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知其心意,笑道:“不过是本经书,里面既没夹带也没私语,又是堂堂正正过了我的手,怎么送不得?你呀…妡丫头才几岁,懂什么?八月中是乡试,考完后不管中不中,这事我都要跟你外祖母提一提。”
杨娥顿时脸绯似云霞,低了头,半晌才细细地道:“祖母与外祖母说话,干我什么事儿?”
魏氏“呵呵”地笑了。
杨娥趁机道:“这次去护国寺,祖母真得好生请高僧读两卷经去去晦气,说起来家里最近可是十分不顺,五月里五妹妹摔了,紧接着母亲病了大半个月,前阵子我跟五妹妹有点争执,再就五妹妹跟六妹妹闹矛盾,然后祖母又病了这些天…往年何曾有这些腌臜事儿,虽说不该胡思乱想,我寻思着是不是请人来看看,没准是那里犯了忌讳或者有什么相冲相克之处,也好躲避着些。”
魏氏闻言,默了片刻,叹道:“还真是流年不利…等见了你外祖母我跟她商量商量,她懂得多。”
杨娥笑一笑,“那我帮您想着,免得到时候忘了…”
第16章 帕子
杨妡收到册子一眼没看就递给青藕。
青藕认真仔细,掌管着她的衣物首饰和各样物事用品,便问道:“也放在书房?”
杨妡无所谓地说:“跟其它经书放一块儿就行。”
“不着急,我看是什么经文?”张氏叫住青藕,随意翻了几页,唇角露出浅浅的笑意,“璟哥儿这笔字真没得说,独孤业的字最难学了,只学字体没有风骨很容易流于下品。”挥手遣走青藕,压低声音问:“你觉得璟哥儿是什么意思,怎么单单给你送了一本?”
杨妡没应声,魏璟确实不错,可她心里没别过劲儿,总觉得魏璟是个比她小七八岁的孩子,压根生不出爱慕之情。
张氏见她不答,自说自话,“我估摸着他十有八~九是动了心思,你相貌随我,满府的姑娘属你生得最好。什么时候我探探他的口风,如果真是这样,咱们也不能把好事往外推,对不对?”
杨妡笑嗔道:“娘,我还不到十岁。”
“又不是现在就出嫁,即便这会儿订了亲,也得等及笄之后才能出阁,太早嫁人不好。”张氏眼下倒是完全接纳了杨妡,有时候觉得还挺好,两人能商量事儿,也不用忌讳她听不懂。默一会又道,“璟哥儿说过要先举业再成家,一时半会儿不见得会说亲,等过上两三年,你也差不多了…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会疼人。”
会疼人?
应该是吧?
在广济寺那天,平白无故地受她一顿抢白,半点怨言也没有,还关切地问她是不是遇到了难处。
杨妡眼前顿时浮现出魏璟修长挺拔的身材和清俊文雅的面容。
如果嫁给他,勉强也能接受,毕竟他比现在她的年龄还大七岁,否则找个年纪相当的夫君岂不要呕死人了。
杨妡笑道:“娘看着好就成,不过,祖母那边可不会松口。”
提到魏氏,不免想起她这场莫名其妙的病。
杨妡总觉得蹊跷,往常杨娥做什么事情从来不解释的,那天却反常,先说去温一下蜂蜜水,后来又得喂鸟,还特地叮嘱她伺候魏氏。
而且,魏氏发病,杨娥丝毫没考虑就说是她动的手脚。
幸好那天杨姵来得巧,否则还不被杨娥咬住不放?
杨妡隐约感觉魏氏这场病跟杨娥脱不开干系,可她既无人证又没物证,再者杨娥的孝心大家有目共睹,她就是磨破了嘴皮别人也不会相信。
种种疑虑,杨妡尽数埋在了心底,连张氏都没说。
**
魏氏既然决定中元节照样去护国寺,张氏便催促着杨妡收拾东西。
这次不过夜,被褥面盆等物不用带,但更换衣裳需要带两身,还有相配的首饰,胭脂妆粉都得准备齐全了。
青藕这才发现杨妡的帕子少了一条,帕子是红芙的手艺,共六条,上面的绣花各自不同,但左下角都绣了个“宁”字。
杨妡说,福寿康宁,前三样都是命定的,唯独安宁是自个争取的。
所以让红芙绣了这个字。
眼下,其余五条帕子都在,唯独少了绣着月季花那条。
青藕“刷”地惊出一身冷汗,急匆匆地去问杨妡。
杨妡浑不在意地说:“丢就丢了,又不是没得用,带三条足够。”
青藕跺一下脚,“姑娘所用之物哪能大意,倘或被外人捡到却说是姑娘相赠,姑娘名声岂不受损?”
杨妡恍然大悟。
她是真没想到这点,以前杏花楼的姑娘时不时把自己手绢儿肚兜儿甚至汗巾子送给恩客作念想,有时候那些公子哥儿也会主动抢了去,没有谁会跟名声联系起来。
她虽然没往外送肚兜,可手绢儿真没少丢,伺候她的青儿紧着做都赶不及,后来干脆不绣了,就往杂货铺买现成的,买回来绣个“馨”字上头,任由别人抢。
此时听青藕提及,杨妡托着下巴想了想,“…记得到魏家做客那天带着的,正好跟裙子相配,后来好像再没看见,你问问青菱。”
青菱挨打之后又发了热,前后折腾了十几天才好利索。
幸好钱氏待人宽厚,加上府里最近也不得安生,才没人盯着让她搬出去养病。
这会儿听说杨妡丢了帕子,青菱也急了,仔细回想半天,肯定道:“就是在魏家丢的。”
时隔这么久,再回头去找肯定是找不到的,反而会落下痕迹。
青菱毫不迟疑地叫来红芙,“把这些帕子上绣的宁字都拆了,另外绣上福字,不,别绣字了,绣紫藤纹,能把针眼遮过去就行。”
绣过东西的丝绸,即便拆了也会留下针眼,有心人见到不免会拿来做文章,最好的方法就是另外绣成其它图样。
红芙点头应着,不到两日便将帕子改头换面。
而中元节也到了。
杨妡上次带了青菱,这次便换成青藕,另外仍是带了红莲。
跟往常一样,女眷们要在角门上车。
杨妡过去的时候,发现魏家的车驾已经到了。
许是武将出身,魏家几位少爷长得都很健壮,尤其是刚从宁夏回来的那两位,打眼看着身材有些瘦削,可仔细一瞧就能看出单薄的夏衫里面结实的肌肉。
只除了魏璟。
魏璟斯文俊秀,肤色也比他们白,站在中间颇有点鹤立鸡群的意味。
杨妡看着他便想起以前常听到的浑话,“鸨儿爱钞,姐儿爱俏”,不由莞尔。
略带稚嫩的笑容蕴着女子的柔美,宛如五月枝头的石榴花一般娇艳明媚。
魏璟被这笑容晃花了眼,差点撞到前面的马匹上,忙慌里慌张地避开。
杨妡乐不可支,视线不可避免地随着落在前头那人身上。
是个中年男子,骨架很大,可气色却有些虚,眼底泛着纵~欲过度的青紫。
看穿着气度,显然不是文质彬彬的武定伯魏剑鸣,那么就只能是高姨娘那个留在京都的庶子魏剑啸了。
魏剑啸注意到杨妡的目光,唇角弯起,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容,接着自怀里掏出条帕子,轻轻擦了下并不曾沾染灰尘的手指。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帕子一角被抖开,露出银线绣成的“宁”字。
竟是被他捡到了。
杨妡心头一震,就听身边红莲低呼,“姑娘,帕子。”
杨妡沉声道:“别看,不是咱们的。”
红莲很机灵,借着扶杨妡上车之际,收敛了方才的讶异之色。
杨家的男人在前面引路,魏家男人则缀在车尾断后。
马车擦着魏剑啸的身边略过,杨妡几乎能听到他喉咙发出的低笑。
倘或杨妡真是个九岁的孩童,未必能看透魏剑啸笑容的深意,可她已经二十五,自小就在欢场里摸爬滚打,对这种神情再熟悉不过。
那是豺狼对即将到口的猎物势在必得的微笑。
魏剑啸已经三十好几,而她的原身才九岁,还是个孩子。
杨妡突然觉得后背一片森冷,不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张氏察觉到,侧头问道:“怎么了?”
迎上她关切的目光,杨妡心里一暖,可杨姵也在车上,不好说出实情,只伸手挽了张氏臂弯,头靠在她肩头,娇声道:“没事,就是待会儿不想逛庙会了,我陪娘听经吧。”
庙会上龙蛇混杂,而经堂里多是善男信女,又在寺中,有沙弥照管。
之前张氏只提到魏剑啸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可并没提到他有何劣迹,想必他也是个爱惜声名,行事谨慎之人。
那么只要她寸步不离张氏,就决计不会教他欺负了去。
杨姵闻言撇撇嘴,“你还真修禅啊,上次听了大半天没听够,这次还得听?好容易出来一趟,我是一定要逛庙会的,我都想好了,下车后先吃焦圈,喝碗豆汁儿,然后吃艾窝窝、豌豆黄还有螺狮转儿。”边说边扳着手指头。
张氏笑道:“艾窝窝和豌豆黄府里也能做,还干净。”
“府里厨子做得不地道,不如庙会上好吃。婶娘有所不知,庙会上的豌豆黄最红火,去晚了根本吃不到。”
张氏无奈地摇摇头。
她也是从孩童时侯过来的,岂会不知道,饭食都是别家的好,东西都是抢着吃得香。庙会上的小食好吃就在于个热闹。
杨姵说得兴起,又提起耍杂戏的,“踩高跷、耍猴戏倒罢了,平常看得多,记得去年有个嘴里能喷火的,哎呀看着吓死人,亏阿妡一边捂着眼不敢看一边还不肯走…非得等火烧完了看看那人脸烧糊了没有。”
去年的事情,杨妡自然没有半点印象,便不插嘴,只跟着笑。
正说得兴起,就感觉身子往前一栽,马车忽地停下来,紧接着传来车夫的怒喝声,“你这小兔崽子,不要命了。”
杨妡悄悄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隙,侧着身子往外看,看见自家护院从人群里揪出一个约莫十岁的半大少年,扭了他的胳膊往马车这边走来…
第17章 藏话
杨妡一把合上帘子,听到窗外车夫恭谨的声音,“太太、姑娘可安好?刚才有个孩子突然从马前跑过去,躲闪不及仓促停车,太太恕罪。”
接着护院厉声呼喝,“找死啊,跪下!要是车里太太姑娘伤着了,你一百条命不够赔。”
少年“咚咚”磕着头,“太太饶命,我娘病重等着我抓药回来,一时没注意马车,太太饶我这次,我不是故意的,”
张氏本是心善之人,听到此言便吩咐杨妡两人戴上帷帽,撩了车帘,“再着急也不该这么莽撞,要是马车收不住撞了你可怎么办?”
“是,是,”少年恭声应着,又不住地磕头。
张氏见他衣衫褴褛,而自己不过受了点惊吓,并不曾有何伤处,便道:“行了,你走吧,以后当心些。”
“谢太太,”少年如释重负,抬起头来。
杨妡蓦地就是一怔。
这少年,她认识,叫做元宝,就住在杏花楼后面的养马巷里。
他娘得的是痨病,什么重活干不了,在家里瘫了好多年。虽然他家里所有物品都卖掉看病,可他娘仍是故去了。
想到此,杨妡扬声唤住他:“你且慢走。”
元宝一惊,神情有几分惶恐,却仍弯了身子等待下文。
杨妡轻声吩咐青藕,“看着是个孝顺的,许他些银子给他娘治病。”
青藕诧异地扫了眼外头破衣烂衫的少年,自荷包掏出几块碎银下了马车,对元宝道:“我家姑娘心善,拿去给你娘看病吧。”
少年大喜过望,对着马车又磕两下头,“姑娘大恩大德,我一定会报答姑娘。”大着胆子飞快地往车里看了眼,只看到帷帽之下影影绰绰一张面容,并不真切。
耽搁这会儿工夫,后面已拥堵了七八辆马车,有好几个管事模样的人过来询问情况。
张氏自然不便挨个回答,幸得有先来一步的魏璟帮忙应对。
车夫很快又驾了车。
杨妡摘下帷帽放在膝头。
张氏便道:“妡儿虽是一片好心,可今日这事做得却是不妥。那孩子走路不谨慎差点撞了车,你却许给他银两,万一被人学了去,往后出门撞车的人就多了。”
杨姵也跟着道:“没错,本来就是他不对,这样倒显得是咱们理亏似的。你这是乱发好心。”
杨妡笑笑没回答。
她不是乱发好心,而是怀有私心。
前世元宝走投无路,曾到杏花楼自卖其身给他娘治病。
刚巧那天杏娘发了笔大财,一高兴扔给他个二两的银锭子,“就你瘦得跟竹竿似的,风一吹就倒,这点身子骨能干什么,买了你也是白吃饭,这银子你拿着给你娘瞧病吧。”
元宝磕了头离开,半年后又到杏花楼,跟杏娘说:“我娘已经去了,我来还债,您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就成,我不要工钱,也不在这吃饭。”
说完拎起笤帚就扫院子,扫得尘土飞扬。
杏娘又气又笑,骂道:“你不洒点水就扫,得呛死个人?”言语间是留下他了。
那时候元宝也就是十岁出头的模样,又黑又瘦,个子也矮,倒是勤快也有眼色,把院子里的活儿包了大半。
杏花楼的姑娘做得是夜里生意,早上起得晚,懒得动弹,经常使唤他到胡同口买烧饼,买豆汁,他乐颠颠地跑得勤快,不管是酷暑还是严寒,半点怨言都没有。
姑娘们过意不去,便把恩客们落下的扇子、荷包等物打发给他,有时候也让小丫头给他做双鞋,缝条手帕。
杨妡就曾让青儿给他买过一身青灰色裋褐,他隔着门帘给她磕头,“谢阿馨姑娘。”
元宝在杏花楼干了五年,身子结实了,个头也窜出一大截,杏娘不舍得再用他,“都成大人了还在这混,以后别指望娶个正经媳妇了。”
给他二十两银子撵了出去。
元宝在杏花楼不远处开了家铺子,卖针头线脑梳篦头油,每每杏花楼的姑娘去,总是打了对折再抹去零头。
没得两年工夫,换了间大门面,仍是在双榆胡同。
薛梦梧也认识他,还曾夸赞道:“难得脑子好使还有情有义,以后肯定有出息。”
杨妡被困在文定伯府轻易不得出门,倘如能有这么个人在外面帮她打听个事情,岂不既方便又隐秘。
前世,元宝既然能应诺到杏花楼还债,今生想必也会记着这份恩情。
而且,她特意使唤了青藕而不是红莲,因为青藕在府里时候久脸面熟,她嘴唇右下角有颗黑痣,非常明显,府里人都知道。
只要元宝存了这份心,肯定能找到。
即便找不到,她所损失的不过是三两多银子,可魏璟听说事情的缘由之后,看向她的眼神又温柔了两分。
显然跟张氏一样,把她当成热心行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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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离护国寺渐近,路上行人愈来愈多,马车走得也越来越慢。
街道两边已经支撑起许多摊子来,小贩们的叫嚷贩卖声此起彼伏,混杂着路人的讨价还价声,相熟人家的招呼应答声,不绝于耳。
杨姵兴致勃勃地说:“你听外面多热闹,这次出来了,下一次说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出门,一起玩玩多好?”
张氏惦记着跟秦夫人说体己话,也劝杨妡,“四处逛逛也好,看到新奇喜欢的物品就买回去。”
听着外面的喧闹,杨妡颇为心动,犹豫片刻应道:“好吧。”
杨姵喜形于色,笑道:“咱们先吃再逛还是先逛再吃?”
张氏笑着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指指窗外。
因为人多,行人们已被挤到路中间,就擦着车边走,几乎伸手便能触到车帘。
护院们都下了马,神情戒备地护在马车两旁。
在车里高声说话,很容易被外面的人听见,这对高门大户的女子来说,是极失礼的事情。
杨姵低笑声,不再开口。
好容易挤过口袋胡同,众人在护国寺胡同口下了车。
杨远山等人要谈诗论道,魏氏带着张氏等女眷则去讲经堂听经,而小一辈的姑娘少爷压根没有进寺庙的打算,只想奔着庙会去。
魏璟早做好了打算,笑道:“咱们十几人再加上小厮丫头肯定玩不到一处去,而且也容易丢,把工夫都耗在找人上了,倒不如各自结成伴去逛,只别忘了未正时分在护国寺门前大槐树底下碰面,午饭可在庙会上吃,要是想用斋饭,午时的时候到寺里去用,我跟知客僧交代过了。”
众人都点头说好。
当下,杨峼带着杨娥一道,大少爷杨峻带着杨姵与杨妡,杨娇与杨婧则跟着二少爷杨峭。
魏家只两个姑娘,魏珺和魏琳都跟在魏璟身旁。
既已分派妥当,魏璟再叮嘱一遍集结的时间地点,就让大家散了。
杨妡把帷帽递给青藕。
青藕要留在马车上看东西,只红莲随身伺候。
庙会上人多,带着帷帽行动不便,而且也惹人眼目,还不如不戴。
以前杨妡赶庙会,曾被人趁乱把头上一根金钗拔了,这次她便没戴贵重的翡翠玉石,只插了两朵精巧的绢花。
杨姵穿戴得也比往常素淡,看起来跟普通人家的姑娘并无二致。
两人直奔吃食摊子。
杨峻早料到如此,已让两个小厮在前面开路,而他紧紧地跟在后头,唯恐不小心落下一个。
杨峻是钱氏所出的嫡长子,今年十九,已经定下太常寺寺卿的孙女儿,明年三月就成亲。
时辰尚早,吃食摊前人并不多。
杨姵挨个摊子转了转,将想吃的各样食物吩咐给小厮,她与杨妡坐在桌旁等。
东西上来的很快,有碗豆粥、大馅馄饨、炸豆腐、扒糕、豆汁和江米面艾窝窝,摆了满满一桌子。
杨妡先前不觉得饿,看到饭食,馋虫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两人对着满桌子点心小食吃得不亦乐乎,忽见杨峻猛地起身,躬身行礼,“三表舅。”
杨妡抬眸,是魏剑啸。
他竟然也过来了。
杨妡正要请安,魏剑啸挥手拦住她们,“尽管吃,无需多礼”,笑着在桌旁坐下,状似随意地问,“哪样点心最好吃?”
杨姵指着扒糕,“表舅尝尝这个,很劲道而且酸甜爽口。”
魏剑啸笑着摇头:“我不爱吃酸的,倒想尝尝馄饨是什么馅儿的?”侧头看向正嘟嘴吹馄饨的杨妡。
因馄饨是热的,杨妡双唇呈现出娇艳的红色,被她白净柔滑的肌肤衬着,水嫩欲滴。小巧的鼻梁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映着那双秋水翦瞳愈加黑亮。
整个人就像初春早绽的桃花,等待他去采撷,又像是才出锅的包子,诱惑着他去品尝。
魏剑啸越看越爱,几乎移不开眼睛。
杨妡却如坐针毡,完全失了胃口,好容易咽下口中馄饨便放下羹匙,将碗递给红莲,“你吃了吧。”
杨姵诧异地问:“不好吃吗?我觉得挺好的,馅大皮薄。”
杨妡勉强笑笑,“尝尝味道就行了,留着肚子再吃点别的。”
这会儿,小厮已经又要了一碗端到魏剑啸面前,魏剑啸夹起一只慢慢嚼了,笑道:“果真好吃,煮得正当时,馅儿皮儿都很嫩,得细细品才能尝出好来。”
这话里分明还藏着话。
杨妡听了,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发麻…
第18章 相逢
魏剑啸三口两口吃完馄饨,取出那条绣着月季花的帕子细细拭了唇角,对杨峻道:“味道真是不错,我再去别处逛逛。”
杨峻忙起身相送,杨妡与杨姵也跟着站起来。
魏剑啸笑笑,“你三舅母最喜欢闺女,可惜生了两个都是臭小子,懊悔得不得了,你俩要是得闲就常到府里坐坐,跟你三舅母说说话。”
杨妡没说话,杨姵笑答:“改日一定去看望三舅母。”
魏剑啸道:“择日不如改日,就明天吧,你三舅母爱热闹,可惜身子弱,平常不怎么出门,正好讲讲庙会的事儿。”
杨妡脸色大变,正要拒绝,杨姵已经开口,“多谢三舅舅盛情,等回头问过母亲再说。”
“理该如此,姑娘家就是听话省心,”魏剑啸夸赞两句扬长而去。
大热的天儿,杨妡又出了一身冷汗,缓了好一阵,才慢慢回神,无意识地拿起筷子去夹碗里的豆汁。
“你魔怔了?”杨姵“咯咯”地笑,惊觉她神情呆滞,急切地问:“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中暍?”
杨峻也关切地问:“给你要碗绿豆汤消消暑?”
杨妡摇头,“没事,就是晒得有些难受。”
杨姵忙往旁边挪了挪,“过来些。”她那边挨着树,有树荫。
杨妡换成羹匙喝了口豆汁,平静了下,问道:“你真的要去三舅家?”
“才不去,”杨姵绝口否认,因想起杨妡脑子记不得许多事,解释道:“咱们可没少去那府,都是大舅母招待的,几时见过三舅母?即便见过一次半次,她也不曾与咱们亲近过…三舅舅就是随口说说,又不是真的疼爱咱们,去找那个不自在干啥?”
杨妡再想不到杨姵是因这个而拒绝,可这理由又正合了她的心意,胸口堵着的大石骤然撤去,一下子挽了杨姵的臂弯道:“阿姵,你真好。我跟一样,非常讨厌三舅舅,不想去。”
杨峻听见,沉着脸喝止她们,“不得非议长辈。”
杨姵撅嘴道:“真的这样,我又没说假话。”
杨妡接口,“而且,他一个大男人随身带绣月季花的帕子,我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捡了我的。”说着,掏出自己的帕子抖开。
旁边红莲瞧见,本欲开口阻止,嘴唇翕动一番又作罢。
杨姵“吃吃”低笑,“真是挺像的。”
杨峻扫一眼,无奈地摇摇头。这个三表舅正事不干,往勾栏窑子跑得倒勤,说不定又拿了哪个相好的东西。偏生这两个小姑娘鬼机灵,竟然看在眼里了。
长辈行事不端,晚辈心生不敬倒也无法苛责。
杨峻低声叮嘱两句,“你们心里明白就是,非得说出来让人听见?”
杨姵顺竿往上爬,“大哥又不是外人,怕什么?”
“是呀是呀,大哥最好了,”杨妡跟风附和。
杨峻扳着的脸便绷不住,唇角露一丝浅笑,问道:“还想吃什么,再去买了来。”
杨妡这才发现,杨家姑娘大多是中人之姿,少爷们却颇为俊朗,比如杨峼、还有眼前的杨峻,都英挺而不失清雅,最得姑娘们喜爱的那种长相。
只恨她前世长在青楼,接触的纨绔子弟多,竟没听闻杨峻前程如何,是否入仕为官?
但她确确实实听说过杨峼的名字,好像还是件颇为轰动的事情。
可到底是什么呢?
完全没有头绪。
小厮又买来几样小食,杨妡捡着想吃的尝了几口,余下的赏给红莲与松枝。觉得特别可口的便打包两份,准备带回去给张氏与钱氏。
几人吃饱喝足,过来吃东西的人开始多起来。
正好她们腾出桌子去看杂耍。
杂耍在口袋胡同最西头,占了好大一片地方。有胸口碎大石,有单手劈青砖,还有个彪悍的壮汉袒着上身,浑身缠了三五道麻绳,然后猛地吸口气大喝一声,麻绳应声而断。
杨姵羞得不好意思看。
杨峻却不断摇头,“好一身硬工夫,有这个本事理应为国效劳,他却在街头卖艺,可惜呀可惜。”
杨妡闻言便着意地打量了壮汉两眼,不料竟发现在人群的另一端,安国公府蔡家姐妹俩也在。
蔡星梅穿水红色袄子,梳着堕马髻,鬓边插两支赤金梅花簪,梅花花心镶着黄豆粒大小的红宝石,被炎阳照着闪闪发光。旁边蔡星竹则穿了件豆绿色袄子,梳着双丫髻,戴了两支鎏金镶南珠的簪子。
打扮得比去魏家做客那天要体面。
想起蔡星梅已有十二岁,该是说亲的年纪,说不定长辈约定了人家借庙会的机会相看。
杨妡莞尔,回身要指给杨姵看,错眼间,瞧见个鸦青色的身影。
怎么可能?
怎可能会在这里见到他,那个时不时在她梦里出现的人?
杨妡揉揉双眼,再望过去。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生得眉似远山鼻若悬胆,因眼窝略凹,一双眼眸深邃幽黑。尤其凝视着别人的时候,眼神格外的专注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