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在辛氏面前哭着回绝了亲事。
辛氏已听说她跟辛媛发生的口角,耐心地劝她, “阿媛口中没遮拦, 你不用搭理她。姑娘家嫁人好比第二次投胎,千万别因为置气耽搁自己。”
杨芷不说话, 只是哭着摇头。
辛氏又道:“你如今在气头上, 且不用着急, 等过个两三日再答复我也不迟。”打发走杨芷后,转身将辛媛叫了去,板着脸道:“阿媛, 你太令人失望了。平常你也只是心直口快, 没想到竟是丝毫不懂人情,不近人情。”
辛媛辩解道:“姑母, 我确实没想跟杨芷吵架, 就只是开个顽笑, 哪想到她连这点顽笑都经不起。再者我的话也没错儿, 张家公子那点不如她了?杨芷是姨娘生的,能嫁给官员家的嫡出儿子, 有什么不满足?我上面两位姐姐嫁得可都不是官宦人家。”
辛氏也是觉得张继完全配得上杨芷, 听辛媛这样说, 默了片刻道:“不管配得上配不上,你就不该说这样的话,一个小姑娘平常不学点针黹女红,倒是天天把嫡出庶出挂在嘴边,是从哪里听来的浑话?”
辛媛小声嘀咕道:“我娘说的,我大姐二姐是庶出,她们的亲事我娘半点没沾手,都是我爹独自决定,我娘只帮忙置办出嫁妆。”
所以,辛农将他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得意门生。
辛氏顿一顿,语重心长地说:“阿媛,以后你说话前先思量思量再开口,再不许这样胡言乱语折人脸面。”
辛媛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三日后,杨芷再给辛氏回话时,只一口咬定不乐意,其余的什么都不说。
她既然如此决绝,辛氏想着强扭的瓜不甜,便不强求,只得给薛太太写信将亲事推了。
杨萱极是感慨,心想杨芷跟这位张继果真是没有缘分,前后两世都错过了。
而辛媛却悄悄告诉杨萱,“我觉得阿芷姐本来就没看中张公子,不过是拿我当替罪羊罢了。她这人心思真黑暗,你以后可得当心别被她欺负了。”
杨萱笑笑,没应声。
再过数日就是杨萱的十岁生辰。
跟头几年一样,辛氏只吩咐厨房煮了长寿面,并没有大肆操办。
府里众人都备了礼,诸如笔墨纸砚香囊帕子等物,各自不同。
夏怀宁在学里不得空过来,却是打发小厮长福送来一匣子笔,有画人物花鸟的狼毫,有用来晕染的大小白云,还有排刷等等。
杨桐记着杨萱的话,推辞不受。
长福苦着脸打千作揖,“公子要是不收,小的回去免不了一顿板子,您老大人大量,体恤一下小的。”
杨桐想着总是夏怀宁一番好意,笑道:“现下二妹妹大了,母亲吩咐过不得轻易往里传送东西。这样吧,东西我留下,权当怀宁送给我的,我承怀宁的情。”
长福千恩万谢地出了门,拐过胡同,瞧见辛氏旁边的大丫鬟文竹正跟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拉拉扯扯的。
男子像是给文竹什么东西,文竹不肯要,那人却硬塞进文竹手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长福嘴里“啧啧”两声,心道:原以为杨府是书香门第,没想到下人也免不了私相授受,可见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哪处更干净。
文竹怀揣着荷包匆匆忙忙回到正房院,对辛氏道:“我以为谁找我呢,竟是三舅爷。三舅爷说二姑娘整生日,送了样东西。我本是不想要,三舅爷非得给。”
说着将荷包交给辛氏。
辛氏打开来看,里面是只极普通的银镯子。镯身全无纹饰,只镯口做成丁香花形状。
镯子看着挺粗,掂起来份量却不重,应该是空心银,或者里面掺了假。
可不管怎样,总归他心里还惦记着杨萱。
辛氏叹口气,将镯子仍旧放进荷包里,“送给二姑娘吧,对了,三舅爷看着精神怎样,胖了还是瘦了?”
文竹低声道:“瘦了不少,而且看着比往常显老相。”
“都是咎由自取,”辛氏恨恨地道,“自己不上进也怨不得别人。”
文竹不敢应,躬身退了出去。
杨萱见到荷包很是高兴,先没有打开,而是仔细问了辛渔近况,待文竹走后,才欢天喜地地戴在腕间。
辛渔的眼光是极好的,镯子虽然简单却很好看,尤其在丁香花下方,还刻着两个小小的古篆字——忘忧。
萱草即为忘忧草。
杨萱心头一动,想起辛渔束发的竹簪,簪头也刻成丁香花。
于是轻轻旋转着丁香花,旋过五六下,镯口脱落,里面卷着两张字条,一张写着,“遥贺萱萱芳诞”,落款是三舅舅。
另一张则写着,“镯子里可以放仁丹,也可以把你的私房钱放进去”。
杨萱欣喜若狂,将两张纸都撕成碎片,又急火火地翻腾长案下面的木匣子。
匣子里本来盛着她历年积攒的月钱,去年腊月,她把所有积蓄都给了辛渔,现在只有十几两散碎银子。
碎银子却是没办法塞进镯子里,得先换成银票才成。
吃晚饭时,辛氏便瞧见杨萱腕间的银镯子,叹一声,“你倒是跟你三舅舅投契,我给你的碧玺石手串怎么不戴?”
杨萱笑道:“碧玺石太贵重,这几天我要去厨房做菜,怕沾上水沾上油,银镯子不怕。”觑着辛氏脸色,又低声求恳,“我能不能去看看三舅舅,跟他道声谢?”
辛氏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行。”
没有半点通融的余地。
杨萱只得打消这个念头,倒是往厨房里做了先前秦笙说的面疙瘩汤,又跟王婆子学会了用面引子发面以及怎样给包子皮捏褶子。
等到落雪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很熟练地蒸出来一锅包子。
肉馅的包成圆包子,素馅的捏成稻穗状的长包子,再围着摆一圈婴儿拳头大小的葱油花卷,一锅蒸出来既好吃又好看。
辛氏又单独带着杨芷去赴过几次宴,可相看的人家不是没有张家家世好,要么就是人才不如张继上进。
总之,都没能成。
进了腊月,人们开始忙年,这种宴会也便暂且告一段落。
启泰十九年的冬天格外冷,雪一场接着一场,前面残雪未化,紧跟着又落上一层新雪。
京都的柴米粮菜价格飞涨,恨不得是冬月的两倍。
饶是如此,铺子里也常常缺粮少菜。
百姓除了骂娘之外,并不着急,因为今年风调雨顺收成不错,只苦于路途难走,粮仓里的粮发不到粮铺里。等天气好转,铺子里自然就有了粮。
杨家也不愁,杨修文找了个好天气,到车马行雇上两辆车,从田庄拉回来一车米,半车菜和半车鸡鸭鱼肉,足够他们应急。
杨萱开始学着和面擀皮包饺子。
王婆子本就有一手灶上的好活计,既然杨萱愿意学,少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教。厨房里三个当差的有了口福,连续好几日天天吃饺子。
过完年,雪仍是不见停,全国各地渐渐有灾情传来,尤其是辽东和宁夏,都有房屋倒塌百姓伤亡的情况。
雪上加霜的是,鞑子集结十几万兵马在西北边陲杀戮抢夺。
正月十三,榆林卫接连送来三道战报,道道都是战事紧急请求援兵。
也便是因此,启泰二十年的上元节格外平淡,灯市上没有搭建灯塔,而逛灯会的人也格外少。
杨修文倒是带着杨萱与辛媛去转了一圈,只买了数盏花灯就兴致索然地回去了。
辛媛直抱怨没意思,不若扬州的灯会热闹。
正月十八朝廷开印,太子自动请缨率兵御敌。
启泰帝允他二十万兵马,带足粮草,并亲自送出德胜门。
原先由太子坐镇的几处衙门则分别交由其他皇子暂管。
出了正月,天气一天比一天暖了,下过两场春雨后,柳梢抽出新绿,草芽也发出嫩黄,河面的冰早已解冻,而人心则渐渐开始活泛起来。
杨修文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原本申正之前便可下衙,现在常常酉正时分也不能赶回家。
虽然忙碌,气色却极好,清俊的脸上总是挂着从容笃定的笑。
因为杨修文欢喜,连带着全家的气氛都很好,尤其是杨芷,先前因亲事不顺而沮丧的心情早已不见,又恢复成往常的端庄温柔。
三月里,杨芷满了十二岁。
秦笙给杨萱写信说她的亲事最终没有成,因为男方改了主意不打算往京里调动而是留在大同戍边。
杨萱很替秦笙感到高兴,总算不用给人当后娘了。
与此同时,辛氏也接到了大舅母的信,大舅母打算在京都买处宅院,不日就要启程进京…
第43章
辛媛高兴得要命, 杨芷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以往,她觉得王姨娘窝在西跨院里远不如辛氏见识广,也不如辛氏心胸开阔。现在看来, 王姨娘才是真正聪明之人。
她老早猜测辛农会在京都安家,果然就是如此。
以后是真正要听姨娘的话了。
人还是要多为自己打算才好,要那么贤良大方又有什么用?
就在有人欢喜有人愁的时候, 殿试成绩公布出来,张贴在午门外。
因为正值杏花开, 也称为杏榜。
次日,也便是三月十二, 新科进士们要披红挂绿骑着高头大马沿着长安街转一圈,以示皇恩浩荡。
三年一次的状元游街不但是进士们的荣耀,更是大姑娘小媳妇的节日。每次挤在长安街两侧的年轻女子比庙会都多。
辛媛早就惦记着一睹状元郎的风采,匆匆吃过早饭, 就催促着辛氏出门。
尽管她们出门早,可到达长安街时,路旁已经站了了许多人。尤以年轻姑娘为盛,都精心打扮过, 手里拿着杏花或桃花, 也有攥着手帕荷包的,正翘首期盼着。
辛媛寻个人群稀落的地方, 仗着身形灵活, 拉着杨萱钻到了前面。
杨萱这才发现, 不但大街上满是人, 就连路旁的茶馆酒楼也满是人,有无数脑袋从窗口弹出来。
而每隔三五步,便有身穿罩甲腰别长刀的锦衣卫站在路边,维持秩序。
辛媛兴奋得满脸通红,唧唧喳喳地道:“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看,能考中状元郎真是风光大了。今年白鹤书院有六人来应考,不知道他们考中没有?”
杨萱道:“你怎么不早说,我爹爹肯定知道。”
辛媛浑不在意地说:“我刚想起来,而且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问都没法问。”
的确是个不上心的。
杨萱无语,掂起脚尖往后看了看,见辛氏跟杨芷就在旁边不远处,笑着冲她们挥挥手,才又放心地四处张望。
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对街,瞧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鸦青色的直缀,灰蓝色的束带,上面别着两只石青色荷包,袍边还垂着块碧绿油亮的玉佩。
那人鼻梁挺直薄唇紧抿,一双桃花眼自带三分风流。
正是许久不见的夏怀宁。
显然他最近过得不错,看上去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而且还学会佩玉了。
即便是隔着一条街,杨萱也能看出那块玉品相极好,绝不是夏家能够买得起的。
况且夏家即便有银子也不会买玉,夏太太爱金银,夏怀茹爱绸缎。
相比之下,玉太不起眼了。
正思量着,夏怀宁仿佛察觉到什么,侧头朝这边看过来,杨萱极快地收回目光,假作与辛媛交谈。
恰在此时,午门外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锣鼓声,人群似是烧开锅的水,骤然沸腾起来。
杨萱踮起脚尖,却被旁边的人挡着,什么也看不见,而身后人群疯狂地往前挤,推着杨萱也不断地往前,几乎快到了街道中间。
“退后,退后!”几名锦衣卫挥动着长刀吆喝道:“快点退后,老子的刀不长眼。”一边说,一边推搡着众人往路边退。
杨萱夹在人群里被推来挤去,脚下不留神踩到石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突如其来一只大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紧接着,头顶传来淡漠的声音,“为了看个不相干的人,连命都顾不上了?”
杨萱仰头,瞧见了萧砺冷冰冰的面孔。
“我就是看看状元郎长什么样儿,”杨萱站定身子,小声解释。
萧砺松开她,冷声道:“往后站,往前挤什么?他们骑的马虽然都是挑出来性情温顺的,可今天人多,万一受惊,头一个遭殃的就是你们这些站在前头的。你不动脑子想想,那个弱不禁风的状元郎能制得住惊马?”
“那可未必,”杨萱小声嘟哝,“君子六艺不也有骑射吗?”
萧砺冷冷扫她一眼,“站我旁边。”
杨萱挪挪步子,站在他身侧。
两人离得近,杨萱能闻到他身上清淡的皂角味。
想必是这件罩甲才洗过。
可他刀柄上的络子却明显旧了,旧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杨萱盯住瞧了片刻,感觉人群又开始骚动起来,却原来是游街的队伍快走到了。
而萧砺明显绷紧了身体,垂眸朝她看一眼,挪动下身体,原本站在她左侧,又换到她右侧。恰恰挡在辛媛前面。
辛媛不满地瞪他两眼,跟着换到了杨萱身旁,低声道:“这人真讨厌,挡着我什么也看不见。”
话音刚落,立刻兴奋起来,“来了,来了,快看。”
队伍最前面是八个身着圆领罩甲举着旌旗和牌子的军士,牌子上写着“肃静”“回避”等字样。
杨萱哂笑,这个时候,哪里可能肃静,谁又愿意回避呢?
军士过去约莫丈余,是身穿大红袍,头戴乌纱帽,手里捧着圣旨的状元郎。状元郎左右,错后半个马身则是榜眼和探花。
辛媛大失所望,“这个状元郎长得也太丑了,看年纪比我爹岁数都大。”
杨萱抬头看去。
状元模样并不差,只是肤色太黑显老相,却也不像辛媛说得那么夸张,至多三十出头。相较之下,榜眼更老,头发都白了许多,唯独探花郎生得眉清目秀丰神俊朗。
小姑娘小媳妇们都认准目标把手里东西朝探花郎扔过去,探花郎面色红了红,启唇一笑,拱手朝大家作揖为礼。
姑娘们更是兴奋,尖叫着扔着手帕荷包等物。
辛媛手里也攥着帕子,可惜力气太小,不等扔到探花郎马前就落在地上。她懊恼地叹一声,斜眼瞧见杨萱袖口露出帕子一角,飞速地抽出来团成一团又扔出去。
帕子落在马背上,行不得几步就滑落在地,后来的马匹紧接着踏上去,雪白的素绢帕子顿时多了两只黑蹄印。
杨萱气道:“你扔你自己的,干嘛把我的也扔了。”
辛媛不以为然地笑,“不就一张帕子,回去之后赔你两张,不,五张,行吗?”
杨萱板着脸,“不行,那是我的帕子,绣着我名字。”
“什么名字,就两根破草,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你的?再说,都已经扔了,被踩得不成样子,捡起来你也不会要吧。回头我赔给你就是了。”
杨萱无可奈何地瞪她一眼,“以后再不跟你一起出门了。”
辛媛“嘻嘻”笑着,“别生气了,你且饶我一回,我以后再不这样了…快看,那个人是书院的,就是骑白马的,第二个,我见过他。”
杨萱忙抬头去看,只瞧见个笔直的背影,并没有看到脸面。
这次春闱,前二甲共取了一百零八人,没多大会儿就尽数通过。
人群如潮水般又很快散去。
回去的马车里,辛媛不无失望地说:“…真正顺眼的没有几个,要么长得丑,有几个相貌不错,可看起来缩手缩脚的上不得台面。”
辛氏笑道:“你以为呢?都说寒门出学子,这百多名进士都一大半出自平民百姓,更有些寒苦人家连毛驴都没骑过,乍乍让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有几个能保持镇定?后面的不必说,其实前面几排经过殿试选出来的,肯定个个才学出众。”
辛媛信服地点点头,“姑母说得对。要是他们都能到白鹤书院读书就好了,白鹤书院有跑马场,能练习骑射。”
可白鹤书院的束脩不便宜啊!
杨萱暗叹声,突然想起萧砺的话,“你不动脑子想想,那个弱不禁风的状元郎能制得住惊马?”
不但状元郎制不住,恐怕这批进士里面就没有人能制住。
看来以后真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又思及,他让她站在他身侧,还特意挪到她右边。
他是习惯右手握刀,这样就可以腾出左手拉住她吧?
唉,萧砺这人…明明是一片好心,非得板着脸冷冷淡淡的,像是别人欠他似的。
可她还真是欠了他的,若不是他扶她一把,说不定被人挤倒了呢。
一路思量着回了家。
下午等杨修文下衙,辛媛问起白鹤书院的学子。
杨修文颇有几分得意,点头道:“还不错,考中了三人,其中二甲传胪就是白鹤书院的。”
辛媛心直口快地说:“哎呀,我只顾着看探花郎了,竟是没注意哪个是传胪。”
辛氏笑问:“是不是年岁不大,生得挺白净那个?”
杨修文答是,“原本会试是在第十一名,殿试时,靖王见他年少有为应对得体,将他提到第四名。”
杨萱惊讶地问:“殿试靖王也在?”
杨修文道:“对,还有几位阁老和翰林院的两位学士。靖王先后提名四人,均没人反对,圣上也是应允了的。”
这就是明晃晃的施恩。
先前的第十一名提到第四名,任谁都会感激靖王的知遇之恩。
就是白鹤书院也会对靖王感激涕零。
毕竟整个万晋朝数百所书院,能够培养出小传胪也不容易。
尤其,白鹤书院八人应考,取中三人,其声誉肯定会更胜以往。
难怪最近杨修文精神特别好,而且脸上总是带着笑,想必是跟靖王得势有关系。
太子出征,靖王正好趁机巩固势力。
状元游街当天,便是恩荣宴。恩荣宴设在礼部,礼部尚书位居首席,另外左右侍郎,以及受卷、弥封、监试等人均都入席,与新科进士一同庆贺。
再过几日,皇命出来,一甲三人均到翰林院任编修编撰。
二甲前五十名另行再考,取其佼佼者入翰林院任庶吉士,是为馆选。其余众人或为科道官、六部主事,或者各自凭能力活动到州、县任职。
杨修文更加忙碌,要么与学子们谈经论道,要么设宴给某人饯行,十天之内竟然有半数不在家里用晚饭。
就在京都的酒楼茶馆充满了离愁别绪之时,西北传来战报,太子率兵收复固原五镇之后,没有停兵休养便擅入草原,结果大败于荒莽之地,其麾下将士死伤近万,更有千余人被鞑靼人俘虏成为奴隶。
朝野上下顿时哗然。
有人斥责太子一意孤行草菅人命,有人认为太子急功近利不懂用兵之道,也有人上折子要求太子卸印,另请名将执掌兵权。
早朝时,众说纷纭,启泰帝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靖王挺身而出,怒道:“今我皇兄正在沙场浴血奋战保家卫国,我等在京师繁华之地得享安宁,有什么资格评判皇兄所为?古话有云,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等当再筹粮草再募精兵以援助皇兄才是。”
此言一出,启泰帝频频颔首。
户部尚书首先表态,五日之内定当筹齐饷银十万两,粮草十万石,尽快发往西北以壮军威士气。
消息传出去,靖王声名大振,不但有宽廉平正的清誉,更多了高义博爱之美名。
杨萱心里喜忧参半。
如果太子战死西北,或者启泰帝终于意识到靖王的好处,更换储君,那么是不是白鹤书院就不会被查抄,杨家就不必遭受灭门之灾了?
而她就能够跟爹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必因为想要活命而匆匆嫁给夏怀远…
第44章
原本杨萱以为她重活一世, 能够窥得一丝先机, 总能比前世过得放肆些。
可事实却截然相反。
上天似是特意在跟她开玩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教她摸不着头脑。
就好比,前世她明明没有嫡出的弟弟,而今生却凭空多了个杨桂出来。
又好比, 她本想促成杨芷与张继的亲事以避开后来的祸事,可辛媛却介入其中, 兜兜转转间, 他们两人仍是没有缘分。
现在太子已经势微, 靖王呼声日高, 杨萱有些吃不准,太子是否还会跟前世那样登上皇位。
同样忐忑不安的还有夏怀宁。
他才刚抱上太子的大腿, 不曾平步青云,从西北传来连二连三的坏消息让他无所适从。
先是太子冒进荒原大败,然后太子放弃已经收回的固原五镇南撤至平凉,再传太子至平凉后不顾百姓利益,肆意抢掠财物, 引得百姓怨气不止。
弹劾太子的折子犹如雪片似的飞向启泰帝的案头。
启泰帝尽都留中不发。
靖王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殿前为了太子跟御史们争得面红耳赤。
不管是固原还是平凉, 都离京都太远,持续的战报虽然让京都百姓惶惶了几日,可日子总是要过下去。
人死了依旧要发丧,儿女长大了仍是要嫁娶。
四月中, 杏花已渐衰败, 石榴花却绽出了红艳艳的花骨朵。
大舅母终于风尘仆仆地来到了京都, 随她而来的有两位管事,两个婆子还有一众丫鬟小厮以及七八只箱笼。
辛氏依旧将她安置在西厢房。
大舅母等不及歇息,先将杨芷跟杨萱叫到跟前,笑道:“阿媛自小被我宠坏了,这一年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也没什么表示的,临来前打了几支簪,一是替阿媛赔个不是,二来也是我做舅母的一份心意。”给两人各一只朱漆匣子,“看看喜不喜欢,要是不喜欢,我另外再打。”
杨萱得了一对赤金簪子。
簪头做成石榴花状,以蜜蜡为花瓣,红珊瑚为花芯。珊瑚只黄豆粒大小,颜色却极艳丽,亮泽温润。
杨芷除了同样镶红珊瑚的梅花簪之外,另有一支点翠金钗。
杨芷惶恐地退让,“这太贵重了,舅母,我不能收。”
“怎么不能?”大舅母板着脸,目光却和蔼,“你都是大姑娘了,该有些像样的首饰。你母亲未出阁的时候就不爱这些金玉之物,肯定也想不到你们。”
辛氏赧然,“嫂子专爱揭人老底,真叫人汗颜,我手里有首饰,只不过平常不怎么戴罢了。”
大舅母朗声笑道:“我还不知道你,当年真算得上十里红妆了,我是替两位外甥女抠点东西出来。”
杨芷忙道:“母亲素日里没少给我们,今年我生辰,又给我一对金钗。”
大舅母笑着说:“这种东西不怕多,咱们有了镶红宝的,还惦记着镶蓝宝,有了金的最好再来两支玉的,反正戴在头上也不沉,越多越好。”
还真是这样,首饰之于女人就好比珍本之于文人,美女之于英雄,有多少都不嫌多。
几人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叙过片刻,杨芷见大舅母面有倦色,便知趣地杨萱一道退了出去。
大舅母瞧着两人携手离开,眉宇间闪过一丝轻蔑,低声道:“妾生的总归是妾生的,再怎么教导也脱不开小家子气。萱萱看见东西只笑了笑,阿芷两眼都直了。”
辛氏轻笑道:“嫂子也太破费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她们没见过,一时忘形也是有的。而且两人年岁小,现下用不着这些。以后出阁的嫁妆,我都备着,不会在脸面上难看。”
大舅母笑笑,“阿媛先前写信说因为妆粉跟阿芷口角,我就想过了,有什么争执不能用银子解决的,一支钗不行就两支钗,咱家又不缺银子。”
辛氏有些无语,“嫂子也别太纵着阿媛。阿媛性情爽朗是好事,可有时候说话做事不经脑子,现如今咱们能娇惯她,以后出嫁成了别人家的儿媳妇,谁还纵着她?”
大舅母无可奈何地叹气,“养了三个闺女,就这一个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先前两个嫁的都是寒门,没有聘礼,可嫁妆却一点没少。我寻思着千万别亏了阿媛…回头我说说她,切不可再肆意妄为。”
再说下去不免涉及到家里的私事,以及辛农的做派了。
辛氏换了话题,“这阵子师兄打听过好几处宅子,南薰坊这边方便,只可惜都是小院落,住着憋屈,价钱也贵,不划算。黄华坊那头还行,有两处四进宅子,都挺新的,再往北仁寿坊和照明坊有几处不错的,就是离得远了些。草图都在师兄那里,等他下衙再仔细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