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鱼吓了一大跳。
这人…怎么不声不响的就进来了?
薛战解释说道:“是朕不要他们禀告的。”顺势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低头看了看她手里的书,眉头一皱,“这是…蛮文?”
萧鱼自然知晓,以他的出身,识字尚浅,自然是不会识得蛮文的。只是还是有些意外,他居然知晓这是蛮文。
见他没有帝王架子,萧鱼也点点头,语气温和的解释道:“父亲年轻的时候便走南闯北,便认识了蛮文。他说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儿家,多学点东西总是错不了的。这蛮文父亲自小便教我,我就学会了一些。”
其实父亲教她的东西很多,可是她大部分都没有学会。
薛战若有所思,的确如她所言,那萧淮是个人才。他便开口道:“朕从小就很仰慕你的父亲。”
是吗?
萧鱼眼睛一亮有些意外,想着他登基时,对护国公府手下留情,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在?不过,他欣赏她父亲,他父亲却只当他是乱臣贼子。萧鱼垂眼想了想,复又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见他低头在看她手中的书,神情专注。
便是萧鱼用尽心思打听,这位新帝的出身也没有什么来头,仿佛就是一个从乡野出来的男子,便是他的亲人,她也是没有听说过的。但凡她有个母亲,兴许自己在宫里的日子也不会这么安逸了。
只是元嬷嬷与她说,他与吏部尚书郭安泰如手足兄弟,而那郭安泰,亦是能文能武,是他手下的一名虎将。至于其他的,人才比比皆是,比起前朝那般尽是无用的文武百官,他手下的能用之人,的确多得是。
不过,他既能驾驭这些人,定然是有他的一番本事在的。
萧鱼自幼崇拜父亲,最欣赏的便是那等有勇有谋之人。若是这薛战并不是反贼,而是一名保卫大魏疆土的将帅,她应当会欣赏他的,她父亲也会欣赏他的。
薛战又说:“皇后见识广博,识得蛮文,朕御书房内恰好有一些蛮文,过几日便劳烦皇后替朕译一译。”
宫内自有才学之人,专门译异邦文字,如何轮得到她一个女子?萧鱼正欲张嘴说话,却想到若是能去御书房,仿佛也挺好的,便含笑应下:“皇上不嫌弃就成。”
他如何会嫌弃她?薛战一笑,便从她手中想书抽了出来,随手扔到一旁,而后健壮的手臂一揽,直接将她抱了起来,阔步朝着喜床走去…到了床边,萧鱼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抱住了他的脖子。
薛战见状,便说道:“放心,以后朕尽量不鲁莽…”说着就轻轻把她放到了褥子上。
萧鱼去看他,有些恍惚。还是这样健壮的身形,让人生惧,却好像的确和洞房之夜有些不大一样,那会儿他可是直接扛着她就往褥子上一扔,虽说不疼,可那也不大舒服。
男人掀起锦被与她躺了进去,拥着她,将脸贴着她的,说:“明日朕陪你回门。”
三朝回门,她明日就能回护国公府了。萧鱼心里欢喜,点点头“嗯”了一声,眉开眼笑。
怀中之人馨香娇柔,薛战拥着她的手下意识紧了紧。若是不想那是假的,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儿,自是想与她亲近的。只是昨夜她睡在他的怀里,有些心猿意马,而后他偷偷撩开她的衣领看了看,瞧见那些痕迹,才顿时收了手。
那晚的确是他太过了…
萧鱼也有些担心,生怕这厮又急急躁躁拱上来,等了片刻见他没有什么动静,那手也只是安安分分搂着她,并未有任何的动作,紧绷的身子,这才慢慢的放松了下来。
已经第三日了,第一日她迷迷糊糊有些不大记得了,第二日她又因前日疲惫一沾床就睡了,如今…她尚未太困,只是整个人被男人搂着,鼻间都是他的气息,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想了一会儿,萧鱼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只是眼睛一闭上,感官就很清晰,男人的身体硬邦邦的,结结实实,硌得她有些难受,还有,他身上有股汗味儿,不浓烈,但是与雄性气息夹杂在一起,就有些不好闻了。
萧鱼有些睡不着。
薛战感官敏锐,见她似要动却不敢动的架势,才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也没睡。萧鱼一睁开眼睛,便撞进他漆黑如墨的沉沉眼眸中,她张了张嘴准备说,犹豫一番,最后却道了一句:“还是不说了。”
薛战蹙起眉头,道:“不管你说什么,朕都不怪你便是了。”
“真的?”萧鱼看他,眼睛亮了起来。
听她语气便知她是心动了,薛战看着她这副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就嗯了一声:“自然是真的。”
如此,萧鱼才缓缓开口,大着胆子说道:“那皇上…您能去洗个澡吗?”


第21章 牛嚼【三更】
薛战皱起眉头说:“朕今早刚洗过。”
冬日本就不用日日沐浴, 昔日薛战日子过得粗糙惯了,如今登基为帝, 三两日洗一回, 已经很勤快了。忽的想到了什么,他将脸凑了过去,低低道, “你嫌朕脏?嗯?”
浓浓的鼻息扑面而来,萧鱼身子微颤,她哪里敢啊?适才分明是他自己说的, 不管她说什么, 他都不会怪她的。是了,他这人本就说话不算数的。萧鱼忙说道:“臣妾没有。”
薛战故意轻哼了一声,说:“既然没有…那你闻闻,你若闻了, 朕便信你。”
闻什么啊?萧鱼面上疑惑, 却见他已经将她松开, 然后将三两下将他穿着的寝衣给解开了。登时就裸`露出一片麦色的胸膛来, 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萧鱼忙错开眼, 想要转过身去。却听得身后男子道:“不许转过去。”
萧鱼的身子便僵着,任由他重新扳了过去, 与他面对面。
男人的身躯强壮,胸膛肌肉隆起,刀刻斧凿,看着就非常坚硬。他让她看这个做什么?不过, 等她去看他眼睛的时候,他便托住了她的后脑勺,作势要将她的脸往他的胸膛上摁去,登时就明白了。萧鱼忙闭上了眼睛…
只是,没有预料之中炙热的胸膛。萧鱼屏住呼吸等了良久,才等来了头顶一阵低低的笑声。
萧鱼的耳根都烫了起来。
薛战语气轻松道:“好了,朕不逗你了…”说完,便起身下榻。萧鱼将脸抬了起来,看了过去。
就见他阔步朝着净室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还低下头,拎起领子一角嗅了嗅,而后皱起眉头喃喃自语了几句,不晓得说了什么,她听不大清楚。
男人走了,萧鱼觉得有些凉,便伸手捏着身上的锦被,将身子裹了裹紧,然后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次日是萧鱼回门的日子。按理说皇后与平常人家不同,是没有回门这一说的。不过先前新帝成亲的时候,按着乡间的习俗来,这三朝回门,也是习俗之一。
一大早,护国公府外,萧家阖府上下,便已在此等候。
罗氏穿了身崭新的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梳着一丝不苟的抛家髻,看着端庄婉约。她站在萧淮的身侧,等了一会儿,悄悄抬起头,看了看身边的丈夫。
萧鱼入宫这几日,萧淮的心情一直都不大好,只不过大多时间是沉默…这并不是一桩好事,她了解他的性子,一贯直来直去,有时候发泄出来,才会好一些。可是依他对女儿的宠爱,如今亲手将女儿送进那龙潭虎穴,短时间内怕是无法恢复心情的。
帝王陪皇后回门,是乃萧家荣耀。不过萧淮面色不悦,其他大多也是不敢吭声的。
萧玉枝一早便被母亲柳氏拉出来了,虽说不大想见着萧鱼风光的样子,可到底输人不能输阵,穿了件颜色鲜艳的粉红色水锦弹花袄,这几日她尽量少食,身形看着轻盈了不少,腰肢也纤细了一些,本就年轻的女孩儿,看着自是愈发的青春洋溢,美貌动人。
只是她梳妆了这么久,却在外面吹了快半个时辰的冷风,才忍不住再母亲耳边抱怨:“怎么还不来啊…”
其余人都是安安静静,唯有萧玉枝蹙眉抱怨,柳氏就在她手臂上轻轻掐了一下,提醒道:“莫要出声,安静等着。”
萧玉枝撇了撇嘴,不大高兴的“哦…”了一声。晓得人家现在那可是皇后,便是让他们等到晚上,他们也只能等。
前面有小厮急急跑了过来,朝着站在最前面的萧淮道:“国公爷,来了,来了…”
一听帝后来了,萧家人才个个将身形立直,迎接帝后。
便见那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朝着这边过来,最前面的是帝王御辇,由六匹骏马驾驭,车身镶嵌有金银玉器,雕刻龙凤图案,豪华气派。
萧玉枝瞧着那仪仗,心下有些犯疑,据她所知,这新帝不是摒弃了前朝奢靡之风,崇尚节俭吗?看着阵仗,怎么都不像是节俭的样子啊?正疑惑着,便将那御辇已经在护国公府外面停下,帝后就要下来,护国公府所有文都跪地恭迎,萧玉枝魂不守舍,还是被身侧的柳氏拉了拉,才迷迷糊糊跪了下来。
然后继续仰头去看。
先下来的男子,身穿一袭玄色龙袍,英姿威武,正是萧玉枝那日在御花园碧浮亭看到的模样。这新帝…出身虽不及贵族公子,可长相气度,却是没得挑的,就是不知道脾气怎么样了。
等那帝王下了御辇,便将手伸到了御辇内,亲手将里面的新婚皇后扶了出来。
萧玉枝这才蹙了蹙眉。
好像…对萧鱼还挺好的。
萧鱼一身繁琐的宫装凤冠,不过出嫁三日,便有一种近乡情更怯之感,待她见薛战下去时,预备跟着他下去,未料那手竟伸到了她的面前。一时萧鱼望着面前这略粗糙的大手,略微有些迟疑。
待对上他的眼睛,才缓缓伸出手,将手搭在他的手心,被他扶着下了马车。
不管如何,她已经出嫁,她希望父亲他们看到她过得好好的样子,况且,薛战待她的确比想象的要好得多。
只是,先前她未有多想,这会儿被他扶着下了马车,看到面前跪迎的父亲母亲,忽然就想起了此人要娶她的初衷了…她刚出嫁,在父亲的面前,他肯定是会对她好的。那这两日的态度,会不会也是因为今日要回门的缘故?萧鱼知道自己不该把人想得太坏,可这人是推翻前朝、登基为敌的叛军首领,她总是没有办法把他想得太好的。
薛战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护国公萧淮,想着昔日他忠烈不屈的模样,淡淡笑了笑,说了一句:“护国公不必多礼,都是一家人,都起来吧。”
萧淮却未仗着帝王岳父的身份有所不敬,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道:“多谢皇上。”
这便站了起来,朝着面前的帝王看去,还有他身侧的皇后…他的女儿。
萧鱼看着面前的父亲,张了张嘴,唤了一声:“父亲…”
萧淮这才有所动容,于是将人迎了进去。

护国公府乃是簪缨世族,又因出过两位皇后,备受皇恩,大门的内外铺设礓碴儿坡道,一进府门便是一字影壁,第一进院迎门建有一座水池,池边堆砌着太湖石,池后有座敞轩,并建有攒顶尖凉亭一座。
一路进去,便能瞧见这护国公府布局宽敞,雕栏画栋,十分的阔气。
萧鱼随萧淮去了前厅,身份有别,萧鱼只能随薛战坐在上首之位,而萧淮和萧二爷萧三爷他们,则坐在下面。
这般居高临下,萧鱼觉着有些不自在。昔日她为太后时,到了萧家,这规矩便是她说了算的,如今身边有个帝王,与他们萧家又有矛盾,她自是要小心翼翼。只是帝王威仪摄人,一时这前厅安安静静,只余他喝茶的声音。
萧鱼转过头看了看他,小声的说:“臣妾想去与母亲说说话…”
薛战点了点头:“嗯,那朕在这里与岳父他们好好说说话。”
萧鱼略一愣,心道这岳父叫得还挺顺口的,便行礼退下,去找了罗氏。
罗氏就在冬暖阁等着萧鱼,一听她过来了,就赶紧起身,瞧见她身穿一身凤袍,便弯腰行礼。萧鱼忙上前去扶她:“母亲不必多礼。”
罗氏知道萧鱼对她敬重,却还是说:“今非昔比,咱们还是注意些为好。”
这行礼不单单是因为萧鱼的皇后身份,也是罗氏对整个皇室的尊重,萧鱼是不在乎的,可那帝王瞧见了,在不在乎就另当别论了。护国公府表面身受帝王隆宠,可这战战兢兢的日子,也唯有他们萧家人自个儿才知道。
之后罗氏拉着她坐了下来,打量了一番,问:“皇上对你…可好?
萧鱼依赖父亲萧淮,可有些话,却是只有对着罗氏才能说的。知晓罗氏是什么意思,萧鱼一张脸涨得通红,点头说:“母亲放心,他对我挺好的。”
罗氏还是有些担忧,她先前是不曾见过新帝模样的,适才见着那天子威严,倒是的确令人生出几分惧意来,与昔日赵煜的温润儒雅不同,而且长得如此高大威猛,但凡与萧鱼闹什么矛盾,那萧鱼难免会吃些苦头的。
罗氏说:“如此便好…”
她忧心忡忡,有许多想问的,一时却是不知道该先问什么好。只喃喃道:“看着倒是挺年轻的。”
萧鱼点头嗯了一声,薛战其实已经二十七了,不过因习武的关系,看着就比一般男子年轻健壮一些。罗氏又问了她一些话,大多是些很琐碎的问题,那闺房之事也问了一些,萧鱼怕她太担心,便都一一敷衍过去了。
等到最后,想到了一件事情,才看向罗氏,说:“母亲。”
“嗯?”罗氏也看她。
萧鱼的耳根略微发烫,小声的说:“女儿想拜托您一件事情。”

与罗氏说完话,萧鱼听薛战与父亲他们还在前厅,便先回了自己的澄溪院。府中女眷也都蜂拥而至,去了澄溪院为萧鱼贺喜。
这段日子,护国公府大起大落,在她们眼里,如今才算稍稍安定了些。而新帝登基后,他们亦是听了许多关于他的传言,虽说有传帝王英姿不凡的,可想到他做的凶残之事,还是会将他想成一个凶神恶煞的乡野蛮夫。
而萧鱼年轻美貌,引得那新帝垂涎,护国公府需要送萧鱼进宫,才换的阖府安宁,自小看着萧鱼长大的长辈,难免替她感到惋惜。
如今看到新帝年轻英俊,与萧鱼站在一起,一个高大,一个娇小,很是匹配,这才替萧鱼感到高兴。再见那帝王细节之处对她甚是体贴,便知晓她在宫里还是受宠的,如此,他们护国公府自然也会跟着沾光。
大多是喜的,也有为萧鱼担忧的,譬如她的大嫂唐氏,还有二堂姐萧玉锦。
阖府的女眷都在,萧玉枝故意站的远了一些,萧鱼和大嫂唐氏说着话,侧头一瞄,忽然就看到了萧玉枝。
萧玉枝见她也在看自己,心猛然跳了跳,她故意骗她是不假,不过也算是给了她一个惊喜啊?可如今人家是盛宠的皇后娘娘,怕是定然要找她算账的。这会儿看到萧鱼在看自己,正当她以为萧鱼会找她算账时,却见她很快的撇开了眼,不在看她了。
…这算什么?不把她放在眼里?
不找她算账,萧玉枝忽然又觉得很生气了。
在澄溪院待了一会儿,见萧鱼有些累了要小憩,大伙儿才纷纷出了澄溪院。萧玉枝走得最快。她缓步走在游廊之下,心里却是憋着气,先前她以为自己终于要翻身了,未料却闹出了一个大笑话,现在好了…她走到哪里,都觉得大家在笑话她。而萧鱼,还是最风光的那一个。
经过花园的八角攒尖顶凉亭,萧玉枝的步子下意识的停了下来,身影立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去,远远的,朝着那凉亭的墙后看去…
那墙后,是棣华轩。
身侧的丫鬟安静的站在她的身后,眼睛顺着她的方向看去,见她久久没有反应,遂小声的说:“难得回来,若是姑娘想见卫…”
“闭嘴!”
似是被人碰了逆鳞,萧玉枝气急败坏的训斥道,“谁要去见他了!他算个什么东西,我早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了。”
“是是是,是奴婢的不是,是奴婢多嘴了。”丫鬟吓得小脸惨白。萧玉枝的性子不大好,她最怕她会责罚自己。
萧玉枝忽然不想骂她了,觉得没意思。
今日的阳光很好,没有风,落在身上很是暖和,她一身新衣新裙子,还戴着自己最喜欢的首饰,她的心情很好。只是…萧玉枝终于忍不住,垂了垂眼,很小声很小声的说了一句:“他回来,又不是因为我…”

萧鱼在澄溪院休息了一会儿,出去时,便见薛战竟独自一人朝着这边过来了。她忙过去相迎,正欲行礼的时候,他的手顺势拉住了她的,随意的和她说:“听说这事你的闺房,朕想过来看看。”
萧鱼见他不拘礼数,这儿又没人,也就随他。她开口道:“有些小家子气,皇上不会喜欢的…没什么好看的。”
他一个乡野村夫,自然是不懂女儿家的东西的,连胭脂和香粉都分不清,瞧见她屋内的精心摆设,大抵也是牛嚼牡丹。
不过眼下萧鱼担心的可不是这个。
她打量他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来,只好轻轻的说道:“若是臣妾的父亲,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皇上看在他是臣妾父亲的份儿上,莫要与他计较了…可好?”
最后两个字,她顿了一会儿才加上去,仿佛是怕他不答应。毕竟才刚成亲,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如何,她一点都不该高估。
薛战忽然低头看向她,见她双眼含着担忧,似是觉得他会对萧淮不善,就说:“皇后言重了,朕与岳父相谈甚欢。”
是吗?萧鱼有些不太相信。就怕以父亲的性子,会摆出一张臭脸给他。寻常女婿也就算了,自是要敬着泰山大人的。可他不一样,若是父亲惹得他不悦,触动了龙颜,恐怕…
“这是什么?”
薛战问了一句。
萧鱼回过神去看,便看他用手指着石桌一角,那指腹慢慢的抚了几下,上面有几个字。
年年,樘樘。
薛战皱眉,便缓缓开口:“朕知道,年年是你的小名,不过…这旁边的是——”
他怎么会知道?萧鱼有些意外,毕竟他们素不相识,洞房花之夜才初见,她也未告知他自己的小名。萧鱼暂且不去想这个,低头看着旁边紧挨着的两个字,才解释说:“这是臣妾兄长的名字…”
薛战颔首,顿时眉目含笑,说道:“你同你大哥的感情不错…朕也很欣赏他,有乃父之风。”
萧鱼眼神一愣,她的确就萧起州一个亲哥哥,她说兄长,这薛战自然以为是她大哥了。不过萧鱼觉得这没什么,便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第22章 牡丹【一更】
柳氏正拿着绣绷做绣活儿, 看到萧玉枝进来,就将绣绷给了身侧的丫鬟, 看到萧玉枝一张脸黑沉沉的跟锅底似的, 才站起来,走过去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皇后娘娘难得回来,怎么不和她多说说话?”
适才她们长辈离开的早, 柳氏知晓自己女儿与萧鱼姐妹有些不和,可在怎么说,那也是堂姐妹。萧鱼没有亲姐妹, 那堂姐妹便是亲近的了。况且柳氏也了解萧鱼, 她没那么小心眼儿,大抵是从小就拥有的多,所以不会太计较。
而萧玉枝却相反。
萧玉枝听母亲这样说,心里更加不痛快了, 一屁`股坐了下来, 生气的说道:“谁要讨好她了?”又忍不住喃喃道, “不就是个皇后嘛?谁人不知那新帝是如何登基的?反贼之妻, 二嫁之身, 又有什么好让人羡慕的…”
吓得柳氏赶紧捂住了萧玉枝的嘴,冷汗涔涔的念叨道:“我的祖宗, 你这话可不许再说了!”
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今日柳氏是见识了那帝王威严的,与大伯萧淮站在一起,那气度可是略高一筹的。他们护国公府,除了萧鱼, 谁人不惧怕萧淮?可如今,这年轻的新帝,更是威仪摄人,叫人不敢直视。
萧玉枝忙抬手将捂着她的手掌拿了下来,不情愿的说道:“我这不是随口胡说嘛,下回不敢了。”
她就是这个脾气,一时冲动头脑发热,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她也不傻,知晓如今护国公府的情况,就算再怎么不服气,也不会拉萧鱼的后腿。
…萧鱼若是不好了,他们护国公府估计也就完了。
这样她又捞不到什么好处。
柳氏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会儿拍拍胸脯,余骇犹在,颤着声儿的说道:“你真是吓死母亲了…”今日那新帝回门,阖府上下都是宫里的侍卫把手,若是萧玉枝这话传到了新帝的耳中,便是那萧鱼,恐怕也保不了她。天子威严,岂是一个小小的女儿家能够冒犯的?
柳氏看着萧玉枝,接着又说:“这正月一过,你也十七了,这几日来提亲的人家,我瞧着有几户不错,你也收收心,好好考虑考虑。”就怕这女儿心里还惦记着卫樘。卫樘固然文武双全,仪表堂堂,可身份上总是差一截的。若是情投意合,她也没话说,毕竟身为萧淮义子,萧淮总是会帮衬他的,可偏偏…
萧玉枝当然知道,正月过后,来提亲的人家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优秀的,也有一两位非常出挑的。那可是昔日晋城女儿家争相思慕的对象,却都倾心于她萧玉枝…她心里是欢喜的。毕竟这有关女儿家的颜面,提亲的越多、越优秀,自然显得她的珍贵来。可她欢喜得意之际,听到有丫鬟私下议论,说这回是她沾了萧鱼的光,那些人是想和帝王成为连襟,才上门求亲的。
这下萧玉枝哪里高兴不起来?
她对着柳氏嘀咕了一句:“谁要沾她的光了…”
若是要沾她的光才能嫁给一个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男子,那她宁可…
呸呸呸,她才不要糟蹋自己。

与薛战在澄溪院待了一会儿,萧鱼便去书房见了父亲。自她记事起,就觉得父亲顶天立地,无所不能,今日相见,却忽然发现他仿佛苍老了一些。她知晓父亲是担心她,于是便说道:“父亲,您不用太担心女儿…他、他并没有女儿想象的那般相处,而且还挺喜欢女儿的。”
萧淮一贯是天之骄子,将帅奇才,何时受过这般奇耻大辱?可是如今女儿已经入了宫,他决计不能冒犯了君王。
萧淮点头,看着面前女儿的脸,担心的说道:“你在宫里,万事小心,父亲不希望你干预什么,你只要好好保护自己,其他鲁莽之事,莫要擅自做主。”
萧鱼的心跳了跳,知晓父亲担心她做傻事,就点头道:“嗯,女儿知道。”她有几斤几两重,她自己最清楚了,若真的要与薛战对着干,那只有白白送命了。
只是,萧鱼还是忍不住问:“那父亲您…有何打算?”
女儿娇美亭亭玉立,如今入了那虎穴,萧淮越看越是不忍。他道:“年年,父亲自有打算,你只管安心在宫里待着,记住…切莫惹恼了他。”萧淮并不是一个啰嗦的人,独独面对这宠爱的小女儿,才三番两次忍不住的叮嘱。
她自然是不敢惹他的。那人…萧鱼静静垂下眼帘想了想,面对她时,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可一旦生气,看着也非常的吓人。
萧鱼道:“嗯,父亲放心便是。”
萧淮这才稍稍送了一口气,而后说了一句:“还有…”
嗯?萧鱼望去,见父亲并未继续说下去,才问道:“父亲还想说什么?”
萧鱼不过十五妙龄,如今穿着繁琐宫装,梳着已为人妇的发髻…萧淮忽然觉得有些话不必再说了,才道:“还有,若是宫里遇到什么麻烦的事,你便派人传话,父亲会帮你的。”
萧鱼微微笑道:“好,女儿知道了。父亲…女儿无法在您膝下尽孝,您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让女儿担心了。”
萧淮声音沉沉的说了一句:“父亲答应你。”

随后便与薛战回宫去了。
萧鱼坐在御辇之上,侧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见他双腿一左一右放着,颇为豪放不羁。车轮辚辚,却行得很稳,他的大手搭在膝头,手指一下一下敲打,仿佛不大适应这样慢悠悠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