿下会乐意的。”她沉了沉眉眼,火沛站起了身来,“听起来,这事好像就和你那位殿下有关,我猜猜,和那位远王殿下也有关?”
柳溪闪身到了她面前,冷眼逼视,“你知道多少?”
“嘿,悠着点,只不过她两人都欣赏过我的乐技罢了。”火沛朝她摆了摆手,“一个没有潜意识,完全不受我影响,另一个,怕是差点要了她的命吧。”她缓缓勾起了唇角,“我没猜错的话,她们两个,是同一个人吧。”
“闭嘴,殿下只是殿下。”柳溪喝出声来,“我现在问你,你的媚王调,能不能让人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火沛的唇角勾得越发厉害,“让风承远以为自己死了,从此再不出现,你的殿下,就可以永远留下来。柳大将军,还真是好主意。”
“回答我。”
“我不知道。”火沛摊了摊手,“谁又告诉你,我会媚王调?”
“你不会?”
“媚王调的心经乐谱已经失传,我上哪里会去?”她又坐了回去,饱墨舔笔,“不过你若是乐意帮我将它找回来,那就又是另一码事了。”
柳溪低下头,就见到她在纸上写了两个字,麒麟。
***
六月初上,两方大军在鸣沙山下正面交锋,南六域临阵倒戈,叛往风承志大帐,西荒军鸣金收兵,未分胜负。
火渊勒马转身,七擎跟在她身边,“我不相信你拦不住她。”
“姐妹一场,我明白她的苦。这里的大军有一半都是她在临丘城的守军,她将兵符丢下孤身叛逃,还不够清楚吗?”火渊叹了口气,“只是她这一走,我们临阵换将犯了大忌,风承志大军数倍于我军,我担心…”她摇了摇头话语未竟,“真希望主君在这里。”
七擎看了她一眼,“其实,我们手里也有人,不是吗?”
“你是说?”
“我记得樊城里有好几个之前在临丘城被俘获的大臣,就算风承志不在乎,轩辕斯,会不管她妹妹吗?”
火渊正要再说话,迎面突然有一骑马飞驰而来,看样子是从扎营的大帐而来,“渊将军,擎副将,属下从樊城过来,殿下吩咐属下带了一个人过来。”
“是…”
“轩辕靳。”
***
与此同时,樊城佑王府内,秦玦在这天清晨敲开了柳溪的房门,面色急切无比,“十三,你要我去找的,关于麒麟…”
“有眉目了?”
“你记得不记得我们攻下新罗大军的那一夜,殿下从阴山巅将主君找回来的那一次?”
“记得又如何?”
“十四后来带人上山将火沛带下来时,曾经细细查看过她们栖身的那个山洞,她说洞里的一面墙上,拨开藤蔓,有几个形状奇怪的窟窿。”她说得很急,喘了口气,接着道,“于是我便又带人上了阴山巅,你猜怎样?那窟窿,果真与那六只麒麟完全符合。”
柳溪难得的露出了喜色,“你当真找到了。”
秦玦点了点头,“里面果然别有洞天,墙上全是拓文,我已经让人在抄写墙上的文字,应该很快就能送来。”
柳溪握了握拳,“好极。”
“可这事,你不打算与殿下商量吗?”
“不用殿下说我也明白,她和风承远一样,早就将一切选择权交给了那个男人。”她眼角微敛,冷光乍现,“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
“慢些。”
沈默一手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颤巍巍地站起了身,缓缓地,松开了手。
还没等迈出去一步,身子便一歪,摔进了一个守在边上的怀里,“你已经站起来了,莫林都说这很不容易,走路是早晚的事,何必这么性急?”
沈默一把推开了她,膝盖处依旧是凛冽的酸疼,从脚底往上,是那么的软弱无力,无力得让他几乎要死心。
站起来便花了近一个月,他真的还能再行走吗?
他摔回了轮椅上,她蹲下了身将他的手按在膝盖上,“你一直在躲我,为什么?”
他的手揪住了膝盖处的裤子,风承佑有些无奈地扳开了他的手掌,“别想了好不好?如果我们这样子会让你这么痛苦,我真的…”
“殿下。”院外突然传来柳溪的声音,“鸣沙山九渊送来的急件。”
“我很快就回来。”她站起了身,“我不在的时候不许乱走。”
她出了院子,柳溪反倒是没有走,而是朝他走了过来,“主君。”
沈默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她站在了他身前俯视着他,“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如果殿下和风承远,你只能二选其一,你会选择谁?”
他最最不愿意去面对的问题,终于,被人捅破了。
沈默的唇色渐渐发白,柳溪却不肯罢休,“其实你心里清楚,她们不可能一辈子都这样共存,主君,我叫你一声主君是因为殿下,我现在明明白白告诉你,九渊没有送来什么急件。只是秦玦让人抄下的媚王调乐谱送到了火沛手里,我想我不需要和你解释这种媚术的效果。”
她低头盯着沈默,一字一顿,“我会让风承远永远地消失。”
她挥袖转身就走,身后传来了沈默强行起身摔落在地的声音。
那一刻,他才明白,风承佑消失,他会心疼,风承远消失,他的心,会死。
合上眼,脑海中的她,是那双眼,那双能够吞噬他所有心神的深邃眼眸,没有波光潋滟,没有浓情蜜意,没有柔情似水,阴沉,狠绝,却正是这双眼,让他心颤,让他陷入那一汪弱水。
曾经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闪过,他早该发现的,他真的早该发现的,这个眼神,他怎么可以错认。
他颤抖的手紧紧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第一次,他是那么的恨自己,那么的恨自己的没用,连起身的力量都没有。

诀别

“老八,你反了不成?”
咔哒的锁声,“对不起,殿下。”秦玦背倚在了门上,“我和十三一样,我们都无法接受你有可能会消失的事实,殿下。”
“佑王殿下,何必这么大火气?”火沛在圆桌上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桌边,“你那柳大将军也是太担心你了,平时看她沉稳得很,没想到遇上你的事就这么急躁。”
风承佑看着她,轻轻哼笑了一声,“我也没想到十三竟会做出这么没考量的事来,竟会这般轻易地信了你,将我与你关在一起。”
“得将如此,你也算造化了,若是我手下能有这样的将军,我也不见得会沦落在现在这地步。”她摸了摸下巴,“为什么她想要你留下来还要用逼的,难道你自己不希望如此?”
风承佑没有说话,可火沛似乎一点都不想结束这个话题,“柳大将军没有告诉我,不过从她的话里我也多多少少听了点出来,其实这事,我倒是能帮得了你。”
火沛将那张纸从自己面前移开,胳膊放在桌上,双手指尖相触,含笑看着风承佑,“让人把自己的内心想法剖出来,这是我最擅长的。”
“我不会让你对他使媚术的,你想都别想。”
“你不想知道吗?”
“没必要。”
“是没必要,还是不敢?”火沛拉长了尾音,“原来佑王殿下也有害怕的事呐。”
“你说什么都行。”风承佑站起了身,在屋里转了一圈,“身为一个俘虏,我觉得你受到的待遇太过于享受了。”
“是啊,一个俘虏,拜你那男人所赐。”她的语气晦涩难明,却有着显而易见的恨意,风承佑伸手把纸给抽了过来,一抬眼,看到躺在案上的琴,挑了挑眉,“竟将琴都给你拿来了。”
“你那柳大将军说了,外面守着的那些聋女人一见到旁的人有不对劲,就会进来一剑结果了我,她不担心我会动什么歪脑筋。”火沛慢慢勾起了唇,“可她却忘了,有些媚术,不是一定需要琴声才能施展,视线相接,便已经足够。”她的眸中突然闪过一丝潋滟水光,如有妖雾飘散,惑人心魄,“风承佑,你毁我新罗基业,竟还妄想我会帮你。”
纸张晃晃悠悠,飘了好几下,落在了地上。
***
院里很安静,安静得简直让人有些毛骨森然。
秦玦伸手搔了搔头,正在想着怎么房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突然间身后涌起一股劲气,轰得一声,房门被踢开,碎裂的门板木片四下乱飞,震得她跌飞出去,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风承佑走过那些守卫跟前,看都没看秦玦一眼,衣摆甩过,径直出了院子。
乌云压近,天际,已不见日光。
***
松树下的轮椅上并没有人,它的主人,正摇摇欲坠地一步步朝前挪动着,没走几步,双腿一软,重新摔回了地上。
额上朝下滴着汗珠,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痛的,沈默趴在地上,不用抬眼,眼角就扫到了院门一角擦过的衣摆。
黑色长靴一步步走近,停在他跟前,“不是说了不许乱走吗?”
双眼合上,已没有眼泪,只是唇瓣摩擦,轻轻呢喃,“承远。”
所以,你走了吗?
他救回的困兽,终究输给了另一个自己。
“风承远?到头来,你还是在叫她的名字。”她蹲下了身,沈默抬起了眼看她,只觉得她的语气和眼神都有些奇怪,不是风承远,却也不像是风承佑,莫名的,对他竟有些敌意。
“你去见了谁?”他撑起一只手想要抓住她的手,却抓了个空,“火沛对你做了什么?”
她眯起了眼,伸出右手,擒住了他的下巴,一路轻轻抚过他的脖子,拇指以极轻柔的动作按上了他的喉口,那只手的力度越来越大,沈默渐渐起了窒息感,发出了一声呻吟,她的另一只手突然伸出来紧紧扣住了右手手腕,她有些痛苦地仰起了头,脖颈间青筋显现。
他放弃了你,他选择了风承远,他想要你去死,风承佑,你恨他,你恨他至死,带着他一起下地狱吧。
脑海中不停有一个声音在重复着同一句话,杀了他,只要杀了他,他就永远是你的了。杀了他…
她紧皱着眉,闭上眼,只见到了一个视线迷离的男子,用那带着微醺醉意嗓音,朝她扬了扬手里的酒杯,轻轻念着,“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他那一刻的眼神,她永远不会忘记,满足,渴求,只因为一个小小的暖锅。
其实,他从来都不想做帝后。
他只是一个年轻的,受尽世事沧桑的男人,一个从来没有得到过他想要的东西的男人。
怎么可能,恨他?
她缓缓睁开了眼,可只是一瞬,那道不断蛊惑她杀了他的声音重新席卷而来,充斥着她全部的意识,右手不受控制地朝前伸出,掐住了他的喉口。
佑王府的北侧,遥遥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轻远,绵长。
沈默缓缓合上了眼,等着。
却没有等到那只手继续用力,而是松开了他,她发出了痛苦的惨叫声,双手紧紧抱着头,指甲掐进了头皮,双目逐渐充血赤红,“走,走啊。”
不可以杀他,不可以。
她此生最爱的人,就算他已经放弃了她。承远,他喊的是承远,那是,他的选择。
他爱的人是风承远,而你,不过是她的潜意识,从头到尾,你甚至都不能算是一个人。
铮,琴声突然停止,是琴弦断裂的声音,轰然的回声在她脑海中环绕,一半是属于风承远的意识,就如同在雁门关时一样,她能感觉到她,越来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