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当时两人就已和解,杨芷心里却存着气,又不好在辛氏面前说,只能跑到王姨娘那里倒苦水,“…我是打算去挑几样花样子,再看看有没有时兴布匹,她非得去看耍把戏的,好,那就先看,看完了再去杂货摊也成,可她看完把戏又要去买朱砂赭石等颜料。买完了总算能去杂货摊了,她一会儿说丝线颜色不纯,一会儿说布料不细软,横挑鼻子竖挑眼,让人怎么买?等到中午吃饭时候更可笑,她说吃什么就要吃什么,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别人都得听她的?比起萱萱差远了,萱萱可没她这么多毛病。”
王姨娘做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我跟你说的没错吧,表姑娘骄纵蛮横惯了的,在扬州家里是最小的,人人都宠着她,现在太太也忍让她。如果真有那种好人家来说亲,她绝对会先抢了去…让你先做好准备,就是防范这个的。还有上次,她平白无故地摔了你的粉盒,你想想若是换成二姑娘,她敢动手摔?还不是欺负你是个庶女,不是太太肚子里出来的?你可得自己争口气。”
杨芷思量片刻,叹道:“姨娘说得对,媛表妹真的打算留在京都。你没见她的妆盒,那些金银玉石一套一套的,能耀花人的眼。”
王姨娘“哼”一声,“辛家有得是银子,每年单学子们交的束脩就不少,还有白鹤山上种的药材香草。记得以前辛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有次喝醉酒画了幅画,有人捧着二百两银子来求…太太当年的陪嫁也是海了去,不说十里红妆,可足有一百二十四抬嫁妆。咱们杨家不能比啊,你爹爹的薪俸连吃穿都不够,都是吃着老本还有田庄的出息。对了,上次太太带你们去银楼,可又给表姑娘添置了首饰?”
杨芷点头,“我们三人每人买了两支钗,母亲单另给我添了一对绿松石的小簪和一对绿松石耳坠子。”
王姨娘满意地笑笑,“七月是鬼月,不好出去走动,八月过完中秋节天气凉爽了,这花会文会的也该办起来了。你把这阵子新作的衣裳都拿出来挂着,别压上褶子。”
王姨娘预料得一点儿都不错,刚过完中秋节,户部左侍郎薛况的太太就给辛氏写信,说潭拓寺有两棵百年桂树开了花,相约着一起赏桂花松散松散。
辛氏欣然应允,告诉三位姑娘提前准备着,八月二十六那天去赏秋。
杨萱悄悄问辛氏,“薛太太是不是给阿姐说亲?”
辛氏瞪她一眼,“就你心事多,小小年纪天天不寻思点别的?”可唇边的笑却证实了杨萱的猜测。
杨萱“嘿嘿”笑,“娘,说的是哪家?”
“打听那么多干什么?”辛氏没好气地答。
杨萱笑道:“就是问问,别像阿笙似的,去给人做续弦。”
从落枫山回来后,秦笙给杨萱写过信,说她的亲事差不多定了,现下正合八字。
信纸上的字迹模糊了好几处,显然写信时候落了泪。
这种事情,杨萱有什么办法,只能干巴巴宽慰了几句,倒是把杨桂的趣事说了一些给她听。
秦笙再回信时,告诉杨萱做一种很简单的面疙瘩汤,信末提了一句,八字合得是大吉。
意思就是,这桩亲事已经成了。
因为天气热,杨萱一直没往厨房去,没有尝试面疙瘩汤的做法,也就没有给秦笙回信。
这期间的曲折,辛氏也知道,故而听到杨萱这样说,就把内情透露给她,“是真定府同知的嫡次子,今年十六,已经考中秀才…想在京里说门亲事,以后把家安在京都。”
那就是了,正是前世的那家。
没过几年,这位同知就会升任为真定府知府,官居四品。
他的儿子会考中进士。
杨芷嫁到这样的人家,应该会愿意吧…
第40章
杨萱偷偷告诉杨芷, 赏秋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杨芷一点就透,轻轻咬了下唇, 低声问道:“是哪家?”
杨萱犹豫片刻,“娘没说。”
杨芷明白,男女相看这种事情在没有定论之前都是瞒着的, 瞒着当事人是怕以后遇到了尴尬, 而瞒着外人, 是怕传出闲话来。
不管男女,都要多相看几家才能做出决定,而相看次数多, 别人就会议论, 哪家的姑娘相看了七八家都没有嫁出去,或者说谁家的公子挑急了眼,连谁谁家都愿意去相看。
话说出去, 对男女双方都没有好处。
杨芷遂不追问, 拉着杨萱跟她商议出游时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
八月底,草木半黄, 正是山野里色彩最绚烂的季节, 又是约在寺里, 没有必要穿锦着缎,让长辈看着太花哨且奢华。
杨萱出主意,“不如就穿先前做的那条笼了轻容纱的裙子, 裙子上绣着粉色莲花和绿色荷叶, 这样袄子穿嫩粉色和天水碧都相配。姐是怎么想的, 反正今儿空闲,干脆找出来试试。”
杨芷欣然同意。
素纹很快地将杨芷能出门见人的衣裳都找出来,摊了整整半面炕。
杨芷不厌其烦地逐件试过,果然还是杨萱说的对,那条双层的裙子最亮眼而且最衬她的气度。
嫩粉色袄子显得人娇柔,天水碧看上去清雅。
杨芷想想自己略显暗淡的肤色,拍板道:“我想戴母亲刚买的绿松石簪子,就穿这件天水碧的。”
二十六那天一早,三位姑娘打扮齐整了到正房院给辛氏过目。
辛氏先看向杨芷,乌黑油亮的青丝梳成规规矩矩的纂儿,旁边插一对赤金镶绿松石发簪,天水碧的袄子,轻容纱的罗裙,清新淡雅得仿若春天新发的柳条,令人赏心悦目。
再看杨萱,浅粉色袄子玫瑰红罗裙,头发梳成双丫髻,戴一朵宫纱堆的山茶花,看上去活泼可爱,却是一团孩子气。
辛氏莞尔一笑,转向辛媛,目光便沉了沉。
辛媛也是穿着粉色衣裳,颜色更鲜亮些,头发梳成堕马髻,戴一支金累丝菊花簪,菊花花心镶了块金色的碧玺石,很是华丽。
辛氏温声道:“阿媛梳这头发显老气,不如换成双丫髻或者双环髻。”
辛媛嘟着嘴不乐意,“姑母,我觉得挺好看的。庙会时候我就想梳这样打扮,您说人多手杂不方便,这会儿是去赏秋,当然要越漂亮越好啊。”
杨芷看着被金簪映衬下辛媛白皙的肌肤,心里满是苦涩。
杨萱虽然漂亮,可她特意往小里打扮,看着只有七八岁的模样,任谁都不会有别的想法。辛媛却好,特地打扮得如此艳丽,岂非明晃晃地抢她的风头?
杨芷心里憋屈,偏偏辛媛半点不自知,笑呵呵地对杨芷道:“阿芷姐,要不你也换件粉色袄子,咱们三个穿一样的,管教别人看花了眼。”
杨萱觑着杨芷脸色,知其已经堵了心,忙道:“那还不如都穿碧色袄子,我穿碧色也漂亮。”
辛媛笑道:“也成,咱们这就回去换。袄子素淡了,裙子最好艳丽些,我换上那条醉仙颜的裙子,或者跟阿芷姐穿一样的裙子。”
辛氏没好气地打断她,“行了,别来回折腾了,赶紧吃饭早点启程,不好让别人等。”
几人便不言语,安安静静地吃了饭,坐上马车就往潭拓寺走。
杨萱特意跟杨芷坐在一处,解释道:“姐别生气,媛表姐不知道今天另外有事儿,娘不让往外宣扬,所以我就没告诉她。姐也知道,媛表姐最是没心没肺的,哪里想得到许多?姐高兴些,若是板着脸被人瞧见,还以为姐脾气不好,或者咱们姐妹之间不睦呢?”
杨芷心思剔透,马上醒悟过来,长长叹口气,拉着杨萱的手道:“你呀,真是个鬼灵精,天天脑子里都想什么呢?”
杨萱“吃吃”地笑,“想得东西很多呢,在想下个月我满十岁,姐送什么贺礼给我。”
杨芷笑道:“你想要什么?”
杨萱歪头骨碌碌转着眼珠子,“现在没想好,等想好了告诉姐。”
杨芷亲昵地捏捏她的脸,“随便想,只要姐能办得到,总会应了你。”
两人一路说笑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潭拓寺。
潭拓寺位于积水潭北,几乎可以说是京都最古老的一间寺庙,而又因其地理位置好,深得名门望族青睐,香火非常旺盛。
此时桂花已经开了些时候,而枫叶还不曾红透,前来游玩的人不多,倒是难得的清静。
跟其它寺院一样,潭拓寺寺后也建了成排的小院落以供香客们歇脚或者暂住,院落与院落之间隔以竹木花树,互不干扰。
辛氏带着三人没往寺里去,径自走到寺后的小院落,寻到墙边种了柿子树那座,吩咐文竹叩响了门。
一位四十多岁的婆子出来应门,满脸堆笑地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们太太正跟张太太提到您,快请进。”恭敬地站在门侧,请辛氏先进门,然后在旁边随着,“张太太前天到的京都,在娘家歇了两天,我们太太娘家跟严伦严大人是邻居,跟张太太自小就认识。”
杨萱听明白了。
真定府同知张兆的太太是严伦的女儿,跟薛况太太是手帕交。
而薛况与杨修文有同窗之谊。
所以薛太太就从中代为牵线。
说话间,已行至二门。
有位三十五六岁的妇人站在门口迎接,穿件玫瑰紫柿蒂纹杭绸褙子,头上戴支赤金镶宝小凤簪,脸庞圆圆的,天生带着三分笑意。
正是薛太太。
隔着尚有好几步,薛太太就伸出手,一直走近前,拉着辛氏抱怨,“…可把你给盼来了,我这茶已经喝过两遍了,寻思着再不来我就到榆树胡同寻人去。”
辛氏连连道歉,“本来想早点出门,可家里那个缠磨人的抱着不撒手,少不得哄得他欢喜,这才能出来。”
薛太太笑道:“你真是有福气,养了这几个漂亮姑娘不说,儿子也是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哪里哪里,“辛氏客气着,随着薛太太走进厅堂。
厅堂里坐着位四十出头的妇人,容长脸,穿件秋香色绣宝瓶纹褙子,里头中衣的盘口扣得规规整整,头发也规规矩矩地束在脑后,一丝碎发都没有。
应该就是张太太。
可张太太是这么严谨肃然的人吗?
杨萱有些茫然,完全记不起前世的张太太长成什么样子。
紧挨着张太太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妇人,身材瘦削,也是容长脸儿,跟张太太有五六分像,要么是张太太的女儿,要么就是张太太的妹妹。
薛太太引见了辛氏与张太太。
张太太介绍身边的妇人,“是我的长女,前年成了亲,今天跟着来上炷香求碗圣水。”
潭拓寺里有口活水井,据说有强身健体之功效,更有周遭不孕的妇人求了回去供奉着以期怀胎生子。
难怪张太太选中这个地方,正好一举两得。
辛氏则介绍杨萱三人。
张太太连连夸赞辛氏会调养人,三位姑娘不但模样生得好,就说这份气度,一个个从容优雅就让人望尘莫及。
辛氏客气道:“也就出门装得了一时半会儿,在家里没少淘气…不过这几年到底懂事了,因我身体不好,干脆把家里大小事宜都交给她们姐妹去办。去年的年节礼就是她们做主置办的,总算都是知交好友,没人挑剔她们礼数。”
十一二岁就当家理事?
倒是个能干的。
张太太暗中点头,抬眼瞧着对面的三个女孩子。
杨萱满脸稚气,不添乱就行了,定然帮不了什么忙;辛媛看着是个坐不住的,未必能有耐心经管家中杂事,如此看来,应该杨芷承担了大部分家事。
张太太再度打量起杨芷。
相貌普通了些,但显得本分,穿着也不花哨,文文静静的很服管教的模样。
当下就满意了几分,笑道:“孩子受教是一方面,也是杨太太心大,敢放手让她们去做,这个却是不容易。”
薛太太接茬道:“的确是,我家里二丫头从小毛毛糙糙的,直长到十四岁,我才敢吩咐她些差事,结果交代一桩办砸一桩,我都愁得不行。好在懒人自有懒人福,她婆家大妯娌是个能干的,里里外外一把抓,倒让我们二丫头清闲了。”
话音刚落,先前应门的婆子乐呵呵地进来,“张家二爷送了篓葡萄,说是西域那边来的,有种异香,现下正在门口等着。”
张太太佯怒,“这孩子,都进了门也不说来问个安。”吩咐身边长女,“把他叫进来认认人,时候久了不来往,怕以后孩子们见面都不认识。”
薛太太也道:“谁说不是,不管亲戚还是朋友都得多走动,走动了才能交好,要是十年半年不来往,再好的情分也就断了。”
杨萱听着只觉好笑。
这都是议定好的程式,相看完了女方就该相看男方,可偏偏要说得好像偶然碰到似的。
正寻思着,只听院子里脚步声响,紧接着门帘被撩起,一个身穿宝蓝色直缀的少年红着脸走进来。
也是一张容长脸,模样不算出众却也算周正,肤色很白净,看上去斯斯文文的。
张太太笑道:“这就是我家那个不成器的老二,名字叫做张继。”又替张继引见了薛太太和辛氏,简短地提了提杨萱三人,“这是两位杨姑娘和一位辛姑娘。”
“给伯母请安,三位姑娘安好。”张继行个罗圈揖,略站片刻,寒暄过几句,就匆匆离开。
辛氏紧接着打发杨萱她们出门,“你们往寺里瞧瞧那株桂花树,足有百年之久,好几年不开花了,今年又开了,说不定是个好意头…就在寺里走动,不许往别处去。”
这相看的第一步结束,接下来就是父母长辈们商讨事宜,容不得孩子们在旁边听了。
杨萱等人应着,携手走出院子。
辛媛捂着嘴笑,“原来是给阿芷姐相看来了,你们俩是不是都知道了,偏偏瞒住我一个人?”
杨芷面皮涨得通红,“你乱说什么,才不是呢。”
杨萱连忙岔开话题,“桂花树能活一百年吗,我以为至少活二三十年。长那么久,恐怕得有两人合抱粗了吧。也不知是金桂还是银桂?”
辛媛仍是吃吃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三人自后门走进潭拓寺,问清桂花树的位置,便朝那边走过去。
隔着尚有一段距离,就听到女子的娇笑声,“…这么说来,是树精显灵,如果我真心求拜,树精能应我吗?”
声音很是熟悉。
杨萱顿住步子,不太想过去与那人照面…
第41章
那种说话的腔调, 尾音拖得长, 又特意带了些鼻音,除去夏怀茹还能有谁?
辛媛走在前面, 见杨萱站着不动,着急地招招手, “快过来, 我都闻到桂花香了, 真的好大一棵树。”
“怎么了?”杨芷牵住她的手, “是不是累了?”
杨萱笑着摇头, 吸口气跟了上去。
百年桂树约莫两人合抱粗,枝桠繁盛枝叶茂密,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米黄色的花朵,站在树下只能看到高耸直立的树干, 几乎看不到蓝天。
杨萱油然升起一股敬畏之心,“如果树木也有辈分, 这棵树恐怕也是老祖宗般的人物。”
辛媛“咯咯”笑,“那可真就是树精了。”
话音刚落,从树荫的另一侧转出一男两女。
男的约莫二十六七岁,生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穿了件玉带白的长衫, 头上戴着紫金冠,看起来很有几分读书人的斯文气度, 可那双眼眸又有种不容小觑的果敢狠厉。
杨萱飞快地扫他一眼, 目光落在夏怀茹身上。
她穿件海棠红的袄子, 袄子前襟绣着大朵的绿朝云。
红配绿几乎是俗到极致的搭配了,可她偏偏又穿条青翠的裙子,非常乍眼,想让人不去注意都难。
辛媛看呆了眼,屏住气息,“天呐,还会有人这样穿戴,可是挺好看的,对不对?”
杨芷点头,“是好看,但换作是我根本穿不出去啊。”话虽如此,可眼眸仍是不住地朝夏怀茹望过去。
袄子裁得短小,刚过腰际,腰身又收得紧,裙幅却宽,被风吹着宛如一汪春水碧波荡漾,更凸显出那把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
夏怀茹察觉到她们的目光,唇角绽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伸出小手指勾住男子的手,娇嗔着道:“走啦,桂花都快谢了,倒不如去后山看看有什么好景致?”随即低了声音,“适才你可是在树下答应我了,不许反悔。”
男子低笑声,转身大步离开,夏怀茹带着她的丫鬟小翠,紧紧地跟了过去。
辛媛这才开口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奶奶,行事真大胆。”
杨萱深有同感。
夏怀茹的确大胆。
因为这男人并非是她的相公。
光天化日之下,她这般堂而皇之跟别的男人打情骂俏,就不怕被人看见指指点点,就不怕传到孙家耳朵里拿她问罪?
想必夏怀茹根本不在乎,也没有把名节放在心上。
前世,夏怀宁将她抵在墙上意图非礼那次,她回到屋里就哀哀地哭。
恰好夏怀茹去找她,撞了个正着。
听她说完,夏怀茹闲闲地道:“哭什么,又不是别人?反正给你破瓜就是他,多一次少一次没啥差别。既然阿宁对你有情,就这么过呗,难道你真想一辈子再不沾男人?”
杨萱哽噎着怼她,“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待会儿我就去禀明母亲,请她教训二叔。”
夏怀茹冷笑,“你傻不傻?这事儿,我娘能替你做主?她不骂你勾引阿宁就是好的。亏你出身名门自小读书,脑子是被门挤了。”
杨萱反驳道:“你才被门挤了,不知羞耻不守妇道。”
夏怀茹气得拂袖离开。
而杨萱终是没跟夏太太说。
不是听从了夏怀茹的话,而是愧于出口。
辛氏自小就教导她读女四书,要讲究德言容功,她还不曾口出污秽之言,更没法跟婆婆说自己与小叔子的丑事。
夏怀茹气走没两天,又回过头来邀她一道逛铺子。
正好杨萱打算给夏瑞做几身夏天穿的小衣,就应允了她。
杨萱穿着素淡的缥色衫子,夏怀茹衫子倒寻常,却是穿了条真紫色的裙子,裙摆没有绣花,而是用粉色缎面剪成桃花状,一朵朵缝了上去。
铺子里的人看到杨萱只觉得这是个漂亮的小媳妇儿,可看到夏怀茹,目光就会在她身上停留很久,从头看到她脚,再从脚看到她头。
回到家里,夏怀茹得意地对她说:“萱娘,你生得好有什么用,女人要会打扮,要柔媚才能吸引别人?”
杨萱便回她,“吸引人又怎么样,不也照样大归在家?”
万晋朝规矩虽严,却并不反对寡妇再嫁,干鱼胡同另外一家的姑娘守过两年夫孝后,被个死了婆娘的药铺掌柜娶回家当续弦,过得衣食无忧。
夏怀茹却没有人上门求娶。
夏怀茹气得摔门离开。
杨萱并不怕她生气,因为夏怀茹好热闹,总会耐不住寂寞再度过来找她说话。
后来,她避在田庄,也只有夏怀茹惦记她,每隔两个月就会探望她一次。
可不管怎样,杨萱已经决定,这一世再不想跟夏家有任何的瓜葛,不管是夏怀茹还是夏怀宁。
三人在树荫下站了片刻,又到正殿和藏经楼瞧了瞧,看着已近正午,便往后面的院落去。
恰好辛氏从里面出来,正碰了个对面。
辛氏脸上带着藏不住的欢喜,温声道:“正打算去找你们,你们肚子饿不饿?我已经吩咐人准备了素斋,中午就在寺里用饭。”
辛媛立刻道:“是有点饿,我们适才逛了一大圈,这里藏经楼很大,足足五层楼,肯定有许多古籍珍本,可惜只能在底下看看,僧人不让往上走。”
辛氏笑道:“那是一定的,潭拓寺早几百年就有了,历朝历代积攒下来,还能少得了?看不了也无妨,以后托人抄出来,咱们回家里看。”
辛氏难得有这样轻松欢快的语气,杨芷与杨萱都瞧出来了,互相对视了一眼。
回到家中,辛氏将杨萱和辛媛赶回去歇息,独独留了杨芷在正房院说话,“…那位张太太是真定府同知张兆的太太,家里有两儿一女,都是嫡出,长子娶了太常寺寺丞的长女,女儿嫁给了工部都水司郎中的儿子,要说亲的是次子,人你已经见过了,相貌挺周正,已经得了秀才的功名,明年秋闱要下场应试…张太太对你很满意,说要是八字合适就定下来。我也觉得他们家里不错,可还想问问你的意思,你可有什么想法?”
杨芷羞红着脸不能应声,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说:“我不知道。”
辛氏笑道:“这事不急,尤其咱们是女方,更得矜持些,不能贸然答应…你跟你姨娘商量商量,她心思细,想得长远。”
杨芷点点头,出了正房院的门就到了西跨院。
王姨娘早就心急如焚,见杨芷过来,不等她喘口气,就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杨芷事无巨细地将见面的经过说了遍,连同张太太跟她长女的打扮,张继的穿着相貌,甚至杨萱跟辛媛的表现都一一讲述清楚。
最后又把辛氏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王姨娘。
王姨娘思量好半天,才开口,“要是以前,这桩亲事确实不错,对方是五品官,家里清静没有庶出的子女,张继年纪轻轻考中秀才,也算是知道上进。可往长远里想,却是没什么意思。其一,地方官想要调到京里不容易,有些人使出几百上千两银子也不能成事,张兆若是不能进京,对他儿子的仕途也帮不上太大的忙。其二,同知离着知府好像只差两级,可是却有天壤之别,如果是知府也就罢了,同知…实在是不够看的。你年龄又不大,有的是挑选的余地,而且你爹…你爹指定是能高升的。你想表姑娘都没说什么,你又不比她差,依我之见,干脆回绝了吧。”
杨芷犹豫不决,一方面觉得辛氏看中的人家必然有可取之处,另一方面又觉得姨娘的话大有深意。
思来想去拿不定主意,遂道:“要不我问问萱萱。”
王姨娘正端着茶盅喝茶,闻言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二姑娘才多大年岁,她能知道什么?问了她也是白问,说不定还被她打趣。”
杨芷知道杨萱决不会拿自己开涮,但想想自己都搞不明白的事情去问杨萱,实在太难为她了。
王姨娘斩钉截铁地说:“这事儿你听我的,绝对没有错。不是有句老话,好饭不怕晚,尽管先挑着,不用着急定下来。”
“可是,该怎么回绝张家?”
王姨娘笑道:“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儿,你只管说不愿意,太太自会寻合适的由头拒绝。”
杨芷默默地点点头。
从西跨院出来,日影已经西落,鸽灰的暮色层层叠叠地笼罩下来,空气里弥漫出饭菜的香味,隐约又有汀淙的琴声传来。
悠扬干净,空灵若山谷幽兰,静静地开放,等待人采撷。
是辛媛在弹琴,弹得是《佩兰》。
见杨芷回来,辛媛立刻站起身,打趣道:“秀才娘子回来了?”
杨芷既羞且恼,嗔道:“别瞎说。”
“怎么瞎说了?”辛媛嘻嘻笑着,“难道姑母留你不是说这事儿?我觉得张公子挺好的,年纪轻轻就是秀才公,不过这也说不准,我爹考中秀才也很早,但是考中进士的时候都快三十岁了。”
杨芷不愿意跟她讨论这事儿,没好气地说:“八字都没一撇呢,别说了,好像别人嫁不出去似的。”
辛媛见她生气,脸面上也有点挂不住,撇下嘴嘟哝道:“张公子长得挺好看,又有学问,比起你不是强多了?”
这话说得可太伤人了。
杨芷气得直哆嗦,咬了唇道:“既然你觉得好,那你就答应了吧。”
“我才不稀得要呢。”辛媛轻蔑地说,“我娘总得在京里给我细细地挑…”
第42章
她说不稀得要, 以后得细细地挑, 却说张继比杨芷强太多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分明是说她辛媛比杨芷强出十万八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