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妡扫一眼众人,低声斥道:“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都杵在这里算怎么回事?”
丫鬟们四散离开,却没人往正房里进。
素罗撩起门帘让杨妡进去。
果然有断续的细小的抽泣声传来。
杨妡静待片刻,吩咐素罗,“让厨房备着白粥,再煮几只鸡蛋。”这才走进里间。
张氏听到脚步声,止了哭泣,头却越发往被子里缩了缩。
杨妡坐到床边,低声唤道:“娘——”
张氏听出是她,坐起身一把抱住她,哭喊道:“我苦命的儿啊,娘的命是真苦啊!”
杨妡任由她抱着,叹道:“娘哭得我六神无主,有什么事儿说出来,咱们也好商量。”
“再商量还能有什么法子?病根入体十年了,太久了,根本瞧不出当初用得什么药。还是个千金科的圣手,说宫体受损,很难受孕。”张氏语无伦次地说着,忽地声音一冷,“我头一胎没保住,怀你的时候就分外小心,从没在松鹤院吃喝,但凡有太医前来诊脉,都是等你爹看过药方再去抓药…生你之后,也是只用小厨房的厨子并未假手他人,外头的人是断不可能进来的…”
联想到杨远桥所说的做错了事,杨妡已猜出几分真相,抖着声音问:“是爹爹?”
“我也希望不是他,可除了他还会有谁?”张氏绝望地低喃一句,忽然咬着压根大嚷出声,“他害我不能生养,我也不能放过他,我要让他断子绝孙,既然要断干脆就断个干净,大家都断!”
她圆睁着眼咬牙切齿,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显得狰狞且狼狈,杨妡莫名地觉得浑身发冷,又觉得心酸。
前一世,她虽不曾生育过,却不止一次梦想过跟薛梦梧成亲后生儿育女,所以完全能够体会到张氏的感受。
“娘打算怎么做?”杨妡伸手握住张氏的手。
手极凉,半点温度都没有,仿似刚从冷水里浸过,完全不同于适才杨远桥掌心的温暖。
杨妡鼻头一酸,眼泪忽地涌了出来,她拢了双手用力揉搓着张氏冰凉的手,企图让她暖和点,一边哽咽着问:“娘是怎么想的?”
“断子绝孙,”张氏斩钉截铁地又重复一遍,“这一代,下一代,再生不出孩子!明天我要去我三舅家,我三舅开医馆,他那里一应药物都齐备,又隐秘…妡儿,你帮我。”
杨妡有片刻的愕然。
两世为人,她自认有许多阴暗的小心思,可都只是想想而已,从没有真正地害过谁。
而现在,张氏让她帮忙。
想起重生这几个月张氏对她的爱护,杨妡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跟张氏一样,在这府里,最大的倚仗只有杨远桥,现在杨远桥靠不住了,她们只能彼此依赖。
见杨妡答应的这般痛苦,张氏情绪缓和了些,抬手轻轻拂着杨妡的发,歉意地道:“我知道让你为难,可我没办法,我咽不下这口气。”
“那就不要咽,把气出出来。”杨妡坚定地附和着她,又笑一笑,软声道:“娘吃点东西吧,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出气儿。”
张氏点点头,起身去净房梳洗,杨妡趁机吩咐素罗等人端来饭菜。
杨妡陪着张氏略略用过小半碗饭,又温言解劝半天,见张氏脸上已多少有了笑模样,眼眸也不似方才那般绝望凄凉,才起身告辞。
走出二房院,青菱手捧着石青色缎面披风迎上来,“起风了,姑娘穿得单薄,快披上。”
此时夕阳已经西移,低低地挂在西天,将周遭云彩晕染得五彩斑斓。远近的亭台楼阁也披了层金色的霞光,迷迷蒙蒙的瞧不真切。
杨妡环视一下四周,有片刻的惘然,少顷回过神,低声道:“我往书房寻父亲。”
青菱愣了下,“天快黑了,二门上婆子定然不许,要不我去寻大夫人要对牌?”
杨妡听若未闻,径自往前走,青菱没法子只得随后跟上。
二门值守的婆子果然拦住了她们,“掌灯之后内院之人不得无故外出,外院的人也不能随意进去,想进出得有对牌才成。”
青菱赔笑道:“婶子且通融一下,我家姑娘不往别处去,就到二老爷书房转转,很快就回来。”
婆子笑道:“不是我不通人情,规矩在这儿摆着,没对牌就是不成,我拿着这份工钱就得当这份差。”
杨妡抬头认真地端详她几眼,“好个尽职的奴才,我且问你,叶姨娘隔三差五往世子爷书房送汤送水,可都拿着对牌?”
杨府内宅是钱氏掌管,叶姨娘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天天跑到钱氏那边要对牌。
婆子支吾道:“那不一样,那是世子爷吩咐送的,咱也不敢拦着是不是?”
杨妡脸一沉,不等开口,青菱已经上前扇了那婆子一个嘴巴子,“走,去大夫人那边评评理,在你这刁奴眼里,嫡出的姑娘竟然还不如一个妾。”
婆子冷不防挨了这下怎肯罢休,又知杨妡虽是嫡出,可在府里着实没什么地位,素日又娇娇弱弱不善言谈,也便没讲她放在眼里,当即撸了衣袖准备报了这一掌之仇。
正跳着脚准备往青菱脸上招呼时,忽听身后有人喝道:“当着主子的面这是干什么,还有没有规矩?掌嘴!”
杨妡侧身一瞧,却是杨峼正好从此经过,忙曲膝福了福,“三哥。”
杨峼言语温和地问:“怎么回事?”
杨妡低声道:“我想见父亲,说没有对牌不让出去。”
“黑天确实不方便,以后出来多带两人免得被人欺负了…我送你过去。”
此时冬明已毫不留情地掌掴了婆子三下,又点着她脑门道:“再让你眼里没有主子?白长一对牛眼,留着当摆设,不想要早说?”
婆子已是四十好几,被冬明这个十六七的小厮教训着,脸上热辣辣地疼又臊得紫涨,跟秋霜打过的茄子似的,好在天色已暗,看得并不太清楚。
杨峼根本没搭理她,默默地在前头引路,杨妡亦步亦趋地跟着。
风真正是大了,杨峼青莲色的袍子被风吹起,呼啦啦地正响在杨妡跟前。
杨妡想起张氏斩钉截铁的话,心底忽地涌上一层悲哀。
这个三哥,或许她就要永远失去了…
走不多远,便是杨远桥的书房竹山堂。
竹山堂一溜三间,屋里黑漆漆的,唯有廊下两盏精巧的竹制灯笼随风摇曳。
晨耕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口,见到几人拱手行个礼,“老爷去了松鹤院尚未回来,不知少爷姑娘事情紧不紧急,要不在屋里稍等片刻?”
杨峼不置可否地看着杨妡。
杨妡低声道:“三哥自去忙吧,我等父亲回来。”
杨峼点点头,对晨耕道:“好生照看着五姑娘,给姑娘一杯白水,夜里喝茶免得走困。”
晨耕进屋点了灯将杨妡让至案前坐下,果然只端了杯白水来。
杨妡喝两口,转头打量着屋里的陈设。最东头一间关着门,门上落了锁,另外两间通着,靠西墙放着好几只顶天立地的大书架,里面汗牛充栋地全是书。西窗根下另架一只长案,上面摆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
案旁供一只青花瓷的大花盆,里面养着滴水观音,过不多时,叶尖就慢慢沁出水珠,吧嗒一声落在盆内土中。
杨妡好奇地伸手去接,晨耕忙劝道:“碰不得,这滴水观音就是摆着好看取个好意头,上面渗出来的水却歹毒,不当心碰到手上起一片红疹子。”
杨妡倒吸口气,“还好你提醒我,要不就着了道了。”
刚说完,只听外头脚步声响,却是去而复返的冬明,手里提一盏气死风灯,“三少爷打发我看看姑娘回了没有,路上黑,让我给姑娘照个亮。”
不等杨妡吩咐,矮身在门外石阶上坐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晨耕说话。那盏气死风灯搁在他脚边,幽幽地发着光。
杨妡突觉心头一暖,长长地叹了口气。
又等了好一阵子,杨妡困得眼皮快睁不开了,又因没吃晚饭,肚子也空得发慌,杨远桥才步履蹒跚地回来。
他脸色乌黑,沉重得就像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
第35章 梦境
见到杨妡, 杨远桥眸中露出三分喜色,和蔼地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等了很久, 你娘怎么样,吃过饭没有?”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
杨妡没有回答, 仰头问道:“爹爹吃饭了吗?怎么在祖母那里待这么久?”
杨远桥伸手刮一下她精致如细瓷般的脸颊, 耐心地回答:“本是去松鹤院,后来又往隔壁你外祖母家跑了趟,先前还有点饿,这会饿过劲又不觉得了。”
杨妡原打算质问的几句话顿时堵在了胸口问不出来, 却又替张氏悲哀,睁大了眼睛故作单纯地道:“娘一直在屋里哭,她说我不会再有弟弟妹妹了,真的吗?”
杨远桥眸光暗淡了下, “你娘生病了, 我会再寻访几个高明的郎中,等你娘病好, 就能有弟弟妹妹了…你娘不容易,你要好生孝敬她。”
杨妡低下头,只觉得鼻头发酸, 心里五味杂陈。
杨远桥惦记着要给张氏治病,张氏却盘算着如何让他断子绝孙。
可是没有因哪来的果,杨远桥这是自作自受吧?
杨远桥并没察觉到她神情的变化,探头瞧瞧屋角更漏, 温声道:“太晚了,你该歇息了,小孩子不能晚睡。走,咱们一道回去。”
冬明见杨远桥亲自送杨妡回去便没跟着,只把脚前气死风灯递给青菱。
青菱道谢接过,迈步走在了前头。
夜风清冷,树影婆娑,带着萧瑟之意,更兼不时有枯叶坠落,更添几分凄凉。
杨妡紧拢着披风仍是不胜寒凉,打了好几个寒战。
杨远桥察觉到,伸手牵住了她,热力源源不断地从他宽厚的掌心传过来。
杨妡又想落泪了。
前世她没爹没娘,杏娘养大了她,可也没少责打训斥她。她没工夫矫情也没心思矫情,除了做戏给人看,极少哭。
现在,张氏疼爱她,杨远桥宠着她,就连寡言少语的杨峼也开始关心她,可为什么她却管不住眼泪了呢?
时不时就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还不如当年没心没肺活得快乐。
二门仍是先前那个婆子当值,灯光昏黄看不真切她的脸是否消了肿,却听到她的声音明显尊敬了许多,“给二老爷、五姑娘请安。”
杨妡擦着她身边经过时,轻声说了句,“好好当差,别看错了人,免得丢了差事。”
婆子咬着牙根应了。
到了内宅,杨远桥先把她送到晴空阁,转身欲走的时候,杨妡拉着他的衣襟问道:“爹爹是要去书房?”
杨远桥摇头,“不是,我回去看看你娘,”说着蹲下身子,平视着杨妡,“做了错事得先认错再想出补救的法子来解决,不能躲着不见。”又伸手轻轻拍一下她的脸颊,温声道:“回去用热水烫烫手脚,早点睡。”
杨妡点头,从青菱手里接过气死风灯,“爹爹照着亮儿。”
“我不用。”杨远桥笑着拒绝,亲眼看杨妡进了院子才离开。
青藕已经备好了热水,因惦记着杨妡没吃饭,又温了碗南瓜粥在暖窠里,只是时候太久,只略略有点温。
杨妡不愿再折腾人,兑着热水用了几口就放下。
趁着她烫脚的工夫,红莲低声道:“今天二老爷跟老夫人吵起来了,老夫人摔了茶碗,还罚在松鹤院廊下跪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晚上摆饭的时候才让二老爷走。”
那就是杨远桥挨了罚连饭都没顾上吃就去了魏府。
他急着到那边干什么?
杨妡思量片刻,问道:“二老爷受罚,三姐姐可知道,她在干什么?”
“三姑娘在屋里没出来,不过二老爷就在廊下跪着,松鹤院进出那么多人,想不知道也难。”
杨娇此举不难理解,杨远桥极少干涉内宅之事,而家里姑娘的亲事又攥在魏氏手里。肯定她是怕惹得魏氏不高兴连累到自己头上。
杨妡无声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松鹤院来人传话说魏氏身体有恙,晨读就免了,但每人要抄一遍《孝经》,明天带过去。
杨妡平常练字时候就是抄经,常用的《金刚经》、《心经》和《孝经》都备得足足的,故而完全没放在心上,吃过早饭就去了二房院。
杨远桥已经上衙了,透过半开的房门,杨妡瞧见张氏合衣躺在床上,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了。
素罗悄声道:“昨夜又哭了许久,直到下半夜才睡,早晨又没吃饭。”
杨妡问:“父亲可吃过?”
“老爷起得晚,匆匆塞了两只花卷就走了。”
杨妡点头,推门进了内室。
张氏已经醒了,侧头见是她便要起身。
杨妡见她双眼红肿,扬声吩咐素罗取来一只剥了皮的鸡蛋,微笑道:“娘再躺会儿,眼皮肿着难受,我替娘滚一滚。”
张氏正觉得眼睛干涩肿胀,闻言依然躺下,不过一会儿觉得舒服了些,起身吩咐素罗,“出去找吴庆家的,问他外头有没有交好的车夫,让在荷花胡同拐角那边等着。”
杨妡问道:“娘要出门?”
“嗯,找你三舅公,对了,你帮我收拾两件衣裳,我夜里兴许回不来,再找两件姑娘家戴的首饰,不要嵌宝,就平常戴的,你三舅公家里有个孙女儿,比你大两岁。”
杨妡依着吩咐打开衣柜,将应时衣裳找了两件出来,“要是大伯母或者父亲问起来,该怎么说?”
张氏满不在乎地说:“就说有事出门赶不回来。”
杨妡道:“我陪娘一起吧?”
“不用你,”张氏低声道,“待会儿你就找阿姵去玩,只当作不知道就行。这样以后事情败露了,也与你不相干。”
杨妡叠衣裳的手就顿了下。
张氏拍拍她,“回去吧,我最迟不过明儿傍晚就能回来,总不会丢下你不管。”
杨妡迈着细步,磨磨蹭蹭地离开。
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宁的,夜里也没睡好,好在张氏没有食言,第二天正午便回了府。
杨妡听闻,急匆匆地赶过去,盯了张氏仔细瞧。
“看什么,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张氏微笑着,却是红了眼圈,少顷叹口气,“看来方元大师并没说错,你我当真有母女的缘分…”哽一下低了头,再抬起来,神色已经如往日一般平静。
“你瞧,药我带回来了,泡在酒里或者混在菜里都成,吃上六次准叫他断子绝孙。”张氏从怀里掏出只瓷瓶,小心地往纸上倒了点儿。
粉末是淡淡的褐色,闻上去有股草木的清香,杨妡凑近了再看,张氏推她一把,“离远点,里头掺着雷公藤地龙粉还有苍耳籽,虽说是给男人用的,女人沾了也没啥好处。”
说罢,找来一小壶桂花酿,倒出一盅,又将纸上粉末倒了些许进去,摇晃匀了,对着窗口细细地瞧,“确实看不出来,不知有没有味道,我先尝尝。”
端起酒盅往嘴边送,不等喝,泪水已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滴滴答答落在酒盅里,溅起小小的水花。
“娘,要不您别尝了,我尝。”杨妡心酸不已,软声劝道。
“胡说,你身子骨没长成,哪能沾这种东西?”张氏嗔她一眼,问道:“妡儿,你可觉得我心思狠毒,是个坏心肠的女人?”
“不!”杨妡毫不犹豫地摇头,“不管娘做什么,我总是跟娘一处。”
张氏凄然地笑笑,仰脖一口将盅里的酒喝了个干净,“嗯,没味儿,也没觉出哪里难受。你三舅公的医术不错,以前家里四个姐妹,他独独看中了我,说要是我嫁给他当儿媳妇,他就把一身医术传给我…幸好没成,要不三舅公看我现在这么狠心,岂不懊悔死?可你三舅公还是最疼我,只要我所求,他就答应…我那会儿怎么就听了父亲的话嫁给你爹呢?”
不知是酒气上头,还是心事太多,张氏絮絮说起闺阁旧事,笑一阵叹一阵,却是再没哭。
待得天色渐黑,张氏赶她回去,“今天你回你屋里吃罢。”边说边将纸上剩余粉末尽数倒进酒壶里,用力晃了晃。
杨妡咬咬唇,笑道:“我陪着娘,也好敬父亲一盅。”
张氏摇头,很坚决地说:“不用你,我跟你爹好好喝两盅,成亲这些年,我们还没有单独喝过酒…你不在,可以多喝几盅,正好问问他,是不是娶我进门,打得就是不叫我生养的主意。不生养的女人才最听话,能够任由他捏圆捏扁,还想问问他,当初我掉的第一个孩子,是不是也是他动的手?”
语到最后,声音已变得尖利高亢。
杨妡再没坚持,告辞回了晴空阁。
夜里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想着二房院张氏与杨远桥。也不知两人是否真的喝了酒,有没有再争执,杨远桥是否看出张氏的异样来?
即便现在杨远桥不知情,如果以后知道了怎么办?
杨远桥这边好说,那么杨峼呢?张氏会不会做了点心让她送给杨峼,她该不该去送?
越想越睡不着,索性穿好衣衫下床。
外间矮几上的灯烛不知何时已经燃尽,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值夜的红莲合衣躺在罗汉榻上,似是睡得正香。
杨妡拢一条披帛悄悄拉开了门闩。
月色浅淡如水,斜斜地铺洒下来,在地上泛起银白的光辉。翠竹被风吹动,枝叶摇晃簌簌作响。
到底是晚秋,风里已经有了萧瑟的寒意。
杨妡不敢出去,只在院中站了片刻就感觉冷风刺骨,慌忙进了屋。
红莲被惊醒,见状吓了一跳,赶紧灌她两杯温茶。
杨妡复又躺下,觉得头开始发沉,睡意也渐渐袭来。
梦里好像真在喝酒,却不是二房院,而是一间陌生的屋子,宽门大窗非常敞亮,桌上点着红烛,床上铺着喜被,窗户上贴着红喜字,就连椅子上也搭着大红色的椅袱。
竟然是处新房。
而新娘子就是她,蒙着喜帕忐忑不安地坐在床边。
屋里再没别人,只有个看不清面目的丫鬟在她耳边低语,“…酒里已放了药,等姑爷回来,姑娘假意与他喝一盅,姑爷定会睡得人事不知。我这里备了鸡血染就的白帕子,到时候塞在姑爷身下,谁还敢说有假?”
她仍是担心,双手不停地抖。
丫鬟索性用力握住她的手,坚定地说:“姑娘不用怕,万事有我,定能护得姑娘周全。”
两人正商议着,就听外面传来沉重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浓烈的酒气,一个身穿大红色喜服的男人阔步而入,直直地走到床边。
不知怎地,她头上的喜帕突然就不见了。
男人抬手托起她的下巴,傻傻地瞧着她,“阿妡,你真美…”他的眸子映着烛光,里面有小火苗在跳动,又黑又亮,毫无醉意。
她吓得要死,磕磕巴巴地说:“将军,你要不要再喝点酒?”
却见他起身脱下大红喜服,里面竟然还有件红色袍子,领口与袖口密密地缀着金线绣成的云雁纹,袍身处没绣并枝连理,没有交颈鸳鸯,竟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大雁。
男人低声解释:“大雁最是痴情专一,一只亡另一只绝不肯独活。”
好端端的大喜日子,他却说起死不死活不活,她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发成功,快被JJ气疯了
第36章 挑唆
杨妡睁开眼, 隔着帐帘,隐隐约约地瞧见红莲已起了身, 正蹑手蹑脚地往床边走。
“什么时辰了?”杨妡问道。
“卯初一刻, 姑娘今儿倒醒得早。”红莲撩起帐帘,挂在床边银钩上, 又将昨夜准备出来的褙子罗裙整整齐齐地放在床头。
杨妡刚坐起来, 就觉得脑子里像是有千万根针扎着似的,又疼又涨,不由“唉哟”了声,用手扶住了额头。
红莲忙伸手去试, 也跟着“哎呀”一声,“这么烫!定是夜里受了寒,姑娘再躺会,我去找青菱姐姐。”
刚说完, 青菱便进了门, 试一下杨妡额头,回身就骂红莲:“昨儿睡觉前还好端端的, 你怎么伺候的,夜里也不惊醒点,常过来看看给姑娘掩好被子?傻站着干什么, 还不快吩咐人请太医,还有使人往松鹤院和二太太那里都禀一声。”
“我本是要去的,但姑娘身边没人伺候,就想先等姐姐过来…”红莲分辩两句, 见青菱脸色不好,便住了声,急匆匆走出去。
杨妡笑着对青菱道:“你唬她干什么,我躺着没事,就是起身时头疼,许是夜里出了身汗,凉着了。”因想起昨夜的梦,又吩咐声,“你把盛大雁那只匣子拿过来。”
青菱先端来热茶,看着杨妡喝了大半,才将匣子取了来。
两只大雁亲密地依偎着,与梦里那人衣衫上的图样虽不一样,却给人莫名的相似感。
杨妡摆弄片刻,张氏与府医先后到了。
府医仔细地诊过脉,笃定地道:“脉相有些浮缓,是外感风邪,寒气入体所致,风寒并不严重,我开个方子,喝上一剂出身透汗就好了。不过五姑娘思虑过重,伤神劳体,长此以往神思不属精力不济,于身体大为不益。”
张氏沉默片刻道:“劳烦先生开个方子。”
府医先开了风寒方子,斟酌一会又写了个纾缓开解的方子,告诉张氏,“药补只能治标不治本,要多劝五姑娘心思别太重,经常到院子走动走动也好。”
张氏看过方子应了,吩咐个小丫鬟送他回去顺道跟着拿药。
回到内室,瞧见杨妡已半坐了靠在靠枕上,巴掌大的小脸分明仍是一团稚气,可眸中却是心事重重。
张氏伸手理一下她鬓间碎发,叹道:“都是娘不好,让你跟着操心。”
杨妡笑道:“我天天除了吃就是玩儿,哪里操心了?倒是娘为了我吃苦受累不得安生。”
张氏怔怔打量她片刻,长长出了一口气。
少顷丫鬟按方拿了药回来,趁着青菱煎药的工夫,杨妡与张氏一道用了早饭。
腹里饱足,杨妡觉得困意上来,不知不觉就阖了眼。
梦里好似还是那间张灯结彩铺红挂绿的喜房,男人已褪下外衫,中衣领口敞着,露出健硕的胸膛,隐约可见腹部微微隆起的肌肉。
男人温和地问:“你吃过东西没有,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她摇头,“不饿,也不渴…嗯,有点渴,我陪将军喝盅酒吧。”
男人幽黑的眼眸亮晶晶地盯着她,“刚才在席上已喝了许多,再喝就不成了。要不,我给你倒一盅?”
她连忙拒绝,“不用,我吃不得酒。”
“那就早点安歇,”男人侧头看向那个面目不清的丫鬟,“你下去吧。”
丫鬟朝她别有深意地看了眼,行礼退下。
屋子顿时变得狭窄逼仄起来,温度似乎也高了许多。
男人站在她跟前,将她困在床边。
往前就是他高大的身体,往后则是绣着百年好合的大红锦被。
她双手揪着领口,紧张地抖个不停,不知道是要解开还是要捏拢。
“你别怕,我不会伤着你,”男人低低安慰她,“我喜欢你,阿妡,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你穿水粉色袄子,头上戴着珍珠花冠,就像桃花仙子下凡。”边说,边伸手拂向她脸颊。
他指腹密布着薄茧,慢慢擦过她的脸滑下脖颈,触到颈间的盘扣,便要去解。
她突然就干呕起来,弯了腰扶着床边呕了半天什么都没吐出来,抬头却已是满脸泪水。
她无力地滑倒在地上,跪在他脚前求恳,“你别碰我,求你别碰我,求求你。”
她的头碰着他的鞋,是双精致的麂皮靴子。
他飞快地移开,在屋子里如猛兽般疯狂地转了几圈,然后蹲在她面前,拉她的手,“你起来吧。”
“不!”她尖利地叫一声,一把甩开他的手,警惕地护住了领口。
她瞧见他的眸中的光彩渐渐地暗淡下去,然后他猛地起身,一把抬起屋子中间的圆桌,“当啷”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