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开始疏通望江的时候。
杨怀瑜心里有了数,这间铺子并非普通店面。
出了绮锦坊,坐上马车,韦昕问:“怎么看出来的?”
杨怀瑜揶揄道:“看你们眉来眼去的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吃醋了?”韦昕看着她笑。
“吃醋得是她吧,为了讨好你,还得费心费力替我绣嫁衣。”
韦昕“哈哈”大笑,“她是我姨母家的表姊。”
难怪对她爱搭不理的,想必已知她是南宫后人。
杨怀瑜伸手掐韦昕胳膊,“今日受了冷遇,要在你身上找补回来。”
韦昕却捉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拉至怀里,啃咬她的双唇。
车内的嬉闹声传到车外,紧随的青桐与月影都忍不住脸露笑意。
一向清贵淡然的大人也能温柔体贴纵情大笑了。
有意封闭自己的姑娘又会撒娇玩笑袒露情绪了。
马车缓缓停在望江楼前。韦昕扶杨怀瑜下了马车,“今日故地重游重温旧情。”
杨怀瑜认真地看着他,“那你还得弹曲儿。”
韦昕斜睨着她,“你带够银子就行。”
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韦昕的手悄悄握住杨怀瑜。两人相视一笑,不由心生唏嘘。
谁能想到当日针锋相对的两人,会携手再来?
望江楼一如既往的热闹兴隆。
青桐低声来回,“雅席没了。”
杨怀瑜与韦昕不约而同地看向上次坐的那个角落。青桐与月影仍是极有默契地遮住了好奇客人的视线。
两人刚坐下,只听有人嚷道:“韦姑娘,本公子找你找得好苦。”
杨怀瑜苦笑不得,这等轻佻的声音,不是苏和有会是哪个?
苏和尚未走近,青桐拦住了他的去路,苏和大声叫道:“韦姑娘,你欠本公子的银子还没还呢。”
韦昕给青桐使了个眼色,俯在杨怀瑜耳边低语,“下次报姓名时,应该说韦夫人。”
杨怀瑜狠狠地瞪他一眼,苏和已经气急败坏地站在了他们面前,“韦姑娘答应在客栈等本公子回来,没想到竟背信弃义,私自逃走。本公子好不容易找到这里,谁知姑娘…韦姑娘就是为了他而狠心抛下本公子的吗?”语气越来越哀怨,惹来无数好奇的视线,在三人之间逡巡。
杨怀瑜哑口无言,不告而别是她的不对,可经苏和这样一讲,她却成了水性杨花见异思迁的人了。
韦昕浅浅一笑,温和地说:“在下与未过门的娘子相约在此,在下与公子素未谋面,不知公子为何诬陷我家娘子欠你的银子,竟然追到此处?”
韦昕此言甚是巧妙,第一点出他与杨怀瑜的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苏和与韦昕孰高孰低,杨怀瑜既与韦昕有婚约,怎可能再与他人纠缠。
第二,偷换概念,说他与苏和素昧平生。既然没见过,当然不可能欠他的银子。
第三,指责苏和无端陷害杨怀瑜。别说杨怀瑜不欠苏和银两,就是真的欠了,苏和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苏和听了,果然消停下来,神情有些黯淡,“这位就是韦姑娘的心上人?果然配得上宝蓝色。”
杨怀瑜干笑两声,“苏公子也是青年才俊,一表人才。”虽然离我家韦昕还有段距离。
苏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猫总归是猫,怎能与虎比?”说罢,高唱着“流水徒有意,落红本无情”,扬长而去。
韦昕含笑看着杨怀瑜,“尽给我找麻烦,没事你招惹瓦剌的小王爷干什么?”
杨怀瑜大惊,“你说苏和,他是瓦剌人?”
韦昕点头,“瓦剌人擅长骑马,走路姿势与汉人不同。他衣着虽然普通,可腰带却非同一般。上面的花纹只有瓦剌王族才能使用。至于我猜是小王爷,是因为昨日收到林淮扬的信,他说瓦剌的小王爷私自南下了。”
瓦剌的小王爷来干什么,怎么就盯上她了?
杨怀瑜百思不得其解,韦昕笑道:“别想那么多,凡事有我在,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快吃饭,夜里还有事。”
又是夜里有事。
杨怀瑜的脸腾地红了。
韦昕促狭道:“想哪里去了,此事非彼事。”
夜里,果然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上次谜语太简单了,这次来个难度大的,猜猜夜里是什么事?
别想歪了,韦昕说过了,不是xxoo的事。
晴天雷
夜里,果然有事。
亥初时分,韦昕带着杨怀瑜上了马车。马蹄包着麻布,踏在石板路上,只有轻微的踩踏声。
杨怀瑜掀开窗帘往外看,月光如水,照着路旁的屋舍树木影影绰绰,四周极为安静,连犬吠声都不曾有。
杨怀瑜低声问:“要出城?”
“嗯”韦昕只应了一声,好半天才随口问道,“你娘可曾提到过你爹?”
杨怀瑜想了想,“不太多,只说我爹博学多才,性情秉直。虽是庶出,可祖父极看重他,更胜过嫡出的儿子。”
若非如此,也不会把家里的庶务交给他,更别提裁云剑了。
杨怀瑜叹息,“姨娘说我爹的风采曾令郾城众多女子心动,可惜我无缘得见。”
韦昕记起杏花飞舞中那对携手离去的神仙眷侣,轻笑,“你爹跟你娘都是风姿绝佳之人。”
杨怀瑜暗自惭愧,怎么自己就性情拘谨,不曾学到爹娘半分。
马车渐缓,杨怀瑜掀帘偷望,见青桐正与守门的士兵谈着什么,士兵点点头,打开城门。
杨怀瑜问:“此次出行你是明察还是私访?”
韦昕道:“私访,就在大兴遇到你时用了仪仗。”伸手握住她的,“守门的是自己人,要不也无需等到此时。”
仿佛在宽她的心,他们的行迹不会暴露。
出了城,马车跑得愈加迅疾。韦昕阖眼靠在雪青色靠枕上,像是睡着了,可指腹却一直摩挲着她的手背。
杨怀瑜看着他脸上掩不掉的倦色,心里一寸一寸软得象水。
熟悉的小路,熟悉的景色,隐隐出现了营帐的黑影。
一道道关卡经过,马车停在南宫祖屋的平地上。
大半年不见,整个废墟已经清理完毕,露出地宫入口的台阶。
杨怀瑜莫名有些紧张,伸手扯住韦昕衣襟。韦昕稍怔,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包在他的掌心里。
地宫一如既往的富丽奢华,灯烛没有全点,不似上次那般明亮。原有的摆设饰品,少了许多,显得空旷冷清。
有军士头目模样的人过来,低声跟韦昕说话,大致是某月某日运走了何种物件。
不出杨怀瑜所料,那些东西尽数运到了盛京。
说完这些,军士看了杨怀瑜一眼,目光犹豫。
杨怀瑜知其意,欲避开。
韦昕握住她的手不放,“无妨,说吧。”
军士自怀中掏出一张纸,“前几次也有人妄图潜入,均未成功。前晚,卑职巡视,发现书房有火光,遂带了人过去,慌乱中被那人逃走,地上落了这个。”
韦昕接过纸,对军士道:“你去忙吧,我到书房看看。”
军士行礼离开。
推开大殿深处的紫檀木门,是条长廊,长廊两旁嵌了灯,幽幽地亮着。
杨怀瑜低声道:“我们家没想贪图宝藏,姨娘留下遗命叫我找到宝藏还给楚家。”
韦昕淡淡地答:“你外祖母出身侠盗家族,你娘性情率直,说此话不足为奇。”
言外之意,南宫家的人就不见得是这种想法了。
杨怀瑜觉得有些怪怪的。
韦昕又道:“别想多了,我明白。”
她想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会明白?
许是料到韦昕会来,书房门大开着,里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韦昕缓步走过黑漆书架,停在一本斜出半边的册子面前,轻轻将册子抽了出来。
杨怀瑜凑过去看,是本极普通幼学启蒙书——《 增广贤文 》。书的扉页写着去非藏书,几个龙飞凤舞的草体字。
去非是南宫诫的表字。南宫诫就是南宫诚的弟弟,南宫家的嫡生儿子。
韦昕一页页慢慢翻着,看得很仔细,像是从未读过一样。
相逢好似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
是非终日有,不听自然无。
宁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些熟悉的句子,杨怀瑜倒着都能背出来。
终于,翻书的手停下来,韦昕取出刚才军士给他的纸张,夹了进去。折痕恰对上书中的印迹。
夜入地宫的人,就是为了这张纸?
杨怀瑜极为好奇,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韦昕仍未打开,继续往下翻,直至把那本《增广贤文》看完,才原样放了回去。
慢慢踱到长案前,对着灯盏,韦昕打开那张折叠的纸,是一副画。
右边是题头,宣泰十八年中秋与父兄同乐,左下是落款,去非戏作。
画中只三人,一位中年文士模样的人居中而坐,与他左边的童子相谈正欢,另一名童子在其右方立着,手中执壶。
韦昕眉心轻皱,将画递给杨怀瑜。
杨怀瑜细细打量一番,南宫诫画工不错,虽是戏作,可人物的衣饰表情均刻画得栩栩如生。
显然,南宫诫并非世人盛传的那种只懂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韦昕道:“侍立执壶那人便是南宫诚。”
杨怀瑜微愣,素来长者为尊,南宫诫虽是嫡生,但是次子,怎能坐着而让兄长斟酒?
她再看,果然站着的那人腰束裁云剑,袍系碧玉佩,神情拘谨,而坐着的南宫诫却面带笑容,神采飞扬。
却原来,传说中的祖父不喜幼儿独爱长子的话,亦非实情。
杨怀瑜呆呆地望着韦昕,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眼前,她不敢去想,可也由不得她不往那里想。
韦昕了然地看着她,“你的猜测是对的。”
是对的,是对的吗?
祖父真心疼爱的是嫡生的南宫诫,却把庶出的长子南宫诚推到世人面前。
南宫祖屋的大火根本就是祖父南宫逸自己放的,他将贵重物品尽数运到地宫,大火只不过烧毁了地表的建筑,而南宫家的根基却丝毫未动。
那么,丧生在火中的五百口人呢,有多少真正死在大火里,又有多少躲在了地宫?
南宫逸如此谋算,连自己的儿子孙女都不顾,到底为了什么?
南宫诚是否知道一向风光的自己,只是父亲利用的棋子——
杨怀瑜脸色煞白,身子颤抖得几乎站不住,她抓住椅背,十指紧紧抠着紫檀木上的花纹,脑子里盘根错节的往事一一对应起来。
朱信等人对复仇的漠不关心不以为然。
枫霜阁种种胆大妄为的动作。
醉仙楼镜叔口中的主人。
丰宜郑重地敦促她躲起来。
既然火是自己放的,那么南宫家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死。
她与南宫诚一样,都是被自己家族的人推到风口浪尖的挡箭牌。
瓦剌战事一起,所有的事情败露,首当其冲死在前头的就是枫霜阁的阁主杨怀瑜。
还有因她而被牵连的韦昕。
杨怀瑜哆嗦着问:“你早就知道了?”
韦昕双手合拢,包住她冰冷的手,“以前只是怀疑,最近才证实。尤其,你提到的醉仙楼的那番话让我确信无疑,枫霜阁背后的主人仍是你的祖父南宫逸。”
屋内死寂一片。
烛火摇曳,照着杨怀瑜灰败的脸,毫无生气。
韦昕拥她入怀,低低叹息一声,“回去吧,天快亮了。”
天快亮了。
此时明月已落,星光黯淡,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韦昕吩咐车夫,“不用急,待城门开了再进城。”车夫点头,赶着车子慢悠悠地走。
韦昕依然阖眼倚在靠枕上,指腹抚摸着杨怀瑜的手,好半天,悠悠道:“怀瑜,昨日我考虑了一天,仍是两难,心里很乱。”
话说的没头没脑。
韦昕将她拉至胸前,下巴抵在她肩头,轻声问:“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你喜欢住城镇还是乡野?”
杨怀瑜抬眸,“什么意思?”
“想不想去江南?我家在苏州有处老院子,地方很清静…过个一两年事情结束后再回来,我等你。”
杨怀瑜歉疚地说:“我让你为难了?”
“嗯”韦昕毫不犹豫地点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放你躲出去,怕你一个人应付不了,留你在身边,又担心不能护你周全。”
原来是这个让他为难。
杨怀瑜轻笑,坚定地说:“我不走,白白被人利用了两年多,总得讨回点什么。”而且,她不想离开他。
韦昕拥紧她,“想清楚了,不后悔?”
仰头,伸手抚上他的脸,杨怀瑜娇笑,“我怕我走了,你转身去娶别人。想你想了那么久,眼看就要得手了,怎能功亏一篑。”
韦昕一怔,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堂堂千金小姐,这种话也说得出口,跟谁学的?”
“你。”杨怀瑜喘息不止,温婉的双眼水汪汪地瞟着他,带着万种风情。
韦昕作势又要吻,杨怀瑜忙躲开,重回正题,“你说,漠北那边是不是很快就要打仗了?”
韦昕气道:“专门来败兴。”又拉她的手,“过来,我不动你,好好说会话。”
杨怀瑜复移到他身边,懒懒地靠在他肩头。
韦昕轻轻亲她的发髻,“不会那么快,瓦剌人少粮草,现在正是他们耕种的好季节,绝不会在此时开战。最快也得十月,往年瓦剌跟汉人往往因争抢粮草而发生骚乱。他们很可能会借着骚乱扩大战事。”
停一会,又道:“我估计苏和南下是想打探万晋的兵力和财力。瓦剌人也很精明,不会单听南宫逸一面之辞就贸然出兵。”
杨怀瑜叹息道:“不知怎样才能把我祖…南宫逸他们诱出来。我虽不想报复他们,可也不能替他们被黑锅。”
韦昕思索一下,“不着急,总会有办法。”
杨怀瑜明白此事决不可能一蹴而就,南宫逸谋划那么多年的计谋,岂是他二人一日两日就能打破的。
反正还有时间,她总归要替南宫诚与自己讨个公道。
如此想着,心情渐渐放松下来,轻淡的竹香萦萦入鼻,这种有人可以依赖的感觉真好,杨怀瑜满足地笑,越发紧地靠在他怀里,慢慢合上了眼睛。
天色渐白,韦昕凝视着胸前那张沉静温婉的脸,唇角不自觉地弯成一个美好的弧度。
岁月静好!
作者有话要说:仓促写成,有些错字,现在有事,等晚上修改。所以晚上看见更新就别点开了~~~
所以枫霜阁真正的主人,还是南宫家的人,那场大火,根本就是掩人耳目的,你们猜对了吗?
新进展
杨怀瑜是在隐隐竹香里醒来的。
黑漆木床,姜黄色绡纱帐子,雪青色薄毯。
是紫英苑?
杨怀瑜吓了一跳,急忙坐起来,看到床边软塌上还躺着一人,素白色长袍,墨发散了半枕。
想必这是韦昕的房间了。
昨夜的情形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来,先是震惊,而后害怕,再是愤怒,最后剩下的却是感动,被韦昕感动。
她让他为难,可这为难不是因为她带来的诸多麻烦,而是他不知怎样做才是对她最好。
曾经挣扎过,因为他散布了南宫家有宝藏的消息。
如今想来,即便没有韦昕,南宫逸还是会丢卒保帅,舍弃南宫诚,毕竟南宫世家声名太盛不利于谋事,隐在暗中更便于行动。
轻手轻脚地爬到床边,贪婪地注视着那张美轮美奂的面孔。
正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透过薄薄的窗纱,照出了韦昕眼底的青色,肌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唇倒是艳红饱满,有种特别的冶艳。
猛然想到皇上每月赐他媚机压制蛊毒,杨怀瑜疑惑顿生,急不可耐地走了出去。
有侍卫立在门旁,杨怀瑜问:“青桐呢?”
“许是在院子里。”侍卫不确定。
杨怀瑜点点头,径直往外走。
天似乎一下子热了起来,炽热的太阳照得人发晕。杨怀瑜心里着急,步子飞快,待找到青桐时,身上已出了一层薄汗。
青桐正坐在柳树下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睁开眼,嗖地站起来,“姑娘醒了,什么事这样急?”
杨怀瑜所穿是昨日的衣衫,连衣服都没换就过来,必定是急事。
“想问问你家大人的病情。以前皇上每月都会赐药,最近怎么没听说?”
青桐神色暗淡,“已经用不着赐药了。皇上给大人下了剂猛药。”
杨怀瑜有种不好的预感,轻咬下唇,问:“什么猛药?”
青桐犹豫一下,缓缓道:“姑娘及笄那夜,萧大人传皇上口谕,让大人在御书房觐见。皇上对大人促成林将军的亲事极为不满,赐了大人一碗媚心。媚心比媚机更烈,三年内蛊毒不会发,可三年内若不解媚心之毒,大人或许永不可能有子嗣。”
不能有子嗣只是其一,大人能否是个真正的男人,都未可知。
青桐虽然说的隐晦,杨怀瑜却是明白了。
会试之后,她曾到韦府去过,韦昕说,一早就知道她喜欢他。
也是那次,韦昕浅笑着问她,到底看上他的面容还是二品夫人的位子。
还是那次,韦昕说,已跟皇上请求取消婚约。
彼时,她明明已看出了他眼中近乎死寂的平静,却没有细问,也没有细想,只羞愤地打了他一掌后离开了。
或许,那时,韦昕已做了决定,不想连累她,可为什么后来又改变了心意?
是极乐坊之事突然败露,是桃花宴太后下定婚期,还是因为杨家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
再次去找他,是因为收到云初晴的信,信上说枫霜阁与瓦剌人勾结。
云初晴根本不晓得她与枫霜阁的关系,那么那句话必定是林淮扬让她加上的。林淮扬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让云初晴把此事透露给她。他的目的是什么?
当时的林淮扬刚与云初晴冰释前嫌,两人正如胶似漆难分难解的时候,给她写这样一封信。不外乎,让她知道,韦昕其实替她担了许多,让她心生感激,从而…
那么,林淮扬其实也知道韦昕的心思,知道韦昕对她的感情。是韦昕告诉他的,还是他自己猜测出来的?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得是,她看过信,去找了韦昕。
她当然记得那个不眠之夜。韦昕原原本本地讲出他们之间的恩怨,而后问她,可会放下心结,与她在一起。
韦昕向来心思缜密,那样做,必定也经过了深思熟虑。
两个有宿怨的家族,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
他体内有蛊毒有媚心,她头顶有随时来临的灾祸。
若是两人分开,结果只能是一场伤心过后,各自奔赴黄泉。
可两人若在一起,是否会杀出一条血路来?
韦昕赌得是这个。
果然,算计惯了的人,在感情上,他也会寻求最大的好处。
可是,这也是对她最好的做法,不是吗?
虽然相爱应该是最单纯的喜欢,可安知算计后的感情不会给两人带来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生一群孩子,养一窝猪,相亲相爱地生活到老。
杨怀瑜呆楞了半天才将飞得遥远的思绪拉回来。
青桐已不解地看着她好一阵子了。
杨怀瑜脸一红,掩饰般问:“媚心能解吗?”
“能,就是配药太麻烦,一时半会找不齐。而且,媚心解了,蛊毒就压不住了。”青桐仿佛明白了什么,目光有些热切。
“那解蛊的药配好了吗?”
青桐连声答应:“早就配好了…”姑娘还没及笄,就准备好了。
杨怀瑜揶揄道:“支吾什么,你当初给我那张纸,不就是想让我给你家大人解蛊吗?”
青桐面色有些尴尬,低头不语。
杨怀瑜催促,“走吧。”
青桐惊喜不已,带着杨怀瑜往侧院走去。
侧院绿树成荫,凉风习习,极为清爽舒适。
两人在侧院拐了好几个弯,才走到位于偏僻角落的药房。
杨怀瑜抱怨,“你家大人每次都走这么远来吃药?”
青桐忙摇头,“大人还不曾在这里用过药。药房选择此处,主要是隐秘,而且属下的房间就在隔壁。”
杨怀瑜看着院中枯骨嶙峋的老树问:“这处宅院什么时候买的?”
“大人未出生时就买了,都快三十年了。”
想必是韦昕的父亲因为南宫世家在郾城才买的。
杨怀瑜淡淡一笑,将衣袖往上提了提,露出半截雪白的藕臂。青桐忙转过头去,寻来一只玉钵。
杨怀瑜瞧准列缺穴,短刀轻轻一划,鲜血缓缓滴在玉钵里,浸透了里面的药丸。
青桐已拿了刀伤药等着,见差不多了,急忙将药递给杨怀瑜,待她涂好药,才小心地用棉帕缚住了。
杨怀瑜问:“下个月还是这日?”
青桐笑道:“不必了。药丸每月吃一粒就行,这是六粒,可以用半年。”
杨怀瑜舒口气,“就这么点血你不早说,我还以为每月要用很多。”
青桐憨厚一笑,“大人不许。”说罢,感激地望着杨怀瑜,“属下谢姑娘救命之恩。若主母知晓,定也会感激姑娘。”
主母,是韦昕的娘?杨怀瑜心道,她只要不怨恨自己就已是很难得了,不奢求她会感谢自己。
青桐取出浸过血的药丸,在白色粉末里滚一滚,原本褐色的药丸立刻成了白色,血腥味也被甜香掩盖。
杨怀瑜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青桐答:“拌了糖的藕粉,大人怕苦,每每喝药必定喝蜜水或者嚼蜜饯才行。”
杨怀瑜低语:“自讨苦吃。”
青桐知她讥刺大人,到底不敢还嘴,手底用力,又多沾了些藕粉在药丸上面。
杨怀瑜待青桐处理好药丸,才同他一起左拐右拐出了侧院。刚走出垂花门,一名侍卫焦急地说:“姑娘去哪里了,大人在饭厅等着了。”
他醒了?
杨怀瑜笑道:“去院子里逛了逛,劳烦你跟你家大人说一声,我换过衣服就去。”
侍卫很害羞,低着头不敢看她,只答应一声就跑了。
杨怀瑜并不是非要换衣服,可手腕上的棉帕一定要摘了。大热天,谁会绑这种东西,韦昕那种心细的人肯定会怀疑。
回屋,摘下棉帕,露出腕间五分长的伤口,细细的一条,周围有些干了的血迹,看着很是狼狈。
所幸身边并无丫鬟跟从,杨怀瑜也不担心被人瞧见,拿巾子将血迹擦掉,又涂上一层药。
可怎样掩盖这条伤口,杨怀瑜犯了难。往日的首饰盒并未带出来,当然即便带了出来,也没有粗大的手镯来掩饰。她想了想,取丝帕折了,手嘴并用地绑在腕上,还打了个相当漂亮的蝴蝶结。
对着镜子看了看,没什么破绽,便急急地往饭厅赶。
韦昕守着一桌饭菜却未动箸。
杨怀瑜有些愧疚,“你怎么没吃?”
韦昕浅笑,“等你一起,饿了吧?”视线果然落在她腕间的丝帕上,“倒是别致。”
杨怀瑜笑笑,不敢多话怕出破绽,只好用饭来堵嘴。她也是真的饿了,从昨夜到现在,七个多时辰没吃东西,腹中早就唱了空城计。尤其韦府的菜,做得很精致,想不多吃都难。
韦昕见她吃得自在,唇边的笑容就没有下去过。
饭毕,韦昕掏出一只盒子递给杨怀瑜。杨怀瑜打开一看,是两只银手镯,看着挺实成。
韦昕说:“你平日不带银两,带上吧,留着应急。”
前日杨怀瑜抱怨身上没钱而被人上门逼债,没想到他竟记在了心里。
银手镯倒实用,可绝对不能当着他的面带。
杨怀瑜拿起镯子来,掂了掂,“得有二两吧,带这么沉的镯子,还不得累死。”
韦昕笑道:“原本打算给你打副足银的头面当聘礼,就怕压断你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