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家里的鸡怎么样了,虽然让人家照顾了,可是小花在孵蛋,我总是有点担心。”他在离湖边还有一段距离的软土地上慢慢踱着步,低着脑袋,像是对着自己的肚子在自言自语,“阿朔还说过几天丝瓜要插竹引蔓了。”
“公子。”身后远远地传来一声叫唤,不过他没有听到,还在一边向前走,一边自言自语,顺手弯了一根芦花,“公子。”那声音变响,又用力地叫了一声,他回过身,就见到两个年轻的男子朝他小跑过来,身上穿着嫩色的罗衫,看上去很是富贵。
他奇怪地站在原地,那两个男子小跑到他身前,“是林公子吗?”
他有些愣愣地点了下头,其中一个男子上前想要拉他的手,“跟我们来下。”突然间,啪得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两人之间,三人全都低头看去。
“啊。”那两个男子发出尖声的惨叫,退后了好几步,“好恶心,是,是死老鼠。”
林绰无奈地抬眼,“小壳,你自己吃吧。”然后转头看向那两个男子,慢慢吞吞道,“其实这不是老鼠,我们那里叫这个跳鼠,你们不觉得它比老鼠要大吗?”
那两个男子对视了一眼,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林,林公子,可以走了吗?”
“我要去哪里?”他拍了拍白肩雕的身子,让它飞开,那两个男子不敢靠近他,“是,是这样的,有位齐大人让我们来带你去见你妻主。”
梅朔退开了几步,大大地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刨刀片插回去,拿出磨光锉刀在棱角处正反交替着打滑,等到全部完工的时候,日光已经照到了凉亭里,她直起腰回过身,却发现原本守在后面的两个侍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踪影,反倒是变成了两个宫侍,她收拾了包袱走下去,那两个宫侍一起躬身朝她行礼,“梅三少。”
梅朔在大太阳下打了个寒颤,“什么事?”
“帝上请你雕完就上对面的花厅。”那两个宫侍在她身前示意要引路,她站着没有动,其中一个做了个请的手势,“帝上还说了,林公子肯定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
她突然间有一种想要骂脏话的冲动,背起了包袱,跟在那两个宫侍身后,穿过了几个花丛间的鹅卵石小路,湖心回廊花厅的石桌边上,站着一排宫侍,而坐着的清清楚楚三个人中间,一身青衣,翠色发带,不是她家小绰儿又是哪个?
踏上回廊,隐隐传来了男子的笑语声,“你看,这不就解开来了?”
林绰解下了最后一个环,一手抓着黄铜丝缠绕在一起的九个环,一手抓着杆,一抬眼,正见到她在回廊上走近,他弯起了唇,想要站起身,却被那贵君不着痕迹地按住了身子,一手招呼宫侍上前,好几盘点心堆在他面前,四五只手人手一块要往他嘴里塞。
那花厅边上的阑干上,他的两只白肩雕居然会停在上面,梅朔拧起了眉,她们是想做什么?
梅朔跪在花厅前面,宫侍已经通报了两声,贵君站起了身,走到她身前,“都是自家人,又没有外人在,就不用这么多礼数了。帝上,对吗?”
“起来。”
梅朔站起了身,看到林绰正被人围拥着喂糕点,她收回眼神看着那贵君,“贵…”
“哎,说了不用这么多礼数,刚刚你正君还同本宫在说这两只白肩雕的事,真是有趣,本宫实在是羡慕。”
“贵君见多了奇珍,又怎么会对这两只普通的鸟有什么兴趣?”
“那可未必。”他施施然地回身坐下,一手搭上东方隽的胳膊,她面无表情,喝了口茶水,“爱君看上了这两只白肩雕,就是不知道你和你的正君肯不肯割爱。”
梅朔看了眼那两只白肩雕,小壳正在低头理着自己胸腹部的羽毛,小龟似乎在日光下眯起了眼,像是在打着盹,说实话,真要给了,她倒也不是很在乎。不过,“咳,咳。”林绰被那糕点呛了,连着咳嗽了几声,立刻有茶水送到嘴边,他嘴里就着那宫侍递上来的茶水微微仰头喝着,说不出话,只是睁大了眼,惊愕地先是向右偏头看看那贵君,又向左偏头看看两只白肩雕,最后一直看着梅朔。
她叹了口气,他怎么会舍得?
“帝上,贵君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这对白肩雕吧?”
“本宫是真的喜欢。”他一脸诚恳,“不过另外有件东西本宫也很喜欢。”
“我,我不吃了,不…”林绰嘴里好不容易得了空,又被人开始塞糕点,梅朔皱着眉,那贵君拍了拍手,几个宫侍退了下去,林绰一脸慌乱,明显想要站起身,却不知道被什么给绊住了,只能一直坐着。
这个小傻蛋看来是当了真,急成这样,可惜她现在不能开口告诉他。
“三少其实应该猜得到本宫喜欢什么。”他看着她身后,梅朔回过头,就见到齐鸣带着两个侍从抬着一面还没有完工的屏风走近,只打造出了轮廓。
“三少,请吧?”
她今天要是不雕出点什么来,想必她们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不过想要两个人带着两只鸟走得轻松也是不可能了。她居然沦落到为了两只鸟干活的地步,可偏偏,都是他的宝贝。
她放下了背上的包袱走到回廊中间,这里的湖水很清澈,假山缭绕,在她心目中却和那天然的湖水无法比拟,她把刀具摊开在地上,回过头正看到他已经站起了身,紧张地看着他。
其实很长时间来,心里一直有一种念想在发酵,有时候握着刀,手里似乎有种蠢蠢欲动的感觉,她抓起了用来打轮廓的那两把刀,却一直顿着没有动作。
西河湖面上的波光一直在她脑海中荡漾,带着炭火香气的炊烟,她想要的生活,和他一起的生活,不需要惊天动地的绚烂,没有十里桃花霞满天,不用轰轰烈烈,只想要细水长流,一起执手到老。
等到我再也握不住刀的时候,我是不是还会想要替你雕一件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木雕?
亦或是,用这一生,握着你的手,刻下沧海桑田间最微不足道的一刀,很浅,却永远不会被磨灭。
她放下了那两把刀,慢慢抓起了另一把小小的刨刀。
一直到日照西斜的时候,梅朔站起了身,身子微微晃了晃,眼前有些冒星星,手心里的汗出了无数,东方隽和那贵君走到她身后,乍一眼看去,那四面屏风上,像是一幅镂空的画卷,那是一幅夕阳下的画面,湖面上粼粼的水波,湖边的船只零星散落,收网归家的打渔人三三两两地走到田间的小路上,芦花丛中可以看到长脚鹭鸶在踏水飞过,田边一座座小屋的烟囱,都升起了袅袅炊烟,门口倚门望妻归的男子,撩着裤腿的女子,手里高高地举起了几尾鱼…
她从头到尾都是用细刀在雕刻,每一刀都是细致入微。
“帝,帝上,贵君,看,看着背面。”齐鸣不敢置信的声音传来,东方隽走到那屏风的背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她竟是雕了一副镂空双面雕。
这一次是清晨朝阳初上的画面,一切都是朝气蓬勃的画面,耕田的牛车,爬藤的花架,湖中密集的渔船,网兜撒落,甲板上停着的,仰头吞鱼的鱼鹰…
东方隽前后看了几遍,有些想不出来她到底是怎么雕出了这双面雕,明明都是镂空的,细看来,画面间隐约都有两层,每一面的每一笔,都和另一面相映而成。
她回身,梅朔已经走到了林绰身前,视线和她对上,轻轻偏头示意了下那两只白肩雕,“我们,可以走了吗?”
“太难以置信了,就是九凰朝凤,也完全不能和这个比。”那贵君喃喃自语地伸手小心翼翼触着那屏风,像是怕不小心碰坏了,“梅三少,这个叫什么?”
梅朔正拉着林绰走出来,站在那屏风前面,微微低头看着他,“你说呢?”
他迎上她的视线,“湖畔,炊烟。”
“我好累,睡会,到家了叫我。”她坐在马车里,脑袋搁在他肩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林绰伸手一点点理着她额前的碎发,“我明白你的意思,真的,我们会一起,一起就这样到老。”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他自己伸手从包袱里掏出了片薄姜片含在嘴里,轻声像是自言自语地摸着肚子道,“我倒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名字,不过我,”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我能取出什么名字来。”
第 50 章
“小绰儿,别在我身后歪牙撇嘴的,还有,厨房很热,去堂屋里呆着。”油倒入锅,传来呲咧的声音,梅朔放下锅铲,回过身把他推出了厨房。
“阿朔,我来做好不好?”
“不好。”
他坐在床沿看着她走回厨房,双腿无聊地前后来回踢着,一手抓过床头的蒲扇随手乱扇,梅朔端着饭菜出来,“很热?”
“也不是。”他下了床,走到桌前看着她笑。
“你笑什么?”
“我就猜到又是苦瓜,苦瓜炒蛋。”
“夏天吃这个很好,清火,除邪热,解疲劳。”
他还在笑,坐下来夹了一筷子菜,嘴里咬着筷子,梅朔捏了捏他脸上不可抑制丰盈起来的脸颊,“想什么呢?”
“想吃西瓜。”
“先吃饭,下午就有。”
林绰喝了口番茄丝瓜汤,她总是想着办法做些解暑开胃的菜,其实自从这个月孕吐结束以后,他的胃口一直很好。新鲜的丝瓜,现摘现刮皮,鲜绿可口。
梁上的竹编小笼里养着一只绿蝈蝈,时不时叫上几声,昨日塞进去喂它的丝瓜花已经被吃的差不多了,丝瓜花早晨开,晚上便萎去,他最近越来越赖床,蝈蝈是他捉来养的,不过喂食的事都是她清晨采了花来喂。
几天前入了伏,最热的日子就要开始了,他吹了口气,把额前的碎发也吹了起来,双眼渴求地看着她,“好想吃冰冰的西瓜。”这个冰冰的,只要用深井里打来的水泡过,西瓜就是冰凉沁人,村子靠湖,不过还是有好几口深井水。
梅朔勾起一个温柔的,一切都好商量的笑容,端起菜碗拨了很多鸡蛋到他碗里,“这个,想都不要想。”
葡萄架上结着几串尚未成熟的绿葡萄,地下的杂草都除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些软软的小嫩草,一张藤椅摆在下面,林绰坐在上面,手里拿着一个绣架,这次,不是那些事先打好轮廓的简易刺绣,是真的绣架。他看着篱笆上爬满的橘黄色小喇叭花,慢慢扎针刺着绣,反正每次都绣得四不像,他也无所谓了,这个绣好了,就给宝宝做襁褓。
门上传来敲门声,他放下绣架慢慢走过去,其实四个月的身子,肚子也不算很大,不过梅朔不许他跑,门打开,“大表姐,你怎么来了?”
“梅朔呢?”
“她去玉泉山。”
水南清不解地指着西河北岸,“玉泉山,就是那边的玉泉山?这么热的天她去爬山她吃饱了撑的慌?”
“她去打泉水。”
“打泉水干什么?”
“做酸梅汤,阿朔说我不可以喝冰镇的酸梅汤,对我和宝宝都不好,可是天这么热,所以就用泉水做,就会凉很多。”
水南清摇着头,“这个人还真是够闲的,我有事找她,今天我也没空等她了,你就和她说一声。”
林绰点头,送水南清离开,站在门外,这会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看着湖水上方也似乎漫出了一股热气,大家都是趁着大清早打渔,然后早早地收工。天这么热,刚刚她说要去打泉水的时候,他怎么没想到?
他站在门口,没多久就见到梅朔走回来,手里提着竹筒,“阿朔。”他扑了上去,吓得梅朔差点把手里的竹筒丢了出去,“你干什么?这么大动作,宝宝,小心。”
“你以后别去打泉水了。”
“不打,为什么?”
“天这么热,你不要去了,我不一定要喝泉水做的。”
梅朔带着他进屋,“我不热,山上很凉快。”
“真的,尤其是山洞里,就好像有凉丝丝的风吹出来,不然这些水怎么会这么凉。”她把竹筒贴在他手上,竹筒壁上凝结了一些密密的小水珠,很凉却也不会太冷,贴在手上,在这炎热的夏日格外的凉快舒服。
“其实我以前没这么怕热的,大概是因为怀了宝宝。”他走到铺着藤席的床前坐下,“我刚刚擦了席。”
“你说你每天擦干什么?也不嫌累。”
“对了,刚刚大表姐来了,说有事找你。”
他仰天在席上躺下,梅朔走到他身前,解开了他的衣服,“这样凉快点。”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他有些脸红地想要起身,“好难看。”
“很漂亮。”腰身比以前要丰满了很多,皮肤也变得红润饱满,真的像是能掐得出水来。
她把侧脸贴在他腹部,“宝宝,会动了吗?”
他轻笑着把手也放了上去。“我都没发现它有什么动静。”
话刚说完,下腹中央,肚脐的附近突然传来了细微的蠕动,梅朔愣愣地抬眼,“是,是宝宝在动吗?”
“不知道,可,可能是我在打嗝。”突然间,手下也传来了一阵像是泡泡鼓起的感觉,“阿朔,阿朔,是她在动。”
“我知道。”她在他小腹上重重地亲了一下,林绰红着脸颊,慢慢坐起了身,“真的,宝宝会动了。”
梅朔看着他氤氲的双眼,嘴唇凑到他耳边,“怎么了,想要吗?”
“阿朔。”他脸上的红晕更甚,不敢看她,他现在的身子特别的敏感,一点小小的亲热动作都会带来情动。
衣服本来就已经解开,她伸手全部拉下,“我在。”
“我又没,叫你。嗯,现在,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有前三个月和最后三个月不适合。”虽然不宜过多,不过四五天一次还是可以的,而且,她吻着他迷离的眼睑,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他了,不止他想要,她自己也很想要。
“你找我?”
“坐吧。”水南清拉开椅子,梅朔好笑地四处看了眼,“之前我也是带着林源来的这家酒楼。”
“其实,我就是想和你说关于林家的事。”
“什么事?”
她掏出半个玉镯,放在桌上,梅朔笑道,“林影给你的,很好啊。”
“好什么好?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上面刻着凤凰,还是金凤。”
小二过来送酒,梅朔安抚地搭上她的肩膀,“放轻松点,这只是半个镯子,就把它当成是你的定情信物,其他的,什么都不要多想,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你知道什么?”水南清喝着酒狐疑地看着她。
“那日我上行宫雕木。”她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伸手取壶,“走之前,那个贵君站在我雕的屏风前面,伸手的时候袖子掉下去了一点,我看到了。”她指了指那半只镯子,“很像的一个。”
“你,不是在开玩笑?”
“不知道,也有可能是我眼花。”她给水南清也倒满了酒,“不过后来我才意识到。”
“意识到什么?”
她伸手蘸了酒,写下了两个字,上木,下青。
“木青?小舅舅后来自己取得名字,有什么关系吗?”
“本来我也不知道这些,后来我在翻那些孕夫经的时候,看到关于风水的内容。五行金木水火土,所对应的音阶就是宫商角徵羽,而且五行还和我们的脏腑想对应…”
“说重点。”
“好吧,青色,归木,位属东方。”她耸了耸肩,看着水南清。
“你是说,是皇族的人。”她低下了眉眼,半晌,“你说的没错,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她收起了镯子,“你告诉他了吗?”
梅朔摇头,“没有必要,现在这样很好,死者已矣,何必要去把这些成年旧事翻出来。”
“三少。”她伸手揽住梅朔的肩膀,“我发现我现在和你越来越投契了,不如去对面坐坐怎么样?”
梅朔歪了歪眉毛,“你确定,那是勾栏?”
“女人嘛,去这些地方不是很正常?难道你没去过?”
“至少遇到小绰儿以后,我没想到要去这种地方。”她拂开她的手,身边传来一个男子恭恭敬敬的声音,“梅三少。”
她偏过头,却是一个小侍打扮的男子,正站在水南清背后,“这是公子让我给你的,公子说,是你家正君欠他的,你自然知道。”
梅朔愣了一下,“你家公子是?”
“邱大人的公子。”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她接过了那个装着画卷的竹筒,那小侍离开了酒楼,水南清却抓住了她的手,“打开来看看,是什么?”
“你这么感兴趣干什么?”
“邱萝邱公子嘛,要不是为了他,齐明珠怎么会做出那些事。”她一手握着酒杯,发出咔咔的声音,梅朔侧了头,打开了塞子,“当心点,这里的杯子看上去不便宜。”
画卷拉开,却是一副人物图,画得栩栩如生,足见作画之人的用心,梅朔连连摇头,嘴里不住发出啧啧的声音,水南清不耐烦地拉过那副画卷,“你啧什么,看完了没有,给我看。”
她拉过画卷,却愣在当场,梅朔收回了画卷,卷好安置回竹筒里,嘴角勾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把竹筒拍在她身上,“这个,我看交给你解决比较好。”她站起了身,“我还赶着去城门口那家点心铺子买那个出名的椰汁绿豆凉糕,再见了,水大人,自己,保重。”
水南清斜觑了她一眼,“夫奴一个。”手里却捏紧了那个竹筒,眉头蹙起。
梅朔提着凉糕回去,没想到会在家门口遇上那辆熟悉的马车,青丝络结挂在帘口,“老大。”她喃喃低语,屋里传来说话的声音,她推开门,走到后院,就见到她倒背着手站在葡萄架前,她扯开了唇角,“老大。”
梅期回过身,“老三,看来你们过得很好。”
“那当然。”
林绰正端着茶水出来,凉茶倒在碗里,梅朔带着她在堂屋坐下,自己拉过他的手,“小绰儿,凉糕。”他坐到床边,一手抓着凉糕在吃,一手晃着她几天前刚完工的婴儿床,像是半个核桃一样的摇篮,上面还挂着一串核雕风铃。
“我是来告诉你。”
“如果是她的事,我不想听。”
“阿朔,她是你奶奶。”他含糊不清地声音传来,梅朔毫无威势地瞪了他一眼,梅期喝了口凉茶,“你走了没多久,她就病倒了。我忙着栖凤木的事,一直没有空顾及,最近天热,她身上发了奇怪的病,我请了很多大夫都没有看好。我怕…”
“癯仙有现成的棺木,她不用付账的。”
“阿朔。”两道声音一起传来,“那我要怎么样?回去了她最后心愿,说我不在乎她以前做过的事了?老大,你说呢?”
“其实我今天来,也没指望能劝得你回去,只是想来看看你。”
“大少,梅,嗯,奶奶得的是什么病?”
“大夫说叫珠腩,是皮肤病,因为很少见,加上奶奶年纪大了,一直都没有看好。”
“我还猪腩肉。”梅朔没好气道。
“是珍珠的珠。”林绰把最后一口凉糕塞进嘴里,梅期奇怪地看着他,“你知道?”
“对啊,可是,这是生在家禽身上的病啊,为什么人也会得?”
“哼。”梅朔发出了一声哼哼,“我一开始就不相信,她要使这招逼我回去是不是?那也拜托她挑个好点的病来装。”
“老三,是真的,我亲眼见到了,她的背上长满了红色脓肿,装不出来的。”她顿了顿,接着道,“而且,大夫也说了,似乎确实是她养的那只鹦鹉传染过来的。”
第 51 章
屋里一时有些安静,只剩下了婴儿床上核雕互相撞击发出的清脆响声,林绰站起了身走到梅朔身边,“红色的肿块,上边是半透明的,就像半颗珠子一样,所以叫珠腩,我刚听见的时候也想到了猪腩肉。”梅朔一手圈住了他的身子,他继续道,“那时候我养的好几只鸡都得了这个,我跑去找马大婶,她告诉我的。”
梅朔还是没有吭声,另一手拿过汤碗只是在那里灌茶水,他举起了手,“都是长在翅膀下面的。”
“你知道该怎么治?”
林绰抬眼看着梅期,“可是,那是给家禽看用的啊。”
“有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哦,我们是用砒霜、硫磺加石灰调成膏涂在那些肿块上面。”
“咳。”一口凉茶喷在桌上,林绰伸手拍着她的背,“阿朔,你怎么了?”
“小绰儿,你确定那是救人命的药,不是要人命的?”
“我说了是给家禽看的啊。”
梅期站起了身,“老大,你不会真的想去试吧?”
“如果,没有办法的话。何况,他还说过用蜂毒来治我,不是吗?”
梅朔也站起身送她出去,“你不再坐会吗?”
“不用了,老三,你真的不和我回去?”
她沉吟了许久,梅期上了马车,才听到她的声音透过帘帐传来,“他的身子,不适合出远门。”
马车出了村子,梅期微微勾起了唇角,至少,你说的是不适合出远门,而不是你不愿意。
梅朔站在屋门口,看着马车消失在视线中,林绰站在她身边,“我还记得那次被娘打了几十藤条,我屁股好几天都坐不下去。”
梅朔回过身,他继续道,“因为我偷偷拿了几十文钱去买硫磺和砒霜。”
“说到你娘。”
“你大表姐那次告诉我,那位邱县令说多亏了她,县衙地牢现在看守起来可比以前容易多了。”
她揽着他的肩膀回屋,“因为,她看得那个地牢,关的都是些小偷小摸的犯人,通常都不超过一两年,她和那些犯人赌钱,喝酒,聊天,很谈得来。而且,抽鞭子打起人来也顺手得很。”
“娘终于找到适合她干的事了。”
“不过可怜了你的小屁股,以前整天被她打。”
她本来倒是没什么动作,只是摇了摇头,林绰突然离开了她揽着肩膀的手,朝边上躲开了两步,回过身看着她,她奇怪道,“你干什么?”
“我,我以为…”他有些懊恼地低腾着头,怕被她一碰又一发不可收拾,不过现在看来,好像是他误会什么了。
梅朔看着他的样子,“你以为我要干什么?小绰儿,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种人。”
他慢慢走近到她身前,“那你以前,每次提到就会…”话还没说完,身子已经被她困住,“好吧,既然我以前每次都会那样,这次也不要例外了,我给你揉揉好了。”
“阿朔。”他一把推开她,明知道他现在的身子敏感的厉害,还整天喜欢逗他。他转身进了厨房,梅朔在他身后问道,“你进去干什么?”
“我自己做酸梅汤。”
“你会吗?”
“早会了。”
出来的时候,梅朔不在堂屋里,他叫了一声,她的声音从后院传来,林绰推开虚掩的门,她坐在墙角,“你在做什么?”
“天灯。”
“天灯,今天是…”
“明天是七夕。”
他走到她身边,她正糊好了一只,“去取火来。”
林绰走回厨房用蜡烛引了火,回来递给她,“这就能飞上去了吗?”
细竹编的底座,宣纸糊成的大纸笼,梅朔点燃了油灯,手松开,晃了几晃,那灯慢慢悠悠地飞高,林绰仰起了脑袋视线追着它,“啊,上面写了字,我都没看到是什么,阿朔,你写了什么?”
“不告诉你。”
“告诉我。”
她摇头,笑着开始糊另一只,林绰歪了歪脑袋,“那我叫小龟和小壳追它下来。”
“你不是玩真的?”她眯眼看着他,他伸手当真要吹哨,梅朔一把拉了下来,“好了,告诉你就告诉你。”
“写了林绰是个小傻蛋。”
他愣了一下,“胡说,我明明看到写了好几行字的。”
“重复的,我写了几遍。”
“真的。”
“可是,为什么要写这个?”
“因为你就是,来,小傻蛋,给我再去拿点宣纸来。”
“我也要写。”
昏黄的夜空中飞起了好几盏天灯,林绰一直看到那些灯都消失在了视线中,一偏头,却发现不远处的田间似乎有很多闪闪的亮光,“萤火虫哎,我们去抓吧。”
“太晚了,路都看不清了。”
“那就提个灯。”他仰头期盼地看着她,梅朔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吧,不过去芦花荡那边,会更多。”
他弯着嘴角,“好。”
梅朔提了盏油灯,才发现没有了屋子的遮挡,前面开阔的湖边月色通透,夜幕中星子繁多,甚是清晰,她灭了灯,带着他慢慢走到芦花滩涂边,“你用什么抓?”
“这个。”他举起一个纱布袋。
“这哪来的,我怎么没发现。”
“这不就是你做酸梅汤用的纱布袋吗?”他突然一动不动,梅朔一低头,看到一个暖黄色的光圈停在他鼻尖,她坏笑道,“这下你抓不着了。”
他拿起纱布袋,朝自己鼻子上一套,却套着自己的脸,跑了虫。
梅朔笑着弯下了身,一手拨开叶片,“怎么这些叶片上也有好多发光的虫?”
他转过了身朝边上追着光圈走去,“飞的是雌虫,雄虫就停在叶片上。”双手举起纱布袋一扑,“阿朔,我抓到了两只哎。”
“我也抓到了。”
“哪里?”他回过身。
“手里。”她右手握着拳,林绰张开袋子,她伸进去松手,“带回去了你准备放哪里?”
“蚊帐里。”
梅朔笑着摇头,看来今晚她要和这些虫子共枕眠了。
天渐渐变黑,湖面还是泛着闪闪的波光,林绰玩累了,打了个哈欠,手里还抓着那只发光的纱布袋,梅朔抱起他,一手提着灯,踩着一地银辉,慢慢走向回家的路。
蚊帐放下,他打开纱布袋,看了会,终于不支地闭上眼,沉沉睡去,梅朔躺在他身侧,一手轻轻扇着蒲扇,看着帐内点点光圈,忍不住用扇子去扇那些虫子。
没有关紧的窗外传来蛙鸣蝉噪,她也打了个哈欠,放下蒲扇翻了个身,闭上了眼。
天渐渐入秋,十月十一月的螃蟹旺季,梅朔整天都忙得不得空,晚上他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朝左侧卧着,“阿朔,你累吗?”
“累,不过很开心。”
他笑着替她和自己都拉上被子,“爹爹说过,有些人天生就是劳碌命,就是喜欢忙忙碌碌的,要是空闲下来,反而会浑身难受。”
“我不是劳碌命,我只是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有忙碌的时候,也有安闲的时候,每天都很充实,简简单单的快乐。”
她抱过他的脑袋吻了下他的额头,“睡吧,小绰儿。”
接着又贴在他小腹上也亲了一下,“还有,我们的宝宝畔儿。”
“你确定真的就叫她畔儿,你不自己取名字吗?”
她摇头,“你取得很好,梅畔,我喜欢这个名字。”
进了十二月,林绰小腹上的腹沟越来越清晰,每次想到过不了多久,宝宝就会从那裂开的口子出来,她就变得坐立不安。
天也越来越冷,这天清晨,西河镇上最出名的稳公被梅朔带回了家,大家都叫他陈公,据说他从三十岁开始,已经接生了三十多年,是全西河镇,乃至西河城经验最丰富的稳公。
到离家不远处的时候,陈公就见到屋门口有一个大圆球在晒着一串串火红的辣椒干。
确切的说,那是一个人,不过挺着个肚子,被一层层厚实的衣服包得像是个大圆球,梅朔带着他进屋,陈公看了林绰几眼,伸手摸过他的肚子,“有阵痛?”
他不解地摇头,陈公看向梅朔,“还没要生,你带我来干什么?”
“那真到要生了,怎么还来得及?”
“你这个人真是在开玩笑,我还有很多生意要做,还有很多人要接生,你居然害我浪费这么多时间跑来。”他摇着头转身就要走,梅朔一把拉住他,“陈公,我求求你,就是这几天的事,你在我这里留两天,好不好?”不等他拒绝,又接着道,“城里总还有很多稳公的,拜托了,不差这两天的。”
“没这个道理,你等他开始阵痛了再来叫我。”
“可是,”她一咬牙,“那你教我。”
他瞪大了眼,“教你什么?教你接生?”
她点头,陈公连连摇头,“没这个道理,哪有女人接生的?何况,我当稳公当了这么几十年,什么人没见过。”他上下打量了梅朔和林绰几眼,直接对林绰道,“就你妻主这样的,你生产的时候,她要是还站得稳,我的名字就倒过来写,接生,还是算了吧。”
他终究还是走了,梅朔垂头丧气地抱着头,林绰靠在她背上,“阿朔,没事的,大家都是阵痛了才请稳公的,而且村里也有啊。”
“我不放心。”她这时才发现,梅家还是有唯一的好处的,至少这种时候,呆在那里肯定可以请得稳公随时跟在身边。
第 52 章
“另一只脚。”他伸出脚,她在脚踝上缠上了红线,林绰低着头,她接着替他穿上了鞋袜,他不解道,“为什么要在我脚踝上绑上红线?”
她拍了拍他的脚,站起身,“买个心安。”
“买?你昨天去哪里了?”
“庙里。”
“你去求来的?”
“可是你不是不相信这些的吗?”
“我现在什么都信,只要你没事。”其实就连那晚的天灯,写了满满的字,她放了也是为了求得他的平安无事。
“阿朔,你不用这么紧张的。”他站起了身,“我看到你最近在看的那本书了,你是被里面写的东西给吓到了,我不会遇上的。”
“你看到了?你没事干看这个干什么?”她最近看的都是难产的东西,被他看到了那还了得,不会有心理阴影吧?
“那你没事干看这个干什么?”
“我,我就是…”咚咚咚三声敲门声打断了她,“是什么人?”
“不知道。”梅朔走过去开门,却是一个穿着锦衣貂绒披风的中年男子,“梅三少。”
“你是?”她看向他身后的马车,“我们似乎不认识。”
“确实不认识,不过有人花了大价钱请我来,听说你的正君快生产了。”
“你是稳公?”她有些惊喜,不过还是狐疑道。
那男子叹了口气,“算是吧。”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青丝络结,梅朔笑道,“请进吧。”她替他拿过包裹,“怎么称呼?是我大姐请你来的?”
“叫我君夏就可以了。”他走进堂屋张望了一番,似乎完全没有地方他可以睡下。“至于请我来的人,倒不是大少,是大少的奶奶。”
梅朔拿着他包袱的手顿了一下,他回过了身,“我来之前,还听到她和你梅家那位秦管家说的话,你想听听吗?”
“想。”梅朔还没回应,林绰已经插嘴道,君夏走到桌前自己坐下,“她说她错得太离谱。”
梅朔哼了一声,放下了他的包袱,“君夏,我一会和你出去,我这里没有地方住,要委屈你住到附近的空房里,不过东西很齐全,三顿饭便到我这边一起用。”
“她说她已经老了,现在只想孩子们可以承欢膝下,她还说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回心转意原谅她。”不顾她的打断,他径直道,“那位秦管家就说,三少的心都在一个人身上,要她回心转意其实也很容易。”
“你是来做稳公的,还是当说客的?”
“有区别吗?”
“要是稳公的,我恭恭敬敬待你,要是说客的,我现在就轰你到外面雪地里去。”
“那我还是做稳公。”
“走吧,我带你出去,很近,离我这里就几步路。”梅朔抓起包袱带着他出去,出了门,她走在他前面,好半晌没有声响,看着结了冰的湖面,走到半路突然停下了脚步,君夏差点撞在她身上,“三少,你这样走路很危险,知不知道?”
“她病好了?”
“好了,多亏了你家正君和大少那个小情人。”
“小情人,老大?”
“你家大少的病也好了,你可以回去自己问她。”
她继续朝前走,君夏勾着唇角跟在她身后。
安顿好了君夏,她沿着原路踩在雪地上走回去,还没到家门口,右眼角抽了一下,她瞬间张大了眼,飞奔推门而入,“小绰儿。”
他微微弯着腰坐在床头,“阿朔,痛,痛。”
梅朔喉口泛起一丝腥味,双手颤抖着把他拉到床上,“撑一下,我马上回来。”她的声音也颤抖着,林绰伸了下手,想告诉她自己只是开始阵痛,没什么大碍,没拉住她,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似乎只是一晃眼,她提着君夏进了屋,他的貂绒披风掉了一半,露出了里面的堇色棉衣,一手还拿着自己的包袱,“关紧门窗,没有其他人,你给我打下手。”
她机械地点头,飞快地在窗户的缝隙间都塞上了布条,不漏一点风,“烧开水。”
梅朔跑进了厨房,他走到床前,“放松点,别被她传染了,没事的。”
“嗯。”他点头,君夏放下床边的厚实帘帐,大声道,“生火炉。”
梅朔正在添着柴,立马出来在床头生起了铁架火炉,他解开了林绰的衣服,“你穿了多少层啊。”解到只剩里衣,梅朔回头钻回了厨房,君夏朝林绰笑道,“她不敢看。”
虽然小腹的阵痛一阵强过一阵,他也顺着他勾了下唇角,君夏拉开里衣,小腹上肚脐往下一道三寸长的腹沟已经清晰无比,接近下腹的地方开始有了裂缝,像是蛛丝般的粘液粘连着彼此,君夏把手按在他胸口,“深呼吸,等到全裂开的时候我让你用力,你就用力。”
他点头,君夏打开了自己的包袱,拿出一根白色的粗布条,塞到他嘴里,“咬着这个,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伤。”
半个时辰后,腹沟裂开了一半,已经可以看到乳白色带着血丝的胎液,君夏拿着干净的吸水毛毯,按在他已经裂开的腹沟下方,有含着血的胎液在溢出来。
林绰死死咬着布条,嘴巴已经麻木无力,梅朔端着滚烫的开水出来,看到他的小腹,“三少,水晃出来了。”君夏好心提醒她,她把盆放在地上,走到他身边,伸手握住他的手,声音颤抖,“没事,没事的。”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在听。
她双眼发红,君夏推了她一下,“把我包袱里的银钳用火烫一下。”
“钳,钳子?”
“很小的,接生都用,只是以防万一,帮助胎儿出来,快去。”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裂口完全打开,梅朔坐在床边,抓着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君夏,“用力。”
林绰紧紧闭着眼,梅朔感觉他抓着自己的手也在不断用力,抓得自己生疼,君夏用银钳微微把裂口拉大,“用力,头出来了。”
林绰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力气都用尽了,就要虚脱过去的时候,君夏惊喜的声音响起,“出来了,是个女儿。”他迅速地抓过在开水里烫过的剪刀,剪断脐带。
他闭上眼,舒了口气。
“三少,你抱抱。”
襁褓里皱巴巴的婴孩紧闭着眼,脑袋上长着一点点软软的淡黄色毛发,脸上还有挤压后造成的红色充血,梅朔站起了身,伸出手,君夏正要递过来,就见她双眼一翻,身子朝前,“三少。”
咚的一声,林绰急急睁开眼,差点从床上掉下来,“阿朔。”
襁褓里的婴孩也开始放声大哭,君夏哭笑不得,“没事没事,你躺着,她晕过去了,过会就醒过来了。”
林绰不安地看着她,君夏抱着襁褓,“裂口已经收合了,不过完全长好还得坐完月子,我会留下来等你坐完月子。”他把襁褓塞到林绰怀里,他无力地抱着这软软的,似乎没有分量的小东西,眼眶湿湿的突然想要哭。
君夏把梅朔扶了起来,“其实我没想到她居然能撑到现在,之前我看她的眼神就已经开始不正常了,烧完水我就估摸着她该晕过去了。”
“快回去吧,你刚坐完月子,不该吹风的。”
梅朔拉紧了他身上的大袄,君夏上了马车,林绰大声道,“你告诉奶奶,逢年过节我们有空会回去看她的,和畔儿一起。阿朔,你说是不是?”
“哼。”
“她答应了。”他朝掀开帘子探出头的君夏笑道。
梅朔拉着他回了屋,婴儿床里的宝宝突然开始哭,梅朔拿起桌上的小瓶走上前塞到她嘴里,“再过段时间,就不用给她喝牛羊乳了,改些稀饭米汤什么的,我再熬点鱼汤。”
“嗯。”他站到婴儿床前,伸出手逗她,宝宝含着小瓶,透亮的眼珠开心地追着他的手。
“阿朔,你刚刚真的是答应了,对不对?”
好半晌,她终于嗯了一声。宝宝也喝饱了,打了个小小的嗝,像是在附和娘亲说的话,林绰笑着把她抱起来,一手抱着她的身子,一手小心地托着她的脑袋,“畔儿真乖。”
君夏的马车出了西河村,他放下帘子,心里暗想,梅安这次,算是押对了宝,她让自己来替她的心头肉接生,梅朔欠下了她最爱的一大一小两个人情,怎么会还不松口?不过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不然哪里需要绕这么多弯路,就可以尽享天伦。
又是一年春到,草长莺飞,天暖气清,林绰推着小木车走在湖边,梅畔宝宝的双腿从座椅下面伸出来,不住踢着小腿,一手抓着一只木雕的玩偶,一手指着湖边的垂柳,“咿呀呀。”
“呀呀,叫咿呀呀也不给你玩柳絮了,那天弄得家里床上到处都是,小心娘又打你屁屁。”他俯下身子,“还连累我也被她打屁屁。”
他推着小木车回家,还没走到就见到屋门口等着一大拨十几个华服女子,屋门紧闭,那个打头的女子一见到他就欣喜地迎上来,“三少君。”
他愣了一下,“什么?你们找谁?”
“呀呀。”
“三少君,我们找三少,她在家吗?”
“哦,阿朔她出去打渔了,你们有什么事吗?”
那个打头的女人听到她不在,不但没有失望,反倒和身后的女子对视一眼,脸现欣喜,作揖道,“不瞒三少君,我们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求?这么严重。”
“呀呀呀。”梅畔宝宝不住踢着腿,不满爹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伸手抓着玩偶一丢,正砸在那女人身上,掉下地去。
那女人捡起那玩偶,摸在手里,感觉甚是润滑,低头看去,是一只兔子的木雕,连毛发、胡须,指甲都一丝丝刻了出来,长耳朵镂空雕花,那么小的地方细看来居然还雕了两株梅花。
她蹲下身笑着把木雕玩偶还给那宝宝,心里暗自叹气,梅三少果然是梅三少,价值连城的木雕,就给自家孩子当玩偶玩。
“三少君,其实是这样子,我家小小姐马上满周岁,我家主子非常疼这个小小姐,特地为她办了百桌流水席,通宵达旦三日不休,这次特地派我来,是想请三少雕一副五女送福图。”
不等林绰回应,她接着道,“我家小小姐身子不太好,这是为了替她祈福,三少君,看在同是爱女情深的份上,还望你可以同三少说。”她双手奉上画卷。
他低下头,梅畔宝宝正仰起脑袋,看到自己爹爹在看着自己,立刻咧嘴笑开来,嘴角淌下一丝口水,他摸着宝宝软软的发丝,“好。”
好字刚说下,那女人脸上的欣喜刚漫开,一道声音传来,“好什么?”林绰抬眼,就见她一手提着鱼篓,裤腿一如既往地被打湿,撩到了小腿上,两只白肩雕飞在低空中盘旋。
“阿朔,你回来了。”他弯着眉眼,那群女人像是没看到梅朔,扭头就走,林绰不解地抓着手里的画卷,“你们,不是找阿朔吗?”
“好了,进去吧。”门口为了梅畔宝宝的小木车,特地做了一个滑坡,林绰推着她进去,梅朔关上了门,“你又答应了什么?”
“这个。”他把画卷递给她,“她说那宝宝马上周岁,身子不好,是雕了祈福的,我想到了畔儿,所以就…”他低下头,“阿朔,你不高兴我答应?”
“没有。”她放下画卷,亲亲他的额头,“你的性子我怎么会不知道,耳根这么软,还是给个和畔儿一般大的宝宝,你会不答应那才怪了。”
“那你答应了?”
“嗯。”她笑着收起了画卷,“你开的口,我自然会答应。”她突然走到门口拉开屋门,“听到了,可以走了?”
“三少。”那女子讨好地笑着作揖,在身后一挥手,一群人朝村口走去,在村口翻身上了马,“一人十两银子,欠我的,记好了。我早说了,找梅三少是没有用的,要找她的正君,一句话就全搞定了…”
未完的话语飘散在马蹄声中渐渐远去,西河的湖水泛着不变的粼粼波光,夕阳下有几尾鱼跃出了水面,尾巴甩出水花,在余晖下泛着耀眼的金光。
渔歌唱晚,湖畔炊烟起,清香袅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