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瑜不顾苏和的诧异,走上前,“老伯,要两碗面。”
老板忙起身道:“好,姑娘稍等,马上就得。”像其他小本生意人一样,客气有礼。他已经忘记了,一个多月前的深夜,她曾来过这里。
杨怀瑜却没有忘,那夜的青槐,那夜的面汤,曾深深感动过她。
面很快就好,均匀细长的面条,碧绿青翠的香菜,香气扑鼻的骨汤。
热气上升,杨怀瑜吸了吸鼻子,“好香”。桌上摆着陶瓷罐子,盛着油汪汪的辣椒,杨怀瑜舀了一大勺,拌在面里,吃一口,辣得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苏和皱着眉将自己面前的碗推过来,“你放得辣椒太多了,吃这碗吧。”
杨怀瑜摇头,“我喜欢吃辣。”
因为辣,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流泪,她可以不必解释哭泣的理由。
面真是辣,可心也真是痛啊,泪眼迷蒙中仿似又看到青槐眼里的笑,“属下跟了姑娘一整天,半点力气都没了。”
青槐是因为她才死的。
吃过面,继续往前走。细雨如牛毛,似花针,密密地斜织着,沾衣不湿。
前面就是骡马市场。苏和睹物思情,“杨姑娘昔日所骑的马,当真不是偷的?”
杨怀瑜没好气的说:“当然不是。”
苏和笑道:“头一天还只一匹马,第二日就成两匹了,你怎么变得?”
怎么变得?那一匹是青槐的。杨怀瑜黯然不答。
苏和却也没有期待她的答案,他的视线落在前方不远处。
一位青衣男子骑一匹瘦马,迎面而来。桃花眼,一字眉,面容端肃,神情冷漠,周身的气度与喧闹的四周格格不入。
青衣人走近,下马,迟疑地看着杨怀瑜,“可是杨二姑娘?”
杨怀瑜微微颌首,曲膝便要行礼。萧如是止住了她,“下官乃私访,杨大人又是下官恩师,杨姑娘无需客气。”瞧了瞧她红肿的眼,气愤道:“皇上知杨姑娘被贼人所掳,已下了圣旨,搜捕瓦剌王爷,秘密处死。杨姑娘这就随下官回京吧。”
苏和笑嘻嘻地拦住他,“阁下想把人带走,还得问问本王是否同意。”
萧如是看着他,“没想到瓦剌贼竟长了副汉人面孔,难怪敢大摇大摆地上街。”
苏和大言不惭地道:“好说,好说。阁下只一人,本王有五人,阁下有几分胜算?”说着将杨怀瑜拉至身前,“何况,杨姑娘未必肯跟你走,对吧,杨姑娘?”
杨怀瑜诚挚地看着萧如是,“多谢萧大人,我一时半会还不想回去,大人费心了。”转身往回走,阿穆急忙跟在她身后。
苏和又打量萧如是几眼,拱手作了个揖,跟上杨怀瑜。
走远几步,苏和的面容变得严肃,“韦大人所言不错,这个萧如是确是我的哥哥。那双桃花眼跟我娘一模一样。”
杨怀瑜问:“萧大人可知道你是他同母异父的兄弟?”
苏和摇头,“韦大人说他只管寻人,其他由我自己来。”
杨怀瑜浅笑,“小王爷准备如何跟萧大人讲,他可会信你?即便信了,也不见得会跟你回去。他仕途正好,不可能放弃。”
苏和微笑地看着她,“有你在,应该没问题。韦大人想置身事外,不是那么容易。”
萧如是的生母是瓦剌的王妃,此事非同小可。韦昕不跟萧如是明说,一来免得萧如是日后灭口,二来免得皇上生疑。
苏和相信自己完全猜中了韦昕的心思,韦昕不想牵扯进来,他却非要将他拉下水。
杨怀瑜悲天悯人地说:“小王爷未免太抬举我了。小王爷稍作打听,就知道韦大人并非真心想娶我,他还巴不得我跟你走了。在郾城,他装出那副情圣的样子只是做戏给我爹看罢了。”
苏和笑笑,“真也罢,假也罢,总得要试试。韦大人若能想法让萧如是跟我回瓦剌,我就放你走。你说,这笔交易,韦大人会不会做?”
杨怀瑜思索一下,笑了,“若我是韦大人,自然是肯做的。”
苏和鼓励她说下去。
杨怀瑜道:“萧如是如今正蒙圣宠,取代韦大人之位指日可待。韦大人只要在皇上面前将萧如是的身份稍提一提,萧如是在万晋就待不下去了。如此,韦大人既除了劲敌,又赢得皇上的信任,而且换了我回去对我们杨家也有恩。更重要的是,小王爷的如意算盘就打不了了。小王爷不是一直想造成韦昕与瓦剌勾结的假象吗?一举数得,韦大人怎会不答应?没准,他正等着小王爷开口呢。”
苏和毫不掩饰对杨怀瑜的欣赏,“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有几分犹豫。用萧如是换你,我亏大了。”
杨怀瑜笑笑,“不到最后,怎能看出谁是赢家?”
苏和不答,看着她的眼神却炽热起来。
刚开始纠缠她,只不过因为她的相貌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后来则是看中了她尚书千金的身份,还有个内阁首辅的夫婿,会是枚极好用的棋子。而随着了解的逐渐加深,却一日日为她的聪明才智所倾倒。
要成就霸业,有一个聪慧机智的妻子无疑是很好的助力。
雨渐渐大了,杨怀瑜的伞有些歪,雨珠顺着纸伞滑落,肩头一片湿。苏和抬手欲拨正她的伞,杨怀瑜闪身躲开,眼中满是戒备之色。
苏和讪讪地缩回手,“本王舍不得你,交易不做了。本王不信,凭我之力,就是将萧如是打晕了也能带回瓦剌去。”
杨怀瑜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远远地丢下一句话,“小王爷可以试试。”
苏和说得出做得到,当夜就派人打探萧如是的下榻之处。萧如是官阶虽低,可到底是内阁成员,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德州知州自不敢怠慢,派了重兵守卫。苏和不欲将动静闹得太大,只得铩羽而归。
连续两日,无功而返。苏和放弃了捉他回瓦剌的念头,提笔写了一封信相约醉仙楼,找人送去。萧如是不但不赴约,反而派兵来客栈拿人。苏和只得仓促逃走,换到另外一家客栈。
杨怀瑜见怪不怪,道:“萧如是此举实属寻常,你以为世人都跟韦大人一般,不把勾结外贼当罪名?萧如是没有大张旗鼓地全城戒严,已是网开一面了。”
苏和眉头紧蹙,“说不定,这还是因为他顾忌于你,不愿太过强硬。”
杨怀瑜不答话,取了绣花绷子,在窗前穿针引线。
前几日闲得无聊,她去绣坊买了针线,又描了两张花样子,整天窝在客栈里绣花,闭门不出。
苏和见她绣得是并蒂莲花,嘴里“嗤”一声轻笑,“你还真想嫁给韦大人?”
杨怀瑜头也不抬地说:“想不想都得嫁,皇上御赐的亲事,万晋国内人人皆知,若不嫁他,又能嫁谁?何况,韦大人一表人才,盛京不知多少待嫁女子嫉妒我。”
苏和在屋里转了两圈,走了出去。
青楠不会女红,连基本的分线都做不好,只得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杨怀瑜瞧着她百无聊赖的样子,笑道:“若没事,就描花样子。月影喜欢梅花,待我绣好这个,教你绣。”
青楠红着脸,取了纸笔,俯在桌上专心地描。描了片刻,抬头问:“你这个是绣给大人的?”
杨怀瑜没有否认,将丝线对着亮光比了比,“再过几日就是他生辰了。”
青楠恍然,今日已是八月初一了。她喃喃地说:“前两年大人都会去落枫山住上两日,今年也不晓得能不能得空?”
杨怀瑜轻笑,“若他想去,不得空也会去。只是今年,应该不会去。”韦昕说过,前两次去都是为了等与他合曲之人,如今她既不在那里,韦昕自然不肯去。
青楠很认真地看着她说:“杨姑娘认识大人时间不长,倒比我们都了解大人。”
杨怀瑜笑笑,转移了话题,“你我可得抓点紧,否则初八之前,你的梅花就绣不出来了。”
青楠不解地问:“为什么要在初八之前完成?”
杨怀瑜答:“初八咱们估计就能回盛京。届时,你正好交给月影。”
青楠仍是不明白。杨怀瑜解释道:“苏和现在根本见不到萧大人,只能求韦大人。韦大人的条件必是以萧如是换你我回京。没准,韦大人已跟萧大人计划好了,这一两日就上路也不一定。”
第二日,萧如是果然带着仪仗大张旗鼓地回盛京。苏和远远地跟着,不快一步,也不慢一步。青楠越发钦佩杨怀瑜。白日两人在车上睡觉,夜里则点了蜡烛,杨怀瑜一点点教青楠绣花。青楠拿惯了刀剑,现在捏着细针,总觉得捏不住一般,时不时就掉到地上,单捡针就费了不少工夫,绣出来的针脚更是歪歪斜斜参差不齐。杨怀瑜极有耐心,不停地将缝好的拆了,再慢慢点拨。待青楠绣出来的线条勉强能见人了,杨怀瑜才将丝绢箍在绣花绷子上,教青楠如何下针如何起针如何配色如何锁边,如何将丝绢做成帕子。
终于,杨怀瑜的香囊完工了,青楠的梅花帕子也做成了。
萧如是与苏和一前一后进了盛京。
韦昕派人等在城门口,将杨怀瑜送回杨府,却将萧如是与苏和带到了兴隆茶馆。
紫英苑别来无恙,修竹仍是挺拔固直,其中伺候的丫鬟却只剩下采薇与惜荷,还有两个未留头的小丫鬟。
杨夫人歉然地说:“这阵子家里太忙,已让杨洪去物色新丫鬟了。”
看出她的气色不太好,杨怀瑜未敢多待,匆匆告辞出了贞顺院。往花园里逛了逛,却不见杨怀琳的踪影。
采薇低声道:“听说,三姑娘病得厉害。老爷令人将她送到养心寺休养去了。”
杨怀瑜大吃一惊。
养心寺并非普通的寺庙,它地处偏僻,规矩森严,不接受普众香火。盛京的权贵人家偶尔会将失德的女儿或品行不端的妻妾送到那里静养,说是静养,其实是苦修。
杨怀琳到底犯了什么错,杨重运竟然将她送到那里?
洞房夜
杨怀琳到底犯了什么错,杨重运竟然将她送到那里?
采薇迟疑地说:“好像是她买通了一些宵小之徒,在姑娘去郾城的路上行凶。翠儿也不见了。”
杨怀瑜猛地想起,去郾城前有个夜晚,她在紫英苑墙外遇到了杨怀琳,难道杨怀琳与翠儿相约在那里。在大兴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果真是韦昕的人杀死了她随行的仆役吗?
杨怀瑜一直是韦昕布的局,现在想想,她竟然从没问过他这个问题。
主仆二人沿着石子小路随意地走,小路尽头是月湖,湖水不过尺许深,碧绿清澈,时有小鱼在荷叶间嬉戏,吐出串串水泡。八角亭上石桌石椅依旧,却是许久没人过去坐了。
姐妹们嬉笑玩闹的身影犹在眼前,如今已经物是人非。不过一年时间,走的走,嫁的嫁,只剩下她自己了。
真应了那句老话,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夜里,无星无月。
杨怀瑜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竹叶婆娑,翻来覆去睡不着。青楠蹑手蹑脚地进来,低低道:“萧大人明日一早便随苏和走。”
“这么快?”杨怀瑜“腾”一声坐起来,下床穿衣,她想去见他一面,还有许多话不曾对他说。
青楠拦住她,“姑娘且等等,萧大人没准会来瞧姑娘。”
杨怀瑜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遂推开窗子,复坐回床上。
一直等到窗纱发白,始终没有萧如是的身影。
杨怀瑜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那个妩媚妖娆的十一郎,那个言语诙谐的凌萧,那个冷肃沉着的萧如是,再不会夜半时叩响她的窗棂,再不会轻轻地喊“姑娘”,再不会取笑捉弄她。
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纵然能够再见,还会是如今的他们吗?
杨怀瑜没有时间伤感,忙着整理带到韦府的衣物,一直忙到中秋节。这期间,坊间许多传言断断续续地自采薇口中传来,诸如萧如是突然辞官了,诸如菊花会开始了,由于韦昕与萧如是均未参加,新科状元郎大出风头,诸如萧如是归乡途中遇到强贼了等等。
中秋节赏完月,杨怀瑜的嫁妆热热闹闹地进了韦家门。与杨怀瑾一样是六十四抬嫁妆,可此六十四抬与彼六十四抬大不相同。杨怀瑾出嫁时,盛衣服的箱子都插不进手去,而杨怀瑜的嫁妆,三五件衣衫就盛了一箱。
好在,杨怀瑜并不看重这些。只是有些好笑,半年前,杨家就大张旗鼓地准备嫁妆,到现在竟连她的嫁衣都没准备,新作的衣衫也没几件,充作妆奁的还是旧时用的那些。
却原来,杨家至始至终都不曾有过真将她嫁入韦家的打算。
八月十八,秋意微凉。
杨家前所未有的热闹。杨怀瑜一大早就被叫起来,焚香沐浴,又请了全福夫人替她梳头,一直忙到中午。中午只稍稍用了些点心 ,因怕弄乱了发髻,她也不敢小憩,坐着打了个盹。
申初,震天动地的锣鼓声中,杨怀瑜上了喜轿。
韦昕并未亲自上门迎娶,代替他的是青桐。
杨怀瑜早听青楠说过韦昕的打算,可心里还是有些失落。两家相距不远,纵然轿夫绕了个大圈,不过半个时辰也就到了。
行礼倒是韦昕亲自出马。拜过堂,杨怀瑜被簇拥着送入洞房,韦昕则陪宾客饮酒。
头上蒙着喜帕,杨怀瑜默默地坐在喜房里等待,喜娘陪在旁边絮絮地说着刚才热闹的场景,又说韦昕风姿之美,惊呆了在场无数男女。
杨怀瑜隐隐期待韦昕穿喜服的样子,该与穿朝服有些不同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细碎杂乱的脚步声走近。喜房的门猛地被推开,酒气扑面而来。喜娘与丫鬟们的行礼道贺声次第响起。
韦昕淡漠地说了句,“你们出去吧。”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容人抗拒的威严。
喜娘等人不敢多语,连吉祥话都没说完,就悄悄退到门外。
衣物窸窣,黑色绣着并蒂莲花的靴子出现在眼前,杨怀瑜莫名地感到紧张,双手不自主地交握在一起。
身边的床板一低,有人坐了过来。接着,喜帕被挑开,韦昕俊雅的笑脸出现在面前。杨怀瑜一呆,想起喜娘的话,韦大人风姿之美世人难及。
虽然看多了他的笑容,可他还是能轻易地教她失神。
韦昕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而后除掉她头上碍事的凤冠。
杨怀瑜秋水般的眼眸柔柔地看向他。韦昕心中一荡,将她揽至怀里,温柔地吻了下去。吻,浅尝辄止,杨怀瑜听到他低低的话语响在耳畔,“这三日,先委屈你了。”
杨怀瑜尚未反应过来,韦昕去桌上取了酒杯来,轻笑,“差点忘记交杯酒了。”
杨怀瑜接过酒杯,手臂环过他的臂,视线不由地落在他脸上,四目纠缠胶著,不舍得移开。
喜娘与丫鬟们静静地立在喜房外。时辰尚早,外院筵席上的吵闹喧嚷声隐约入耳。
喜娘暗笑,新郎官到底沉不住气,等不及席散就来看新娘子。
正想着,忽听屋内一声巨响,又有杯碟落地的当啷声。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喜房的门蓦地开了,走出来满脸铁青的韦大人。喜房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喜娘一咬牙,进了喜房。只见屋正中的圆桌倒翻在地,杯盘菜肴满地都是。床上帐幔垂着,隐约见到有人抱着枕头在哭。
第二日,坊间盛传,素来清贵的韦大人新婚之夜拉着宾客喝了一夜酒,而杨家二姑娘在喜房里哭了一夜。此言一出,有人信,有人不信。
不久又有传言,说韦大人连着三日宿在书房,杨二姑娘则连续三日没出喜房的门。此话倒是所有人都信了,因为杨二姑娘成亲第三日没有回门。
流言长了腿一般跑到皇宫里。景德帝好奇心起,召来杜离求证。
杜离支支吾吾地回:“此事千真万确,当时大人进了洞房不过半个时辰就匆匆出来了,新房里的杯子盘子洒了一地。杨二姑娘眼睛哭得都不能见人了…大人说,此生与杨家势不两立。”
景德帝眼神闪烁,不知是喜是忧。
成亲第四日,韦昕责令杨怀瑜搬出正房,搬到了极偏僻的偏院去住。采薇愤愤不平,“姑娘明媒正娶过了门,为什么要住偏院?”
杨怀瑜笑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人家让住哪里,就住哪里吧。”
采薇不再言语,脸上仍是带着气,默默地收拾物品。
杨怀瑜出嫁只带了六个陪嫁丫鬟,其中采薇跟惜荷是原本就跟着杨怀瑜的,另外四个都是新买的。青楠倒是依旧跟着她。
前几日,杨怀瑜睡得不错,眼睛虽然红肿,精神却是极好的。如今又换了住处,倒是突然认起床来。
既然睡不着,她也不勉强,打发了丫鬟,自己歪在床上看书。
熟悉的脚步声愈走愈近,竹香淡淡,韦昕突然出现在床后,吓了杨怀瑜一跳。
“你从哪里进来的?”杨怀瑜放下手中的书,她以为他会从正门进来。
韦昕拉起她的手,“跟我来”,转到床后帐幕里,那里藏着一扇门,推开便是长廊,长廊两侧嵌着灯盏,幽幽地亮着。拐过两个弯,再推门,迎面就是书房后面的温泉。
杨怀瑜奇道,“原来通到这里。是原本就有,还是你设计的?”
韦昕笑着捏捏她的脸颊,“这所宅院是英宗皇帝时,武康伯的住处,想必那时就有此长廊。倒是方便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难怪他教她搬到偏院。杨怀瑜重重掐了下他的掌心。韦昕吃痛,捉住她的手,低声问:“恼我了没?”
杨怀瑜展颜一笑,摇摇头。
韦昕又问:“想我没?”
杨怀瑜一愣,又欲摇头,韦昕已俯身下来,急切地攫住她的唇,“我可是想你了。”双手紧扣住她的腰,将她困在怀里。
杨怀瑜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又羞又惊地望着他,韦昕伸手盖住那双流动着莹莹光华的眸子,“你可知,这三日我忍着不去见你,有多辛苦。”
杨怀瑜急忙挣扎,“不能在这里。”
她不排斥与他做那回事,可此处并没有床。
韦昕笑着抱起她,掀开帐幕,重重纱帘里,竟有一间极雅致的屋子。韦昕将她轻轻放到床上,解释道:“平常在书房晚了,就歇在这里。”
杨怀瑜本是要安歇的,只穿了白绫中衣,一头乌发用丝带束了垂在脑后。如今丝带不知何时掉了,墨黑的长发散了半床。
韦昕坐在她身旁,绕起一缕发丝,指尖传来顺滑的触感,长发缠着手指上,然后松开,瀑布般泻下。他的眼眸如墨似漆,胶着在她身上,其中蕴含的深情瞎子也看得到。
承受不了这样的注目,杨怀瑜羞怯地阖上眼睛。韦昕低笑,“这就害羞了?”将身上的直缀褪去。杨怀瑜听到衣衫剥落的声音,眼睛闭得更紧,双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韦昕看到杨怀瑜薄薄的单眼皮下抖动的眼珠,不禁好笑,轻轻吻上去,一手慢慢地解开了她的衣襟。
外间明亮的灯光透过纱帘已变得昏黄柔和,照在杨怀瑜身上。她的肌肤如玉,散发着柔润的光泽,面上早已染上了淡淡的红晕。韦昕带着热气与湿意的吻,雨点般落在她的眼皮上,鼻梁上,又停在她水色的唇上,辗转厮磨。
杨怀瑜的双手无处可放,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韦昕低低一笑,捉起她的手,十指紧紧扣在一起,压在她的头顶。火热的吻继续往下,滑过精巧的锁骨,落在胸前的两粒樱桃上,轻轻地啃咬,直到樱桃微微挺立。
上一次,两人都是初涉情/事,单纯地靠着本能摸索试探,不过是浅尝辄止。这一次杨怀瑜依旧生涩,韦昕却不知从何处学会了撩拨人,轻柔的手抚摸着她光洁柔滑的肌肤,所到之处,白玉般的肌肤就染上粉色,激起层层细小的颗粒。
燥热酥麻,说不清的感觉,从他碰触的地方蔓延到全身。杨怀瑜身子软得似水,口中溢出破碎的呻吟,气息却变得急促,身体的某处急切地渴望着被填满。
“怀瑜,怀瑜”韦昕低低唤着她的名字,慢慢进入她的体内。
火热的身体,紧密的贴合。有隐约的撞击声和润泽的水声响动。
起初的疼痛很快被难以言说的快感代替,杨怀瑜眼神迷离,雾气氤氲,茫然不觉间,一滴珠泪滑落,悄无声息地湮灭在床单上。
终于,一切归于安静。韦昕覆在杨怀瑜身上,亲吻她眼角的泪,“怎么,还是疼吗?”
杨怀瑜摇头,伸手描摹他脸庞的轮廓,低低回答:“不怎么疼,就是觉得你很好看。”话未说完,脸上红晕又生。
韦昕凝视着她,四目相对,眼底唯有对方的身影,笑容慢慢洋溢出来,眼底眉梢都染了喜意,彼此心头都是一片平和。
两人相拥无言,杨怀瑜蜷缩在韦昕怀里,闻着他身上浅淡的竹香,倦意上来,慢慢阖上了眼睛。韦昕搂着她,拂开因汗湿沾在她脸颊的秀发,瞧着她稚气犹存的脸,竟是痴了过去。
半晌,悄悄下床,拧了温热的帕子来,替她擦身。
他从未做过这种伺候人的事,虽是第一次,却得心应手,心甘情愿,甚至快乐而满足。
他爱着她,亦被她爱着,有什么能够比相爱的人也相知相许更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写这段床上事,看了许多湾湾小言,直看得春心荡漾~~恶补了许多知识之后,终于炮制出这章~~~~已是极限了~~掩面遁走~~~~
两心知
杨怀瑜自梦中醒来时,已是在偏院自己床上,海青色的纱帐低低垂着,枕畔有淡淡竹香。这香气一下子让她想起昨夜近乎疯狂的一切。
赤/裸裸的身体,赤/裸裸的欲望,她怎么会做出那种羞死人的事情,而且外间的灯光透进来,看得一清二楚。
杨怀瑜的脸臊得通红,平息了一阵才慢慢坐起来。
中衣换了新的,不知是采薇还是韦昕换的。若是采薇,自己满身的红印岂不尽入了她的眼。可若是韦昕,那也不妥。
杨怀瑜摇摇头,不愿在纠结这些事情。
采薇许是听到了屋内的动静,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姑娘醒了,早饭准备好了,现在就吃还是待会再用?”
杨怀瑜问:“什么时辰了?”
采薇笑道:“都辰正了。”
杨怀瑜羞赧失色,以往在杨府总是卯正就起,准时给杨夫人请安,没想到今日竟是这么晚了。
采薇侍候她净面,又拿篦子一边细细地梳理她的长发,一边絮絮道:“青楠说府里并无长辈,大人亦不需姑娘伺候,所以就由着姑娘什么时候醒都行。青楠倒是起得早,去后院练了半天功,如今缠着惜荷教她绣花。”
青楠在德州绣的那条帕子到底没好意思送给月影,她说待绣得能拿出手来再送,否则平白惹人笑话。
想到月影,杨怀瑜随口问:“月影在干什么?”
采薇将她的头发尽数盘在头上,用丝网罩了,道:“先前跟青梧不知嘀咕啥,这会该是回屋了。”说吧,举了镜子给杨怀瑜看脑后的发髻。
杨怀瑜有些惊讶,采薇竟给她梳了个流云髻。流云髻是妇人发式,她还不曾梳过。
采薇打开红漆雕梅花的妆盒,指着副嵌琥珀石的赤金簪子,“姑娘戴这个吧。”
杨怀瑜打量一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就见镜子里的采薇将簪子插在发髻上,又选了枝大红牡丹绢花别在一旁。
整个人立刻华贵起来。
采薇满意地笑了,又低声道:“韦大人与老爷官阶一样,本以为这里的规矩定然不少,没想到韦府竟不讲究这些。咱们府里,小厮轻易进不得内院。这里可好,我一早出门看到好几个侍卫在门口晃悠,见了我也不避讳。青楠跟他们熟悉得很,有说有笑的。”
杨怀瑜忙道:“俗话说入乡随俗,咱们到了韦府就依他们的规矩。你若见青字辈侍卫,也得客气点,他们可都是大人的心腹。”
采薇应声道:“姑娘放心,我岂是不懂分寸的人。听青楠说,韦大人贴身伺候的都是侍卫,韦府的丫鬟极少,就灶上以及洗衣房里有那么三两个,轻易见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