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敛财手册 作者:茗荷儿
文案:
杨萱作为冲喜新娘嫁到夏家,却被一碗汤药毒死。
重生归来,当命运的齿轮再度转回原来的轨迹,是那个曾被她鄙夷轻视的男人,伸手将她拉出泥潭。
杨萱: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许你两万银子可好?
男人轻笑:你说呢?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种田文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萱 ┃ 配角:萧砺、杨桐、夏怀远、夏怀宁 ┃ 其它:茗荷儿
第1章
平生头一次,杨萱挨了打又被罚了跪。
六月天,炽热难挡,纵然院子绿竹成荫,多少带来丝丝凉意,却仍抵不过这铺天盖地的暑热。
杨萱默默地跪在廊前的青石板上。
一刻钟前,父亲杨修文大发雷霆,劈手给了她一个嘴巴子,罚她到外面跪着,再不许她进书房。
两个时辰前,杨萱在书房碰倒茶壶,洇湿了一大摞信。
杨修文在翰林院任侍读学士,每个月初十这天要经筵侍讲,等他自宫里回来,那摞信的信纸已经黏连在一起,墨迹四散晕开,早就辨不清字迹。
信是白鹤书院的山长辛归舟所写。
杨修文是辛归舟的学生,也是他的女婿。杨修文娶了辛归舟唯一的女儿辛瑶。
此时,辛氏正在书房哭泣。
杨修文亲自拧了帕子给她拭泪,“大热的天,你刚刚有了身孕,别哭了,嗯?即便不为自己,也得替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你还有脸提孩子?”辛氏泪水流得越发急,“肚子里这个还没生出来,你尚且知道顾忌,萱儿顶着大太阳在外头跪了这些时候,你竟是忍心?难道萱儿不是你的孩子?”
杨修文梗一下,无奈地解释,“瑶瑶,那些信件都是岳父往年对我的教导,我特意挑出来打算誊抄一遍整理成册,发送给书院弟子传阅。现在都让萱儿给毁了,你说我能不生气?”
辛归舟三年前病故,十月初七是他的忌日,白鹤书院要举办祭奠仪式,杨修文是想那天将辛归舟的书信带过去。
辛氏理解杨修文的怒气,可不管怎样,杨萱是她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女儿,捧在手心里养到八岁。
上个月田庄下暴雨,杨修文去察看有没有倒塌的房子,杨萱也跟着去,不留神掉进河里,回来之后就发了热,小脸烫得跟火炉似的,差点没了气。
辛氏衣带不解地守在床边,险险才从阎王手里把人抢回来。
杨萱醒了,她却病倒了,请范先生来瞧,竟是喜脉。
辛氏生下杨萱后,足足八年没有过身孕,不成想竟然能再度怀上,欢喜之余,身上的病立刻好了,较之平常更显精神。
而杨萱却像换了个人似的,整天恍恍惚惚的,记性也不若往日清楚。
辛氏估摸着她八成是落水吓丢了魂,特意寻出件杨萱周岁时候穿的小衣,让从小伺候她的奶娘到河边叫魂儿。
奶娘连着叫了三夜,果不其然,杨萱脸上渐渐有了笑,又恢复成先前的活泼模样。
这才刚刚康复,却惹得杨修文动怒。
这么热的天,就是坐在放着冰盆的屋里不动弹,都蹭蹭往外冒汗,何况是跪在外头的太阳地里。
小孩子的魂魄还不安生,尤其杨萱才叫回魂来,万一打骂之下又受到惊吓呢?
所以,辛氏得知杨萱挨罚,不顾身上有孕,急匆匆就赶过来。
刚进门便看到杨萱瘦小的身体笔直地跪在那里,膝盖底下连个蒲团都没有。
辛氏的心顿时碎了,可她素日敬重夫君,断不会当着下人子女的面儿驳回杨修文的处罚。
等走进书房,就忍不住哀哀哭求。
压抑不住的哭声透过糊窗的绡纱传到外头。
杨萱不安地挪动下膝盖。
前世她在菩萨像前诵经,一跪就是个把时辰,早已经习惯了。只是现在才八岁,身子骨尚嫩,兼之是跪在青石板上,硌得膝盖疼。
相较自己,她更担心的是辛氏肚子里的孩子。
记忆里,她并没有弟弟或者妹妹。
不知道是辛氏没有怀孕还是早早就掉了。
事实上,杨萱前世根本没有留意辛氏是否怀过孕,她八岁时正忙着和庶姐杨芷一道学习弹琴赋诗。
辛氏刚刚诊出有孕,胎还没坐稳,切不可太过伤心担忧。
尤其还是这么个大热天。
可如何安抚好辛氏呢?
杨萱正思量,眼前突地一暗,多了道身影。
是长她两岁的庶姐杨芷。
杨芷刚十岁,穿了件素色银条纱袄子,浅粉色湘裙,乌黑的青丝在脑后绾成纂儿,戴了只小巧的珍珠花冠,显得清爽利落。
杨芷四下瞧瞧没看到人,整整裙裾在杨萱身旁跪下,悄声道:“萱萱,姨娘刚才煮了香薷饮。”
香薷饮能消暑清热,家里隔上三五天就要煮一锅给大家喝。
好端端的,杨芷特意提到这个干什么?
杨萱心中一动,不由仰头看看天色。
此时已经申正,日影有些西移,不像正午时候那般炽热了。
可是谁又规定申正不能发暍?
杨萱毫不犹豫地歪了身子,软软地往地下倒去。
“啊,”杨芷惊呼一声,慌忙唤道:“萱萱,阿萱,你怎么了?爹爹,爹爹快来,妹妹晕倒了。”
晕倒了?
辛氏大吃一惊,哆嗦着便要起身,杨修文已经大步冲到门外,张臂抱起杨萱,急切地唤道:“萱儿,萱儿,这怎么回事?”
杨芷含着泪水语无伦次地道:“我听说妹妹受罚,就过来看看,谁知道才刚跪下,妹妹就摇摇晃晃地倒下了。爹爹,妹妹不会有事吧?”
杨修文匆匆抱着杨萱进屋,小心将她放到罗汉榻上,伸手掐上她的人中穴。
杨萱不想醒,可杨修文手劲实在大,她疼得受不了,眼泪差点流出来了,再装不下去,遂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蕴着泪意的双眸扫一眼面前人影,细细软软地唤道:“爹爹。”
“萱儿,”杨修文松口气,扬声唤道:“松萝,快去请范先生。”
唤了两声没听到有人应,这才想起因为杨萱惹祸,小厮松萝遭受池鱼之灾,刚挨了十大板,想必现下正在直房上药。
杨修文站起身子,打算再去唤人。
杨萱伸手扯住他的衣袖,“爹爹,我没事儿,不用看郎中…爹爹别生气。”
杨修文垂眸,瞧见那白净小脸上楚楚可怜的神情,顿时心软如水,柔声道:“请范先生瞧一瞧,爹爹也放心。”
杨萱松开手,乖巧地点点头。
杨修文出门找人,杨萱长长舒口气,冲辛氏眨眨眼,“娘——”
辛氏已猜出她八成是装的,没好气地说:“闯这么大祸,就该好生揍你一顿长长记性,往后还敢不敢了?”
杨萱默默地答:“还敢!”
可这话却不能说出口,只嘟了嘴,娇声道:“娘,我不想喝苦药。”
辛氏嗔一声:“你若好端端的,就不必喝药,可要身子不济,那就得吃几副药调养调养。”话说完,就见杨萱粉白的小脸蛋皱成了一团。
辛氏不理她,侧头问杨芷,“是你给她出的主意?”
杨芷连忙摇头:“我只说姨娘在屋里煮香薷饮。”
辛氏瞪她,“就你心眼儿多…沆瀣一气欺瞒你爹,这法子头一遭好使,下次没人再相信你们。”
杨芷忙道:“不敢再有下次,还请母亲在父亲面前代为说项。”
杨萱紧跟着摇摇辛氏的胳膊,转换了话题,“待会儿范先生来了,顺道请他看看娘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提起孩子,辛氏唇角绽出由衷的笑意,手不由自主地抚向腹部,“现在哪能看得出来,至少还得过两个月才行。”
杨萱自然知道,因为前世她也曾有过孩子。
从怀胎到分娩,吃足无数苦头,拼着九死一生才生出来所谓的“遗腹子”。
她的儿子叫夏瑞。
刚诞下孩子时,她的婆婆夏太太恨不得把她当祖宗伺候着,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她滋补,只可惜,婆婆先前对她有多好,后来就对她有多差。
婆家容不了她,她只好撇下孩子住到陪嫁的小田庄里。
原以为,远远地避开京都,避开那个人,她可以在田庄安稳度日,可夏太太仍不放过她,一碗汤要了她的命…
第2章
再睁开眼,她瞧见小小的架子床上垂着的姜黄色帐帘,微风自半掩着的窗棂间吹进,带来满室蔷薇花香。
帐帘随风轻轻摇动。
而眼前,是一张清丽温婉宜喜宜嗔的面容。
那是她的娘亲辛氏。
是刚刚三十出头,容颜正好的娘亲辛氏!
杨萱用了七八天的工夫终于接受了自己重活一世,回到八岁那年的事实。
重新活着,真好!
回到自己的家里,真好!
没有夏家人,真好!
唯一遗憾的,就是再也不能见到瑞哥儿。
不过,夏太太将这个宝贝孙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瑞哥儿所谓的“叔父”,丁丑科年轻的探花郎夏怀宁又亲自教他读书给他开蒙。
想必,没有她这个声名败坏的娘亲,瑞哥儿会过得更好。
看着因提及胎儿而满心欢喜的辛氏,杨萱不由也微笑起来。
这时,外头传来散乱的脚步声,杨修文陪着范先生撩帘而入。
范先生已年近花甲,就住在前头的槐花胡同,与杨修文早已过世的父亲是知交好友。
两家往来密切,并不需避讳。
范先生先给杨萱把了脉,捋捋胡子道:“二姑娘气血稍嫌不足,只是三伏天不宜太过进补,等入秋之后用些四物汤即可。”
又抬手试试辛氏的脉相,面色显出几分凝重,思量半天才道:“脉相有些虚浮,我先给你开个安胎的方子,天热心气容易急躁,切忌大喜大悲。”
杨修文急忙奉上纸笔。
范先生写完方子,仔细瞧了遍不见错漏,交给杨修文,“一天一剂,先吃两副,等过五天我再来瞧,要是期间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尽管让人去叫我。”
杨修文忙道:“有劳世叔。”
范先生“呵呵”笑道:“我是亲眼看着你长大成人的,要不是我膝下无女,说不定你还会是我家女婿,用得着这么见外?”
范杨两家是曾有过婚约的,只可惜两家都没有闺女,只得作罢。
现下范先生又重提此话,颇有再度联姻的意思。
杨修文听出话音来,可眼下不管儿子杨桐还是两个女儿,年纪都还小,不到说亲的时候,便略过此话,拱手送了范先生出门,又顺道打发松枝去抓药。
辛氏脸上明显有些怔忪。
杨萱知其为腹中胎儿担忧,遂道:“经书上说万事皆有缘法?娘能怀上孩子就说明弟弟跟我有缘分,娘别担心。”
听到她的童声稚语,辛氏哭笑不得。
她怀孩子,跟杨萱有什么相干?
可细一想,自己八年不曾有孕,偏生杨萱病倒,自己诊出来喜脉。
没准还真是因为肚子里这个跟杨萱有姐弟的缘分。
辛氏本非爱钻牛角尖之人,如此一想,便放下心不再思虑。
母女三人走进二门,辛氏径自回到正房,杨萱与杨芷则穿过西耳房旁边的夹道往姐妹俩住的玉兰院走。
玉兰院是后罩房最西边隔出来的一处僻静小院,因院子里种着两株白玉兰而得名。
六月里玉兰花早就败了,西墙边的一大片蔷薇却正值花期,开得姹紫嫣红,张扬而招摇,引来蝴蝶蜜蜂纷飞不停。
玉兰树下摆着石桌石椅,桌上放了只竹篾编的绣花棚子跟针线笸箩,丫鬟春桃和素纹正凑在一起商量绣荷包。
见到两人进来,丫鬟们忙起身招呼,“姑娘回来了。”
杨萱对春桃道:“你去看看春杏伤势怎样,不行的话就请郎中来瞧瞧。”
春杏是跟着杨萱一道去书房的丫鬟,跟松萝一样,也是足足挨了十大板,被秦嬷嬷带下去擦药了。
春桃应着正要离开,素纹道:“我去吧,春桃姐姐留下伺候二姑娘。”
杨芷点头,“让素纹去。”
素纹是杨芷的丫鬟。
杨萱与杨芷身边各有两个丫鬟,伺候杨萱的是春桃与春杏,伺候杨芷的是素纹与素绢。
春杏既然挨了打,如果春桃去看,那么杨萱跟前就没人使唤了。
杨萱便不推辞。
素纹利落地将石桌上的针线收拾好,行个礼,迈着细步穿过东墙角一处宅门走出去。
杨萱看着石桌上的荷包,笑问道:“都是谁做的?”
春桃指着那只六角形湖蓝色缎面荷包道:“这是素纹做的,给大姑娘盛香料驱蚊虫”,又指了另外一只方形嫩粉色绸面荷包,“这个是我做的,素纹说再用银线绣两朵玉簪花,姑娘觉得呢?”
湖蓝色荷包的针线明显比嫩粉色的细密匀称。
素纹心灵手巧,针线活儿在她们几个中是最好的。
前世,杨萱给杨修文与辛氏等人烧三周年祭的时候,曾经在坟前遇到过素纹。
素纹做妇人打扮,还准备了点心瓜果等四样祭品,她说她现在靠做手帕荷包等小物件谋生,日子过得还算平稳。
杨萱感慨不已,当初从杨家离开的下人足足十余个,唯独素纹惦记着旧主,还知道在坟前祭拜一番。
想到此,杨萱笑道:“不错,姐姐那只打算绣什么?”
杨芷道:“也绣玉簪花吧。”
春桃笑应:“好,等素纹回来我告诉她,绣成一样的。”
杨萱与杨芷前后脚走进屋。
玉兰院正房坐北向南三开间,中间是两人共用的厅堂,东边是杨芷的屋子,西边是杨萱的住处。
厅堂正中墙上挂了幅写意的《早春图》,画轴下方供着长案,摆着花觚香炉等物。
紧挨着长案是张黑漆四仙桌,两边各一把黑漆的官帽椅。官帽椅下首,东墙边摆一张罗汉床,西墙边摆一座百宝架。
百宝架旁边便是通往内室的门,此时房门大开着,只垂着天青色素纱门帘。
内室用两扇绘着春兰秋菊的绡纱屏风隔成明暗两间。
北面是暗间,摆着架子床并衣柜、箱笼等物。南面是明间,靠窗横着一张书案,书案东边是顶天立地的架子。
书案西边则是只美人榻。
杨芷靠着书案站定,问道:“你膝盖疼不疼,看看有没有淤青,让人打井水上来敷一下,这样消散得快。”
杨萱坐在美人榻上,将白色绸裤挽到膝盖处,果见上面一片青紫,因被石子硌着,星星点点几处红丝。
尤其,杨萱生得白嫩,这片青紫便格外显眼。
杨芷心疼不已,“好在没见血,不过这淤青没有三五天也消不去。”扬声唤春桃去端冷水。
少顷春桃端了铜盆进来,杨芷亲自绞帕子敷在杨萱膝头。
杨萱本是热出满身汗,被冰凉的帕子激着,顿时“嘶”一声,“真凉。”
“夏天井水就是凉,”杨芷笑道,伸手轻轻摁住帕子免得滑落,“且忍耐会儿,冰上一刻钟就好。”
杨萱“嗯”一声,抬头问道:“姐看我脸上肿不肿,爹还打我一嘴巴。”
杨芷仔细打量片刻,笑着点点她滑嫩的脸颊,“脸上没事,看不出来。”
杨萱松口气,等到帕子变得温热,扯下去,放下裤腿,苦着脸道:“爹爹不许我再去竹韵轩。”
杨芷道:“爹爹是一时气急,过阵子消消气就好了,再说西耳房里的书不够你看的?”
正房院的西耳房也布置成书房,以供辛氏素日写字作画所用,杨修文有时候也在那里读书。
但西耳房的书籍极少,不过是诗词歌赋并几卷佛经,再就是女四书。
前几天,杨萱已经将里面翻了个遍,不曾找到想要的东西,这才将主意打到竹韵轩。
听到杨芷问,她便嘟着嘴抱怨,“那些书都看过好几遍,女四书从去年开始就天天读,实在没意思,我想看看别的。”
杨芷微出主意,“你把想看的书列个单子,回头让松枝或者松萝送进来。”
杨萱皱着眉头,“说不出特别想看的书,就想翻着找找,看哪本有意思就读一读…昨天看到本杂谈,上面写着有只白狐被猎户杀死,变成女鬼回来索命,把猎户吓死了。我一害怕才不小心翻了茶。姐,你说人要是被害死,会不会也能变成恶鬼索命?”
“胡说八道!”杨芷瞪着她,“人死了就死了,要转世投胎过另外一辈子,哪里记得这世的事情。往后不许看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当心夜里做噩梦。”
杨萱不怕做噩梦,她的前世就是一场噩梦。
不,她的前世本也是和睦喜乐的。
杨家是名门,曾祖父曾经入过内阁,可惜祖父杨慎虽然满腹诗书,身子却很差,乡试只考完一场就病倒了,以后再没下过场。
好在杨修文争气,十六岁考中秀才,因杨慎过世耽搁了一科,二十那年考中孝廉后跟辛氏定了亲,转年又考中进士。
等到三年庶吉士期满,杨修文留在翰林院任编修,这十几年来升任至翰林院侍读学士。
侍读学士虽只是个从五品官职,但职掌制诰史册之事,每月都有机会面见圣上,颇为清贵。
杨萱衣食无忧地长到十四岁,正打算说亲的当口,突然夏家提出来要杨家姑娘冲喜。
冲喜便是噩梦的开始。
杨萱仰头看着杨芷。
其实前世她并不太喜欢这位庶姐,还不如跟大舅家的表姐合得来。
而且,她作为冲喜新娘嫁过去的夏家,原本求娶的是杨芷。
可杨修文跟辛氏却迫着她上了花轿…
第3章
出嫁时,她差两个月及笄。
辛氏说,夏怀远卧病在床,未必能有心力行房,拖延两个月也就满十五了。
等生辰那天,她会跟夏太太商议办个隆重的及笄礼。
及笄礼之后再敦伦。
只可惜,辛氏打算得好,事实却全然出乎她的预料。
三日回门,杨萱扑在辛氏怀里哀哀哭泣。
辛氏心疼不已,搂着她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滚。
杨芷却道:“母亲别太难过,这也是夏家看重萱萱,喜欢萱萱,往后就好生过日子。”
杨萱气得反驳,“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没嫁人,懂什么?你可知道有多痛?”
就好像身体被人生生劈成两半似的。
杨芷脸色涨得紫红,再没有说话。
前世杨芷真的没有嫁人。
因为,她没等到出嫁就死了,葬在杨修文跟辛氏的坟茔旁边。
想起往事,杨萱压抑不住心头酸涩,泪水忽地喷涌而出。
杨芷吓了一跳,连忙矮了身子劝慰道:“萱萱,萱萱不哭,是姐不好,姐不该对你这么凶。”
“姐,”杨萱张手抱住杨芷拼命摇头,“不管姐的事儿,我就是难受,想哭。”
杨芷哭笑不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那你就哭一小会儿,哭久了眼睛痛,母亲看见又得难过…但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书是一定不许再看了。”
杨萱哽噎着点点头。
她不看书也知道,有些人没有走黄泉路,没有过奈何桥,没有喝孟婆汤。
上天特地给她重活一世的机会,让她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哭泣片刻,杨萱渐渐止住泪水。
春桃另外换过一盆水,杨芷俯身绞了帕子给她净过脸,又将她发髻打散,重新梳头。
妆台上的镜子里清清楚楚地显出姐妹两人的面容。
她们生得五分肖似,都有圆圆的杏仁眼和笔挺的鼻梁,不同的是杨萱肤色好,白里透着粉,就像是春日枝头的野山樱般娇柔温婉,而杨芷肤色略显暗黄。
可她头发长得好,绸缎般浓密顺滑,倒是胜过杨萱。
杨芷很快给她梳成双环髻,鬓角两侧各戴一朵粉红色宫纱堆的绢花,笑着夸赞:“萱萱真漂亮,待会儿换上新裁的那件水红色袄子就更好看。”
杨萱一直喜欢穿粉红、蜜合等鲜亮的颜色,可前世守寡六年,除了逢年过节能够打扮得稍微明艳外,其余时候都是穿天青或者湖蓝甚至老气横秋的秋香色都穿过。
饶是如此,夏太太仍不满意,明里暗里说她不安分,成心想勾引人。
夏府里,公爹夏老爷早就过世,剩下的主子不过是夏太太、杨萱、二爷夏怀宁还有大归的姑奶奶夏怀茹。
三位女主子都是寡妇。
能勾引的除了下人就只有小叔子夏怀宁。
可她视他如蛇蝎,唯恐避之不及,怎可能去勾引他?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前世,她冤死在夏家。
这一世,她要远远地避开夏家人,再不去当什么冲喜新娘,就是八抬大轿三聘六礼地娶她也不去。
也不让杨芷去。
她们要幸福安稳地活到齿秃发白。
想到以后跟杨芷都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说话时候牙齿透风含混不清,杨萱禁不住弯起唇角,露出腮边小小两粒酒窝。
杨芷好笑,亲热地点着她,“都多大了,还又哭又笑…”
话音未落,就听院子里传来春桃跟素绢的请安声,“见过大少爷。”
接着是半大少年独有的沙哑嗓音,“两位姑娘在吗?”
杨萱忙整整裙裾,跟杨芷手拉手走出去,招呼道:“大哥下学了。”
来人是杨修文的长子,杨桐。
杨桐比杨萱大四岁,比杨芷大两岁,今年十二,在鹿鸣书院读书。
杨家人都生得好相貌,杨桐也不例外,身材瘦削挺拔,穿件蟹壳青的杭绸长袍,面容还不曾完全脱开孩童的稚气,但已经有了少年的清俊儒雅。
见到两位妹妹,杨桐脸上浮起温暖的笑意,递过手中的油纸包,“经过福顺斋,同窗说那里的芝麻凉团很好吃,买回来给妹妹尝尝…是糯米做的,别贪吃,吃多了不克化。”
杨萱愣一下。
福顺斋在金鱼胡同。
前世的夏家就在金鱼胡同往北不远的干鱼胡同,夏怀茹最喜欢吃福顺斋的点心,杨萱为了逢迎她,隔三差五会打发人去买。
因是吃惯了,杨萱也慢慢适应起那里的口味。
而鹿鸣书院位于黄华坊的水磨胡同,中间隔着不短的距离。
大热天,杨桐怎么想起来去福顺斋?
杨萱狐疑不已,而杨芷已经打开油纸包,问道:“大哥,里头是什么馅儿的?”
杨桐答道:“裹着白芝麻的是绿豆沙,裹着黑芝麻的是红豆沙,听我同窗说还有种凉糕也不错,今儿去得晚已经卖完了,等下次买来尝尝。”
杨萱知道凉糕,也是用糯米做的,馅料酸酸甜甜非常可口。等入秋之后,福顺斋还会做双色花卷双色馒头等家常面食,生意非常红火。
正思量着,杨芷已将杨桐让进厅堂,吩咐素绢将四只糯米凉团摆在甜白瓷的碟子里…
杨萱掂起一只绿豆沙的,小心地咬了口,弯起眉眼,“唔,真好吃。”顿一顿,又含混不清地问:“娘那边有了吗?”
杨桐道:“我刚从正房过来,母亲留了两只红豆沙的,给父亲留了只绿豆沙的…你先吃,吃完再说话。”
杨萱腮帮子鼓鼓的,默默地嚼了片刻,咽下去,笑问:“姐跟母亲都爱吃红豆沙,我喜欢绿豆沙,大哥爱吃什么的?”
杨桐回答,“我不太喜欢甜食,更喜欢核仁酥百合酥。”
素绢沏了茶来,杨萱喝两口漱去嘴里碎渣,又重新斟了半盏,浅浅喝一口笑道:“我吃了大哥的点心,回头给大哥绣个扇子套还礼,好不好?”
杨桐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杨芷抿着嘴笑,“大哥应得痛快,到时候萱萱绣出来,大哥可一定得随身带着。”
杨萱这才反应过来。
这个时候,自己才刚开始学针线,连张帕子都没绣平整过,又如何能大包大揽地给杨桐绣扇子套。
可话已出口不能往回收,遂道:“我等练好了再绣,保准不让大哥丢人。”
杨桐好脾气地道:“没事儿,绣得好不好都是萱萱的心意,我总是会带的。”
杨萱得意地瞥一眼杨芷,“姐瞧不起我,哼,我肯定让你大吃一惊刮目相看。”
杨芷乐不可支,“好,我等着。”
前世,杨萱独居在田庄三年有余,每天除了看农妇们养鸡种菜,就是待在屋里或者绣花或者写字,还学过熏纸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