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如大红色夺目扎眼。
莫名又想起, 大雨如注中那一袭沾了泥水的飞鱼服。
彼时, 他已经是正三品的指挥使了,即便仍需奉迎范直,也犯不着亲自跪在地上充当车凳吧?
就像现在他并不缺银子,为什么还要张嘴咬上一口?
只有市井小民,难得见到银子分辨不出真假,才会那样做。
还有,他要送她回家,应该是一片好心,可配上那副冷冰冰的表情,那份好意就大打折扣了。
这个人真是难以捉摸,无法用人之常情去推测。
杨萱下意识地摇摇头,冷不防听到旁边有人低喝,“把帘子放下。”
刚才她想得入神,竟不知萧砺几时放慢了马速,竟然就在车窗旁边。
杨萱皱起眉头小声嘀咕,“太热了,一点儿风没有。”
萧砺垂眸,果见她挺直的鼻梁上沁了层薄薄的细汗,脸颊也因天热呈现出浅淡的红色,宛如春天枝头盛开的野山樱,粉嫩娇柔。
不由放缓声音,“以后出门带把扇子,家里没扇子?”
“出来得急,忘记了。”杨萱解释,撇下嘴,“你不是不许我出门吗?”
萧砺冷“哼”一声,策马奔到前面。
没多大工夫,马车驰到榆树胡同。
张奎搬了车凳过来,文竹先下车,回身将杨萱扶下来。
只这会儿,萧砺早不见了人影。
杨萱站在原处稍顿片刻,突然感觉有些欢喜。
其实萧砺也不可怕,她跟他顶嘴,他不也没怎样吗?
只不去看他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就是了。
一回生二回熟,多见几次,就可以跟他打听一些朝政之事,如果两家能有来往就更好了。
可是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万晋朝文官跟武官向来泾渭分明。
文官瞧不起武官,觉得他们粗俗粗鲁不开化,武官瞧不起文官,觉得他们假仁假义假清高。
两边能和平共事已经不错了,很难会有私交。
更何况,杨修文来往之人除去大儒就是名士,再就是他的同窗同僚,根本不会把萧砺看在眼里。
杨萱无限惆怅地跨进门槛,刚走到二门,就听到正房院杨桂嘶声裂肺的哭声。
她忙提着裙子跑过去,见奶娘紧紧地搂着杨桂,辛氏则抓住他的两只手,正试图让范先生把脉。
可不等范先生探上杨桂的手腕,他已经挣扎着脱开了。
范先生无奈道:“罢了罢了,这样就是诊出脉息也做不得准。我听着二少爷哭声有力,当无大碍,只是这热度退不下来却是难办,时候久了,怕烧坏了五脏六腑。要不这样吧,给他洗个热水澡,用生姜片搓下手心脚心,让肺腑中的热毒都发散出来,再按昨天的方子吃上两副。等吃夜饭的时候我再过来看看。”
辛氏只得松开杨桂,道声好,恭敬地将范先生送出二门。
回来后对杨萱道:“胆子真是大了,自己就能做主出门了?”
杨萱笑着解释,“娘说今天要上门致谢,这到别人家里,总不好过了晌午才去。而且,娘昨晚累了一夜,我就寻思替娘担点事情,哪里是胆子大了?”
辛氏听着在理,瞪她一眼又问:“东西送去了?他怎么说?”
杨萱道:“送了半斤枣泥酥半斤玫瑰饼,都是致和楼的点心,十两银子是两只银元宝,用荷包盛的。我交给他,他就接了,没多说别的。”
这是绿绣提了兑好的热水进来,辛氏再没有心思追究这事,伸手先试试水温,觉得冷热尚可,让绿绣把水倒进木盆里。
小孩子都爱玩水,杨桐也不例外。
尤其还是个大热天,刚才他哭出一身汗,现在泡进温热的水里,竟是半点不哭不闹。
就连奶娘用姜片使劲揉搓他的脚心,他也不曾反抗过,只顾着用手拍打着水花。
这一个澡洗完,奶娘和辛氏的衣裳都湿了大半。
好在杨桂的精神着实旺盛不少,冲杨萱“咿咿呀呀”说了好几句话。
杨萱眼尖,瞧见杨桂牙龈上两处白点,问道:“弟弟是不是要长牙了?”
辛氏看了看,“好像是,难怪会哭闹,兴许就是因为长牙。”让杨桂张开嘴,对着窗口再看两眼,脸上终于见了笑,“应该是出牙了”,又亲昵地点着杨桂的鼻尖,“你这个小东西,得吓死个人,等你爹回来让他好生教训你一顿。”
杨桂根本听不懂,咧着没牙的小嘴傻笑。
杨萱本也以为杨修文会一早赶回来,可是并没有。
直到第三天的晌午,杨修文才带着杨芷辛媛等人一道回府。
杨桂已经退了热,开始恢复往常的活力。
辛氏却病倒了。
范先生先给杨桂把脉,又给辛氏把了脉,长长叹道:“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孩子生病,最揪心的就是娘,这不孩子好了,当娘的就盖病了。”
提笔一挥,开了方子,给杨修文过了目,“我回去配药,等会儿让阿诚送过来,你就不用跟着跑了。”
杨修文没客气,笑着应了。
约莫一刻钟工夫,二门的婆子便引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进来。
杨修文给杨萱三人引见,“这便是范先生的孙辈,家中行三,单名一个诚字。”
杨萱三人笑着行礼,唤道:“范三哥。”
范诚羞得脸皮紫涨,忙作揖还礼,一双眼睛只盯着脚前方寸之地,不敢随意乱转。
杨萱莞尔。
她早知道杨桐近来大多与范先生的孙子一同上学,还从不曾见过他。
今日一见,只觉得他生得白净斯文,相貌虽不若夏怀宁,可那双眼睛却比夏怀宁老实可靠得多。
范诚先把手里药包呈给杨修文,又另外取出两只朱漆木盒,“吕梁那边有位姓钟的先生,制得一手好墨,父亲求了几盒托人带了来。”
盒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四个墨锭,正面有“澹斋”两字,另一面刻着“林去尘墨”的字样,墨锭四边都刻了瓦楞纹,非常精致。
杨修文凑近闻了闻,问道:“是兰烟墨?”
范诚笑答:“世叔好眼力,林先生以往多做松烟墨,近些年才开始制兰烟墨,据说墨色黑润,气味馨香尤胜过松烟墨,最近先生又尝试棉烟墨。”
杨萱好奇地问:“松烟墨是焚烧松枝为墨,兰烟墨烧什么,烧兰枝?那棉烟墨呢,是烧棉花?”
范诚循声望去,只见是个十岁左右的姑娘,穿了件极普通的青碧色绣粉白月季花袄子,梳着双丫髻,头上戴一只小巧的珍珠花冠,珍珠的光泽映衬着她白净的肌肤柔亮润泽,更胜过上好的羊脂玉。
而那双秋水般明澈的大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
范诚蓦地红了脸,连忙移开视线,语无伦次地道:“应该是…啊,我也不太清楚,回头写信问问父亲。”
杨修文笑着替他解围,“棉烟墨许是焚烧棉杆,棉花昂贵,百姓做冬衣尚且不够,怎能用来制墨?”
“对对对,世叔所言极是。”范诚忙不迭地回答。
杨修文也觉好笑,不再纠结此事,将一盒墨锭交给杨萱,“正好四块,你们三人每人得其一,留下一块给阿桐,试试兰烟墨较之松烟墨有何不同?”
范诚忙道:“这是新墨,新墨火大,最好搁置数月去去火气,等年底时候再用,墨色更加醇和。”话刚出口,便意识到不妥。
杨家乃诗礼之家,辛家更是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她们自小与文墨为伍,怎可能连这个都不懂?
自己倒真是班门弄斧了。
说不定还给人留下爱卖弄才学的印象。
如此一想,脸上便呈现出窘迫的红色,好似要滴出血来似的。
杨萱看不过眼,笑道:“多谢范三哥指点,不过这墨该如何储存,若是干了怕裂开,若是受潮怕有墨霜。”
范诚低着头回答:“无需特别保存,盛放在木盒里即可。”
杨修文补充道:“若是不放心,隔上十天半个月拿出来瞧瞧,放在阴凉通风处散一散。”
范诚应声“对”,再不敢多待,开口告辞。
杨修文亲自将他送出二门。
杨萱进內间告诉辛氏,“范家三哥人如其名真是实诚,这会儿工夫,我瞧他身上的衫子都快湿透了。”
辛氏在里间将外面情形听得一清二楚,笑道:“这孩子可不傻,夏怀宁的聪明露在外头,范诚的智慧却在心里头。”
杨萱顿时明白。
范先生打发他的孙子过来,可不仅仅是送药,而是送上门来相看的。
杨萱很有几分心动。
范杨两家是世交,彼此知根知底,范先生性情品行都很好,这个范诚看着老实可靠。
最重要的是两家离得近,有点风吹草动很快就能知道音讯。
如果真的能成就好了…


第38章
辛氏这次病, 足足迁延了十余日, 等到完全康复, 已经进了七月。
杨桂果然长出两颗扁扁的小白牙。
五个月的他精神头儿极好,会攥着拨浪鼓无意识地摇动,会两腿朝天乱蹬一气,也会“咿咿呀呀”地自问自答。
杨萱先后给他做了好几个细棉布的肚兜,肚兜上或者绣着金鲤鱼,或者绣着小老鼠, 看上去栩栩如生活灵活现。
辛氏颇为意外,连连夸赞杨萱在女红上有天分,短短一年工夫就能绣成这么复杂的图样。
杨萱绣花绣累了, 就到正房院照看杨桂,教他翻身逗他顽笑, 非常有耐心。
而杨芷则更多跟辛媛在一起, 弹琴画画、吟诗诵词或者讨论如何搭配衣裳首饰。
辛媛进京不但带了几十条裙子,还带了足足一妆匣首饰。
单是成套的赤金点翠头面就有两套。
点翠是将翠鸟翠碧色的颈羽镶嵌在赤金底座上,因为工艺精细,故而价格不菲。
而一整套的头面包括一支顶簪、一支挑心,外加一对掩鬓、一对分心和相配的耳坠子, 金光与翠羽的碧色交相辉映,流光溢彩。
相较之下,杨芷的首饰要寒酸得多。
她跟杨萱一样, 五六岁之前大都戴绢花或者银簪, 过了七八岁才添置了金钗金簪以及珍珠花冠, 但是也都是极简单的样式。
最贵重的也就是今年生辰辛氏送她的赤金嵌宝蝴蝶簪。
完全没法跟辛媛比。
杨芷心头不免有些黯然,可辛媛仿似没察觉似的,仍是兴致勃勃地拿起一支赤金嵌宝祥云簪在头上比划着,“阿芷姐,你说我梳成堕马髻戴这支簪好不好看,再配上那件绣凌霄花的袄子,等中元节庙会的时候穿。”
杨芷兴致缺缺地道:“堕马髻要十三四岁才能梳,再说你头发少,怕梳不成。”
辛媛反驳道:“堕马髻又不是专门的妇人发式,怎么不能梳?你们京都就是不开化,在扬州,八~九岁也可以梳,还能戴假髻…我就要这么打扮。”
杨芷便道:“随便你吧,不过依我看,到庙会还是穿着平常点为好,人太多,要是挤丢了或者被人趁乱拔了去,就得不偿失了。”
辛媛顿时拉长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阿芷姐是怕我比你漂亮,抢了你的风头吧。”
杨芷本意是为辛媛好,但隐约也有这点小心思,被辛媛大喇喇地说出来,脸上颇有些挂不住,说话也没过脑子,“你再打扮还能比得过萱萱?萱萱不戴这些俗物也比强你百倍,我既不怕萱萱,又怎会怕你?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辛媛恼羞成怒,小性子上来,伸手一拂,妆台上的梳篦、妆粉、胭脂等物噼里啪啦尽数落在地上。
丫鬟们忙不迭地去捡。
别的还好说,那一盒粉却是洒了大半。
杨芷因肤色暗淡,在家里虽不敷粉,可出门的时候是必然要擦的。
这盒粉是从萃香阁买的,花了约莫一两银子,而且是她最爱的桂花香味。
杨芷见妆粉只剩了个底儿,气不打一处来,索性连盒子带粉都不要了,“啪”扔进字纸篓里。
辛媛见状,冷笑道:“不就是一盒粉,我赔给你就是,大不了赔你两盒,发什么脾气?”将门帘一摔,笃笃回到杨萱住的西厢房,大声吆喝着秀橘去买妆粉。
杨芷听到她的吆喝声更觉气苦。
因辛媛是客人,年纪又比她小一岁,杨芷便待她如杨萱一般,很是忍让。
就拿今日这事来说,原也是辛媛不占理儿,可杨芷损失了妆粉不说,还被她这样抢白,忍不住呜呜咽咽落了泪。
事情传到正房院,辛氏抚额苦笑,将杨桂交给奶娘,匆匆跟杨萱一道来调解纠纷。
两人先到西厢房看辛媛。
辛媛发过脾气便没事了,正拿着本诗集随意地翻看。
抬头瞧见杨萱,顿时想起杨芷所说比她强百倍的话,“啪”地合上书扭过头。
辛氏已经将事情打听了个清楚,知道杨芷虽有错,辛媛却是占了七分不是。可辛媛是个犟脾气,吃软不吃硬,也不责骂她,只笑吟吟地道:“听说三姑娘今天真是威风,一言不合就把表姐的妆粉扔了,那粉虽说不值多少银子,可也是经过好几道工序做出来的,又是别人的东西。说扔就扔了?”
辛媛昂着下巴,“我就是不小心碰洒了,是她自己扔的。”侧头瞥一眼杨萱又小声嘟哝,“谁让她说我这也不好那也不行,我哪里不如她了?”
前一个“她”说的是杨芷,后一个“她”却是指的杨萱。
辛氏自是想不到杨萱也被牵连其中,耐心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阿芷温柔宽和,这点比阿媛强,但是阿媛直爽开朗活泼大方,倒是比阿芷和阿萱都强。单论今天这事,庙会上人多手杂,尽量还是别太招摇为好,不过吃过晌饭,我倒是想去前街逛铺子,阿桐和阿萱都该添置秋装了。阿媛好生打扮起来,咱们漂漂亮亮地出门去。”
辛媛骄纵,却并非不明理之人,知道辛氏是给自己台阶下,点点头道:“顺便去香粉铺子瞧瞧,我应允给阿芷姐赔妆粉。”
辛氏笑应好,“赔东西是其次,阿媛得记着以后不可再任性了。妆粉好说,可如果摔坏别的物品,又哪里找一式一样的东西赔?而且,阿芷素日待阿媛如何,想必阿媛心里也有数,该怎么做,姑母就不多说了。”
安抚完辛媛,辛氏又到了东厢房。
杨芷已经让素纹伺候着净了面,正要梳头,见辛氏进来,不等辛氏开口,先自认错。
辛氏叹道:“阿芷什么性情我岂不知道,再往后不管是待阿媛还是阿萱,尽管拿出长姐的做派,她们做错事,该教的教,该罚的罚,不必时时委屈自己。”
一句话说的杨芷又落了泪,拿帕子遮住面孔哀哀哭泣。
辛氏接过素纹手中的牛角梳,先将杨芷发髻打散,一缕缕梳顺了,绾成个好看的堕马髻垂在脑后,“阿芷这把头发真是好,又黑又顺,梳什么发髻都好看。我年轻时候头发不好,绾不起发髻,最怕别人往头上瞧,所以很少戴金银饰物。近些年添置的都过于老气,不适合你们姑娘家。正好下午逛铺子,给你们都挑几件式样时兴的首饰…满了十一岁,正经是个大姑娘了,该打扮起来。”
辛氏两边说合了,顶着大太阳带着三位姑娘逛了半下午铺子,终于皆大欢喜。
杨芷跟辛媛重归于好。
辛媛是粗剌剌的性子,事情完了也就完了,杨芷却是在心里存了芥蒂。
就连杨萱都不曾碰过她屋里的东西,辛媛一个表姑娘却说动手就动手,也太多刁蛮了些。
如果真成了自己的嫂子,以后相处少不了吵吵闹闹,还是算了吧。
念头一转,又将之前将她跟杨桐撮合到一起的想法打消了。
而杨萱思量好几天,越来越觉得范家不错。
范先生本就有意跟杨家结亲,而范诚十五六岁的年纪,跟现下杨家的三个女孩子都挺合适。
也不知范诚到底相中了谁。
杨萱决定去探个口风。
这日听说范诚来了杨家,杨萱借口到竹韵轩找书看,带着春桃到了外院。
果不其然,正瞧见范诚与杨桐坐在竹韵轩门口的竹林旁一边喝茶一边谈讨课业。
杨萱走近前,屈膝行礼,佯装疑惑地问:“大哥,范三哥,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怎么没去书院?”
杨桐解释道:“教我们的许先生家中有事,暂且停课一天。不过留了不少窗课,我和三哥正为此焦头烂额,你过来找父亲?”
杨萱笑着摇头,“大哥之前提到《图经本草》,我想看看父亲这里有没有,借回去看一看。”
杨桐道:“在我那里,萱萱你稍等,我这就去取。”
松枝另外沏了茶过来,又要去搬椅子,杨萱笑着止住他,“不用麻烦,等大哥取了书,我就回去。”
她既然站着,范诚也不好意思自己坐着,跟着站起来,开口道:“二姑娘先前问的事儿,我已经问过父亲了。”
杨萱一愣,“什么事情?”
范诚顿时闹个大红脸,支吾着说:“就是兰烟墨。”
杨萱恍然,“我差点忘记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范诚吸口气,“…还是以桐木或者松木为主,最后焚烧兰草以取其香气…林先生说,就墨质而言,与松烟墨并无太大差别,但是棉烟墨却是以棉杆为主,墨锭较松更容易出墨,但不如松烟墨黑亮。”
说话时,范诚始终垂着头,一手撑住桌面,另一手垂在体侧,下意识地摩挲着袍边玉佩,看上去十分紧张似的。
杨萱隐约有了点数,却作不得准,想一想寻了话题再问:“我近来学画画,先前练字用的是熟宣,可父亲有天提了句作画要用生宣,我还没来得及细问。想请教三哥,画画到底用什么纸好?”
“不知二姑娘学的是什么画?”范诚抬头看一眼杨萱,又飞快地低下头,不等杨萱回答,兀自道:“如果画工笔就用熟宣,画写意就用生宣,生宣湿染性好,更容易画出韵味…若是担心晕染太过,也可以用半熟宣,这样容易上手。”
杨萱作受教状,佩服地说:“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多谢三哥解惑。”
范诚连忙道:“不用客气,我也是才刚入门,略知一二。”
话音刚落,只听松枝清脆的声音道:“夏公子,夏公子过来了。”
杨萱回头一瞧,循着青石板路走来一人,身穿宝蓝色长袍,生着一对桃花眼,满脸的意气风发。
岂不正是夏怀宁?
待走近了瞧,发现那双眼眸里隐约藏着怒气…


第39章
自打进入顺天府学, 夏怀宁真正是大开眼界。
前世, 他只是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院读书,能够高中全凭着对杨萱那一腔热血和天上掉下来的狗屎运。
而现在,却是真真切切地接触到全京都的青年才俊,其中更不乏名门望族的子嗣。
先前杨修文提到的,那个以辞藻华丽而出名的大儒严伦的孙子也在顺天府学。
府学的管理极为严格, 学子们吃住都要求在学里, 每半月有一日休沐时间。因有部分是京郊过来的, 诸如昌平、大兴等地方,单是来回路途就得小半天, 他们索性便不回,趁着休沐之日熟悉一下京都各处风土人情。
夏怀宁为了笼络他们,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向导。
几个月下来,夏怀宁结交了好几位朋友,在书院里也颇受夫子们看重,算得上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
这日又逢休沐, 夏怀宁突然想起有日子没见到杨桐了, 便临时起意过来溜达一趟。
进了大门,刚拐到这边,他就看到站在竹林旁的杨萱和范诚了。
杨萱穿件浅粉色袄子, 袖口绣着细密的绿萼梅,因袖子有些短, 露出一小截白净的手腕, 套了只水汪汪的碧玉手镯。
手镯的绿衬着肌肤的白, 加上袖口的粉,像是一幅美不胜收的画。
因杨萱侧身对着他,他瞧不分明真切的神情,却知道她脸上始终带着盈盈浅笑,而范诚的神情却让他看了个完全。
红涨的脸庞,闪躲的眼神和眸子里不由自主散发出的灼灼光芒。
夏怀宁便是从这青葱年月长大的,岂会不了解范诚心怀的鬼胎?
尤其,两人离得这么近,只隔了一张书案,几乎算得上面对面了。
两人有什么话,不能隔着老远说,非得靠这么近,是怕被人听见么?
杨萱是他的人,几时轮得着别人觊觎了?
夏怀宁脑子一热,满心的怒火就像油锅里溅了水,噼里啪啦地炸起来,铁青着脸走过去,冲着范诚冷冷地问:“敢问尊驾何人,如何会在此处?”
语气很有些不善。
范诚本不想回答,可思及能来此处定然是杨家熟人,遂不卑不亢地答道:“在下姓范名诚,与杨桐乃同窗,今儿来讨论窗课。请问您如何称呼?”
夏怀宁不答,侧头瞧着杨萱,“阿桐呢,怎么单留你们孤男寡女的?”
杨萱顿时板起脸,冷声道:“夏公子慎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夏公子怎么满口胡言?我旁边的丫鬟,还有父亲的小厮都在这里,怎么就是孤男寡女了?还是说,夏公子觉得我名声太好,非得往我头上泼一盆污水?”
夏怀宁立刻醒悟到自己言语不妥,连忙行礼,“师妹勿怪,我口不择言说错了话,还请师妹见谅。”
杨萱不想搭理他,抬头看到杨桐已经寻了书出来,忙迎上前接过,笑道:“有劳大哥,回头我看完了就还给你。”
杨桐笑道:“我现下用不着,你不用急,慢慢看。”又热情地招呼夏怀宁,“有阵子不见了,怎地想起今日过来,正好我给你引见范三哥。”
范诚道:“我已经介绍过了,尚不知夏公子尊姓大名?”
“他姓夏名怀宁,是我父亲收的弟子,之前也在鹿鸣书院就读,今年春天考中生员,现如今在顺天府学进学。”
范诚颇为惊讶,夏怀宁看着年纪不大,十二三岁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年轻就中了秀才。
少年得志,难免有些恃才傲物。
当下拱手道:“久仰,久仰!”
夏怀宁随意地还礼,“好说,好说。”
杨萱听出他话语里的敷衍,冷笑声“沐猴而冠”,又笑着对范诚道:“多谢三哥指点,以后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还望三哥不吝赐教。”
范诚立时又红了脸,“我也只是粗通皮毛,当不得谢。”
杨萱笑一笑,叫上春桃往回走。
夏怀宁瞧着她纤细的背影,眸中渐渐蕴起一丝冷意。
适才杨萱并未特意掩住嘴,那一句“沐猴而冠”他是听了个千真万确。
什么是沐猴而冠,不就是说他戴了帽子也不像人,徒有其表假模假样?
挤兑他也就罢了,可为什么对范诚这么好,又不是自家人,却一口一个三哥叫得那般亲热。
难不成是有别的心思?
别指望!
前世,就没有这个姓范的什么事儿,这一世,也不可能再有别人拆散他们,即便兄长夏怀远也不可能。
不管杨萱愿不愿意,她只能是他的。
***
走进二门,春桃低声嘀咕着,“难道姑娘不待见这位夏公子,他当真没有礼数,姑娘是没看到,他刚进来的时候,脸色青得跟…跟谁欠了他的银子似的。”
杨萱紧紧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她瞧见了夏怀宁的脸色,还有他眼中掩藏不住的怒火与嫉妒。
那神情,就好像来抓奸似的。
虽然,夏怀宁每次来,辛氏都不曾特意让她回避,可数算起来,见面的次数并不多。
两人说过的话更是一个巴掌能数过来。
夏怀宁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情绪?
真是莫名其妙!
过不了几日,中元节到了。
辛媛早就巴望着去瞧热闹,辛氏自不会违逆她的心意。可杨修文最近公务繁忙,分不开身。
而护国寺庙会不比灯会。
灯会只是一条街,直着走几个来回总能遇到,庙会却足足三里地,还有好几处分岔口。
寻不到人是常有的事儿。
辛氏自己没办法照顾三个女孩子。
杨萱自告奋勇地留在家里照看杨桂。
杨桐则主动提出愿意陪着辛氏去逛庙会。
如此便商定好,四个人一道去,如果走散了,那么辛氏跟杨桐各照顾一个,到时候在护国寺门口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