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试试吗?”
“试什么?”
“试试,换上这里的衣物发饰,你也入乡随俗一次。”
“我这样,怎么换?”他摇了摇头,“远远看看就好了,没必要一定穿到自己身上的。”
他的视线逡巡过沿街鳞次栉比的店铺,只在其中一家多停留了片刻,原来,这里也有胭脂铺子啊。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自己面颊的伤疤,又慢慢放下,“我们走吧,我想去郊外看看。”
***
风承志的大军仍旧在临丘城外按兵不动,季火宫已被拿下,宁炽也被救了出来,沈默有些刻意回避关于他的事,不过还是听到柳溪在交待人将他送回风承志身边去。
沈默依旧坐在轮椅上,在咫尺阁外的松树下晒着初春的太阳,正有些昏昏欲睡,院外突然传来两道脚步声,却是柳溪和火渊一路走进来,“我怀疑临丘城外的大军是个幌子,她的小部队已经绕过了临丘城,到时候绕过来倒取临丘城。”
“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六域那边并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那家伙一向大而化之,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要不是主君,临丘城早就被攻下了。”
沈默被她们给吵醒了,微微抬起眼,就见到两人直接进了咫尺阁,没多久将原本摊在书桌上的整张西荒的羊皮地形图都搬了出来,摊在他面前的地上。
他抬起眼来,逆着光,两人站立着的身影都有些看不清楚,“干什么?”
柳溪还是冷着脸,火渊蹲下了身子,指着地形图,“主君,你看,如果她们绕过临丘关的话,这里一带绿洲上最大的城池就是渠城,可是再要翻过鸣沙山的消耗太大,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加大兵力部署在这边两座小城,以免她们突袭。”
“绕过临丘关?”
“没错,临丘城的护城湖到底难攻,依我看来,风承志不见得会拼着死伤惨重的后果硬攻临丘城,绕路虽然耗时良久,但至少可以为她保住所有兵力。”火渊歪过头来,“你怎么看?”
沈默摇了摇头,柳溪还是站在那里,“摇头是什么意思?”
“我又不是风承志,怎么知道她会怎么做,再说,他不是回去了吗?”
火渊把脑袋转回去看柳溪,“他那边没消息吗?”
“没有。”
日光穿过松枝间的缝隙,在地形图上撒下一块块斑驳,沈默低着头,视线一路从临丘城滑过鸣沙山,过渠城,最后来到樊城。
风承志是从来不会吝惜人命的。
他安静了片刻,双手一直都放在自己的双膝上,突然开口问道,“你们的排泄物都是怎么处理的?”
火渊刚站起的身子打了个踉跄,像是见了鬼,连那冷面柳大将军也显然被惊了一下,沈默没注意到自己说的话引起了什么效果,还在继续问,“运出去当肥料吗?”樊城并没有护城河,绿洲上的水本就珍贵,不可能用来倾倒粪尿。
“这个,和我们在讨论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没错,运出去当肥料。”一道突兀的声音传了过来,柳溪和火渊都回过身去,“殿下。”
沈默也抬起了眼,她慢慢走近了,扫了那地形图一眼,“当初就做好了临丘城早晚会被攻下的打算,如果发现她真的在绕临丘关,就让六域尽早撤离。”
***
小院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风承佑在他身前缓缓蹲下,“怎么样?还是没有知觉吗?”
他摇了摇头,突然吸了吸鼻子,她身上带着一股很淡的香味,有点,像是男子用的胭脂味。
“你出门去了?”
“季火宫的战利品不少,有些东西需要处理一下。”她顾左右而言他,“要不要去看看?”
沈默点了点头,她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身后。
这些天的日子过得很宁静,没有了沙场上的腥风血雨,他沉溺在这片祥和中,鸵鸟一样躲避着那个已经困了他无数个日夜的心结。
眼前的女人和他,究竟算是什么?
他心里的那个人,是她,是承远,还是一个将两人糅杂在一起他自己都分不清的影子?
***
“墨麒麟?”
“你认得?”
“在火沛那里见过,她说是新罗的圣物。”
风承佑点了点头,“这六尊炫彩麒麟都是,我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但总觉得不简单。”
沈默将那尊墨色麒麟拿到腿上,细细端详了一遍,又放回案上,重新罩上琉璃罩,“你觉得它们像是什么?”
风承佑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六尊麒麟,“钥匙。”
“钥匙?”
“麒麟本身只是一种象征,新罗的瑞兽,可是圣物?”她轻轻摇头,“我总觉得内有乾坤,这六尊麒麟,倒像是用来打开某样东西的钥匙。”
沈默又吸了吸鼻子,那股胭脂味更浓了,他自己推动轮椅朝前走了一段,就在那长案的一角,有一个很小的瓷盒,胭脂味,正是它发出来的。
“这不会也是季火宫的战利品吧?”
风承佑没说话,沈默拿起那胭脂盒打开,却被那胭脂的颜色惊讶住了。
盒里的胭脂被分成了两半,右边一半米白中泛着微黄,左边一半则是很淡的红色,就像是正常人脸上露出的淡淡血色。
沈默不受控制地伸手在两种胭脂的中间一起抹开,两种颜色混合在一起,他摊开手,手指尖却几乎看不出来有胭脂的痕迹,因为那两种颜色所混合出来的,就是他原本的肤色。
他抬眼看向风承佑,她正低眉看着他,他又低下了头去,拇指轻轻和食指一起揉着指尖胭脂的触觉。
他那天抚伤疤的动作,终究还是被她发现了。
“谢谢。”他的声音低如蚊吟,风承佑弯起右唇,“其实比起谢谢,我更希望能听见别的。”
沈默没接她的话,她走到他身前又蹲下了身子,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很多烦心事,也许我还是那让你烦心的根源之一,可我希望你能面对它。”她伸出手轻轻揉开胭脂,沈默下意识地闪避,她的手指还是落在了他的脸上。
“就像对待你的伤疤,你回避不了它的。”
“那你知道,最让我烦心的是什么吗?”
“风承志的大军应该还不至于让你整日眉头紧锁,所以,是我吗?”
“是你们俩。”
“这种事,我给不了你答案。”她站起了身,背对着他,门外的日光依旧逆目而视,扎眼得让人有些睁不开来。“我只知道,不管你的选择如何,你都在我心上,哪怕我会失去一切,也无法磨灭这种感觉。”
沈默并没有理解她话中的意思,只觉得日光太刺眼,心头被重重压住,竟让他有一种想要流泪的错觉。
突然而来的离别
冬天的尾巴终于断尽,接连几场春雨过后,复苏的土地上绿意渐长渐浓,就连咫尺阁外,也在草丛中开出了淡紫明黄的小野花。
虽然柳溪和火渊谁都搞不清沈默到底是怎么想的,可他就是和整个樊城的排泄渠道较上劲了。
为了方便他的行动,佑王府的台阶旁全都架上了可以供轮椅上下的坡道,他总是一个人推动着轮椅在几张书案间前后徘徊,几天后,拿出了一叠图纸,看得柳溪眉头紧皱。
“就算这些地下渠道可以改善樊城百姓的生活,可现在是合适的时候吗?战况加急,难不成还得在这上面耗费人力物力?”
“我派人去城内各处核实过了,这一十七条地渠已经避开了可能的水源,也不在房屋地基之下,不会影响百姓的生活。我也去问过几个曾经挖过地渠的工头,她们说如果日夜轮班赶的话,最快可以在一个月内完成,就是需要抽调一部分守城的大军。”
他伸出手落在最上面那张图纸上,“你看,这些收集点会分散在城内各处,排泄物通过地下渠道,最后全部汇聚到城外,最后这一条会是所有渠道中地势最低的一条,绕城一周。排泄物会在地下渠道流通中渗入地下溶解掉,但是不管如何,围绕樊城的这一条,必然不可能是空的。”
“抱歉,这种时候抽调大军是不可能的。”
“你不明白吗?这就是我想在樊城设的护城河。你还记不记得栖凤山上那些被下了尸蛊的士兵?这些排泄物,就是解药。”
他拍了拍那一叠图纸,推着轮椅转身离开,柳溪追了上去几步,“当真?”
“不然,我耗费这么多天的心血,是好玩吗?就算风承志不出这一招,这些渠道也没有害处,可万一呢?若是她攻到樊城城下,这已经是她的最后一步,她还会舍不得下狠手吗?”
她沉吟了片刻,很快就有了决断,“我去安排。”
“你今天有见过你的殿下吗?”
“殿下?”她摇头,“殿下和九渊应该去了守城军的军营。”
***
沈默推动轮椅离开了咫尺阁,慢吞吞地回他如今独居的院子,他最近很喜欢晒太阳,那院子坐北朝南,离咫尺阁较远,他总是走的那条路,还会经过软禁火沛的地方。
其实若照他的心意,留着火沛总是个心腹大患,就连火渊那不成器的媚术都能蛊惑一整殿的人,何况是这一个?还是除了的好…
脑海中的念头还没想完,他放在膝盖上的手突然紧紧揪起了自己衣裳,嘴角漾起一抹苦笑,他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冷血如斯?
他缓缓抬起眼,日光在屋檐飞脊的青铜瑞兽身边凝聚成一个光点,刺眼夺目。
战火涂炭,非我所愿,却无从选择。
***
“九渊?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殿下呢?”
“殿下比我先离开啊。”
黄昏的时候,火渊只身回到佑王府,刚好在前厅遇上柳溪和秦玦,“怎么殿下还没回来吗?”
“没有。我有事要报与她,老八,你出去找找。”
秦玦应了声,可才转过身,就直愣愣朝外盯着,“我想,不用去找了,这几天估计都见不着殿下了。”
落日余晖下黑衣飞扬,金色绣线随着风吹起衣裳的褶皱泛出一波波的光芒,却未能软去那阴沉冷然的眉目一分。
***
“你怎么…”
房门被突然推开,沈默诧异地抬起头来,她看着他,或者说,是看着他的双腿,压抑着痛苦的双眼越发阴沉起来。
“承…远?”
她没说话,只是走到他身前蹲下,指尖触上他的膝盖。
“你不用这么小心,这两条腿,我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她垂落身侧的左手紧紧扣着拳,开口的声音有些沙哑,“多久了?”
“半个多月了。”
她紧握的拳有些许颤,突然间站起了身就朝外走。
“承远?”
她的背影转过门口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你要去哪里?”
却没人回答他。
***
风承远失踪了,确切的说,也不能算是失踪,她只是不在佑王府,当然从这一点上来说也挺正常,毕竟,她是风承远,不是风承佑。
可是照目前的情况上,就算她现在是风承远,她似乎也不应该离开佑王府,尤其是不应该离开樊城,可这么多天过去了,别说她从未出现在佑王府过,连樊城,都失去了她的影子。
“她究竟去了哪里?”柳溪每日见到沈默的的问候都变成了这句话,他只是摇头,一个人空落落地晒太阳,默书,作画,对着地形图发呆,或是在咫尺阁听地渠的进度。
直到这天清晨,一个临丘城的守兵快马加鞭连夜赶到樊城,“大将军。”
“你怎么来了?临丘关出事了?”
“不,临丘关最近没有动静,是殿下,殿下离开了西荒,南将军拦她不住。”
“她去了哪里?”柳溪的声音有些变了调,那守兵还没发觉,接着道,“她朝北疆路去了,看方向,是,是皇城。”
砰,书案的一角被手掌活生生掰下,“这个时候回皇城,她是在找死是不是?”
“大,大将军。”
“她有没有想过如果中途殿下回来该怎么办?她可以仗着自己武功够高,可是殿下怎么办?”
那守兵一头雾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是被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柳大将军突然的发狂吓得不轻,好在火渊在柳溪身后挥了挥手要她离开,她这才从咫尺阁全身而退。
“十三,你冷静点。”
“冷静?若是殿下回来,孤身一人在皇城,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你要想殿下突然回来这种可能性并不大。再说风承志和几大将军都不在皇城,就算风承志将殿下的画像贴满大街小巷派兵巡守下令一见到就就地处决…会这样子吗?”
柳溪拂袖转身,留下火渊一个人搔了搔头,风承远怎么就会突然想到要回皇城去?
冰火两重天
皇城的春日一直淅淅沥沥下着断续不绝的小雨,满街蓑衣斗笠,也看不清谁是谁。
这天清晨,天还未亮透,一道黑色的身影踩过满地潮湿,脚下溅起三尺水花,停在戒严的沚泽门前,微微抬起斗笠下的眉眼,扫过那些打着哈欠的守城士兵。
“真不知道每天都盘查的这么紧是干什么。”
“可不就是说,这仗明明是在西荒开打,我们这里查得再紧有什么用呢。”
正好一拨客商涌至,那些士兵拦住头上几个盘问了片刻,就挥了挥手把后面的人全都放了进来。
也包括那个黑色的身影。
***
“小童,把这些去倒掉,药煎好了没…我的老天爷呐,小童,去关医馆的大门,今日不出诊了。”
莫林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药渣全倒在自己脚上,“你怎么会来?”
“如果我还认得医术比你好的大夫,我就不会来。”
莫林扬了扬眉毛,“我好像记得有个人老是叫我庸医的,你记不记得?”
“冻瘸的腿,大腿以下没有了知觉。”
“这个不好说,我得见了人才知道。”
“那就走。”
“走?走去哪里?”
“西荒樊城。”
“你说你早别送我回来不就行了,现在又巴巴地要我去。”
风承远袖中捏着拳头,莫林还在唠叨,“我得去打个包袱,等下…”她走到半路又折了回来,“虽然我还不能确定他的肌肉有没有坏死,不过像你说的那样子,有两味药是必须的。”
“什么?”
“雪域川穹,对活血有奇效。”
“另一味?”
“七灵蓿,又被叫做续骨霜,这两味药都不容易得,我倒是刚好有一株雪域川穹,至于另一味,我想,你大概得自己去找来。地方倒也不远,一直再朝北,过聚阳城,就长在北疆边界的温泉山丘之中。”
“什么样子?”
“通体茎叶血红,认倒是很好认,不过就是这个季节有点小麻烦。”莫林故意卖了个关子,谁料风承远带上斗笠就朝外走,急得她疾步追上前去,“七灵蓿边必有七灵蛇,这季节正是它们刚刚冬眠苏醒开始□的时节,七灵蛇有剧毒,你小心。”
风承远带上斗笠点了点头,走到门边的时候突然回过头来,“你不问我是谁吗?”
莫林笑了一声,“能让你在这个时候回皇城,我还需要问吗?”她看着那道黑影消失在视线中,叹了口气。
***
山丘间的温泉被隐蔽在繁密的树丛间,有几眼滚烫的泉中还有被烫死的野兽,被秃鹫拖到岸上疯狂地啄食,留下斑驳的血迹。
这里了无人烟,苍鹰般的双眸在每一处石缝间扫过,越朝里走,温泉的温度就越烫,走在一边她都能感觉到一股灼热的气息飘上来。
“咝咝。”
风承远低下了头,草丛里爬出来一条通体血红色的蟒蛇,碗口粗的身子,三角形的大脑袋里正朝她吐着深紫色的信子。
既然七灵蓿边必有七灵蛇,那么她要的那株草应该也就在附近了。
她走上前几步,果然,在那条蛇爬出来的草丛里,长着一株血红色的七灵蓿。
她继续朝里走,那条大蛇突然猛地蹿了过来,风承远眯了眯眼,它的速度快如闪电,可她更快,右手在倏忽间扣住了它的七寸,用劲一震,那条大蛇顿时像是软去的蛇皮一样瘫了下来。
她扔开蛇尸过去弯下腰踩七灵蓿,血红色的枝叶终于落在掌心,她正要起身,突然间手背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一条刚从蛋壳里爬出来的小蛇正咬着她的手背,那蛇蛋和泥土一个颜色,她刚才一时大意,竟然没有看见。
***
两条蛇尸落在泥中,地上是一滴又一滴深紫色的血,一路从草丛滴到了最近的那一眼温泉。
淡淡的白色雾气中,泉中的水从原本的透明变得有些深,没多久就成了一种迷离的暗紫色。
她的双唇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浸泡在滚烫的泉水中,身体里,却像是落入了冰窖,彻骨的寒冷,交织的细密疼痛每一次都像是剜心一般刺骨。
风承远一直在接连不断地强行运气将毒液逼出体外,她的唇瓣因为寒冷微微有些在颤抖,眉上不断结出寒霜,却又很快被泉水的热气融化,一滴又一滴,顺着她的面颊滑落,落入水中,在越来越深的紫色中泛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即便只是一条小蛇,七灵蛇的剧毒依旧不容小觑,若是常人,早就命丧当场了,过了足有三个时辰,她伤口处的紫色终于全都褪尽,只是唇色依旧惨白,同样失去血色的手掌拿起那株七灵蓿,映衬得如啼血一般凄艳无比。
***
四月上旬,风承志大军强攻临丘城,城楼守军以箭雨阵御敌,堤岸上士兵持盾前进,到城关下架云梯,被城楼上推落巨石砸死者的鲜血染红了整条护城湖,三日后,临丘城失陷。
南六域带兵退守鸣沙山前第二道防线,风承志大军入驻临丘关。
“还是没有殿下或是远王的消息吗?”
已经出离愤怒的柳大将军摇了摇头,“临丘关失守,现在她就是回来,要进西荒都不容易。”
樊城的地下渠基本完工,沈默带着几个侍从去城外验收,夕阳西下,他推着轮椅正要回去,眼角却瞄到了一匹熟悉的马。
枣红色白耳朵的飞霞骠,风承远那匹当时被留在皇城的血影,他抬起眼,马背上的人已经翻了下来,还带着一个人。
***
“有没有感觉?”
沈默摇头,莫林将银针插得更深,他依旧摇头,她的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拔出银针,将他的小腿拉平又放下,换了个地方慢慢插入银针。
“你们回来的时候,临丘关怎么样了?”
“风承志的大军刚进城,临丘城里人心惶惶的,乱得很,没费什么功夫就混进去了。”莫林摇着头,“我一直就想不通,你说那些士兵,怎么就会有人乐意打仗呢?”
“又有几个人是真心愿战,不过是一粒沙尘,没有选择地被卷入了一场狂风。”他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嘤咛。
“疼?”
“有一点点,还有点麻。”
莫林点了点头,“还好,总算没全坏死。”她收起了银针,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在沈默呆愣住的时候冲他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你当什么都不知道。”
沈默勉强地点了点头,正好风承远推开了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卷厚重的羊皮纸,递到沈默手里。
“这是什么?”
“风承志大军的行军图。”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有这个?”
“经过临丘城的时候顺路去轩辕斯大帐里拿来的。”
沈默将那羊皮纸放在自己膝盖上摊开,莫林已经收拾好站起了身,朝风承远使了个眼色,两人出了房,留下沈默一个人细细看着那张行军图。
“怎么样?”
“可以试试,但不能保证一定会好,我去准备草药。”
莫林离开了院子,风承远一个人站在门外,沈默不知道什么时候推着轮椅出了房间,她低下头,正遇上他的视线,好半晌,他有些无力地迎着日光闭上了双眼。
她总是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内心,那样狂炙的情,他却不知道该如何来回应。
从不解释,从不说情话,不管她为他做了多少,她都根本没有要他的回应。
又是那种疼痛,在心头漫延,他害怕,害怕她这种不顾一切的感情,那种沉重,几乎要让他窒息。
沈默缓缓睁开眼来,逆着光看向她,承远,如果可以,给我少一点感情,留一点,给你自己。
白色蛆虫
莫林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漆木的盒子,递了过来,沈默以为那里面会是药,于是随开,可盒中的景象差点让他甩手把盒子抛出去。
那里面,密密麻麻铺着一层白色的蛆。
若是细看,这并不是普通的蛆虫,淡淡的乳白色略带些透明,有点像是蒸熟的稻米,还飘散着一种草药的清香味。
那一盒子蛆正在蠕动,风承远伸手接了过去,看向莫林。
“我说过他的部分肌肉已经坏死了。”
沈默声音颤抖地盯着那只盒子,“你是想告诉我说,你要用这些蛆虫来,来除去那些坏死的肌肉。”
莫林叹了口气,“这是对你伤害最小的办法,不然我当然也可以用刀,就像当初在这家伙身上做的一样,但我不觉得你能受得了。”
他明白,可是一想到这些蛆虫会在他身上吃去那些坏死的肉,他就汗毛倒竖不寒而栗,几乎,想要吐。
“放松点,你的痛觉已经麻木到基本上感觉不到多少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你,那个,能不能给我开一剂安神汤,让我睡过去,然后,再…”
“不行。”莫林打断了他,“你必须醒着,我需要随时清楚你的感觉。”
***
他的双腿确实已经没有了什么感觉,但终究不是彻底失去感觉,尤其是近骨的肌肉,闭着眼,一种揉杂着酸楚与疼痛的细密感觉从双膝传遍了四肢百骸,耳边还有一种蛆虫传出来的细微声响,悉悉索索,引人作呕。
他咬着自己的下唇,那种细密的疼痛被逐渐放大,他甚至感觉到了黏稠的血顺着他的小腿在滴落,难以克制的恐惧终于袭来,他用力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一只温热的手掰开了他的唇瓣,他感觉得到风承远的气息就在他身边,眼泪夺眶而出,终于偏过头将脑袋埋在她的小腹,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落。
连莫林都有些不忍去看,这景象,简直比当时替风承远剜肉还要怵目惊心,无数条白色蛆虫钻透了他的肌理,食去那些腐坏的肌肉,许久之后,她打开盒子接住了那些沾满血迹已经变得鼓鼓囊囊的蛆虫。
看起来,他双腿的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续骨霜都不知道能不能让他再站起来。
莫林打开瓷瓶将洒上七灵蓿磨成的粉,沈默的身子颤了一颤,她慢慢包扎好,“睁眼吧,好了,最近千万不能沾水。”
“多,多久才能长出新肉来?”
“希望,能长得出来吧。”
沈默的脸色变得煞白,莫林站起了身,“我去给你熬雪域川穹,别碰。”她喝住了沈默伸向自己膝盖的手,“你这几天最好就当这两条腿不是你自己的,不要动,也不要碰。”
他苦笑着扯了扯嘴角,倒更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那我也先要能动得了。”
莫林转过了身正要走,不远处佑王府的偏北方向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叮——像是装满水的碗敲出的音色。
沈默的头皮麻了一麻,他猛地收回心神抬起眼看向风承远,“糟了,是火沛。”
***
叮咚的响声清脆悦耳,从那间被卫队包围的屋子接连不断地传出来,像是山泉坠落溪涧一般轻灵,直到砰得一声,门被人踢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