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裁好,就见红莲脚步轻盈地从影壁后面绕出来, 先朝西次间瞅了眼,接着往东次间回话。
片刻,红莲笑盈盈地进来,“今儿夜里吃饼子,吴嫂子炖了两条鲤鱼…你都裁完了,辛苦了。”
“太好了,吴嫂子炖鱼最拿手。”安平热情地回答,心里却在腹诽,往常也不是没炖过,最肥美的鱼肉都被杨妡吃了,红莲跟在旁边伺候能沾光,可轮到她只剩下清汤和几根鱼骨头。
又有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
等回到瓦剌,再吩咐人炖鱼,她专挑鱼肚子上的嫩肉吃。
安平愤愤不平地想着,越发觉得怀里那条素绢热得灼人,让她整个心都沸腾起来。一时顾不上应付红莲,急匆匆地告辞出去。
回到西跨院顾不得别的,先找出笔墨纸砚开始研墨。
秋声斋的规矩,下人们习字都是自个儿去买纸笔用,并不从公中走账。不管是蓝蒲还是碧荷,即便是最受器重的红莲,也是如此。
安平知道识字重要,但也舍不得在纸笔上花费太多,所买文具都是便宜货色。砚台晦涩难用不说,墨锭也难以出墨,安平只好加大力气,谁知用力过猛,刚见黑的墨汁一下子溅出来,把身上袄子染了好几处黑点。
安平顾不得其它,耐下性子研好了墨,铺开一张纸,比着素绢上的图样开始描。大致图样描得不差,只是点着红点的那几处字是用极细的炭笔写成,她却是不能,少不得另外铺一张纸,把几处红字照猫画虎地描出来。
安平在屋里忙乎的时候,红莲已跟杨妡回禀了此事,“…奶奶所料一点不差,平姑娘果真把那布偷了去。只不过原先的是素绢,这一块却是府绢,平姑娘看不出来吗?”
杨妡淡淡一笑,“她要是有这个眼力跟心计,也不会受人蛊惑行出这种事情。再者,她本也不知道原先的是素绢,又慌里慌张的…”
府绢是早几十年的料子,因水洗日晒后容易褪色,只在保定真定等地时兴过一阵儿就不再纺织了。素绢质地比府绢细密,颜色也白净,女眷们常用来做中衣或者绣帕子,文人们也时不时用来题字作画。杨妡找不到泛黄的素绢,倒想起嫁妆里有张氏当年陪嫁的两匹府绢,就剪了一尺下来。
若是青菱或者红莲还有可能看出来,安平却是连蜀锦与荆锦、苏绣与湘绣都分不出来,让她分辨素绢跟府绢也太难为她了。
况且,安平要是真有脑子就该想想,魏珞半个月才回来一趟,要不到杨府去,要不就陪着杨妡在家里转悠,几时在西次间待过,又怎会将重要文书大剌剌地摆在书案上?
杨妡长长嗟叹声,安平自幼长在乡间,一时被欺瞒情有可原,可前世的自己,生在那样一个龙蛇混杂的地方,竟然也被哄骗了十多年,岂不更傻?
就连附身重活的头两年,她也是心心念念地想着薛梦梧。
想起那些愚不可及的往事,杨妡就恨不得掐死自己。
当天夜里,趁着魏珞与杨妡在外面散步消食,安平将素绢偷偷放了回去,第二天一早,过来求杨妡,“昨儿练字发现我那边的纸也不多了,想出去买点,顺道买两样红色丝线。”她头发梳得齐整,身上也换了鲜亮的衣衫,眉梢眼底神采飞扬。
杨妡默默叹一声,道:“昨天爷刚买了纸笔回来,你若急着用先跟红莲要几张。”
安平陪笑道:“不用,府里的规矩怎好随意坏了,而且奶奶用的是上好的澄心纸,我怕糟蹋了…我就去前面的白马巷子,至多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对了,我再问问吴嫂子有什么要买的,我一并买了回来。”
很显然,迫切地想出去。
杨妡笑笑,不再阻拦,“你叫上蓝蒲一道。”
“那我看看她们有没有空”,安平欠欠身离开。
杨妡看出她的不情愿,轻轻摇了摇头。
果不其然,红莲过来回禀,安平独自出了府。
***
天渐渐暖和起来,转眼桃花谢了梨花又开。
魏珞忙过一阵后,又按部就班地到军营当值。
杨妡把家里厚重袄子收到箱笼里,又把夏天穿的轻薄衣裳找出来。因在箱笼里放着不免受了潮气,所以该洗的洗,该晾的晾,又把压了褶子的用烙铁熨开,忙活三五天才忙完。
而世子夫人钱氏的生辰到了。
钱氏今年四十又三并非整寿,没打算大肆操办,往常杨妡都是拿着自己的针线或者做两样点心送过去。
今年杨妡做了件莨绸的裙子。
莨绸来自粤地,据说用薯莨汁浸染而成,只有黑色一种。虽然颜色不好看,但自带光泽,而且质地细软不起皱褶,又因每年出产不多,价格比锦缎还要更贵些。
杨妡为了提亮色彩,特地绣了蝶戏牡丹,更是用了五色绣线沿着裙摆绣了一整圈的如意纹。
大红色的牡丹花,上面两只金凤蝶,原本有些嬉闹,可被黑色底子衬着,又格外多了些庄重,极配钱氏的年龄与身份。
一大早,杨妡便在红莲跟蓝蒲的陪同下往杨府去。
刚走出私巷,拐个弯不远就是杨府角门,冷不防从东边过来一人。
杨妡忙低头往旁边让了让,目光扫过,隐约知道他个子挺高,穿了件象牙白的杭绸直缀,直缀过于肥大,挂在身上晃晃荡荡的。而袍摆处不知染了酒渍还是菜渍,好几滴淡棕色的斑点。
不知是哪户落魄人家的子弟,竟会走到这条胡同。
杨妡浑不在意,正准备等那人经过,却发现他在相距不远处停了下来。
红莲警惕地护在杨妡前头。
借着红莲的遮掩,杨妡抬头看到那人的脸——很瘦,颧骨高高地突起,两眼暗淡无光,眼底泛着青色,不知是睡眠不足还是纵~欲过度。
竟然是魏璟。
算起来,杨妡自打杨娥成亲就没再见过魏璟,印象里他还是清俊儒雅意气风发的模样,哪曾想到他会是这般样子。
可不管怎样,杨妡根本不关心,也不愿与他再有纠葛,低声吩咐红莲道:“快走吧,免得家里等急了。”
红莲扶着杨妡胳膊,小心地擦着魏璟身前,头也不回地走过。
魏璟目不转睛地盯着杨妡的背影,直到她走进角门才收回目光,心头涌起重重的苦涩。
长这么大,他唯一真心实意想娶回家,想共度一生的女子就是杨妡,可为什么她就是不喜欢自己?
即便他后来犯了错开罪了她,可之前呢?
他中了举人,授了世子,家里家外谁见了不夸一声人才好,学识好。杨府从魏氏到钱氏以及张氏,都看重他,认为他是良婿,几位表妹也都愿意跟他说话聊天。唯独杨妡总是冷冷淡淡的,还有意无意地躲着他。
如果他真的娶到她,定然不会去那些青楼馆子闲逛,更不会养外室生私生子。他会一心一意对她好,哄着她,会努力进学为她撑起一片天,让所有人都敬着她。
可惜,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
她宁愿嫁给那个一无是处一文不名的魏珞也不愿嫁给他。
魏璟真想当面质问她几句,到底是为什么。可拦下她只能让她声誉受损更痛恨他,况且事到如今,他既无功名又无前程,即便知道答案又能怎样?
魏璟无谓地撇撇嘴,垮着身子晃晃悠悠地往前走。
这几天,他在勾栏胡同结识了一个中年妇人。妇人有相公,每日清早,妇人将相公撵出去,自己迎了相好的在家玩乐,等天黑才许相公回家。
妇人□□极好,不但让他那处舒服,说出来的话让他心里也舒服,就只是贪爱钱财,得奉上银子才能好好伺候人。
这也没什么,偌大的魏府单是各处摆设的器皿用具换成银子就足够他花用好几年了,何况家里还有祖产,毛氏跟秦氏手中都有私房银子。毛氏瘫在床上每天饿不着就行,秦氏常年茹素几乎闭门不出,魏剑鸣现在也不出门,没有应酬的地方。
只剩下个杨娥,跟块木头似的。
原先她还知道疼知道哭,现在只要见他进门就上炕脱衣裳,直到他提上裤子离开,神情都是木木愣愣的,连半句话都不说,真正无趣无味令人生厌。
吃饭也是,饭菜端进去她就吃几口,不端饭她也不知道饿,从来不叫唤。
府里人都没处花钱,家里的银子不给他又留给谁?
魏璟笑笑,想起中年妇人浑圆的腰身,丰满的胸口和腹部软乎乎的肉,顿时提起精神,加快了步伐…
第169章 梦见
刚走进大房院, 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欢声笑语,却是杨灏在背《三字经》。杨灏快五岁了,从出了正月开始, 杨峻带他在外书房学背书写字,这才两个月, 已经把《三字经》背得滚瓜烂熟了。
钱氏夸赞不已,“灏哥儿真聪明,好好读书以后考个状元。”
杨灏很有信心地回答:“我不但要考状元还要考解元。”
卢氏哭笑不得,伸手点着杨灏脑门,“你这臭小子, 连什么是状元解元还不知道呢,倒是敢说话。”
钱氏一把将杨灏搂在怀里,“叭叭”亲了好几口,“我们灏哥儿还小,长大就知道了。”
杨妡笑着将礼物呈上, 正要给钱氏磕头,钱氏忙拦住她,“可别,我还不到年纪,等过几年再受你的头。”
杨灏自钱氏怀里站正, 像模像样地朝杨妡做个揖,唤声“五姑姑”,得意地说:“我早上给祖母磕头了,祖母赏我玉佩。”扯着袍襟上系着的玉佩给杨妡看。
杨妡仔细瞧一眼, 是块刻着竹报平安图样的碧玉,正是先前在瑞王府得的那块,遂问:“不知道阿姵要不要回来?”
钱氏笑道:“她昨儿还打发人捎信说想来看看…还差半个多月就要生了,我哪里敢让她出门,一口给回绝了。阿姵这孩子,都要当娘的人了,还不叫人省心。”
“四妹妹有福气,”卢氏笑着开口,“在家里有娘疼着,出阁之后又被王爷纵着,有时候随心所欲也是应该,再者四妹妹又不是不知分寸。”
杨妡深以为然,笑道:“这话不错。”
钱氏乐得合不拢嘴,正要开口,听外头小丫鬟禀报,又有客人来。
杨妡趁机告辞,“我去看看我娘。”
钱氏爽快地答应,“去吧,你娘知道你来,昨儿就念叨了…别忘了喊你娘中午一道过来吃饭。”
杨妡出得大房院走不多远,瞧见路旁站着两个穿灰蓝色衣衫的内侍。
在杨家出现,又能使用内侍的,自然就只有李昌铭一人。
想必他就在附近,所以内侍才在这里等着。
杨妡下意识地不想跟他打照面,遂转身往旁边小径走,刚走两步就听树丛里传来女子的说话声,“…早想去瞧瞧四姐姐,又怕扰了她,这有好一阵子不见了,四姐姐可好?”
声音娇软,是罗姨娘所出的六姑娘杨婧。
紧接着是个极其冷淡的男子声音,“很好。”
是李昌铭。
这两人有话不在大路上说,躲到这树荫下边干什么?
别不是李昌铭又使诡计哄骗杨婧来吧?
杨妡皱了眉,却下意识地停了步子,侧耳细听。只听杨婧又道:“那太好了,自打四姐姐有孕,我天天拜求菩萨保佑四姐姐身体康泰,平安生下小世子…四姐姐身子沉重,恐怕无暇照顾王爷,让王爷受委屈了。”
杨妡心头一滞,瑞王府奴仆两百有余,就算杨姵不能伺候李昌铭,还有两个侧妃,更有好几个姬妾,还用得着杨婧操心?
果不其然听到李昌铭轻蔑地“嗯”了声,尾音上扬,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诮与讽刺。
杨婧却好似没察觉般,低低道:“我幼承母训,针黹女工都拿得出手,也能调得一手好汤水,要是王爷不嫌弃,我愿意代四姐姐伺候王爷。”
这是要自荐枕席?
自家姐姐怀孕,当妹妹的上赶着去照顾姐夫,话传出去,杨家姑娘的名声全都被败坏了,而且杨姵的脸要往哪里搁,岂不被两位侧妃笑话?
先前李昌铭设计她,她为了声名死死地瞒着了,没想到杨婧却是丝毫没有顾忌。
杨妡脸上火辣辣地热,恨不能上前扯着杨婧给她两嘴巴子让她清醒清醒,只是她尚未迈步,又听到李昌铭的声音,“能有人照顾固然不错,可惜六姑娘…不管是相貌还是品行我都看不上,怕恶心得吐出来。”
紧接着树枝晃动,李昌铭闪身出来,正瞧见小径上的杨妡。
杨妡见避不过,屈膝福了福,“见过王爷。”
李昌铭扫她两眼,唇角带一丝笑,“杨家姑娘,想法还真不一样,有意思。”
杨妡低着头不作声。
李昌铭又问:“听阿珞说,你要随他去宁夏?”
“是,”杨妡恭声应着,“我与阿珞约定过,此生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李昌铭的声音,“宁夏苦寒,我那里有些好皮子,什么时候让阿珞拿了去,做几件御寒的衣物。”
说罢,不等杨妡回答,阔步离开。
杨妡偷眼往树丛里瞧,见杨婧已不在,舒口气往二房院走去。
张氏正坐在大炕上逗杨崎玩,杨崎差不多半岁,刚能坐直身子玩一会了。张氏怕累着他的小腰杆,用靠枕三面将他围起来,面前摆上拨浪鼓布老虎等玩意儿。
听得杨妡来,张氏忙俯在炕沿上找鞋子,刚趿拉着走到厅堂,杨妡已撩开门帘进来。
张氏问道:“几时来的,见过你大伯母了?”
杨妡笑呵呵地答,“来了小半个时辰,先送了贺礼过去,正好伯母那边有客,我就过来了。”说着拍拍手作势要抱杨崎。
杨崎嘴一撇,就要哭出来。
张氏忙道:“他这会儿认人了,轻易不给人抱。不像阿嶙,谁抱都跟。”
“还是见得少了,”杨妡笑叹一声,将布老虎递给杨崎,又问起杨嶙,“嶙哥儿哪里去了?”
张氏回答:“刚你爹带出去了,天天在花园里不是摘花就是捉虫子,你从哪条路过来的,没看见他们?”
“就是走的花园,兴许走岔了,没瞧见,”杨妡笑笑,“刚听灏哥儿背三字经,难得一长篇都背过了,一个字不错。”
“可不是?灏哥儿已经开蒙了,可你爹还娇惯着嶙哥儿四处玩,也不说教他认字背书。都说抱孙不抱子,你爹可好,嶙哥儿都四岁了,你爹还恨不得时时搂在怀里。”张氏提起杨远桥就有气,“要是他再这么娇惯,我不让他管,送过去让你大哥管着。”
杨妡倒是能理解杨远桥。
他虽然之前有四个孩子,但彼时他年岁还轻,有空闲的时候都往外跑了,从没有在孩子上面用过心,跟孩子并不亲近。现在人到中年开始眷恋家庭的温暖,尤其跟张氏的关系渐趋佳境,杨嶙生得正逢其时。杨远桥差不多是看着他一天天长大的,情分自然非比寻常。
杨妡也没有教导孩子的经验,插不上话,只笑着劝道:“娘也别太担忧,爹心里有数,您瞧我跟三哥还有三姐姐,不都好好的?”
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杨娥。
张氏叹道:“我也不求别的,只希望他别被宠得不像话,能知书达理就行。会不会读书就看有没有那个天分了。”说到此,又道:“阿峼前两天来信,说他任期已满,年底带着阿楚和阿沅他们回来述职,你爹想给他在京里活动个职位。”
“这两年没见,阿沅肯定长高一大截,该成大姑娘了。”杨妡笑叹一会,压低声音提起适才杨婧的事儿,“娘得空提醒伯母,早点给六妹妹说个合适的人家嫁出去,别再惹出事来,怕连累阿沅。”
张氏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杨妡犹豫好一会儿才提起上宁夏的事,张氏立刻就急了,“好端端的去哪里干什么?天高皇帝远的,音信也不同,写封信好几个月收不到。”话刚完,眼圈已经红了。
“娘,”杨妡没想到张氏会是这种反应,连忙跪在地上,半摇着她的膝头,“娘,我会常常写信的…因为今年西北大灾,瓦剌人时不时犯边,阿珞以前在那里打过仗…这是兵部决定的,兴许还有圣上的旨意在。”
张氏斩钉截铁地说: “那阿珞独自去,你留在京里照顾着家,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去了也是添乱,而且…”顿一顿,很难启齿似的,犹豫许久才开口,“我昨儿做梦,不知怎么就梦见先前的事儿,我带着你往玉屏山去,一个冷子没看到你,你就从山上滚了下去…吓得我心里扑通扑通地跳。我不管,反正你就给我安安分分地待在京里,哪儿都不许去。”
平白无故地怎么就做这样的梦?
杨妡愣了下,细细回想着,前世薛梦梧给她赎身是五月初七,转天他们就到了玉屏山。
便道:“阿珞虽是决定了,但一时半会走不了,这边差事要交接,那边房子虽然是现成的,但是也得要人先收拾收拾才能住…五月中旬之前,我肯定不离开京都。”说着,更软了声音低劝,“我想跟着去,一来就近照顾阿珞,二来,阿珞不知几时回京,总不能总是两地分着,何况我们还没有孩子,要是他在外面有个庶长子,这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张氏因为前头有了杨峼跟杨娥,嫁过来十几年都过得不痛快,想想那时候的日子心里就发涩。她曾经受过的罪,又岂会让杨妡再受一遍?
杨妡见她脸色渐缓,站起身,安慰道:“娘放心,方元大师都说过我这辈子有福报,这大半年我没少抄经,佛祖有灵定然会看护我。这些天我肯定闭门不出,就在家里,早晚三炷香地供着。”
好半天,张氏才应了声,“我也天天上着香,以前亲生的那个也不知在哪里,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总算还有你在身边,要是你再有事,我就没法活了。”
杨妡早知张氏是将自己看成亲闺女待,可听她这般说,也跟着红了眼圈,不迭声地宽慰:“娘,不会的,我跟你上天注定的缘分,哪能说断就断?你尽管放心,别胡思乱想,两个弟弟还指望你照看呢…我伺候你洗把脸,待会儿去吃伯母的寿宴。”
张氏点点头,由着杨妡伺候她洗漱过,重新梳了头发。
吃过席,杨妡没做耽搁就回了秋声斋。
虽然劝服了张氏,可她心里却莫名地感到不安。前世她是五月初八死的,今天是四月十六,只差着二十多天…
第170章 马车
杨妡重活在此生已经是第七个年头, 前几年都稀里糊涂地过去了, 根本没记着那个一箭穿心的日子。而且因为有方元大师先后几次的批语,她对今生充满了信心, 觉得自己肯定能活得长长久久, 可听到张氏的话,却莫名地感到惴惴不安。
一时也顾不上歇晌, 先往西次间抄经。
直至抄完整本《心经》,才觉得心里安稳了些。
红莲进来回禀:“平姑娘今儿又出门了,耽搁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回来。”
杨妡淡淡叹一声,“随她去吧,不用理会。”反正外面包有的人会时时盯着她,她行什么事情都会报到魏珞那里去。
岂料, 黄昏时分,安平竟然过来辞行,“…上午出去采买, 遇到了远房表哥, 他说借助人家实在不方便,想接我去他那里同住,过来跟奶奶说一声。”
声音期期艾艾的,颇有些底气不足。
杨妡诧异地问,“远房表哥?听爷说, 你是上京来寻姨母的,怎么又冒出个远房表哥,别是认错人了吧?”
安平听闻杨妡如此回答, 骤然放了心。原本她还怕魏珞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杨妡,没想到竟是没说,难怪杨妡待她冷淡却从未防备她。
脸上便带了笑,“亲戚哪有认错了的,这个表哥就是姨母的孩子。说起来真是巧,昨天就在白马巷子,我是要买墨锭的,偏生表哥也在笔墨铺子里,还是他觉得我相貌酷似姨母才出口相认的。”
果然是巧。
只不是凭空冒出来的表哥会是什么人。
魏珞现下不干涉安平进出,但也没说过要放她离开。
杨妡吃不准主意,便道:“你先别急着走,过两天爷就回来了,是真是假让爷找人一查就知道。好歹你也在家里待了两年多,这样贸然跟人走,我不放心,而且爷问起来我也不好交代。”
安平怕魏珞拦着,就是要趁他不在才敢走,怎可能等到魏珞回来,忙道:“奶奶尽管放心,我比奶奶还大着两岁,哪能轻易让人哄骗了去?奶奶方才也说,我在家里白吃白住两年多,如今既然找到了亲戚,决然不好意思再叨扰下去。”
杨妡思量片刻道:“那你得空让你那个表哥过来一趟,我见见是怎样的人。”
安平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等她离开,杨妡很快写了封信,打发泰阿趁着城门没关送了出去。隔天一早,泰阿带回了魏珞的回信。
再隔一天,安平的表哥上门来访。
那人中等身材,生得眉似远山鼻若悬胆,眼窝略略凹陷,使得那双眼眸幽深得好像见不到底儿。
重生以来,杨妡见过薛梦梧已有好几次,但从不曾这般近距离地相对。
虽然先前约莫猜测到所谓的表哥就是薛梦梧,可真见到本人还是有种莫可言说的感觉。尤其看到他唇角浅浅的一丝笑意,带着点玩世不恭,却又好似一切都尽在掌控中的笃定。
前世,她隔着门帘瞧楼下的众位少年公子,就是看中了他这种从容笃定才将头一夜委身与他。
隔世再见,只觉得无比讽刺。
薛梦梧也不止一次在蔡家姐妹口中听说过杨妡,印象最深的就是她长得极为美貌。如今看来,还真是不假。
巴掌大的小脸莹白如玉,腮旁染一抹霞色,像是早春初绽的山桃花粉嫩娇艳,一双眼眸清澈如秋水,隐隐带着疏离与防备。
出身高门深院的女子,见到外男肯定会端着架子,要是能有机会私下相处就未必了。
薛梦梧扫一眼杨妡身旁侍立的青菱与红莲,微垂了头,躬身呈上手中竹篾编成的匣子,“见过奶奶。在下宁夏薛氏,在京待考已多年,前日才知表妹进京寻家母已有两年。承蒙奶奶代为照料,在下感激不尽,奶奶大恩无以为报,特备薄礼一份,望奶奶莫嫌浅陋。”
杨妡看眼红莲。
红莲知其意,上前接过薛梦梧手中竹匣,轻轻放在桌面上。
薛梦梧启唇浅笑,再施一礼,“表妹已借居多时,今日既然认了亲,再无打扰之理,想带表妹回去。”
声音低沉略带暗哑,非常悦耳,说完了便直起身,幽深的眼眸认真地看着杨妡。眸光里的专注就好像世间万物均为虚无,天下便只有杨妡一人。
前世,这种凝视无数次叫杨妡失神。
而现在,杨妡却恍然未觉,只侧转了头问安平,“你的意思呢?”
安平今天特意打扮过,穿着雨过天青的袄子,霞影纱罗裙,眉梢描了黛青,唇上涂了口脂,双眸蕴情粉面含羞,毫不掩饰心头的欢喜,“我听表哥的。”
杨妡笑笑,“也罢…你既然寻到了亲戚就去吧,以后好生过日子。”
安平喜滋滋地行个礼,“多谢奶奶。”
杨妡对红莲使个眼色,“去送送平姑娘和薛公子。”
红莲应声离开,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回转来,不屑地说:“平姑娘把东西都带走了,原本连茶盅花瓶都打算带着,好在薛公子是个明白人,劝了下来…我看薛公子也不算什么好人,看人的时候直勾勾的,还盯着奶奶瞧,无礼之极。”
杨妡不由好笑,连红莲都能察觉到薛梦梧看人不规矩,她当年怎么就觉得是一腔深情呢?
既然西跨院空出来了,杨妡打发蓝蒲跟碧荷几人将屋子打扫一遍,器具都归置到箱笼里上了锁。
过两天魏珞自军营回来,又到瑞王府取了六张皮子。
皮子都是鞣制好的,其中有两张红狐狸皮,两张黑貂皮,另外两张是羔羊皮。
杨妡最爱狐狸皮,毛皮看着水滑油亮,摸上去却非常柔软,穿着肯定暖和,便对魏珞道:“我不会裁制皮子,等让人到外面给你做一对护耳一条围脖。”
魏珞笑道:“好好一张皮子做这些零碎东西可惜了,我用不上,你去做了袄子穿,那个黑貂皮做斗篷,羔羊皮做靴子,这样踩在雪上也不怕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