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生杨妡就无数次沉醉在这样动人的目光里。
千真万确,他正是薛梦梧!
朝夕相处十年之久,他的每个神情她都记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杨妡心跳如擂鼓,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恨不能立时奔过去扑进薛梦梧怀中哭个痛快。只是双脚软得厉害,浑身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了似的,根本迈不开步子。
只怔怔地盯着那个人。
这时候,壮汉已然表演完毕,有个六七岁的男童端着瓦罐绕场收赏钱。
杨姵拉起她的手,“走吧,往前边看看。”
杨妡泥塑般纹丝不动。
杨姵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蔡家姐妹,正要招呼,突然从人群外挤进一人,舒展了长臂飞快地拔下蔡星梅头上金簪,随即矮下身子往外跑。
“哎呀,”杨姵被这突来变故吓了一跳,回头冲杨峻嚷道,“大哥,那边有个偷儿,抢了蔡十一的簪子。”
杨峻立刻戒备起来,沉声问道:“在哪儿?”
“就在那边,往东边跑了,”杨姵伸手指向对面。
却见那偷儿没跑几步,已被个青衣男子当头拦下,男子看似文弱,却像习过功夫一般,身手非常敏捷,不过三两下就将偷儿摁倒在地,顺势踹了他一脚,夺回金簪。
动作如行云流水,利落干练。
蔡家姐妹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急急赶了过去。
青衣男子跟丫鬟简短地交谈两句,将金簪交给丫鬟,又对着蔡星梅拱手揖了揖。
蔡星梅似是认识他,先讶异了下,紧接着露出腼腆羞涩的笑容,曲膝还了礼,又窃窃跟丫鬟低语几声,侧转开身子。
男子浅浅笑了,笃定又从容,一如从前在杨妡面前的样子。
杨妡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心里蓦地涌起浓重的酸涩。
她从来不知薛梦梧是会武的,也不知他竟然认识蔡星梅,而且,那两人看起来,才子佳人竟是颇为合拍。
一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正怔忡着,听到杨姵的声音,“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去,当然是要去的。
杨妡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两人小心地避开人群往那边走,正见薛梦梧扭着偷儿双臂走过来,恰恰碰了个对面。
杨妡觉得心又不受控制地跳起来,跳得那么快,那么急,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口中蹦出来一般,目光也自有主张地落在薛梦梧脸上,缱绻缠绵。
薛梦梧感受到她的目光,回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里藏着丝丝寒意,淡漠而疏离。
杨妡如坠冰窟。
她曾无数次想象再见到薛梦梧会是怎样的情形,他不认识自己没关系,只要他肯和颜一笑,她愿意主动攀谈。
而现在,她却再也没有了开口的勇气。
恍恍惚惚中,已是擦肩而过。
杨姵拉着她来到蔡家姐妹面前。
蔡星梅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红晕,笑道:“这么巧?”
“我们就站在对面,要不是刚巧看到偷儿,还不知道你们也在,”杨姵快言快语地问,“那个捉偷儿的壮士是什么人?身手真厉害。”
蔡星梅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羞答答地说:“是甘州进京赶考的书生,半路失落银两,便搭上戏班子一路进了京。”
旁边蔡星竹插话道:“说来也巧,他那个戏班子先前还在我家奏过曲儿…幸亏薛公子仗义相助,否则姐姐失了簪子,回去指定…”似是意识到不妥,赶紧闭了嘴。
杨姵心知肚明,问道:“你们就两人来,怎么也不让护院跟着?”
蔡星梅尴尬地笑笑,“底下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其实我们带的人原也不少,只是不曾想过会有人当街偷抢。”
蔡家儿女多,蔡星竹行十三,下面还有十六十七,都才五六岁,更需要人管。
杨姵岔开话题问道:“你们还要逛哪里,要不要一同去,那边我大哥在。”
蔡星梅受此惊吓已无心再逛,便道:“母亲说定中午在寺里吃斋,时辰不早,我们也该过去了。回头得空,到我们家里玩,我六哥又买了几株新品种菊花,等开了就给你们下帖子。”
杨姵笑着应好,几人就此别过。
见她们离开,杨妡一下子垮了脸,适才堆起的笑容已然散去,白净的小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衬的酸楚与悲凉。
杨姵被她的神情骇着,圆瞪了眼问:“阿妡,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阿姵,”杨妡唤一声,忽地抱住了她…
第19章 庙会
“阿姵,你会不会永远对我这么好?”
杨姵失笑,“当然,咱俩可是吃同一个奶娘的奶长大的。平白无故地,你问这个干什么?”
“问问还不行?”杨妡俯在她肩头靠来靠,忽地自嘲般笑来,真没想到,她二十多岁的成年人有朝一日竟会在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身上寻找安慰。
可听杨姵这般讲,心里仍是感动不已。
在杨府,除了张氏,杨姵就是对她最好的人。
从今而后,不管怎样,她总是要护着这个名义上的姐姐。
杨妡很快地敛了情绪,做出兴高采烈的模样道:“你不是说庙会有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咱们去逛逛?”
杨姵自然说好。
沿着口袋胡同直走过去,穿过卖绫罗绸缎、针头线脑的摊位便是卖各样绢花发簪、布老虎拨浪鼓等小物件的货摊,甚至还有卖蛐蛐、小兔子、小奶狗的。
杨妡对这些不感兴趣,架不住杨姵喜欢,也便耐心地陪着她挑选。
两人有商有量地选了九连环、桃木根刻的笔山、竹枝镂空的笔筒,杨姵又买了对灰毛小兔子。
一路下来,小厮双手拎的满满的,红莲跟桃枝也各提了两袋点心。
杨峻好脾气地问:“还有什么想要的,如果没有就回去了,晒太久怕头晕。”
两个姑娘确实也有些累,便从善如流顺着原路回到停放马车的地方。
想必庙会的喧闹,护国寺胡同倒是清净得多。
车夫们闲着无事,有的靠着树干打盹儿,有的凑在一处玩骰子,其余人都没回来,只除了魏家那个曾无礼地盯着杨妡看的魏珞。
他懒散地坐在车辕上,手里攥一把刻刀,正低头雕刻着什么,袍子胡乱撩在一旁,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膝裤。
两条腿既长且直,垂在车旁。
听到脚步声,他警觉地抬头,眸光在杨妡身上定了定,很快地转向杨峻,唇角露一丝浅笑,“大表哥,两位表妹。”长腿一伸,从车架上跳下来。
“你早回来了?”杨峻含笑走上前,视线停在他手中刻刀上,“你会木刻?”
魏珞笑道:“说不上会,就是没事时候刻着玩儿。”
杨妡偷眼望去,他手里一只野雁已经初具雏形,伸长脖子,张着双翅似乎要腾空而起。
杨姵也注意到,笑着问道:“三表哥刻得是水鸭子?”
杨妡“噗嗤”笑了,悄声道:“那是大雁。”
杨姵闹了个大红脸。
魏珞笑着解围,“京都这边雁不多,四表妹不认得也是应该,”说着手掌一翻,不知怎么就出来一只野鸡,“这个已经刻好了,给四表妹玩吧,大雁很快就好,五表妹稍等会儿。”
杨姵高兴地道谢接过。
杨妡也跟着上前行礼,“有劳表哥,不用太赶,我不急。”
魏珞笑一笑,“很快的。”
两人离得近,相距不过三尺。
杨妡平视过去恰能看到他胸口,被浅薄夏衫包裹下紧实的腱子肉,随着他的心跳一起一落。莫名地感觉不安与恐慌。
明明他才十五岁,身量比杨峻挨了足足一个头。
可她与杨峻站在一起只感受到如坐春风般的和煦,而在魏珞面前,却有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压力。
好在,魏珞很快又回到车辕边,低头继续刻那只野雁。
杨妡暗舒口气,跟杨姵凑到一起看野鸡。
平心而论,魏珞的雕工真是不错,野*冠高耸,双目圆睁,看上去活灵活现生动逼真。
杨姵爱不释手。
杨妡笑道:“听说野鸡很好看的,比家养的鸡漂亮多了,要不给它上上色?”
如果上色的话就得买了赭石朱砂等物,还得买相应的画笔,杨姵面上有几分犹豫,“会不会太麻烦了?”
杨峻闻言道:“你要是喜欢就试试,颜料和笔我那里都有,不过要是上不好可就洗不掉了,你想清楚点儿。”
杨姵思量片刻,终是按捺不住自己动手的渴望,应道:“我尽量仔细点就是,再去跟父亲要幅野鸡画照着。”
杨峻宠溺地拍拍她的头,“都随你。”
见主子们没在说话,青藕笑着上前禀道:“回少爷姑娘,方才寺里遣人过来说老夫人用过了午饭正歇晌,未正还有一场经,估摸着申初才能完,让姑娘们逛累了就到客舍歇会儿。”
原本的打算是魏氏歇完晌就往回走,难得她竟然来了兴致想再听一场,杨峻自不会违背,便笑着对杨妡道:“我送你俩过去,”扬声对魏珞道,“三表弟暂且在此等会,要是有人回来,就告诉他们声。”
魏珞简短地应一声,三步两步过来,掌心一摊,上面是只婴儿拳头大的野雁。
杨妡伸手接过,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在他的手上。
麦色的肌肤,密密布了层薄茧,尤其虎口处,比旁处更明显些——只有长期握剑的手才会有这样的茧子。
他肯定很痴迷于习武。
杨妡不由仰头,正对上他的双眸,幽深黑亮,宛如一潭古井平淡无波,瞧不到底儿。
只数息,古井便起了波澜。
魏珞目光转冷,似恼似怒,又像有几分恨意,一言不发地甩手就走。
杨妡瞧得清楚,心中也起了火。
她没招他惹他,就这大雁也是他主动要送的,她根本不曾求过,何至于被他甩脸子。一时性起,恨不得把这大雁当头扔到他后脑勺上。
只苦于旁边除了魏杨两家的马车,还有别府车驾在。
等哪天寻个合适的机会,她定要好生质问他几句。
两人到了客舍,不期然竟看到了杨娥,原来她并没有去逛庙会,而是一直陪在魏氏身旁伺候。
这么孝顺的孙女儿,就算有足够的证据表明是她害魏氏生病,恐怕大家也不愿意相信。
杨妡无奈地摇摇头,笑着将买的糕点送给她一份。
杨娥当面拆开油纸包尝了几块,连声夸,“好吃,这绿豆糕府里也做,比这个糯却没有这个酥…五妹妹有心,多谢。”
看上去毫无芥蒂似的。
杨妡陪着说了会儿话,见青藕端来铜盆,便去梳洗更衣,重新梳了头发换了衣裳。
直到申正,两家人才往回赶。
张氏脸色瞧着不太好,不像来的时候那般开心。
杨妡不便多问,跟杨姵两人将在庙会上买的点心物件一样样显摆给她看,又拿出魏珞雕的两个木刻,“没想到三表哥有这个手艺,比庙会上卖得还更好些。”
张氏端详一番,放在鼻下闻了闻,“有股子清香,像是崖柏,市面上可没有这种好木头,你们可得承这份情。”
杨妡与杨姵面面相觑,她俩只认得屋里常见的花梨木、檀香木,再就柳木杉木,更多的就不知道了。
没想到,这个东西还挺值钱。
一路说说笑笑,没多久就到了荷花胡同。
杨妡跟着张氏进了二房院。
张氏没隐瞒,直言道:“老夫人跟那府老封君提起二丫头的亲事,说嫁到别处不放心,最好还是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才好。老封君说回去就敲打敲打阿璟,让他给个准话儿。”
原来是这事儿!
杨妡好笑,“娘是因这个不高兴?魏家表哥固然不错,可京都青年才俊有多少呢,除了他难道就嫁不出去了?”
“别人哪有阿璟知根知底啊,”张氏叹口气,“不单是这个,老夫人跟老封君说起最近家宅不宁,老封君荐了明心法师,请他来看看吉凶,有没有八字不合犯太岁的…我捉摸着不对劲儿,怕牵连到你就不好了。”
“明心法师,是和尚还是道士,可以进内宅?”杨妡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张氏解释道:“细究起来他既不算和尚也不是道士,是个阉人。早年在宫里伺候过太后娘娘,跟着吃斋念佛,太后娘娘薨逝,他自请到护国寺诵经祈福,后来不知怎地开了天眼,学会一身看相观风水批八字的本事。十几年前还到长公主府里看过,因为是没了根的,进出内宅也用不着太避讳。”
杨妡了然,隐约觉得这事儿跟杨娥脱不开关系,默了片刻道:“就算他看出什么,我咬紧牙关不认就是了。再者,生辰八字是我生下来就有的,要冲撞早就冲撞了。”
张氏脸色丝毫不见好转,“要是他得了好处非扯到你身上,就算你不认,为了阖家安宁,未必就不能把你送到家庙里…我人微言轻,在府里说不上话。要不,把实情告诉你爹,他若肯应,什么都好办了。”
“娘,不要,”杨妡忙拦住她,“先别告诉爹,容我想想办法,要是告诉了爹,爹头一个容不下我,可就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杨远桥不比张氏。
张氏只得她一个亲生的女儿,而杨远山有四个子女,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倘或魏氏非说她八字不详,留在府里克着魏氏身体不健。
在娘亲跟闺女之间,谁都知道杨远桥会选择什么。
杨妡不敢冒这个险。
思量好一会儿,杨妡开口问道:“娘,您身边有没有可靠的人,我想让他送封信。”
张氏点点头,“今天赶车的那个,吴庆,他办事就挺妥当,嘴也紧。”
杨妡脑中顿时出现一张老实忠厚的面容,原来他就是吴庆,教她绣花那人的当家男人。
吴庆家的能过得干净体面,想必这个吴庆是个靠得住的。
杨妡道声好,紧接着听张氏又问,“你往哪里送信…”
第20章 往事
杨妡尚未开口,就听院子里脚步沉重,紧接着门帘被撩起,杨远桥阔步而入。
张氏无心追问,忙起身招呼,“老爷回来了。”
杨远桥淡淡应一声。
杨妡看他神情虽淡淡的,眼眸里却有种与年龄不太相衬的雀跃,联想到他与伯父杨远山等人一道谈经论道,想必是遇到了旗鼓相当的对手或者有了心得感悟,便笑着问道,“爹爹遇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杨远桥怔一下,只以为孩童心思敏感,并未作他想,笑着拍拍她的肩,“就你是个鬼精灵…今天是挺高兴,在护国寺见到两位大儒,收获颇多,可惜寺中不便饮酒…这一别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听到他们的高见。”
言语中不无遗憾。
“我今天也高兴,”杨妡忙安慰他,把自己买到的东西献宝似的拿出来,“点心孝敬给祖母,拐杖给祖父,两把扇子给伯父与爹爹,笔山给大哥和二哥,笔筒给三哥。”
考虑得很周到,几乎人人有礼物。
杨远桥微微颌首,扫一眼面前的东西,虽然材质比不上府里用的那么珍贵,但做工还算精巧雅致,尤其那只笔筒,直接用竹竿镂刻而成,表皮呈现出自然的斑驳之态,极具野趣。
杨妡将两把湘妃竹扇骨的折扇铺开,笑着问道:“爹爹喜欢哪一把?”
一把扇面上绘着悬崖苍松,松枝遒劲舒展,针叶茂盛浓密,枝桠间偶有白雪堆积,与松针的墨绿相映成趣生机勃勃。
另一把却是遍地黄沙中横着半截枯木,枯木一端突兀地开了朵红花,花朵的鲜红与背景的苍茫形成鲜明的对比,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前一把好,正合现下文人们的喜好,后一把实在是有点难以接受。
杨远桥不意杨妡会选择这么两把扇子,问道:“是你挑的扇面?”
“嗯,是我选的,”杨妡拉长尾音,伸出柔嫩如葱管的手指,娇声道,“花了四两银子,整整四两。”
一把扇子二两,听起来很贵。
可扇面是若尘所绘。
若尘是个穷酸秀才,年轻时也曾放荡不羁,后来家道中落又顽疾缠身,苦于生计被迫卖画。他的画穷人买不起,富人看不上,一年到头卖不出几幅,还时不时被巷口卖豆汁的老汉取笑。
一气之下,他便把画好的几十幅画都烧了,最终抑郁而死。
谁成想,仅过两年,他的画竟然奇迹般地抢手起来,价格比以前更是翻了百倍不止。
而现在若尘显然还在落魄中。
卖杂货的摊贩游说杨妡的时候,把扇骨扇棱夸得天上有地下没的,却绝口没提扇面半个字,恐怕也是认为画得不好。
杨妡没犹豫就买了,可惜摊面上也只这两把是若尘所画,再找不出第三把。
因见杨远桥似乎并不喜欢,杨妡嘟了嘴问:“爹爹觉得不好看吗?”
杨远桥并没觉得有多好,这是女儿一片孝心。
他往后院来得少,加上性情严肃,跟四位子女都不算亲近,也极少收到孩子们孝敬的礼物。
难得最小的女儿逛街还能想着自己,加上她可怜巴巴期待夸奖的小眼神…杨远桥毫不犹豫地说假话,“不错,画得不错。”
杨妡自然看出他的想法,心底偷笑声,唇角绽得更开,“那当然,花了我四两银子。”
这下不但杨远桥听出来就连张氏也明白了,杨妡这是在要银子。
杨远桥笑问:“你今儿花了多少银两?”
杨妡扳着指头算了算,“一共八两零八百文,是大哥哥会得钞,我不想用大哥的银子。”
杨府的姑娘少爷月钱是五两,少爷们另外有二两银子的纸墨钱。
杨姵与杨妡买这些零零碎碎的将近二十两,都是杨峻付得账。
杨远桥明白了,笑着掏出荷包,取出两只五两的银锭子,“峻哥儿那头我另外还他不教他吃亏,这两锭是我补给你的月钱,以后出门遇到好玩的去买了便是。”
杨妡毫不客气地收下,扯着杨远桥的衣袖摇了摇,甜甜笑道:“谢谢爹,等我把绣技练成,给爹爹绣个扇套,爹爹也好随身带着。”
杨远桥含笑答应。
屋内其乐融融,气氛好得不行。
杨妡突然想起要写的信,与其让张氏找吴庆,还不如直接托付给杨远桥,这样即便以后败露,魏氏也怪不到张氏头上来。
想到此,杨妡仰着脸切切地问:“爹爹,我有封信,您吩咐人帮我送出去可好?”
杨远桥满口答应,“行,信呢?”
杨妡歪头一笑,“我这就写。”说着扬声唤人送来了笔墨,就着炕桌铺开纸。
趁杨妡写信,杨远桥走进内室,张氏紧跟着去伺候。
杨远桥淡淡道:“我约了人吃酒,换件衣裳就走,夜饭不回来吃,你跟妡儿吃吧。”
“嗯,”张氏低声应着,从橱里取出玉带白的直缀,缀着羊脂玉的宝蓝色腰带,再配两只石青色香囊,伺候着杨远桥穿戴好,因想起那把折扇,便道:“妡儿还小,老爷要不喜欢那扇子就不用带,别纵着她。”
杨远桥唇间露一丝浅笑,“你把妡儿教得很好。”
这还是杨远桥头一次夸她。
张氏微愣,手足便有些无措,“妾身,妾身应该的。”说话时,脸庞因局促而呈现出粉色的云霞,双唇不安地抿了抿,水嫩欲滴。
成亲十多年却还如刚见面时候那般的羞涩不安。
杨远桥心头一荡,伸手勾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下去。
这可是大白天,而且闺女就在外间…张氏圆睁了双眼,支吾道:“老爷,别…”
杨远桥越发兴起,将她抵在墙边亲了个痛快才不情愿地松开,“今天是鬼节,我会早点回来…夜里早点安歇。”说罢,对着床头花梨木底座的穿衣镜整整松垮的衣领,阔步走出去。
张氏傻傻地站着,片刻回过神来,摸摸滚烫到几乎燃烧起来的脸颊,到净房拧了条棉布帕子擦了两把,才觉得舒缓了些。
杨远桥正站在杨妡身后看她写信。
杨妡本是非常坦然,可有这么个人看着,一来怕信的内容不妥当,二来怕字迹露馅,手腕稍犹豫,笔端便呈凝涩之势。
杨远桥笑了笑,迈步走开,等杨妡写完,才道:“颜体字大气端庄,柳体字柔美灵秀,两者习其一便可,我瞧你的字形似颜体骨若柳体,反而□□尽失。”
杨妡红着脸解释,“先前姐妹们一道跟着夫子习《颜勤礼碑》,后来夫子辞馆,我觉得柳体字不错,就自己照着临帖。要不以后我还接着临颜体字好了?”
杨远桥点点头,“刚学写字,切忌贪多嚼不烂,先专心学会一种再学别的。”
“谢谢爹爹教导!”杨妡娇憨一笑,见墨迹已干,仔细叠好递给杨远桥,仰了头切切地问:“这两天就送出去,爹爹可别忘了。”
信是给方元大师的。
上面写着自打上次听过大师教诲,杨妡已经尽心尽力去做,但最近家里不□□宁,又说长辈要请人看风水批八字,各种事情让她没法静心思索,求问大师如何才能保持平常心顺应天命。
就这么点家常事,有什么紧要的,还如此郑重地嘱托?
杨远桥失笑,低头瞧见女儿娇俏的神态还有那双乌漆漆的闪动着热切期盼的眼眸,顿觉心软如水,手指点一下她的鼻尖,柔声道:“爹这就叫人去送。”侧头睃一眼张氏,低声道:“我去了。”
杨妡送杨远桥出门,回头瞧见张氏颜若桃花的粉面,心里有几分明了,却又不便说破。唤丫鬟进来将笔墨收拾了,又吩咐人把各样物品一一送出去。
几人都有回礼,多是笔墨等文具,就属杨远山回礼最重,给了她一只翡翠雕成的荷叶笔洗。
杨峼则回给她半包芝麻糖。
很显然并没想到她会送礼,没什么可回的便随手包了半包糖。
不过既然能想着回礼,就说明他并非不同情理之人。
杨妡掰下一小块,正要往嘴里放,张氏上前一把打落,“他送的东西你也敢吃…在你之前我还怀过一胎,有次在松鹤院,杨峼端给我一碗汤,当时我嫁过来没多久,还想着跟两个孩子亲热亲热…可从松鹤院回来肚子就开始疼,太医说是沾了附子粉,保胎药吃了两个月终是没留住。你爹说我既知有孕就不应再用妆粉,我那会年轻本来就不爱涂脂抹粉,再者我稍懂医理,哪里不知道附子粉能致滑胎。”
杨妡愕然,“是那碗汤?”
张氏苦涩地笑笑,“谁知道?你爹说我不当心,老夫人倒是吩咐查,最后推出个小丫头顶了罪。反正自那以后,我没沾过那兄妹俩的东西,他们也没往这边送过,一直相安无事。”
杨妡想起几次见到杨峼时,他清俊冷漠的模样。难怪杨峼对她从来不亲近,原来还有这么段往事。
可那会儿,杨峼不过五六岁,五六岁就有这种心计害人?
杨妡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
瞧着面前的芝麻糖,默默地叹口气。
突兀地,一个念头猛地浮上心头,会不会是她?
第21章 姨娘
转过天,杨妡给魏氏请过安,刚走出松鹤院,迎面遇到了杨峼。
杨峼穿灰蓝色道袍,发间别根拙朴的竹木簪,长身玉立,清俊的脸庞薄唇紧抿,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见到杨妡,他习惯性地勾勾唇角扯出抹浅笑,便要擦肩而过。
“三哥,”杨妡唤住他,行个礼问道:“多谢您送的芝麻糖,不知是从哪儿买的?”
杨峼立刻提高了警惕,谨慎地回答:“在棉花胡同,书院旁边的一家铺子。怎么?”
“很好吃,不太甜但是很酥,铺子里有没有别的口味?我想请三哥带点花生糖还有核桃粘。”杨妡含笑回答,又补充道,“要是没有就算了。”
杨峼不意她会有这样的要求,惊讶地看过去。
她穿件很平常的水粉色袄子,梳着双环髻,鬓边戴朵式样新巧的粉色绢花,笑容甜美干净,娇嫩得如同三月枝头的初初绽开的桃花。
一双眼眸宛若山涧清泉,清澈明净,就这么认真专注地等待他的回答。
杨峼一时竟找不出借口回绝,仓促回答道:“我去看看,要是有就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