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
杨怀瑜震住,那人是谁,为何镜叔会自称属下?
苍老的声音又道:“听说杨怀瑜在大兴遇到了强贼,东西被抢光了,人也被杀了,此事是真是假?”
镜叔道:“已经有人去看了。那些随从跟护院都是一刀毙命,不象是普通山贼所为。而且所有尸体的面目尽毁,但那些女尸均不似杨怀瑜,也没搜到裁云剑和玉佩。”
苍老的声音道:“玉佩什么时候也该…”
声音越来越低,杨怀瑜竖起了耳朵也没听清后面说的是什么,却见丰宜的手似乎颤抖了下,茶水溅出,湿了半边衣襟。他忙掏棉帕去拭。
杨怀瑜惊讶地看到丰宜擦拭衣衫时,右手作了一个快逃的手势。
她尚不及反应,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快走”。
几乎同时,窗子里蹿出两条身影,朝他们追来——

黑影松开杨怀瑜的手,低声道:“姑娘先走,我拦住他们,一个时辰后骡马市场门口见面。”
杨怀瑜看了他一眼,确信自己不认识他,可他却是一番好意,遂轻轻点了点头,朝西面跑去。
丰宜看前面两人分成两路,对镜叔道:“我追那个小个子,这个就交给您了。”
镜叔叮嘱道:“尽量快点解决,别留活口。”
丰宜答应一声,施展轻功追赶杨怀瑜。

杨怀瑜并未走远,静静地站在巷口暗影处等他。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丰宜走得异常艰难。
黑夜掩盖了她的面目,却掩盖不了她淡淡的气息。弥漫在两人之间的疏离与冷漠,让他难受。
杨怀瑜柔柔地开口,“好久不见,你好吗?”
你好吗?
他不好,非常不好,明知前途是个深渊,可还得假装看不见,一直往前走。
丰宜低下头,迟疑片刻,郑重道:“姑娘趁这个机会找地方躲起来吧,一辈子别露面。”
杨怀瑜问:“那个人是谁?”声音轻却坚定。
丰宜不语。
有脚步声远远传过来,丰宜催促,“姑娘快走。”
杨怀瑜低声说了句“保重”,施展踏雪无痕步法,悄无声息地隐在黑夜里。
丰宜左手抽出长剑,朝右臂狠狠划了下去。
长剑“当啷”落地,温热的鲜血不断地淌出来,丰宜能感到血液的流动,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手臂再痛,恐怕也抵不过姑娘那声“保重”来得让他痛。
是的,心很痛很痛。
此一别,可会再见?即便再见,她还肯问他好,还会说“保重”?

杨怀瑜在骡马市场等了很久才看到一个身影踉踉跄跄地走来。她急忙迎上去,借着月色看到他唇边的血。
青槐取出印信,“属下青槐,大人令属下半个月后护送姑娘去郾城。属下恐怕无能为力了,姑娘若见到大人,替属下请罪。”话刚说完,又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杨怀瑜忙扶住他,“别说了,养好精神还要赶路呢,你若不把我送到郾城,你家大人定不会轻饶你。”
青槐唇角扯住一个轻笑,“姑娘倒是了解大人。属下跟了姑娘一整天还没吃饭,腹中饥饿,半点力气都没了。”
杨怀瑜四周看看,不远处有个面摊子,老板正在收拾家什,看样子就要收摊了。杨怀瑜扶青槐靠在墙上,“先坐会,我去买碗面。”
青槐掏出荷包递给她,“我要两碗。”
杨怀瑜点点头,小跑着赶过去。恰见老板将竹竿上挂着的灯笼挑了下来。杨怀瑜忙道:“老伯,且慢打烊。我要两碗面。”
老板看了看已经熄了火的灶头,“姑娘,重新生火可得等会。”
杨怀瑜说:“老伯,您快点生火,我等。”
火很快生起来,混浊的面汤开始在锅里翻滚,发出咕咕的声响。老板手脚麻利地将面条下到汤里,用筷子搅开,等了片刻,将面条用竹笊篱捞出来,浇上一勺大骨汤,洒上一把香菜沫。
杨怀瑜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响了起来。
老板满是皱纹地脸露出慈详的笑容,“姑娘快吃吧,冷了就不香了。”
杨怀瑜从青槐的荷包里取出一块碎银,“老伯,不用找了,我端回去吃,待会给您把碗送过来。”
老板温和地说:“好,若不够,我再下。”
杨怀瑜顾不得烫,一手端一只粗陶大碗,小跑着回到墙角。
青槐看到面条,深吸了口气,“真香。”说着,挑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姑娘也吃吧,一天没吃东西了。”
杨怀瑜转过身,泪水止不住往下淌。
方才她已知道青槐中了镜叔的五毒掌,此掌为镜叔一生所学的精华,一旦中此掌,除非有镜叔的独门解药,否则一个时辰内必定送命。
青槐想必也明白,所以借口自己腹饿,让饿了一天的她吃点东西。
他对她这般,定也是韦昕的命令。
想到韦昕,杨怀瑜满怀酸楚,既恨他,又想他,怔忪间,只听身后传来陶碗落地的声音,她转头看,青槐的头歪在一旁,面条洒了他满身。
杨怀瑜泪一颗颗落下来,她细心地将他衣服上的面汤一点点擦拭干净,轻轻地说:“你放心去吧,我会按时去郾城,会替你守护他。”

逢良伴
一大早,杨怀瑜牵着两匹马出了德州城,首先放马去吃草。两匹马许是以前养在同一个马厩,如今并肩吃草,样子非常亲昵。
便是牲畜,在一起久了,都会有感情,何况人。
杨怀瑜想到月影,又想起青槐,百般滋味混杂在心头难以言说。
正怅惘之际,身后传来清朗的声音,“姑娘真有本事,多了一匹马,不知自何处偷来?”话语极轻佻。
杨怀瑜回头看,就见小路上站着一人,宝蓝色直缀,银白色腰带,一头墨发随着初夏的风轻轻飞扬。清晨的太阳柔柔地洒在他肩头,整个人神采飞扬。
杨怀瑜心跳停了半拍,依稀又回到了去年夏天,坐在马车里偷看韦昕背影的那刻。
那人摇着扇子,得意地说:“怎么样,被本公子举世无双的风采迷住了吧?”
杨怀瑜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就凭你,也配穿宝蓝色,学虎不成反类猫。”
那人一听如炸了毛的公鸡般,嚷道:“本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貌比潘安,才过子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人送外号江湖一枝花俏面玉郎君是也。姑娘竟敢说本公子是猫。那虎是谁,说出来本公子听听。”
杨怀瑜听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了那么一长串自我标榜的词语,鄙夷道:“凭什么告诉你,昨日还想讹我的马,今日换了一身皮又自称公子了。真正的世家公子岂是你这般轻狂之人能学得万分之一的?”说罢,翻身上马,再不肯多看他一眼。

那人策马追赶,“姑娘,等等。”
杨怀瑜不耐地问:“还有什么事?”
那人眯着眼睛笑,“姑娘独身一人,未免寂寞,本公子日行一善,且陪姑娘一程。”
杨怀瑜很干脆地拒绝,“不必。”
“正好顺路,搭个伴。”那人笑嘻嘻地说,一点也不气恼。
杨怀瑜道:“我跟公子不顺路。”
“姑娘不问我去哪里,怎知不顺路?”
杨怀瑜停住马,神情严肃,“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跟你不顺路。”
那人极其赖皮,“反正本公子跟定姑娘了,姑娘去哪里本公子就到哪里。”
天底下还有这般无赖的人!
杨怀瑜气急反笑,“公子怎么就认定妾身了?”
那人敛笑,很认真地说:“本公子看姑娘十分面善,象是哪里见过。”
既然面善,为何讹她的马?
杨怀瑜嗤笑一声,道:“我与公子素昧平生,公子想必认错人了。”
那人又恢复成方才轻佻的样子,“别公子来公子去的,显着生分,我叫苏和。不知姑娘称呼。”
杨怀瑜转头不理他,这人真是无礼,女人闺名岂是随便可以问的。
苏和却毫不在意,兀自喋喋不休,“本公子既告诉你名字了,你也该告诉本公子才对。否则太不公平,本公子亏大了。”
杨怀瑜实在受不了他的唠叨,顺口说了句,“韦瑜。”
苏和奇怪道:“喂鱼,喂什么鱼?”随即恍然大悟,双手抱拳,“韦姑娘,小生有礼了。”

杨怀瑜气恼,韦昕姓了个什么姓,若嫁过去,岂不成了喂羊氏。
呀!怎么想这个。
杨怀瑜的脸染上一层羞意,看傻了直直盯着她的苏和。
他喃喃自语,“难怪师父常说中原女子柔美,果真如此。”
杨怀瑜没听清楚,问:“你说什么?”
苏和面色一红,道:“前面是平原县,如果赶得及今晚到济南府住一夜,明晚就可以到曲阜。”
杨怀瑜方才听到他脱口而出“中原”两字,心下暗忖,莫非他不是中原人。她疑惑地打量着他,若非昨日给她留下的印象极坏,苏和其实长得还算好看,一张娃娃脸,颊旁两只浅浅的酒窝,眼神清澈。
不象坏人。
“韦姑娘,你倒是去不去拜孔庙?”苏和连问两遍,有些急了。
杨怀瑜尚未回过神来,无意识地点点头,“好。”
苏和极高兴,“如此说定了,咱们一起去孔庙。你可不能反悔。”
杨怀瑜吓了一跳,自己怎么竟如此仓促地答应他,单身男女一同出游,实在于礼不合。

其实苏和是个不错的游伴,并未紧缠在她身边,而是隔了一步。既不影响两人交谈,又不会过于失礼而引起旁人注意。
用餐时,各占一桌,互不干扰。会钞时,却总是他先一步将她的帐一起结了。
杨怀瑜过意不去,掏出荷包来,“苏公子,我有银子。”
苏和一把抢在手里,细细瞧了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是你心上人的吧?原来你喜欢的是粗犷的男子。你说我学虎不成反类猫,那个虎就是荷包的主人?”
一连串的问题,教杨怀瑜无法回答。
苏和将荷包塞入怀中,“韦姑娘美意,本公子却之不恭。”
杨怀瑜大惊,欲要回来,苏和已骑上马悠哉悠哉地往前走。杨怀瑜无奈,只得跟上去,没有银子的日子,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谁说银子是身外之物,可没了这身外之物却万万不能。

孔庙分左、中、右三路,是个九进院落,地方大得令杨怀瑜咋舌。她早听过孔庙的盛名,在书中也见过描述,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宏伟壮观。
苏和进了孔庙后就一改平日的嬉笑轻浮,神色凝重地端详着历代碑刻,那上面纪录了历朝君王文人学士谒庙的诗文题记。
杨怀瑜则倚在石栏上,看着池塘边杨柳成行,灵巧的燕子时而穿梭其间,时而略过水面,荡起圈圈涟漪。微风吹来,细长柔软的柳枝随风飘拂,划过她脸颊,点点刺痛。
《长相思》的曲子不经意地在脑海中回旋。
夜深露重秋风寒,消愁莫倚旧阑干。
杨怀瑜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禁不住双手抱在肘间。
苏和注意到她的异样,急急走过来,“此处到底阴冷,咱们回去吧。”
杨怀瑜笑笑,问:“方才见你如此专注,在想什么?”
苏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认真地回答:“好男儿当成就一番功业,以求名垂青史万世景仰。”
杨怀瑜不语。只是越发着急想早点赶到郾城,想见到韦昕。
不知韦昕会是何种想法,也想名垂千古?

回到客栈,杨怀瑜跟苏和告别,“出来好几天,玩也玩够了,想回家了。”
苏和通情达理地说:“对,是应该回家了,女孩子独自在外不安全,早点回去免得家人惦记。”绝口不提她的荷包。
杨怀瑜鼓足勇气道:“那个,我的荷包,你能还给我吗?”
苏和恍然大悟,笑着取出荷包,把银子倒出来,荷包递给她,“这是你心上人的东西,自然该还给你。本公子迟钝了。”
杨怀瑜指着他的掌心,“银子,把银子也还给我。”
苏和一愣,“银子不是你还本公子的饭钱,还有买衣服的钱。怎么?”
杨怀瑜一气之下跑出来并未带换洗衣服,这两日所换衣衫均是在济南府买的,当然也都是苏和“慷慨解囊”付得账。
杨怀瑜暗骂苏和装疯卖傻耍滑头,青槐荷包里至少三四十两银子,就换了两顿饭两身破衣服,这个算盘可打得叫一个精。
杨怀瑜客气地说:“苏公子,我手头不便,能否请您通融一下,借些盘缠于我,待回家后立即还给你。”
苏和犹豫半天,支吾道:“你若不还怎么办?”
杨怀瑜暗道,你浑身上下尽是绫罗绸缎,手里的破折扇也值十几两银子,还差这三五两,真是个小气鬼。何况,那本来就是我的银子。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口,杨怀瑜笑意盈盈地说:“苏公子放心,我肯定还。而且还加倍还。”
苏和还是摇头,思量片刻,道:“这样吧,本公子陪韦姑娘回去,顺便拿回银子,若姑娘家里一时也不方便,本公子记住了韦姑娘家门,也方便日后讨账。韦姑娘意下如何?”
还能如何?
只能先答应他,途中设法偷了银子再甩开他算了。
杨怀瑜假笑一声,“如此就麻烦苏公子了。”
苏和笑嘻嘻地摇着折扇,“好说好说,韦姑娘太过客气了。”

两人继续上路。途中经过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城镇,苏和看着年轻,学问却极好,从文物古迹,到民俗民风,到特色小吃,都能引经据典,讲得头头是道。
杨怀瑜奉承他,“苏公子学识渊博,若参加科考,定能连中三元,扬名天下。”
苏和不屑道:“中状元有什么稀奇,本公子日后定做件让你吃惊的事。”
杨怀瑜好奇地问:“什么事?”
苏和卖关子,“现在不能告诉你,过两三年你就知道了。”
杨怀瑜只得扯别的话题,盼着他能放松警惕,好给她个下手的机会。苏和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把荷包看得极紧,折扇也不离左右。而且,也不象前几日那样保持距离了,生怕一不小心让她跑了。
杨怀瑜干着急,却毫无办法。

第四日傍晚,两人到了开封府。
杨怀瑜盘算,开封离郾城骑马约需三个时辰,找个机会把苏和甩了,天黑前到郾城,就去韦昕的据点,准保有过夜之所。
再不去看他那副债主嘴脸,也不必绞尽脑汁偷人家荷包了。
如此一想,杨怀瑜甚为得意,晚饭时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饭。
苏和笑容满面地看她吃完饭,吩咐小二拿纸笔来,细心地在账本上记下:
开封府隆记,一盘鲤鱼焙面,一盘锅贴豆腐,一盘芙蓉海参,一盘三鲜蒸蛋,两碗米饭,清茶一壶,共计二两四钱银子。
杨怀瑜恼道:“我虽吃了一碗半米饭,可菜却是你我二人一同吃的,怎么都算在我头上。”
苏和嘻嘻笑道:“本公子陪韦姑娘回家,这几日的食宿自然都应算在姑娘账上。”
杨怀瑜无言以对,心道,且让你嚣张一夜,明日一早我就跑路,叫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杨怀瑜美美地睡了个好觉。天刚放亮就起床了,梳洗罢,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刚下楼梯,便看到一人正坐在桌前优雅斯文地喝粥。
苏和见到她,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韦姑娘,早。来喝粥,这顿本公子请客,不算钱。”
杨怀瑜没好气地坐在他对面。店小二识趣地又端来一碗稀粥和一盘小笼包,顺便把盘子里的咸菜加了些。
“没睡好?好像不太高兴。”苏和凑到她面前,细细打量着她,丹凤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睡得很好,”杨怀瑜懒懒地回答,小口小口喝着稀粥,“今天有何打算?”
苏和浅浅地笑,“去骡马市场瞧瞧。你去吗?”
当然不去!
杨怀瑜心里乐得要开花,脸上却是波澜不惊,“我对牲畜没兴趣。”
苏和又一笑,“也是,那里气味不好,本公子自己去就行。不过,姑娘可要老老实实地待在客栈里,别想借机溜走。要记得,借钱还债,天经地义。”
杨怀瑜急忙保证,“苏公子放心,我绝不赖账。”
苏和点点头,上楼换了身布衣短褂,冲杨怀瑜眨了眨眼,消失在门外。
杨怀瑜连忙回屋收拾了行装,牵了马就走。

出了城,杨怀瑜翻身上马,热切的心情就如出了笼子的小鸟想要展翅高飞,可两匹马却没精打彩得像是霜打了得茄子,见了青草也不欢实。
杨怀瑜情知定是苏和动了手脚,却不想回头。一路由着马的性子慢悠悠地走,终于天擦黑的时候到了郾城。
杨怀瑜径直找到青桐以前待过的清心阁。掌柜还是以前那个,见了她,很是激动,当即唤伙计备轿。
轿子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停在一处极僻静的宅院前。掌柜上前叫门,杨怀瑜半是忐忑半是激切地踏上了台阶。
朱漆大门无声无息地开了,迎面走来一位年轻男子,面容瘦削,双眸深沉,带着满身的风尘仆仆。
杨怀瑜顿时惊住,泪水喷涌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人是谁?估计大家很容易就猜到了吧~~~
此外苏和的相貌请参照林志颖自行脑补~~~~
两情悦
她快步上前,一把抓住那人手臂,“月影——”再也说不出话来。
“姑娘,”月影有些哽住。她的心情,他感同身受。那次他将她弄丢了,却意外地在姨娘院中见到她,也是如此狂喜到眼泪忍都忍不住。
杨怀瑜含着泪花笑,“他没杀你。”
月影拍着她的肩头,低声道:“你若再不放手,他恐怕就要杀死我了。”
素来寡言的月影会说这样的话。
杨怀瑜一呆,侧头看到一个宝蓝色的身影自倒厅出来,往抄手游廊那里走去。
那人神情淡漠,脸上没有半丝笑容,连惯常的假笑都没有。
杨怀瑜松开抓着月影的手,急忙追上去,韦昕脚步未停,反而越走越快。杨怀瑜小跑着才赶上他的步子。

韦昕直走到一大丛栀子花前才停住脚步,慢慢转回身子,冷淡地看着她,“瞧你满身尘土,去洗洗吧。”
他蓝衫清贵,风华绝代,她布衣简朴,鬓发散乱。站在一起,的确相差太多。
可他的意思,是觉得她太脏了吗?
杨怀瑜咬着下唇,转身欲走,却被一把拉住。蛮横的双臂将她紧紧箍在怀里,狂野的吻,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
韦昕紧紧地抱着她,几乎要将她揉碎在怀里,嘴唇狠狠地碾压在她水嫩的双唇上,而舌尖已撬开她的唇长驱直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出心里所有的不满,和牵挂。
火热的男子气息从口而入,蔓延到她全身。
杨怀瑜闭上眼,承受着韦昕狂风般的热吻。

感受到她的顺从,韦昕心里在笑,脸上却丝毫不露,语气不善地说:“你还知道回来?”
杨怀瑜偎在他胸口,柔柔地说:“韦昕,我想你了。”
她想他了。
韦昕眼眶有些润湿,低头将脸埋在她的发间,“我觉得体内有蛊是件很好的事,可以时时感受到你,知道你还活着…”声音有些哽咽。
杨怀瑜挣扎着起身,韦昕强按住她的头,“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久违了的温暖的拥抱。

杨怀瑜陶醉地闻着他身上浅淡的竹香,双手环在他腰际,“为什么不告诉我月影还活着?”
韦昕“哼”了一声,“我这次不杀他不代表下次不会,倘若有朝一日他背叛了你,我必不放过他。”
杨怀瑜隔着衣衫掐他,“月影与我自小一起长大。”
韦昕叹口气,回答:“我知道。”
杨怀瑜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韦昕好笑地看着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刚才亲你也没见你这样害羞。”
杨怀瑜恼怒地瞪着他。
韦昕目光扫过她异常艳丽的容颜,落在她嫣红肿胀的唇上,心情大好。他牵起她的手,往回走,“换过衣服就吃饭。”
杨怀瑜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中微荡,低低唤,“韦昕。”
韦昕仿似了解她的想法,并未回头,只是手更紧地握了她一下。

杨怀瑜在韦昕温柔目光的迎接下,神清气爽地踏入了饭厅。面前是一桌丰盛的盛京菜。还有一小碗肉丝面。
杨怀瑜蓦地想起德州城那只陶瓷大碗,想起青槐挑着面条说“真香”。
她愧疚地看着韦昕,“青槐他…”
韦昕举箸的手顿了一下,“那天没收到他的消息,我就想到了。我还以为你不愿回来了。”
杨怀瑜抱怨,“身上半文钱都没有,能跑到哪里去,而且还差点让债主追上门来。”
韦昕笑,“明日给你打副银头面,出门的时候就不必带银子了。”说着替她盛了一碗汤,“跑得了债主跑不了庙,苏和说不定已经到了郾城。”
杨怀瑜有点心虚,“那怎么办,他看着不象坏人,可感觉却很神秘。”
韦昕浅浅一笑,“有我呢,怕什么。他要钱,还他就是。若是要人——”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那绝对不行。”
杨怀瑜一口饭差点噎住,韦昕忙舀一勺汤送到她唇边。杨怀瑜盯着韦昕深情无限的双眼,错不开眼珠,只觉得立时溺毙在那似水柔情里也心甘情愿。
“张嘴,”韦昕笑着说,“想看的话,夜里让你看个够。”
杨怀瑜忙转过头,脸是火辣辣地烫,心里却是蜜糖般地甜。
世上有几人,能如她这般幸运,爱上第一眼就喜欢的男子,而且也被他爱着。

夜里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杨怀瑜早早上床休息了,韦昕则在书房不知道干些什么。
第二日吃过饭,韦昕对杨怀瑜道:“前几天我让绫绢给你缝嫁衣,今天正好有空,去看看怎么样了?”
绫绢,就是那个很有名的绣娘?
他连这个都知道?
杨怀瑜意味深长地看着韦昕,韦昕浅浅一笑,旁若无人地牵着她的手上了马车。

绮锦坊位于长街南侧,很不起眼的一个小店面。门口绣花墩上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见到他们只笑了笑闪身让他们进去,并未招呼。杨怀瑜好奇地打量着挂在墙上的喜帕、嫁衣、门帘等样品,花色看着都很新颖,绣工只能算是中上,并不若想像中的那样好。
韦昕等杨怀瑜打量完了才领她到二楼。二楼是个大开间,对着窗户那面放了四架绣花绷子,靠墙那侧则摆着几条长案,长案上放着许多大红色布料。
杨怀瑜只站了片刻,就看见内室出来一位女子,约莫二十岁出头,肌肤胜雪白,容貌比花娇,生得极为美艳。想必这就是绫绢了,可看她的风采,不象是绣娘。
绫绢打量杨怀瑜一眼,笑着看向韦昕,“上衣倒合适,罗裙怕是短了。”很是熟稔的样子。
韦昕解释,“是去年的尺寸,这大半年又长高了些。已到我肩头了。”
去年九月,杨怀瑜在顺发绸缎庄做过衣服,难为他还记得她的尺寸。
绫绢取来罗裙在她身上比画,“果真短一截,不如加条襕边。”还是对着韦昕说的。
韦昕转向杨怀瑜,“你说呢?”
杨怀瑜有点失落,不置可否地说:“随便。”
绫绢又去取褙子,杨怀瑜接过罗裙看裙边的绣花,密密麻麻得全是并蒂莲花,繁复细致,加上是用金线绣成,看着珠光宝气雍容华贵。
绣工极为精致,与楼下的样品绝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杨怀瑜的视线落在韦昕身穿的宝蓝色直缀上,直缀的袖口袍边同样是精致繁复的绣花。
绫绢拿来褙子让她试。
杨怀瑜随口问:“绮锦坊开张没多久吧?”
绫绢迅速地看了韦昕一眼。韦昕笑里含着赞赏,“去年九月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