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杀你,是她在这世上会做的最后一件事。而在这之前,她会毁了自己。
***
“帮我照顾她们。替我,爱他。”
她在说话,却不像是在对他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神,拨开那挣扎着的痛苦,他竟看到了诀别。
“承佑。”
“你明知道,其实我根本不是风承佑。”
他没有说话,她勾了勾唇,“从我知道这件事的那一刻起,我就猜到了早晚会有这一天。”
“我只是在想着,也许,你会舍不得,舍不得我走。”
“到头来,我也从来没有得到过我想要的一切,天下,你,甚至是我自己。”
“喊一声我想听到的,你知道是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她像是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慢慢合上了眼,“我把她还给你。”
***
“承佑。”
他趴在地上,直不起的身子,垂下的脑袋,泪滴一滴滴积聚在她的身上。
其实,他已经明白,淮江的那一个冬天,才是和她的初遇。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透过暖锅上方升起的淡淡白烟,模糊的视线中,是弯起的唇瓣,含笑的眼神,温柔如水。
“你竟然会笑?”
其实,他没有说的是,你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好,很好看。
你把风承远还给他,可他的心,还是会痛。
十三?
“老八,老八,你怎么…”柳溪放开了秦玦的身子,一个箭步冲到房里,院里满是倒地的士兵,和被震碎的门板,屋内空空如也,火沛早已不知去向,连那把琴,也被一并带走了。
她重重一拳砸在桌上,“我竟会相信她,我究竟都做了什么。”
院里传来一声伴随着吐血的咳嗽声,“十三。”
“老八,你怎么样?”
秦玦的手指掐着柳溪的手腕,“殿下,殿下,快…”
***
太晚了。
一切都结束了,殿下离开了。
将她还给他。这种话,竟然会从殿下口中说出来。不,这不会是殿下的本意,是因为媚术,因为殿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因为她相信了火沛,她竟亲手将殿下推上了死路。
柳溪站在咫尺阁前,只觉得所有的空气都在她四周抽离,她看着风承远将已经半晕过去的沈默从地上抱起来,从她身边擦身离开。
***
沈默并不知道自己晕过去了多久,醒过来的时候天还大亮着,不过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之前那一天,还是已经过了一夜。
“你可总算是醒了。”
“莫大夫?”
“怎么样?早和你说了要一步步来,一天不能走太多…”
“承远呢?”沈默打断了她。
“之前一直都在,刚才出去了。”
“你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她…我说不清楚,总之承佑的意识,消失了。”
“我大概知道了。”
“这可能吗?我是说,她自己能决定离开?这说不通的,不是吗?”
莫林低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这么急?你不希望这发生是吗?”
“我…”
“那你又希望谁离开?承远?”
“不。”他脱口而出,“不,她不能走。”
“所以,这就是结果。”莫林摊了摊手,转过身去自言自语,“没想到我一直都想错了,从头到尾都错了,绝无仅有的医例,我一定得记下来。”
沈默有些呆愣地坐在床上,是,如果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那什么才是他想要的结果?
根本就没有什么他想要的结果,从一开始,他就被打上了一个无解的结,而现在,这个结解了,却是被生生割断了,承佑,离开了。
那个一心要拿下这天下,那个说他最适合做帝君的风承佑,却丢了她心中的江山,离开了。
***
莫林提着她的手笺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沈默已经从床上下来,坐回了他的轮椅上,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好几道,她叹了口气,“别想那么多了,有些事顺其自然就好,看看我那老娘,连自己亲生孩子的名字都懒得取,拿两个姓一凑,我们不也都活得好好的。”
沈默推着轮椅朝门口走去,佑王府的门槛前后依旧全都是上下坡道,轮椅出了门,他缓缓回过头来,“莫大夫,你知道吗?”
“什么?”
“你刚才那个安慰,糟透了。”
***
顺其自然,谈何容易。
而现在唯一能让他好受些的,就是让自己没有空去想,去念,去痛。
他必须有需要去做的事充斥在脑海中,让他从这种窒息的怜与痛中抽身出来。
他推动轮椅上了风承佑的院子,还没靠近房门,就被一道声音从背后冷冷喝住,“你要做什么?”
“进去,你看不到吗?”
“对不起,远王君,那是殿下的房间,恐怕你不能进去。”
沈默深吸了一口气,挪动轮椅转回了身,看着她,“那么,请柳大将军替我进去看一下,那六尊麒麟是否还在?”
柳溪蹙起了眉,不过还是飞快地越过他推开了房门,长案上,只剩下了空空如也的琉璃罩。
她一回头,沈默正停在门外,视线扫过房内,火沛果真拿走了那六只麒麟,她没能从拓印下来的刻文中悟出媚王调,她又怎么可能放弃。
“那么能不能请柳大将军立刻调兵上阴山?”
“还有意义吗?”柳溪缓缓走出了房间,“殿下已经不在了,这一切,还有任何意义吗?”
“所以,你要将西荒拱手相让,将天下交到那个玷污杀害了她父亲的人手里。连你,都不愿完成她的心愿,她真可怜。”
“你没资格说这种话,殿下会离开,全是因为你。”柳溪俯低身子扣住了他轮椅的扶手,狠狠地瞪着他,只是那故作阴狠的双眼,已然通红,“这世上最没有资格的人,就是你,若是没有你,殿下,依旧是殿下。”
她站起了身,步出房门,沈默转过轮椅看着她的背影,“我知道。”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可你有,你若是真的放弃,你们都会没命,西荒十四将,这上万士兵,她在乎你们。就算是离开前,她都让承远照顾你们。”
“风承远?我需要她照顾?”柳溪笑出了声来,“我是死是活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我愿意现在就在这里自尽,也和她风承远没有半点关系。”
她转回了身,高高举起了手掌,沈默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要做什么?你别做傻事。”
五指凝聚了她所有的劲气,她可以将气出在沈默身上,可却骗不过自己的良心,若不是她,若不是她错信了火沛,殿下又怎会出事。
说到底,那个罪魁祸首,是她自己。
“殿下,我说过,我不会让你离开,不会让你消失,除非我死。”
沈默扭过头闭上了眼,可一切声音都突然静止了,他睁开了一只眼,再另一只,秦玦正带着她那只被吊起来的胳膊从院门外冲进来,而柳溪的身边,站着一个人。
“鸣沙山告急,你居然还有闲工夫在这里寻死。”
那只手,铁铐一样紧紧扣住了柳溪的手腕,“风承远,我的死活与你无关。”
“那就外面去死,别在这里污了他的眼睛。”
阴沉的双眼带着风承远一贯的戾气,手一挥几乎让她站立不稳,秦玦扶住了她的身子,“十三。”
柳溪还是看着风承远,满是仇恨地看着她。
可惜风承远恍若未见,她只是走到沈默身边蹲下了身,伸手抚过他的膝盖,“好好地,走路。”
“你是在和我说话,还是和它们?”
“你。”
她站起了身,衣摆从他身边擦过,径直朝着院外走去,“十三,要是寻死寻完了,就去备马。”经过秦玦身边的时候,她扫了一眼,“还有你,留在这里听候主君差遣。”
所有人都没有动,风承远的背影已经转过了院角,秦玦猛地扯起右手指指着她离开的方向,忘了她自己受伤的胳膊还打着夹板,“她,她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也会行军布阵之事了?我的意思是,她什么时候在乎起我们的战事了?”
指完才发现自己扯松了夹板,痛得龇起了牙,不过柳溪压根没注意到,也没听到她的话,事实上,从风承远松开手后,柳溪就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缓缓蹙起了眉,“她,叫我十三。”
流沙暴
“呦,好一个小美人。”
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这种调戏声伴随了她太久,太久,即便是清楚了她性别的人,也照样以此来取笑。
柳纾总说她们没有恶意,没有恶意,就可以在她的心头扎下荆棘吗?
她是女人,顶天立地的女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小女孩渐渐长成了少女,绝美的面容没有随着时间淡去,只是越来越冰冷,她那满腔的抱负却从来没有人相信过,她的骑射功夫从来没有输给柳纾,可一个长得如此像男儿的小白脸,能有什么用处?
“溪儿,如果你一定想要参军就留在我身边做个副将吧,我可以照顾你。”
“溪儿,记得放雷前一定要来向我请示,你最好也不要亲自动这些雷炮。”
淮江水日日东流,却像是她的牢笼,柳纾的照顾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层层的茧,将她禁锢,她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柳纾。
再见时,她已不是柳溪,她是十三溪,西荒十四将中排行第十三的十三溪,西荒的大将军。
***
“溪将军,所有人马都已经安全撤离到渠城内。”
柳溪站在被清空的大帐前,被那士兵唤回了神思,“渊将军让我带给溪将军一句话。”
“说。”
“六域怎么办?”
柳溪抬眉看向了渐暗夜幕下不甚清晰的鸣沙山轮廓,牵着马转过了身朝着反方向走去,“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已经无能为力。”
不需要多久,鸣沙山的流沙暴就会侵吞山脚下所有的一切,就算没有落入流沙的人也难敌漫天黄沙的窒息。渠城城墙墙高数丈,比西荒任何一座城池都要高上数倍,就是为了抵挡大风起时飞来的黄沙。
只是,那个以一己之力制造出流沙暴的人,该如何脱身?
很多年前,也是在这个地方,她遇上了那个眼中带着与年龄所不相符的邪魅笑容的少女,就在那座山脚下,她和所有才被招入西荒军的年轻女子一样,每天清晨不翻过鸣沙山就见不到今日的早饭。
那少女站在山头,挑眉看着她,侧首冲身边的另一个女人笑道,“老六,怎么你招了个男扮女装的小美人进来?”
南六域还没来得及说话,柳溪手里的柳叶刀已经飞射而出,那少女偏头闪过,还是在笑,“这么开不起玩笑?”
柳溪双手都运起了柳叶刀,可这次还没动手,她的胳膊已经被人架住,南六域走到了她跟前,“还不见过殿下。”
殿下?面前的少女,竟就是风承佑。
原来,她离开了淮江水军,也不过是又遇上了一个会拿她的面容开玩笑的女人。她挣开了禁锢住她胳膊的人,不顾南六域的喝声,扭头就走,下了山进到军帐,她背对着帐帘收拾着床铺上的东西,还没收完,背后传来了人声,她一扭头,帐帘被掀开了,风承佑正双手抱胸倚在帐上。
“老六说她这次找到了一个可以给我当左右手的人,我本来满怀希望地过来,结果谁想,就见到了一个胆小鬼。”她啧了一声,摇着头像是要转身,柳溪冷着脸,“你说谁胆小鬼?”
“没大没小,见了我也不行礼,老六的眼光可真是好。”她还在摇头,“只因为我一句玩笑,你就想要走,不是胆小鬼是什么?”
“你什么都不懂。”
风承佑放下了双手,眉间已无笑意,“就算你真的像老六所说的那样有我所想要的文韬武略,我也不需要一个可怜的用自己本可以引以为豪的一切来自卑的胆小鬼。”她转过了身,衣摆扬起,似在嘲笑,柳溪站在大帐内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许久,许久,都没有变换过姿势。
***
夜幕下有风刮过,带来一丝黄沙的涩味,鸣沙山的轮廓已经越来越模糊,柳溪紧握着拳的手一点点举起,不,那不是殿下,她只是风承远而已,她不是殿下,不是主子。
就算她被黄沙吞没,也与她柳溪无关。
她伸手拍了拍马首,“是不是,乌雷?她不是我的主子,不是你的主人。”
是风承远自己说的,“我不是她,你最好永远记住这一点。”
是的,她记下了,可是…她的视线落在了马身上,乌雷和血影都在佑王府,风承远却是骑着乌雷走的。
“该死。”她一个纵身上了马,执起缰绳拉转了马头,朝着鸣沙山的方向疾驰而去,带起一阵尘沙,远处的夜幕中有一阵阵呼啸声开始响起,鸣沙山的上方似乎升起了一团黑云,“希望还来得及,乌雷,就看你的了。”
***
“是真的吗?”
“什么真不真的?”秦玦正嫌弃地看着自己那被吊起来的胳膊,一时没注意到赵屏放慢速度和她并排走在山道上,有些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想让沈默听见。
“殿下的事。”
秦玦没了声音,移开了盯着自己胳膊的视线,扭头看她,嘴角带着比哭还难看的惨笑,“我倒是希望是我在做恶梦。”
赵屏也没再说话,抬起眼继续朝上走,却看到沈默突然脚下微微一个踉跄,伸手捂住了胸口,她疾步追了上去,“主君,你怎么了?需要休息吗?”
沈默伸手捂着胸口勾了勾唇,“你每走十步就问我要不要休息?”
“是吗?我以为有二十步的。”
“天已经黑了。”
沈默很怀疑赵屏将守在雁门关的士兵都给调过来了,阴山山道上的火把几乎从山脚开始,一直沿途燃亮直到那洞口,满山火光,站在山顶望下去,好不壮观。
“主君,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真的不用休息?”
“已经到了。”沈默站直了身,赵屏这才发现,那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得密不透风的洞口,就在眼前。
“主君,我先进去看看。”
***
赵屏没有进去多久,那被火沛带走的六尊麒麟仍旧嵌在石壁上,石门随时都可以打开。
“怎么样?”
“她就坐在那里,死死盯着墙,嘴里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和走火入魔了一样。”
秦玦磨着牙,“我现在只想进去捅死她。”
“你在外面呆着。”
“主君。”秦玦明显不甚满意,不过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赵屏跟在沈默身后替他推开了石门,这是沈默第一次进到这个山洞内,火沛在山洞内点满了灯盏,四面墙上都是满满的字迹,而那个女人,果然如赵屏所说,正坐在其中一面墙前,披头散发,双目无神地盯着那面墙。
“她好像真的走火入魔了。”
“要我现在动手吗?”
沈默摇了摇头,缓步走到火沛身侧,连叫了她几声。
“主君,我之前已经试过了,她根本听不见别人的声音。”
赵屏话音未落,火沛突然侧过了头来,蓬头垢面的样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声线空虚而无力,显然一直都没有合过眼,“你居然还活着。”
“让你失望了。”
“我本来想,风承佑亲手杀了你,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那种痛苦…”她勾起了唇,“一定会让她带着生不如死的心情自我了断,真是可惜,可惜。”
“你说过,你的媚术控制的是人的潜意识,我想问你,一个人的潜意识,会消失吗?”
“消失?消失到哪里去?”她伸出手指指了指脑门,“在这里,你感觉不到,你意识不到,可全都在这里。”
她转过了头,继续看那面墙,“等我参详透了媚王调,何止潜意识,我一定能控制所有人的意识,我一定夺回属于我新罗的天下。”
她已经再也注意不到身遭的事,炽热的双眸死死看着墙上的字迹,沈默转了身,出了那石洞。
洞外的火光比洞内更加耀眼,他走过秦玦身边,低敛了眉眼,“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他没再在山顶多做停留,一步一步,缓缓地下山而去。
所以说,现在这一个,曾经风承远的面容,神情,性格,意识,却在潜意识里拥有着风承佑的一切的人,才是真正的风承远。
夜幕正在淡去,天边,晨曦已微露。
***
“什么声音?”
风承志的大军在为新出生的长皇女庆生,不过仍有士兵在外站岗,轩辕斯带着人马在巡逻。觥筹交错,酒香满溢,一直都没有任何人进来报告外面有任何不正常,直到那呼啸声越来越大,再也难以忽视。
门帘被掀开,一股夹杂着黄沙的风吹了进来,“啊,我的眼睛。”帘边的人全都痛苦地倒下地去,几个亲兵挡在了风承志身前,老将军司徒刑已经跳了起来,“陛下,是流沙暴,快走。”
鸣沙山脚下的沙地已经松动,不断有黄沙陷落,没多久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流沙坑,并且不停朝前扩张。
最靠近鸣沙山的军帐已经开始陷落,那些前一刻还在举杯畅饮的士兵下一刻就滑入了流沙之中,风承志上了马,和司徒刑还有几十个逃出来的人迎着漫天飞舞的黄沙死命逃离。
“有没有人见到轩辕将军?”
“我一直守在外面,没有见到轩辕将军,早前的时候将军说陛下有令,今晚不管什么事都不得进去通传,一律等到明早再说。”
“轩辕斯,你竟敢出卖朕。”
风承志的怒吼声很快就被刮满黄沙的风吹散,流沙坑还在蔓延,片刻之间就将所有扎营的军帐侵吞,只有一匹黑马,冒着黄沙如风一般疾驰而来。
柳溪伸手一拉缰绳,可乌雷仍旧在狂奔,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流沙之上,也就只有乌雷这样飞霞骠中的神驹,还能在流沙上奔跑,可只要它一停下来,也必然会陷入流沙中去。
她眯起眼在黄沙中寻找,乌雷在鸣沙山下不停地奔跑着,跑了好几圈都没有见到人影,很快乌雷已经跑出了流沙,停在坚实的地上,她一抬眼,就看到一道黑影如鹫鹰般在流沙上掠过,停在离她不远处。
她居然忘了,以风承远的身手,踏雪尚可无痕,何况区区流沙。
***
没有了风承远的内息搅动,那些流沙坑停止了朝外扩张,原本不停陷落的黄沙也逐渐停了下来。
“我有叫你回来吗?”风承远倒背着双手走在她前面,柳溪一手牵着乌雷,冷眼盯着她的背影。
“若非你骑着乌雷过来,我又岂会多事?”
“我骑它怎么了?”
“乌雷是殿下的坐骑。”
“你不会还觉得你的殿下仍旧在?”风承远突然停下来回头看她,眉梢下的双眸沉如深潭,“我骑它过来,不过是因为这匹马比较熟悉这里的地形罢了。”
风承远转回了头,和她一前一后走在渐渐平息的黄沙之中,“天一亮我就回樊城,你留下来和九渊一起善后。”
柳溪没再说话,默默地走在她身后,莫名的,竟觉得这种感觉无比熟悉。
***
沈默回到了樊城佑王府,天在渐渐转热,好在他的双腿已经恢复,不用再整日坐在轮椅上。
还没等风承远回府,风承志大军在鸣沙山脚全军覆没的消息就已经传了回来。
“还真是你的作风。”他一个人在咫尺阁前自言自语,突然有道低沉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什么作风?”
“承远,你回来了。”
风承远走进了院门,视线落在他站在地上的双腿上,就算是她,一贯阴沉的眉眼中也亮起了欣喜的光芒。
好半晌,她才没有再盯着他的双腿看他走路,视线终于回到了他脸上,他弯了弯唇,她微微一愣,总觉得他的笑容里多了些什么,就像是拨开了云雾的朝阳,洒满霞光。
“默儿…”
“殿,不是,远王,我听说你回来了。刚从皇城来的消息,风承志下落不明,风承义那个小人打着暂代帝位的幌子掌了大权,又在皇城散步风承志在西荒战死的谣言,自己黄袍加身登了基。我们打的仗,竟然被她渔翁得利。”秦玦的声音越来越近,终于在她说完话的时候出现在了院门口,“主君,你也在。”
“她捂不热那张位置的。”风承远走进了咫尺阁,没多久将一封信交到了秦玦手里,“你立刻动身,到皇城将这封信交到莫尚风手里。”
“那风承义呢?”
“自会有人来解决我这位二皇姐的。”
宿毒
七月西荒一役,风承志损军数十万,几名主将全都下落不明,北疆南陵东野三路元气大伤,再难与西荒抗衡。
风承义甫一登基,便立书修和,言辞恳切,详叙姐妹手足之情,望以天下黎民苍生为念,平息战乱。并且加封佑王为郡王,统御西荒,脱离其他三路,是为国中之国,虽然仍旧归属于紫风境内,却已经完全自治。
风承远只看了一眼,眉梢连动都没有一动。“与我何干?”
沈默有些不解,接了过来看过,漫卷洋洋洒洒,都只提了佑王。
一如既往的别扭呐。沈默在心底叹了口气,他抬头朝柳溪道,“我与你去见那来使。”可他一步还没迈出去,胳膊就被一只手紧紧箍住,风承远沉着眼,冲柳溪道,“你去。”
柳溪的背影消失在了院门外,风承远松开了手,日光下,一切又恢复了寂静。自从她从鸣沙山回来后就变得如此,几乎不让他离开她身边片刻。
沈默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了,那日看到他双腿恢复后她眸中的神采明明是欣喜的,似乎是在她陪着他去找莫林复诊他的双腿之后,那抹欣喜,便消散了。
“很好,两条腿都恢复得不错。”莫林点着头,“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肌肉有没有觉得紧绷?”
“没有,腿没事,不过我那天在阴山上突然胸口痛。”
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胸口?”
沈默点头,伸出手给她号脉,“也许是我自己累着了。”
莫林没再说话,那日她替他看了很久,比以往任何一次时间都要来的长,末了,她对他道,“都检查过了,没问题,不过你大病初愈,一定记得好好休息。”
沈默没往心里去,所以没注意到莫林冲风承远使了个眼色,自然也不知道将他送回房后,风承远又回到了莫林的房内。
“怎么回事?”
“你记不记得,当时在皇城,我就对你说过,他的体质很差,这么长时间没有调理,又加上那么重的伤…”莫林摇了摇头,风承远双眉间明显收拧,不过莫林话锋一转,“不过这都不是大事,身子骨差而已,我可以慢慢替他养好。”
风承远的神情明显松了,可莫林还没歇停,继续大喘气,“难办的,是当日冰火相交的后遗症。”
“什么意思?说清楚。”
“你带回来那株血红色的草。”
“记得。”
“七灵蓿长在温泉泉眼之上,性极热,七灵蛇却是冷血爬虫,它的蛇毒极冷无比,你中过它的蛇毒,你该知道当时那种冰寒的感觉。”
“蛇毒与他何干?”
“七灵蓿边必有七灵蛇,没有七灵蛇,便长不出七灵蓿,难道会没有关系吗?那种蛇,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毒素。”莫林在屋里转了个圈,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防着风承远冷不防伸手掐住她的脖子,“这种毒素,比起你中的那些,原本是微不足道根本不值一提,正常人自己就可以化去,可他的身子实在太差了,那么一点点冰毒就一直留在了他身体里,被七灵蓿的热性一激,慢慢发作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