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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说。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见到我,还是没想到我胖成这个样子?”她外形变了,说话的声音语气也变了,粗声粗气地,满不在乎地。
“… …我没想到能单独在外面见到你,我以为你爸爸会一直照顾你,你一直跟着他。”我说。
“你都走了,我还留在他那里做什么呀?”欧仰安说,她眼睛紧紧盯着我,勾着嘴巴似笑非笑,一幅掌握了秘密,看别人都很愚蠢的神态,“你当我真的有病吗?你当我真的是女疯子?你可能把我想的更龌龊,更恶心吧?你在心里骂过我什么?… …变态?… …恋父?我才不呢。我做那些事情不是针对你,我其实一点都不恨你,我就想让欧锦江不好过,我就想让他痛苦。”
“… …你这么恨自己的爸爸?你这些仇恨都是从哪里来的呢?”我慢慢问道。
“很简单呀,为什么我妈妈坐牢,他在外面神气活现呀?为什么我妈妈车祸死了,他跟年轻的小姐谈恋爱呀?这不公平。”
我一时没说话,看了她半天:“你都是装的?”
“对。还可以吗?像吗?他和你,你们都信了。一个非得把我送到精神病院里去,一个就是不肯,然后分手了。”她咯咯地笑起来,下巴上的肉抖动着,发出笨重的喉音,上气不接下气,“好好笑。”
“你笑我可以。”我看着她,“别这么笑你父亲,
他很爱你,一直尽力保护你。他自己放弃了很多东西。”
“但我不高兴!”欧仰安狠狠打断我,“… …现在我高兴。”
空姐推来车子,请我们让一下。欧仰安推门进了卫生间,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没一会儿空气警报器响了,是她在卫生间里吸烟。她跟那个蓝头发的男孩接着跟整个乘务组争吵起来,飞机着陆后,他们被机场公安带走了,不知道会被怎样处罚。
我后来几年都没有再见到欧先生,但会从不同的人那里听到一些关于他的传闻。确定的是他不在复旦教书了,可能去了瑞士,也有人说在曼谷见过他,说他带着草帽,穿着短裤和凉鞋,坐在湄南河岸边的酒吧里吸烟喝啤酒,皮肤晒得发红,身边有好几个身份不明的女孩儿,他让人几乎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我觉得说话的这一个肯定是看错人了,我想象不出那个形象的欧先生,许久不见之后,我们初见时候他的样子在我的心里却越来越清晰了,精致的上海男人,白净瘦削,他穿着高领衫和格子西装,拿着咖啡,站在楼梯的上面看着我。
他就此定格在那个画面里。
那是我曾经爱过的人。
我呢?跟欧先生分手之后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我收到了银行的电话,告诉我无薪假到此为止,让我即刻回去开会。那是一次全员大会,首先副总宣布了一件事情:曾经在我们大客户部
门服务多年的前任部长,非常规性离职,经过内部和第三方审计,发现其工作中存在有严重的渎职和职务贪污行为,涉及金额较大,银行已将证据呈交给公安机关,并即将准备提起诉讼。副总说的这位就是那个挖走了银行的大客户也想要把我也带走的部长,我脑袋里面浮现出跟他几次见面的情景,那么一朝得意意气风发的样子,谁知道马上就要成为阶下囚了。我不是不震惊的,但心里面很快也整理出了前后道理,他所在的部门直接对接银行最重要的客人,银行怎么会不对他留一手实施控制呢?方法也简单,不正规的报销单据,越级过格的操作程序,你如果还在银行里工作,还能为我所用,那就还是我的好员工,那老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撬走了我的客人,坏了我的业务和名誉,那就是让你身败名裂的最有力的证据!
开会之前,我是被负责会场的同事引到前排的位置上的,我的座位离副总很近,我抬头看看他,副总也正巧低头看看我,无风无浪的脸,莫测高深的样子,我心里面有疑问,他会知道前任部长跟我接触过吗?
关于前任部长的事情由副总宣布完毕,接下来讲话的英国人老大,他宣布了新一届的后备干部名单,冲打银行在沪的员工总数为两千三百人,每年在二十八岁以下的员工中甄选出十五人作为后备干部,
后备干部会在两年时间里在银行的每一个部门中进行轮岗培训,两年后成绩优异者会直接升职为部门或分部经理,而常规的晋级制度中,一个普通员工提升到这个职位需要至少十年的时间。打个比方,成为后备干部,就等于登上了升职的高速电梯。
刚刚结束了无薪假的我被宣布在十五人的名单里。
我登上了这部电梯。
第十七章(5)
会后我一路追着副总到了他的办公室,他好像早就料到一样特意留了时间给我,态度格外亲热,用天津话跟我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得请客哈!我也直截了当,放无薪假期间,我见过部长了,他跟我也许诺了很好的条件。
副总笑笑,你当我不知道?你现在应该庆幸没有跟他走吧,他现在自身难保了,而你的忠诚老实不仅保全了自己,还获得了难得的机会。
我当不了后备干部。我说。我做不了你们想要我做的事情。
哦?这话倒是让他意外了,我们想让你做什么事情了?
我想了想,开口有点难:“我原来私人关系认识的人,那位给杨总的节能发动机项目融资的事情帮过忙的先生,我们了断联系了。要是银行觉得提拔我,是希望能通过我这边的这个关系解决一些问题的话,那我以后肯定会让您失望的。”
“哦。”副总点了点头,理解了我的意思,“我们做决定的时候主要考察的还是你的业绩和人品。至于说有没有得力的关系,当然有最好,不过上次去苏州挽留客户那件事情,我回来之后跟老大汇报,我说这个女孩子到底没有张嘴求人,但她给客户擦鞋子了… …你能高能低,江悦,我说过,你有种,这是你能够当后备干部的最重要的原因。”
副总说得很轻松,可那一个片刻我鼻子有点酸。我想起自己跟欧先生说的话,
我说我那么努力结果还是活在您的荫蔽之下,人人都觉得我占了您的便宜。我说错了,我对自己不公道,我的努力就是我的努力,像我的头发皮肤和34D的胸部一样,它是有见证的,有成果的,被肯定的。
“怎么你不想当后备干部吗?那我换别人?”副总故意说道。
“不。不。”我连忙抬起头来,“我要当的!我肯定做好!”
“那就赶快出去干活儿吧!”
二十七岁的我终于凭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了大银行驻上海的后备干部。老实说,事业上一个意料之外的大幅度的进步多少冲淡了我跟欧先生分手的忧郁。我知道自己这双手虽小还是靠得住的,我看见两年后的自己成功通过了考核,成为了要害部门的经理,我当然不会就此止步不前,我会有更多更有实力的客人,我会有更杰出的业绩,我会带出来自己的团队。那之后要是再往上走,我脑袋里面也有一个十分清晰的图景,我的学历不够高,或者去英国,或者去美国要进修一下,要拿下来一个硕士学历,时间不能太久,最多一年半,否则再回职场就要重新适应,论文可以拿回来做,在那之后我则需要一个更大的平台了,当然对于老东家是重要小心谨慎心怀感激的,最主要的是不能给人留下把柄,不能重蹈前任部长的覆辙,那是血的教训… …
当时的我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给了自
己五年的时间。
我眼前是一条坦途,充满了无限的生机和可能性。
可是五年期间,生活的激流却裹挟着我拐了一个急转弯。
五年之后的一个晚上,三十二岁的我在KTV里用闽南语唱一首歌,歌名儿叫作《心事谁人知》,歌词是这样的:心事若无讲出来,有谁人会知,
有时真想要诉出 ,满腹的悲哀,
踏入七桃界,是阮毋应该,
如今想反悔,谁人肯谅解,
心爱你若有了解,请你著忍耐,
男性毋是无目屎,只是毋敢流出来
我唱着唱着,旁边的台湾男人放下酒杯,双手拿出帕子开始擦眼泪,如同歌词里唱的那般。这位秦先生快五十岁了,样子仪表堂堂,年轻的时候是演员,现在在横店带着二十多个兄弟给古装电影电视剧跑龙套当替身。这首歌凄楚婉转,催人泪下,我苦练已久,果然发挥效力,喝得满脸通红原本跟朋友们笑作一团的秦先生开始一边擦眼泪一边跟我讲自己当年也是给吴奇隆演过对手戏的小生,眼看就要被公司力捧,眼看就要走红了,却因为应酬的时候说错了话得罪了人错过了一生的机会,再也当不了男主角,做了几年配角之后,脸上憔悴黯淡,粉底盖不住眼袋了,他又开始当替身,替主角跳车挨打泡冷水,年纪大了做不动,就给刚入行的年轻人们当经纪,这几年台湾和香港电影电视剧式微,他带
着队伍北上,开工的机会倒是不缺,他自己又重新走回幕前了,眼下号称是神剧里最让地方台观众面熟的日本鬼子,每部戏里以各种让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方式死去,每死一次,秦先生就按照他们老家的习惯,埋个纸做的小人在柳树下面的泥土里当作替身,以防戏里面的假晦气真的折损了他在生活里的真福气。
秦先生说了半天,终于擤了鼻涕对我说,小妹妹呀,所以你看,不是说人有天赋又努力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有的时候你没留意,突然有一天回头看看原来走了好大一截下坡路的,你看看我,我原来跟吴奇隆对打的,现在他的司机恐怕也比我赚得多的… …
“与其叹息过去,不如未雨绸缪。”我唱歌就是要这个效果,当即给秦先生倒上酒,一边从包包里拿出准备好的保单给他,“您看您工作辛苦,钱赚的不容易,必须给自己以后的生活做好足够的保障。我之前给您做的这个详尽的计划,进可攻,退可守。着急用钱的话,每个月都可以领取利息,比银行定存高一个点呢;要做长期考虑的话,十五年之后翻了一倍半,您去别家不可能有这么高的收益率,第一年保费我还可以给您返佣十五个仙… …”
秦先生垂着眼睛夹了一下我的保单:“你急咩?我还没跟你说我初恋的事情内… …”
我连忙道:“您说您说,我太想听
了… …”
酒喝了好几轮,秦先生终于在那份保单上签了字,还现场用手机交了保费,借着酒劲儿一只胳膊圈着我的肩膀对其余人说他觉得跟我投缘,觉得我闽南语的歌儿唱得好,让他想起家里人,我收了他的钱,终于一颗心放到肚子里,马上就点了一首《好日子》,一边唱我还一边手舞足蹈比划了几下,就势推开秦先生那热乎乎汗津津的手臂。
… …
第十八章(1)
深夜两点钟,从横店来的台湾替身演员们还在包房里唱歌儿,我自己出来,去吧台要了一盒泡面,两根香肠,坐在高脚凳子上欢畅地吃了几口,擦擦嘴巴,心里想着秦先生刚才那顿感慨其实也没错,二十多岁被国际大银行选为后备干部的我,也没想到几年后的自己得靠唱闽南语的苦情歌劝台湾客户签一份每年十来万块的保险单,甚至就此往前推到一年前,我也想象不到自己会这样讨生活,可是想得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日子总得往下过呀,那时候我每个月的工资加薪水随随便便过了六位数是钱,现在十万块的保单我能提取佣金一万五也是钱,也能买东西呀,我咬了一口香肠,心里面又说我要是秦先生我不会哭的,跟吴奇隆一起演过戏,知道他的司机赚得多还不去给他打工,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我正吃面,旁边有人来埋单了,拿到账单说店家把他那个包房的账目算错了,他要的套餐里面有两个热带果盘,为什么又要额外列出来让他付钱呢?前台马上装模作样地核对,然后说真是抱歉先生,确实是点单系统出了错,这个款项我们马上帮您划掉,我去找经理签字,重新计算… …
其实不管我的事儿,但我到底还是没忍住,低声对着旁边这位的肩膀说:“什么系统出了错呀,这是夜店算计酒鬼们的老把戏,以为人喝多了玩嗨了
就看不明白账单了。”
“哦,”他应声,“这事儿您也遇见过。”
“当然了。不过每次我都查账单。我可不想被人当傻瓜。”我呵呵一笑。
“常来吗?”他问我。
“嗯。应酬。陪客户。”我吃了一口泡面。
“我第一次来这儿。”他说,“刚从国外回来。”
“哦。玩得开心。”
我一直没抬头,一直跟他肩膀说话,嗅到旁边这位身上有香水味,酒气也很重,可见喝得也不少,但人没糊涂,对钱保持尊重,这值得赞赏。我吃了一口面,侧头垂眼,从下到上偷偷打量他,这人应该是刚下班就出来喝酒了,穿的还是去写字间的衣服,薪水很高,工作的地方也很体面,这从他的鞋子腰带,裤子和衬衫材质就能看出来,指甲是整齐的,真没少喝,酒量一般,指头尖儿都红了,那是双年轻人的手,肌肉结实平整,虎口有力,皮肤白净光滑,这人爱运动也喜欢打扮,我还是带着好奇心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正拿了新打出来的账单,低头重新核对。
我只看了他一眼,一个侧面,就赶快转过头来,心里陡然紧张起来,咚咚咚跳了三下,想要从嘴巴里面跑出来一样。气不够用。那是徐冬冬呀。真的这么巧,两千三百万人口的城市,五年的时间从不曾相见,我们,我跟冬冬,如今就在这个KTV里又撞到一起了。我一直扭着头,保持着后脑勺朝他的
姿势,再没有去验证这事情的勇气,我对他暗中的打量就此结束,端起方便面绕过他,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新打出来的账单没有错误,徐冬冬拿出手机正要交钱,有一男一女从走廊里面快步出来,中年男人从他手里抢了单子,一边说着不好让你埋单的呀,这怎么可以,他倒是没再争抢,穿着薄纱裙子的女孩儿一只手上来轻巧地拿了他的电话,声音像是上海四月的小风一样暖暖的,柔柔的,却又保持礼貌地心疼着他,您刚才喝酒喝得急了吧?瞧脸都红了,等一下出去我们去吃面吧?这提议倒是让他感了兴趣,好的呀,去吃黄鱼面。
我听见他说这句话,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就浸到手里的那碗方便面里面去,可这三个人就在我跟前说话,我那双想要逃跑的脚总被另一双脚阻挡着,好像跳慢三快四的交谊舞,怎么都出不了圈。劳驾,请让一下!我忍不得终于粗着嗓子说了一句,头仍低着。徐冬冬的黑色皮鞋往旁边给我让出条路来,我快步经过,心里正庆幸,却不知道脚踩到了什么东西上面瞬间打滑,然后一只脚向前滑去,一只脚朝后蹬开,一声哎吆还没喊出来,已经隆重地劈了个叉,方便面抛起落下,满满扣了一头一脸… …
我那狼狈摔倒的样子必然很精彩很引人注目,整个前台大厅里客人说话的声音,服务员迎来送
往的声音一下子好像消失殆尽,我不用抬头也知道多少只眼睛落在我身上,还带着不知道从哪里飘出来的配乐,你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旁边有个凳子,我抓住了想要爬起来,努力了一次又坐回去,只觉得两条大腿内侧剧痛,一定是瞬间拉伤了… …
年轻人在美国呆了五年,潜移默化中形成的那种爱管闲事儿的老美作风发作,他走过来,蹲下身,问摔倒的这位,您还好吗?需要帮助吗?——我手上的动作飞快,早就从口袋里抓了纸巾蒙在满是泡面汤汁的头上脸上——他看不出来我样子。我没说话,点头摆手,意思是说我没事儿,您可以走了。他停了一会儿,理解一个人当众摔倒的时候尴尬总是多于疼痛,终于没再坚持,他站起身跟他的朋友们离开。
我从纸巾的缝隙里确定他已经走远,心里面松了一口气,满头满脸都是泡面的汤汁,胸前的衣服也油了一大片,我这样子见到他总不太好看,不过幸好我人够机灵,让他没能认出我来。当然我想要避开他,并非仅仅这个原因,如果有可能,我希望一辈子都不要见到徐冬冬。
这个心愿很快成了空。
第二天中午我在租来的房子里醒来之后,发现手机不见了,我用另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接听了却没有马上说话。
“那个… …真是不好意思,您拾到的是我的手机。”我说,“麻
烦您还给我吧。您离那里近?我可以去拿。”
“手机不是我拾到的。我从你手袋里面拿出来的。”电话另一端的人说,“你整理干净了吗?你头发上脸上的泡面汤都洗掉了吗?你准备好跟我见一面了吗… …姐姐。”
我愣住了,一时没说话,为之前的自作聪明心生懊悔——他早就看出来那是我了。
“思南路那家黄鱼面馆吧。今天下午三点,我就在那里等你。”冬冬简短地作了指示。
第十八章(2)
黄鱼面馆早就没有了,那个街角的小店扩入了旁边好几间房子,重新装修开张,如今是一个颇有特色的咖啡馆,服务生都围着南美风的红格子围裙,每张桌子上都有一颗多肉植物。徐冬冬坐在照片墙下面的桌子旁,一只手拄着下巴看着我进来,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正面看他,显然这妖精又变化了。
从前脸上的肥嘟嘟全部消失殆尽,白净面皮,瘦削的脸,话说原来我没发觉,他鼻子尖儿竟是勾的,说好听的是精英脸,说不好听的就是刻薄相。这几年吃的讲究,不缺营养,头发眉毛眼睫毛都很浓密,我听说美国的大玉米特别滋养毛发。嘴巴还是厚嘟嘟的,单看嘴巴就显得有点孩子气有点笨,多少中和了一点他脸上的刻薄相,要不然可以直接跳到电视里面演败类了。炭黑色的衬衫,系着细领带,同色的西装,黑宝石纽扣,袖口露出手表的一点边缘,一身名贵。
我拿着一杯咖啡就在他面前坐定了,板着脸打量着他,也被他打量着。我们都没说话。这沉默好好地持续了片刻,我不用问也猜得到:这臭孩子成功了,过得不错。无论是念书拿学位,还是工作赚钱,必然是成绩优异,被人追捧。从前父母荫蔽下的二世祖,几番转折,终于自食其力独立门户,长了那么一个脑筋那么一副皮囊,肯定也没吃什么苦头,轻而易举的成功把他
像个气球一样吹得膨胀起来,飘起来,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看谁都夹着眼睛,看谁都是“你薪水是我发的”的表情。呵呵,你倒是记得叫我姐姐,可你忘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可以不经允许在我面前帅起来。
我轻轻一笑,摇了摇头。
“怎么了?”我想他也是绷不住了,马上问我。
“头发没做好。”我打击他从这个开始。
“… …哦……”他脸上不动声色,“哪里不好?”
“长了一寸。最好剪短。”我说,“而且,你是不是在头发上擦油了?”
“… …嗯。”
“谁让你擦的?”
“我自己。”
我摇头,痛心的:“以后千万别这样了。男孩头发短,清爽,足够了呀。多一点都是画蛇添足,你以为把自己打扮漂亮了,其实让你一下子好像有四十岁。你可以给自己当舅舅了。”
徐冬冬换了一只手拄着脸,饶有兴味,好像还挺爱听我的点评的:“那你觉得我穿的怎么样?”
“嗯… …”我不能辜负他,仔细地挑毛病,“黑衬衫,黑领带,黑西装,黑色的袖扣,怎么你刚才去参加葬礼了?”
他一侧嘴角扯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对我这句话给以反馈:“那我应该怎么穿?”
“可以活泼一点,花衬衫呀。今天礼拜六呀。”我喝了一口咖啡,扁着嘴巴,勉力憋笑。
“花衬衫。”他重复道,轻微地点点头。
“嗯。”我确定,“夏威夷
花,特别热情的那一种。”
“你要我穿成那个样子,是去做鸭吗?”他一本正经地问道。
“… …那个,工作本身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鸭作为一种社会工种,也有其技术性和高要求。你不要瞧不起。”我说。
徐冬冬空咽了一下:“哦… …请继续。”
“继续什么?”
“继续修理我呀。”他看着我。
“我今天暂且就到这里。待我观察观察,哪里再看你不顺眼,改日再说。手机还我。现在。”我手掌伸到他面前,简短地命令。
徐冬冬身体向后,脊背靠在椅子上,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扯过自己的双肩包,从里面把我的手机拿出来往我跟前一送,我伸手去接,谁知道他是虚晃一招,我眨个眼睛,他又给收回去了。
“… …我有事请问你。”他把我的手机放在自己一边,这时有人打上来了,电话嗡嗡作响,我着急那是找我买保险的客户,伸手去抢,被他狠狠打了一下手背,啪地一声。
“奥哟侬长本事了!”我手背上火辣辣地疼,赶紧搓了几下,正对面有一面镜子,被勤快的店员擦得锃亮,我在里面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脸,怒目圆睁,咬牙切齿,要吃人的样子。
“不是只有你工作忙。”徐冬冬说,气呼呼的,毫不退让,“我也有事情做的。几句话问完了你,手机还给你。你跟我背对背走,再也不见面,再也不说话。”
“… …你说。
”我瞪着他。
“我做错什么了?”他一秒钟都没耽误,马上就问。
“此话从何说起?”
他手肘架在桌上,看好了我:“你送我走那天,说保持联系,说会一直跟我说话。可以打电话,可以QQ留言,微信。这是你说的吧?刚开始跟你说十句话还能懒洋洋地回三句,好像给阿拉好大的面子一样。后来呢?号码停掉了,qq不用了,微信也把我给删除了。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呀?我什么事情得罪你了吗?我还叫你一声姐姐的,我们最糟糕也算是熟人,你这样待我,不失礼吗?今天你就给我说说清楚,你说我究竟是哪里做得不对了。”
我左手搓着右手背,眼珠子乱转,显然徐冬冬过来兴师问罪,是早做了准备的,一叠声地质问,如泣如诉,气势如虹,一下子就把我给说理亏了,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复他。可又觉得哪里不对,我不能允许他的语气,我可以被任何人质问,就是不能被你徐冬冬这样教训,你是谁呀?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个二百多斤的小胖子,身上的脂肪抑制了雄性激素的分泌,说话都尖声尖气的,你现在敢教训我?
“呵,”我低头笑了一下,再抬眼看他,“我为什么非得跟你解释为什么呢?不想跟你说话就是不想跟你说话,删了你就是删了你,为什么我一定要给你一个理由呢?全凭心情,行不行呀?”
“那
你当时说的话就是在撒谎,就是在骗我。”他的逻辑非常清晰。
第十八章(3)
我愣了一下,撒谎这事儿在从小我爸妈对我的教育里面是个很重大的错误。我长大之后作人交友赚钱都要求自己诚实守信。徐冬冬忽然这样说我,我当然不愿意领受这罪名。我试图回忆起送他走的那天我说的话,还有删除他所有联系方式的时候的想法,可是脑袋里的这个阀门好像瞬间关上了,我想不起来了。
我的沉默让他怨气爆棚,他盯着我,那个瘦削的,棱角分明的下颚绷得紧紧的,他在咬着牙呢,脑袋里面想要把我给咬死吗?
我们僵持着,都没说话。
旁边的桌上,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姑娘告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树上有鸟,in the tree,介词要用in,她是他的姐姐吗?更像是个赚零用钱的家教,女孩很朴素,穿着布裙子,男孩很乖,不时点点头,小脸蛋圆滚滚胖乎乎的。他们每人一杯橘子水。我忽然想起来冬冬有一次去学校找我,非得用自己的零用钱请我在图书馆下面的小卖铺里喝橘子水。那时候他还是小孩子,那时候的我多年轻呀,我们像早餐的锅子里,一大一小两颗软软的鸡蛋黄一样。我在一瞬间有点泄气,打算求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