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妡莞尔一笑,也不跟他争辩,等他去了军营,却记下他的尺寸让人用黑貂皮做了件夹袄,夹袄护着胸背,不拘束胳膊耽误不了拉弓放箭,而且正好剩下一块做护耳和围脖。
等夹袄做好已经是半个月后,正好又轮到魏珞休沐。
五月初的天气不冷不热最令人舒服,院子水塘里荷叶已亭亭如盖,满塘青翠的荷叶中藏着粉色花苞,小小的一团。
松枝摇动,有风自窗纱缝里钻入,轻轻摇晃了帐帘。
魏珞脸上挂着酣畅快意之后的细汗,一手撑在耳边一手轻轻捋着杨妡的长发,柔声道:“明天要去玉屏山一趟,怕是没时间陪你。”
玉屏山?
杨妡累得腰酸体乏正昏昏欲睡,闻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去哪里做什么?”
“玉屏山后山有家养鸽子的农户也是瓦剌细作,昨天他家有好几个外人进出,我估摸着他们可能要谋划什么事情。”
杨妡默默算着日子,今儿可不就是五月初七,前世她赎身出杏花楼的日子。
不由就是一惊。
魏珞亲亲她鬓角,笑问:“怎么了?”
杨妡深吸口气,“没事,你当心点儿,那些当细作的都心狠手辣穷凶极恶,万一争斗起来别伤了自己。”
“我知道,”魏珞答应着,安抚般拍拍她肩头,“我不会以身犯险,别担心。”
杨妡凝望他两眼,叹道:“你明白就好。”
一晚上,杨妡翻来覆去睡不踏实,魏珞知道她担心,并不多言,只搂了她一下下轻拍她的背。
直到天色蒙蒙亮,杨妡才慢慢阖了眼。
魏珞听得她呼吸渐渐变得悠长均匀,坐起身,替杨妡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也顾不上吃饭,牵了马与泰阿往外走。
杨妡真正睡得沉了,直到日上三竿才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
竟是卢氏过来了。
杨妡赶紧寻了衣裳穿好,急急地梳洗罢,撩开帘子。
“五妹妹真是好睡,”卢氏乐呵呵地说。
杨妡脸一红,正要解释一二,卢氏却顾不上打趣她,欢天喜地地道:“四妹妹一早生了,白白胖胖的大小子,足有七斤重。”
“生了?”杨妡大喜过望,“阿姵怎么样,她没事吧?”
“母子平安,里外好几个太医坐镇,好着呢。要不就说四妹妹有福气,生孩子也顺利,从开始疼到生出来才四个时辰…昨儿半夜交子时发动,天光大亮时候就生出来,王爷一直守着,抬了好几筐铜钱往门外撒。”卢氏说得语无伦次,上句不接下句。
可杨妡还是听了个清楚明白,双手合十连连道:“太好了,真是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卢氏“咯咯”地笑:“不亏是一家人,娘也是,听闻四妹妹生产恨不得八方神仙个个都念叨遍…对了,娘说了,洗三时候咱们一道过去,你就不用备礼了,娘都给预备着。”
“好,”杨妡爽快地答应着,送了卢氏出门。
卢氏瞧着四下没有旁人,凑到杨妡耳边道:“你跟四妹妹一般年纪,又是同一年成亲,现今四妹妹当了娘,你也抓紧点儿。”
“大嫂,你!”杨妡冷不防卢氏说出这话,顿时羞红了脸。
卢氏笑盈盈地说:“我估摸着应该快了。”
杨妡嗔道:“嫂子专会欺负人。”
说话间便走到秋声斋门口,卢氏“呵呵”笑着告辞。
杨妡目送着她们主仆三人的身影消失在私巷口,正要回头,忽听车轮粼粼,竟是有马车驰进来。
私巷是位于杨府与魏府之间,约莫六尺宽,堪堪能容马车进来,但是想要倒回头却是不能,所以根本没有车辆出入,便是杨妡需要乘车,也是走到私巷口去坐。
杨妡纳罕不已。
只迟疑这些许工夫,马车已行至眼前。
是辆极普通的黑漆平顶马车,车壁上一个明显的金色大字“茂”。
车夫是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棕黑色裋褐,领口处也绣了个土黄色的“茂”字。很显然,是茂昌车行的马车。
只不知这马车因何驰到这里来?
杨妡虽疑惑却不欲多事,回转了身子刚走出两步,就听马车里尖利的喊声,“杨五,你别走。”
是位女子…
第171章 新生
车帘晃动, 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竟然是蔡星竹!
不待马车停稳, 她就提着裙角跳了下来,三步两步走到杨妡面前, 一句话不说, 拽着她就往屋里走。
杨妡看着她脸色发白,扯着她胳膊的手抖个不停, 正要发问,就听身后车夫嚷道:“嘿,车钱,还没给车钱呢。”
红莲掏出荷包取出一角碎银子递给了车夫。
杨妡带着蔡星竹在东次间坐下。
红莲沏了新茶过来,又端上一碟点心,识趣地退了下去。
蔡星竹急急地啜口茶, “噗”一声又吐出来,洒得衣襟全是水。
“刚沏的茶,当心烫, ”杨妡低呼着, 忙掏出帕子给她擦拭,这才发现她穿的是件绵绸袄子。绵绸用绢纺混着棉花织成,表面粗糙但是质地结实耐洗,一般家里的粗使下人穿用。安国公府虽然没落,蔡星竹素日打扮虽然算不得奢华, 但绝不会穿这种布料。
杨妡更觉诧异,问道:“怎么回事?”
蔡星竹不作声,抓起两块点心狼吞虎咽地吃了, 又捧着茶盅大口吹了吹,喝下半盏茶,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定定神,一把攥住杨妡的手,:“杨五…阿妡,咱们打小就认识,你不能见死不救。”
她抓得紧,指甲几乎掐进了杨妡肉里。
杨妡连忙抽回手,皱着眉头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蔡星竹深吸口气,“我杀了人,真的,我不是想杀她,可是…我看见箭头插在她左胸,肯定活不成了。”
杨妡悚然心惊,蓦地想到了什么,厉声问道:“谁,你杀了谁?”
“不知道,不认识,是个女的,长得挺漂亮的女的,”蔡星竹双手抱着头,将发髻揉搓成一团乱,“我没打算杀她的,我想让另外一个人死。”
杨妡咬咬唇,给她续上茶。
蔡星竹一口一口喝尽了,却不把茶盅放下,紧紧地捧在手里,指腹来回摩挲着盅壁上的釉彩,好半晌才道:“我先前认识位公子,姓薛,那人你也见过,你还记得吗,有次在护国寺庙会上,十一姐的簪子被人抢了,那人帮忙夺回来的。”
杨妡当然记得,那是她重生不久,第一次见到薛梦梧。
“后来,我们好上了…你可以鄙视我可以瞧不起我,反正我就是下贱…好了三四年。上回我去找他,谁知道他住处有个女子,就是我杀死的那人。薛公子说是他表妹,住几天就走了,他还是跟我好。可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们分明就是相好的…前两天我打听到他们要一起去玉屏山游玩,这个姓薛的根本就是在骗我。我气不过,使银子买通了家里一个会拳脚的小厮,要教训教训姓薛的。”
蔡星竹咽了口唾沫,亲自动手执起茶壶倒了一盅茶,小口啜了口,“我跟秀月打扮成小厮模样一大早也跟了去,果然看见了那对贱人,大白天也不避讳,拉拉扯扯个没完。小厮说姓薛的也会拳脚,不一定能打过他,就跟猎户借了弓箭。”
杨妡凝神听着,不知道为什么,身子竟然不受控制般摇晃起来,双手抖得要命。
蔡星竹只顾得回忆那场景,却是没有注意到,“小厮是瞄准了薛公子的,可薛公子却拉了那女子一把…箭正好插在胸口,晃晃悠悠的,我还听到她尖叫,叫得那么大声,把人都引了过来。那个小厮被打死了,秀月也死了,被人一刀砍在头上…我身上也全是血,以为自己也没命了,后来就看到魏将军。”
杨妡微闭下眼。
毋庸置疑,死了的是安平。
蔡星竹想报复薛梦梧,可薛梦梧是会功夫的,便拉着安平挡了箭。
前世的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死的?
杨妡直觉得浑身发冷,忙招呼红莲另续了热水,满满地倒上一盅,捧在掌心里。茶水的温度透过茶盅丝丝缕缕地弥漫到身上,舒服了许多。
只听蔡星竹又道:“魏将军吩咐他的小厮领我敲开一家农户的门,换了身上衣裳,又到镇上雇了车。我不敢回家去,只能来找你…行凶的人是死罪,挑唆的人也是死罪,可我没打算杀人,就想让薛公子吃点苦头,让他受点伤,受伤之后,我可以给他请郎中,也可以伺候他。阿妡,那些人都不认识我,只有魏将军认识,只要他不说,谁也不知道是我挑唆的。阿妡,咱们认识这些年,我没求你别的,只求你这件事,你跟魏将军说,请他放我一马…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你一定要救我。”
杨妡无限同情地看着她。
直到现在,蔡星竹还没有真正认清薛梦梧的面目,还打算他受伤后,用温情来挽回他的心。
杨妡摇摇头,轻声道:“外头男人的事儿我也不太懂,不过你肯定不会有事。”
“不,”蔡星竹可怜兮兮地说,“杀人偿命,就是家里下人犯错也不敢往死里打,都是剩下一口气就拖出去让他们自生自灭,何况那女子看着应是良籍,官府必然会追究的。家里也不知怎么个情况,我出门的时候让秀星替我遮掩…要是我祖父知道,肯定要行家法,母亲应该会劝阻,可她拦不住祖父,也不知七哥会不会帮我说话,能不能掩盖过去?”
杨妡默默地叹口气,蔡家家风自上而下就是歪的,在勋贵里,蔡家的日子算是过得窘迫的,可府里却养着戏班子,时不时在家里搭台唱戏。几个子弟都文不成武不就,偏偏有养花养鸟的雅兴。
蔡七在兵部辛辛苦苦干一年所赚的银子,买只画眉鸟就尽数搭进去了。
就这样的家风,要不然蔡氏姐妹也不会行出这般无耻之事。
可正如蔡星竹所说,她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总有那么点情分在。
杨妡吩咐红莲往厨房加了菜,等两人吃过,又找出自己的一身衣裳让蔡星竹换了,“待会儿,我让人到杨府要辆车送你回去。往常你怎么溜出府的还照原样说,只不过今儿到我这里来坐了坐,听说阿姵生了孩子,商量送洗三礼的事儿。至于你那个丫鬟还有小厮…”
“我就说秀月跟丁六早勾搭在一起私奔了。”蔡星竹毫不犹豫地说。
亏她现在脑子转得快了,竟想出这么个主意,只可怜那两个下人被她牵连至死,还要落下个不好的名声。
杨妡默一默,让吴庆往杨家借马车,将蔡星竹送了回去。
李昌铭是圣上唯一的一母同胞的弟弟,在京都向来处于炙手可热的位置,而杨姵刚生了小世子,正是受宠的时候。扯了她当大旗,想必蔡家长辈即便动怒也会稍微顾忌一些。
她能为蔡星竹所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送走蔡星竹,杨妡回到东次间,斜靠在迎枕上,又扯过床毯子搭在身上,脑子里纷纷扰扰全是前世今生。
上辈子,宁荟因她相貌酷似安平而将她带在身边又卖到杏花楼,同样薛梦梧也因为她的容貌守在她身边近十年。
她根本就是安平的替身。
而今生,她过着完全不同的日子,安平也得到了她应有的下场。
过去的事情已经彻底过去,从今而后就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全新的开始。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阖上了双眼。
等到醒来,天已全黑,屋里点了蜡烛,发出昏黄的光。
魏珞盘膝坐在炕桌前,烛光映照着他,在炕上投下一大片黑影,正将杨妡隐在里面。
杨妡轻轻叹口气。
魏珞极快地转过身,笑望着她,柔声问道:“你醒了,饿不饿?”
“不饿,”杨妡摇摇头,“你几时回来的?”
“有一阵子了,”魏珞扶住她肩头让她靠在迎枕上,有皂角的清香丝丝缕缕地沁入她的鼻端。
杨妡这才发现他已经洗浴过,头发也洗了,想必没有擦干就束了起来,肩头有一块很大的湿印子,不由嗔道:“快去换了衣裳,我帮你把头发绞绞,这样束着容易头疼。”
魏珞温和地笑,“我这铜筋铁骨的,不妨事。散着头发不舒服,又懒得绞,左右睡觉前肯定能干,湿不着枕头。”伸手蹭一下杨妡面颊,续道:“听说蔡十三来过?”
杨妡捉过他的手,紧紧握住了,“嗯,她想让我跟你说情,别累及她吃官司。”
魏珞无谓地笑笑,“今儿估计把她吓得够呛,希望得了这个教训,往后能够本分点儿…王爷心里有数,不会牵扯太多人家。”
“王爷也去了?”杨妡诧异地问,他不是守着阿姵生孩子吗?
魏珞笑道:“他过了正午才到,正好赶上善后。这次网铺的开,抓住不少大鱼。只可惜前面府里二太太给漏了,端看审问时,能不能有人供出她来。”
王氏极少往外面走动,想牵连到她并不容易。
杨妡忽地又想到一点,担忧地问:“如果真供出二太太来,会不会连累你跟魏珺?”
“不会,你放心。”魏珞斩钉截铁地说,又摸一下杨妡脸庞,笑着问道,“家里的东西收拾好了没有,咱们几时能动身?趁着天气暖和早点过去把东西齐备起来,要是赶上冬天日子就不好过了。”
杨妡思量片刻,“该带的都整理好了,只剩下手头上现用的,最多三五天就可以动身…只是,我应了大嫂要到王府洗三,顺便跟阿姵道个别。”
魏珞笑呵呵地答道:“好,那就五日后出发,我去车行把马车跟护卫定下来。”
***
五天的时间转瞬即逝,仿佛前一刻还在瑞王府跟亲戚朋友一道坐席,下一刻就擦眼抹泪地告别。
好容易出了阜成门,已经快午时了。
城外十里有长亭,杨远桥带着杨峻等人就此回头,再过十里是驿站,魏珞已派了泰阿先行一步打点饭食。
此次出行真正算得上是轻车简从,连人带行李一共才八俩马车,车马行配备了八个车夫和八名护卫。
魏珞带了泰阿跟包有以及另外十余个兵士,而承影则把他的身契还了,又另外许了他五十两银子。虽然不算多,可租赁间房屋以及做点小本生意却是绰绰有余。
驿站里的饭食肯定不如家里的干净可口,杨妡却勉力用了许多。
接下来还要赶路,从京都到宁夏差不多要两个月,没有体力根本坚持不下来。到了宁夏之后,更有许多事情等着她去做。
自打出城门那刻,杨妡就已经决定,完完全全地抛开过去,开始新的生活。
她不再是文定伯府的姑娘,更不是杏花楼的妓子。
从今而后,她只是她自己,是魏珞结发的妻!
作者有话要说: 嗯,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就到这里结束,不想再开新地图了。
写一篇文就像谈一场恋爱,刚开始热情似火如胶似漆,写到中间会倦怠会松懈,完结时又会恋恋不舍,不愿跟文里的人物告别。
可是再不愿,还是要说再见。
感谢一路陪伴我的小天使们,尤其经过漫长的断更时期,还不离不弃的妹子们。
真的,要是没有你们,可能我不会坚持到现在。
如果有缘的话,希望下个文我们还能彼此陪伴着一起走…
最后,请允许我厚颜无耻地请求大家收藏一下作者,这样开新文的时候就能第一时间知道了。
非常感谢!!!
第172章 番外
五年后。
四月初的天气, 京都的桃花早已尽数凋零, 宁夏镇的桃花却开得正盛。
方方正正的小院里,两株桃树正对东次间的窗户, 因春暖乍寒, 雕花木窗只开了半扇。春风带着桃花的清香徐徐吹入,正扑在那张比桃花更娇艳的面颊上。
杨妡双手扶在窗台上, 面颊染着可疑的酡红,墨发被风撩动披散在肩头,衣衫半解,罗裙散乱。
魏珞站在她身后,大手箍住那一把细腰,贴近她耳边, 呢喃着问:“阿妡,好不好?”
屋外风吹树摇,散落满地桃花, 屋内狂风骤雨, 喘息不停。
半晌,风平浪静,魏珞低笑着将几乎瘫软的杨妡抱到床上,俯了身体,轻轻拭去她额头细汗, “少歇一会儿再来一次。”
杨妡瞪他一眼,“不行,再过会儿孩子就该回来了。”
魏珞唇角微翘, “我跟泰阿说,让他们吃过午饭再回。”
“你…”杨妡忽地无言以对,扯过薄毯将自己从头到脚包了进去。
来宁夏的头一年冬天,她就怀了身孕。
张氏既欢喜又担忧,本想让她回京都待产,又怕一路劳累太过折腾,便将自己身边已经嫁人的素罗两口子打发了过来。
素罗伺候着张氏生了杨嶙跟杨崎,她相公是玉屏山下那个田庄管事的儿子,会打猎也略略通些药草。
虽说顶不起事来,可总比红莲蓝蒲她们几个黄花大姑娘管用。
正巧,京里募集了粮草军需往那边运,李昌铭发话说可以跟随军队一同前往。
张氏惊喜万分,把家里吃的穿的用的收拾了一大车和杨姵准备的一车东西,都让素罗两人带了去。
有了这些物品,杨妡的孕期过得相当不错,可生产时却受了许多苦楚。
因为头一胎没有经验,杨妡又为着孩子没少吃东西,结果孩子太大,卡在骨缝里迟迟不肯落生,直疼了六七个时辰,险些因为力气不足晕死过去。
幸得,西安府一个千金圣手正在宁夏镇游历,魏珞从李昌铭口中听过他的声名,早早将他请在府里。
那千金圣手隔着帘子教导稳婆按摩,又熬了一大锅苦药迫着杨妡吃,终于生下个七斤六两的大胖小子。
孩子眉眼酷似魏珞,肤色却比他白净得多,因为长得大,皮肤也不似寻常孩子般皱皱巴巴的,很是漂亮。
丫鬟婆子们都稀罕地围着婴孩看,魏珞却跪在杨妡床边,将头埋在被子上,久久不愿起身。
再抬头,眸底一片赤红,而腮旁亮晶晶地闪着水样的东西。
杨妡叹口气,却不说破,笑着催促他,“屋里血气重,待会儿她们还得进来收拾,你去给爹娘写封信说一声,他们肯定惦记着呢,对了,顺道让爹爹取个名字。”
“嗯,”魏珞应着起身,仍是不愿离开,握着杨妡的手低低道:“这一个孩子足够了,以后再不生了。”
杨妡浅笑,“又说傻话,人家都说儿女多是福气,方元大师不是算着我能生四五个?”
“有你陪着才是福气…你不知道,我刚才…”魏珞哽咽着却是说不下去,将脸贴在了她手上。
时值八月,天还暖着,屋里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他的脸却湿冷一片,又有短短的胡茬,刺着她手心,也湿了她的心。
杨妡给孩子取了乳名叫做“全”,大家都全哥儿长全哥儿短地叫。
洗三时,杨妡身子还没好,就没正经过,满月时则请了街坊邻居和魏珞同僚的家眷好生热闹了一番。
等京里送了信并满月礼来,已经是冬月中了,正赶上过百岁。
杨远桥给孩子取了大名叫做“旻”。旻,指秋天,是个很平稳的名字。
而李昌铭也取了名,叫做“昶安”。
杨妡暗自嘀咕,孩子大名小名都有了,他横插一脚算什么意思?
魏珞却很高兴,乐呵呵地说:“等全哥儿长大了,把昶安当成表字。”
男子都是快及冠或者有了功名之后才被长辈赐字,这可好,一个刚百天的屁孩儿竟连表字都有了。
杨妡斜眼瞧瞧魏珞,好似他这个当爹的都没有表字。
魏珞猜出杨妡心思,笑道:“我有没有字不算什么,儿子肯定要比我强。”顿一顿又道,“我打听出来了,难怪那个千金圣手到宁夏来游历,原来是王爷曾给他写过信,让他约莫着日子来瞧瞧。”
杨妡沉默不语,视线落在炕桌上的信上。
是杨姵写的。
厚厚的十几页,大都是关于小世子李昕的,他吃了什么饭,说了什么话,有多聪明多可爱,事无巨细样样往外显摆。
显摆完儿子又写李昌铭。
平白无故地,李昌铭竟是厌了那两位侧妃,原先安排的每月各人侍寝三天,可每到安排的日子,李昌铭要么歇在外书房,要么歇在正房院,竟是不愿踏足跨院。
杨姵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撵着李昌铭往侧妃那里去,却比往常待李昌铭更尽心。
杨妡很为杨姵高兴,偶尔也会想起那个炎热的夏天。
李昌铭往酒里下了药,将她诱到净房。
现在想来,她忍一时之气也是对的。至少杨姵对李昌铭仍是全心全意的仰慕,而魏珞…自打他们来宁夏,每年的粮草军需都及时且充足,从不曾有过克扣。
如果没有李昌铭在京都催着,想必没有这么顺当。
因为不担心军资,魏珞将全副精力都用在练兵上。
全哥儿出生第二年,天气格外异常。春天刚播完种就开始倒春寒,紧接着就是长达三个月的大旱,到秋天农田里几乎颗粒无收。
刚入冬,瓦剌就集结了十万大军在边关抢掠,宁夏百姓内受饥寒之苦外有战乱之患,惶惶不可终日,便拖家带口成群结队地四处逃亡。魏珞本打算将杨妡并孩子送回京都,但杨妡不同意只得作罢。
魏珞驻守镇远关,连年都没有回家过,直到出了正月,瓦剌人终于退兵,才回了宁夏镇,一进家门,看到杨妡明显隆起的小腹,满脸的不可置信。
杨妡吃吃笑:“你走时就差不多两个月了,又过这么久,也该显怀了。”
魏珞气狠狠地说:“你竟然也不告诉我一声,世道这么乱,万一…”脸色一变,终于没敢说下去。
杨妡笑道:“外头乱可也没乱到咱们府里,大家都知道你领兵在前头打仗,再说还有泰阿他们在。”
魏珞瞪着眼没再说话,又觉得满心里燥热下不去。
这四个月腥风血雨刀剑丛里过,好容易回来温香软玉抱在怀,亲了搂了,却是解不得渴,夜半时分起来喝了好几盅冷茶。
杨妡哭笑不得,忍着手酸替他纾解出来。
这次有孕,杨妡得了教训,待到八~九个月份上就不再大吃大喝,而是有意识地控制了饭食,走动却是多了,每天趁着正午暖和的时候都在院子里溜达。
魏珞先后请过几个稳婆来摸过肚子,都说胎相极好,孩子也不大,肯定能够顺利生产,可他还是不放心,距离产期尚有一个月就到西安府把那位千金圣手请到了宁夏。
六月初二,杨妡顺顺当当地生下了第二个儿子,可也巧,孩子刚好六斤二两。
杨妡便给孩子取名“顺”。
顺哥儿体格小,却很机敏,刚满周岁就能迈步走了,现在还差两个月两岁,已经跑得很是熟练,跟在全哥儿身后寸步不离。
哥俩儿在后院里玩泥巴玩沙土,不到饭时不算完。
杨妡被这两个淘气包闹得筋疲力尽,夜里头一沾枕头就能阖上眼。
魏珞体恤她辛苦,不愿吵醒她,可心底的渴望却压不住,苦忍了好几天,终于下决心将孩子们扔给了泰阿。
泰阿与红莲成亲后,在距离魏府不远的地方置办了座一进小院落。
这两人都是信得过的,魏珞毫不顾忌地说:“让他们能多待就多待,最好在你那里过一夜。”
泰阿岂不知魏珞想法,哄着骗着将两个臭小子带走了。
正房里院门紧闭,丫鬟们都识趣地避开了,魏珞终于得偿所愿。
本打算稍事歇息,再来一次酣畅淋漓的,没想到杨妡刚躺在床上就沉睡过去。
魏珞满肚子不甘心,却又不舍得吵醒她,轻手轻脚地躺在她身边,静静地凝望着她。
杨妡已经二十三,眉眼尽都长开,就好似盛开的花朵,正是最绚烂的时候,尤其做了娘亲之后,身上的女人味更加浓郁。
便只是这样睡着,那娴静的容颜已经让他错不开眼睛。
魏珞心动不已,俯身轻轻亲一下她的脸颊,又寻到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她的手仍是纤细白净,却不似先前那般滑腻。
自打到了宁夏,她仿似变了个人,许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洗衣做饭甚至擦桌子扫地,样样干得来。
正房里基本不用丫鬟插手,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天地。
重活一世,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魏珞满足地叹息一声,看着杨妡腮边乱发,一时促狭心起,掂起几丝轻轻拨弄着她的脸颊。
杨妡不耐烦地嘟哝两句,侧转了头。
魏珞低笑,不再捉弄她,却往她身边靠了靠,闻着她身上醉人的馨香,也慢慢阖上了双眼。
春风自半开的窗扇吹进来,像是多情人的手,温柔地拂过两人面颊,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