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
不知为何,明氏看到这场景心情骤然放松下来,就像尘埃落地,终于不再提心吊胆了。
回府时,竟然语调轻松地谈起楚景的亲事,“日子定在二月十八,满打满算就剩一个月了,这阵子你们俩多辛苦点,帮衬一下伯母。晚丫头就接管厨房的差事,晴丫头管着针线房…厨房的事虽然繁琐却不难,正好磨磨晚丫头的性子。过了上元节,府里的春裳就要打算起来了,这个往年府里都有定例,尽管跟婆子们要来瞧。要是有不懂的你们两个先商量着来,倘若再想不明白就来找我。”
楚晚很感意外。
国公府里油水最多的地方就是厨房,以前文氏管家的时候,从采买到管事婆子甚至上灶的厨娘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巴不得将手里的权利紧紧握着一点都不让别人沾边,就连楚晚也没碰过账本。
没想到明氏会如此的风光霁月,让她们两个帮着掌管中馈。
明氏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却不解释,只笑着说起一段趣事。
明家行商已经四代,先前旁支因缘际会曾娶过一个官家小姐,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经济俗务却半点不懂,常常被下人们糊弄。
有天她极钟爱的褙子不小心被烛火烧了个洞,小姐爱惜东西舍不得扔就让下人拿去缝补。事后随口问了句,“花了多少银子?”
下人狮子大张口道:“不多,三十两。”
小姐疑惑地问:“我记得当初做这件褙子时不过用了三五两,怎么补个洞就这么贵?”
下人理直气壮地答道:“因为要找配上这个洞的纹样,绞了好几匹绸子才配上了。”
楚晚与楚晴瞠目结舌,那小姐是傻的不成,这么被糊弄也能信?
明氏笑道:“你们年纪也不算小了,以后总是要当家主持中馈的,早接触庶务没有坏处。暂且管上三个月,到了三个月头上你们换一下,两三年下来,府里各处的关节都明白了,以后每月只看账簿就知道哪里被人动过手脚,再不会被人蒙蔽。”
楚晴两人均受教地点了点头。
说笑中便回了府。
宁安院已经黑了灯,老夫人这阵子精神一直不爽利,可碍于过年怕晦气硬撑着不愿叫府医来看,早早便歇下了。
明氏嘱咐几人,“早早回去歇着,兴许明儿一早老夫人要问话。”
众人分头散去。
楚溥还没睡,正靠在墨绿色弹墨靠枕上斜倚着看兵书,见明氏回来,先一步吩咐丫鬟端了温水服侍她洗漱。
明氏笑着道谢,待换过衣裳卸了钗环,才淡淡地把宫里发生的事情说了遍。
楚晴的事儿好说,是周成瑾行事无状,且只隔着衣裳被攥住了胳膊,并不曾被外人看见,掀不起风浪来。
可楚曈却是被数十人围观了的。
而且明氏到场以后,楚曈也依旧小鸟依人般偎在二皇子怀里。
到宫里赏灯的人大半都在玉液池附件,这事儿无论如何遮掩不过去。
楚曈已被打上了二皇子的烙印,估计京都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愿也不敢在二皇子手底下抢人。她要想出嫁,除非等上三五年风声停了,嫁到京外去。
其实她的亲事还是小事,如今迫在眉睫的是怎么应付二皇子这头。
以前楚家是两不相帮,无论是太子还是二皇子都没瓜葛,可现在,楚家姑娘都跟人搂在一起了,说不定明天宫里就会下旨纳侧妃或者姨娘了。
这以后楚家还能说跟二皇子没有关系吗?
饶是楚溥经过无数大小战争,早就养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这次的动了真气,“啪”一下拍在炕桌上,“胡闹!”
炕桌是黄花梨的,经他这么一拍,角上顿时裂了半截,露出木头茬子来。
明氏忙掌灯过来,“事情已经发生了,想法子解决才是,动气有什么用?”抓过他手掌对着灯光看,见没有木头刺儿才放下心来。
楚溥面沉如水,将兵书扔到一旁,下地穿鞋,“我去外院找父亲,你吃饱了没有,要不要吩咐厨房下碗面给你?”
“不用,吃得不少,”明氏找了锦缎披风给他披上,“外头起了风,好歹遮着点儿。这个时候出去,兴许父亲已经歇下了。”
楚溥板着脸道:“早知道早点儿想对策,你也先别睡,要是累就歪着歇一会儿。”
明氏应一声,送了他出门。
明氏本来就没打算睡。
她不是那种无知夫人,自然明白楚曈所作所为是把楚家置于一个很微妙的境地。
可外有当家的卫国公,内有楚曈亲爹楚溥,实在轮不到她这个内宅女子跟着掺和,而且,她即便不掺和也少不了沾一身腥。
还是窝在内宅里管着一家老少的吃喝拉撒罢了。
约莫半个多时辰,楚溥匆匆回来,将披风往炕上一扔,对明氏道:“你找几个婆子把楚曈带过来。”
明氏瞧一眼更漏,“孩子怕是都睡了,黑灯瞎火的把她折腾起来,别染了风寒。”
楚溥沉吟片刻,“那就带把剪刀过去,让她把头发绞了。”
明氏稍捉摸就明白了,终究不愿意惊动人,就点了桂嬷嬷与石榴,“你们两人跟我一同去吧。”
楚溥扫一眼石榴单薄的身材,“找几个粗使的洒扫婆子有力气。”
明氏便不推辞,将扫院子剪树枝的婆子带了两个,再加上桂嬷嬷,一行四人也没提灯笼便往外走。
刚走到院门口,楚溥忽地追出来,对明氏道:“你回屋歇着,还是我去吧。”
明氏点点头,“也好,不过世子爷可得记着,千万压着点儿火气,别吓着孩子。”
楚溥不吭声,迈着大步往外走,三个婆子紧紧地跟在后头。
上元节的夜晚,皎洁的月亮如圆盘似的挂在头顶,月光将大地映得莹白一片,如同水银般泛着银光。
桂嬷嬷与另外两个婆子一路小跑着,心里直犯嘀咕。这半夜三更地,为什么让带着剪刀来?
正如明氏所说,有什么话不能等到明天?
不多时,几人来到飘絮阁。
桂嬷嬷上前叩了门,好半天才有小丫头不耐烦地问道:“谁呀?”
桂嬷嬷耐着性子再敲,“快开门,世子爷有事找三姑娘。”
“都睡了,有事明天再说吧,”小丫头打着呵欠,拖拖拉拉地走近,“半夜三更的让不让人睡觉?”
听得门闩被拉开,楚溥上前一脚将门踹开,小丫头根本来不及反应,“哎吆”一声躺在了地上。
正房里有了灯光,又有丫鬟斥道:“这闹腾什么,要把姑娘吵醒了,少不了你的板子。”
桂嬷嬷答道:“世子爷过来有事,快伺候姑娘起来穿衣裳。”
丫鬟不信,披着袄子探头出来扫了眼,果然瞧见月光下有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气势汹汹地站在院子当间,连忙道:“世子爷稍等,这就叫姑娘起来。”
少顷,东西次间的灯都亮了。楚曈鬓发凌乱,仍穿了进宫赏灯时候的衣裳,揉着眼睛出来,“爹爹,什么事情?”
楚溥朝桂嬷嬷努努嘴,“把她头发绞了。”
桂嬷嬷不敢置信,惊愕地站在原处未动。
楚溥沉声重复一遍,“拿剪刀把三姑娘的头发绞了。”
这下不但桂嬷嬷听明白了,连楚曈都从半梦半醒中彻底清醒过来,尖着嗓子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剪我头发?”
身之发肤受之父母,轻而易举动不得。
楚溥不做声,只静静地看着。
桂嬷嬷从怀里掏出剪刀,笑着劝道:“三姑娘进屋坐着吧,就着灯亮堂些。”伸手便要去扶她。
楚曈一把推开她,“滚开,谁敢动我的头发?”
那两个婆子得了指示,也围过来好生相劝,“是世子爷的吩咐,三姑娘就从了吧,好歹能留点体面。”边说着边抓住了楚曈的胳膊。
“不,滚开,我不剪!”楚曈疯了般双手胡乱挥舞着,腿也不老实,得空就朝婆子身上踹。
桂嬷嬷几次想动手,又怕剪刀伤了楚曈,迟疑着不敢剪。
楚溥见状喝道:“不剪也罢,我这就吩咐人备车连夜送到家庙去。”
楚曈立时呆住,她以前听楚溥讲过,楚家的家庙在京都西郊,养了十二三个小尼姑,常年供奉着楚家祖宗的香火。
犯了大错的女子会被送到家庙去修行一段时间,三年、五年或者更长时间,甚至一辈子都不能回府。
“为什么啊爹爹,是不是母亲说了什么?”楚曈仰脸看着楚溥,大大的杏仁眼里满是不解,又蕴了浅浅的泪花,看上去楚楚可怜。
听她又提及明氏,楚溥皱了眉冷声道:“今晚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原本打算送你到家庙养病,可念你刚回京都,还不太明白事态,先留在家里待一阵子,若是改了则罢,要仍执迷不悔,还是早点送出去好,免得一大家人都被你连累。”
楚曈眼中流露出绝望,又夹杂着迷茫,“爹爹,二皇子不好吗?等他以后…”不等她说完,桂嬷嬷已迅疾掏出条帕子塞进她嘴里。
两个婆子则利索地把楚曈的两手别在了身后,一人攥着她的手,另一人摁住她的头,桂嬷嬷操起剪刀,手起刀落,乌黑油亮的头发便掉了满地。
楚溥见头发已没了形状,示意桂嬷嬷停手,声音温和了些,“这一个月就待在飘絮阁,我会让人送些书给你读。”
西次间的楚晞被吵闹声惊醒,也穿了衣裳出来,见状,忙不迭将楚曈嘴里的帕子取出来,着急地问道:“姐姐,怎么了?她们为什么绞你的头发?”
楚曈一把抱住楚晞,泣不成声,“妹妹,咱们不该回来,待在宁夏多好啊,爹爹从来不对咱们发脾气,娘亲也天天开开心心的,可回到这个家,一切都变了。娘不能跟咱们一桌吃饭,也不能随意走动…娘身子不好,爹十天半个月也不去看望一次,而且,而且爹还说要我去当姑子。妹妹,咱们回宁夏,不待在这里了。”
楚晞气得嚷道:“我知道,都是夫人在背后挑拨的,娘亲不是说过,庶女对嫡母再怎么尊敬,嫡母也不会把庶女当亲闺女待。爹爹,夫人这么恶毒,你为什么不休了她?休了夫人,咱们四个又能欢欢喜喜地在一起了。”
听闻此言,楚溥怒极,几乎要抬手给她一嘴巴子,可手臂刚抬起又放了下来,温声问道:“是你娘说的,休了夫人,咱们四人就能跟以前一样了?”
楚晞迟疑着点头,“舅母说有夫人在,她肯定会苛待我们以便来拿捏娘,还说西边街上王大人的正妻整天打骂那几个姨娘生的孩子,把庶女嫁给个四十多岁的半大老头子。爹爹,我怕夫人。”
她说的舅母就是胡氏的兄长胡彪的妻室连氏。
楚溥笑了笑,声音越加温和,“那你舅母说没说过,京都跟宁夏不一样,在京都,妾永远是妾,即使我休了夫人,你娘也一辈子扶不了正…连氏也不是你的舅母,你真正的舅母在苏州明家,圣上亲笔御赐的义商明家。”
***
大房院里,明氏已经歇下了,却在床头给楚溥留了一盏灯。
楚溥撩起帐帘看到明氏的脸,她睡得安稳坦然,樱唇微微翘起似是带了笑,双眉温顺地舒展着,眼角已有了细碎的皱纹,可并不能减少她的美丽,反而更多了成熟女子的端庄与大方。
他所了解的明氏,怎可能会藉庶女们的亲事来拿捏胡氏?
想必,她根本没将胡氏放在眼里。胡氏这次怀胎胎相不好,一直卧床休息,故而始终没有给明氏敬茶行礼,明氏从没提及此事。
她不在乎胡氏,是不是也不在乎自己了呢?
楚溥突然有些不确定,这次回来,明氏仍旧温柔体贴,事事考虑得周到细致,可唯独没有了以前的激情与热烈。
楚溥静坐片刻吹了灯,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在地上画下一道明亮的光影。楚溥极快地脱衣上了床,展臂将明氏揽在怀里…
第二天天刚亮,楚溥神清气爽地起床穿衣,径自去净房洗了脸,又吩咐石榴到厨房要一碗粥和一碟花卷来。
明氏在帐子里听到了,问道:“这么早就吃饭,饿了?”悉悉索索地找衣裳穿。
楚溥笑道:“还早着,你再睡会儿,母亲那里少不得还得你去解说。我吃点饭就到安王府门口跪着请罪。”
二皇子成家后就出宫开府自住,顺德皇帝封他为安王。
明氏默一默,披了衣裳下床,从抽屉里找出双护膝来,“你膝盖受过伤经不得冻,前几天晴丫头送来的,里头絮着兔子毛。”半蹲着解开楚溥膝裤的绑腿,将护膝牢牢地捆在膝盖处,忽而笑道,“子不教父之过,这孩子犯了错,你这当爹的去请罪也是应当。去的时候长个心眼,先在旁边看着,等有人走动的时候再过去跪,别没人白跪了。”
楚溥“哈哈”一笑,“你们女人家就会动这些小心思,你放心,我有数。”
上元节的灯会连着三天,朝臣们也连续三天不用上早朝。
昨天晚上宫里出了喜事,刚进宫两年多的隋美人诊出了身孕,顺德皇帝龙心大悦,夜里便歇在了隋美人所在的景月宫。
谢贵妃昨晚没好去打扰,一大早就醒了,寻思着这好事也得成双,趁着顺德皇帝高兴,不如顺道把二皇子侧妃的事情搞定。
于是胡乱地用了两口早膳,就对镜梳妆打扮,收拾得齐齐整整地到了乾清宫。
谢贵妃早,可有人比她更早,已经有人在乾清宫门口兜圈子了。
来人不是别人,御史台御史云宗禄。
云宗禄见到谢贵妃,躬身行了个礼,脸就转到一旁再也不肯搭理她。
旁边太监悄声道:“云大人来了有些时候了,说要见皇上参奏二殿下…”
第61章 &&
明氏没再睡,等楚溥走后也将就着吃了两口饭,换过衣裳就往宁安院去。
老夫人刚起身,正由翡翠伺候着梳头,明氏进去笑着接过翡翠手里的梳子,“今儿我给娘换个打扮,娘看看我的手艺如何?”
因夜里睡得不错,老夫人心情颇佳,笑呵呵地说:“都一把年纪了,再折腾还能换出个花儿来不成?”话虽如此说,仍端正了身子以便明氏打扮。
上了年纪的人,发髻不能太紧免得抓得头皮疼,又不能太松,因为头发少,太松的话容易散乱。
翡翠怕明氏不得关窍,没有走开,就站在旁边随时准备提点。
明氏一向行事周全,没有一把金刚钻儿是再不能揽这个瓷器活儿的,伸手攥一把老夫人的头发,心里便有了数,没敢梳繁复的发髻,跟往常一样规规整整地挽了个纂儿。
梳好头,不假思索地从妆盒里取出只极大的点翠嵌红宝石的顶簪。
老夫人笑道:“这也太张扬了,有日子没戴它了。”
明氏道:“没出正月都是年,过年理当穿戴得喜庆点儿,”说着,不但挑了红宝石小簪,连耳珰也选得是红宝石的,有怂恿着老夫人换了身暗红色遍地锦的长褙子。
老夫人头发已斑白,皮肤也白,其实很适合这种鲜亮的穿着,看起来像是年轻了十几岁。
老夫人站在全身的穿衣镜前照了照,叹道:“好几年没穿这么花哨了。”
提了食盒进来的珍珠听到,跟着凑趣,“老夫人合该这么穿,又年轻又喜气,待会几位姑娘来怕都认不出来了。”
老夫人一开心胃口也跟着开了,稠稠的红枣薏米粥喝了大半碗,额外还吃了两只核仁卷酥。
刚放下筷子,就听到院子外头传来惊天动地的哭嚎声,“夫人行行好吧,求求你了,给曈姐儿一条生路,夫人再不待见她,好歹她也是将军的骨肉,身上流着将军的血。都是为人娘亲的人,哪有这么作践孩子的?”
老夫人皱了眉头,不满地看向明氏,“大清早的,唱的又是哪一出?”
明氏平静地把昨夜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遍,“…不绞头发就得送到家庙去,世子爷也是为了她的脸面,对外就说三姑娘羞愤不已,哭闹着要出家当姑子,被下人们拦住了。”
风声放出去,即便谢贵妃要请旨给楚曈赐婚怕也得掂量掂量,上赶着不是买卖,楚曈既然不同意,她也未必一定要二皇子纳为侧妃。
再者,别人听了也会明白,楚家对二皇子的态度并未有所改变。
虽然,这也不过是睁眼说瞎话,唱一出戏给自个儿遮羞罢了。昨天晚上楚曈是怎样贴在二皇子身上的,凡在场的,哪个不看得清清楚楚?
老夫人听罢愣了半晌才厌恶地说:“又是个心比天高自以为聪明的,也不动脑子想想这高枝有那么好攀?咱们府是世袭罔替的爵位,只要安安生生的,卫国公的爵位就能一代代传下去。现下国公爷所求不过是锦上添花,让几个孩子有点儿出息,别像镇国公似的没落了。可真要参与到…姨娘教养出来的到底就是短视,从龙之功那就那么容易?”
明氏没吭声,起身接了珍珠手里的茶壶倒了一杯给老夫人漱口。
而院子门口的哭闹声愈加凄厉,连老夫人也捎带了进去,“老夫人,求您给曈丫头一个公道,她也是您的亲孙女,好端端的把头发绞了,这是要她的命啊?”
老夫人重重地将茶盅顿在炕桌上,沉着脸吩咐珍珠,“让人送回去,大清早的在这人叫唤什么,嫌不够丢人的?”
过了阵子珍珠才回来,“胡姨娘不肯走,非得跪在门口讨个说法,实在没办法。”
“她愿意跪就让她跪,”老夫人怒道,“生出来那么个惹事精,还自以为有脸了。”
明氏犹豫着看向珍珠,“再好生劝劝,让她先回去,等世子爷回来自会给她个说法…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不为别的,单为孩子也不能不顾惜自个儿的身子。”
提到楚溥,老夫人愈加生气。
楚溥是长子,她初为人母没有经验,纵然有奶娘帮衬着,也是费了很大心里才拉扯大。如今楚溥都年近不惑了,却因为庶女不争气,大清早就顶着寒风到安王府门口跪着。
他常年驻守宁夏,两条腿都有伤,要是跪的时候久了,两条腿还要不要了?
越是心疼儿子就越是憎恶胡氏。
自己不好好管教闺女,这大节下的堵在宁安院哭闹算怎么回事?
正气着,便听到外面传来婆子的惊呼声,“胡姨娘见血了!”
胡姨娘月份还小,现在流血无疑就意味着孩子不好。
这才刚正月十六,还没出正月呢,早让她回去就是不,非得折腾自个儿,不纯粹是找晦气吗?
老夫人脸色不虞地说:“叫顶软轿抬回去,再请府医过去看看,”并没有要亲自到外头看看的打算。
明氏也不想去,跟老夫人说了一下让楚晚跟楚晴帮着管家的事情,又说楚景宴客都请哪些人,在哪里摆席等等。
老夫人对楚景这个长孙子可是最疼爱的,一时也把胡姨娘丢在脑后,认真地跟明氏讨论起来。
府医跟他婆娘一道到西跨院看了胡姨娘,结论是孩子没了。
这本是意料中的事情,也是胡姨娘特意为之,故而胡姨娘只在府医跟前掉了两滴泪,转回头就没事人儿似的吩咐丫鬟让厨房炖鸡汤补身子。
对于这个用了手段得来的儿子,胡姨娘先是抱有极大的希望,可一路看过十几个大夫都说胎相不好,能不能顺利生下来还未可知,即便侥幸生下来也不见得能健壮。
胡姨娘便有些犹豫,尤其自打回到卫国公府,楚溥大都在正房歇着,偶尔到西跨院来一趟半趟,碍于她的身子,也从没有留下过夜。
胡姨娘一直坚信,这男女之间的情分有一大半是在床上培养起来的,她肚子里的孩子基本上是不顶用了,又阻碍了她跟楚溥交流情感,所以早就动了舍弃之心。
可毕竟已经怀了四个多月了,再怎么也是自己的骨血,胡姨娘一直狠不下心来,也苦于没有好机会。
当得知楚曈被逼着绞了头发,胡姨娘马上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她本打算在明氏的正房门口跪着,没想到明氏不在,去了宁安院,所以胡姨娘毫不迟疑地跟了过去。
在宁安院更好,顺便让老夫人看看明氏是怎样把她的孙子给折腾没的,到时候也借着老夫人的口说给楚溥听。
胡姨娘最清楚不过楚溥对孩子是怎样的宽厚与宠爱。她还记得之前流过那个男胎,楚溥是如何愧疚地守在她床前。
那会儿他还在操练新兵忙得不可开交,可每天晚上都会赶回家里陪她吃饭,亲自服侍她喝药。
这一次即便楚溥不像前一次那样尽心尽力,至少会多点时间在西跨院。
那样她就有机会多提提以前的事情,重新拢住楚溥的心,兴许过两年还能再怀个孩子,这次她决定不再吃那种坑人的宜子汤了。
所以当下对于胡姨娘来说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养好身子,早早跟楚溥在床上交流感情。
只可惜胡姨娘的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残酷无比。
楚溥巳初回来后,听说此事,只站在西跨院的门口吩咐丫鬟们好生伺候,需要什么就跟夫人说,连门都没有进,更遑论安慰陪伴她。
明氏也很意外,原本他以为楚溥至少会待一两个时辰,没想到在西跨院打了个转儿就回来了。但她并没多嘴地讯问,只吩咐石榴烧了滚烫的水,亲自绞了帕子帮楚溥敷膝盖。
不免就解释胡姨娘小产的原因,“…让婆子劝姨娘回来,姨娘却是铁了心执意不肯,说起来我也有错…”
“不干你的事,”楚溥止住她,“孩子的事情,胡氏心里最清楚。”转而说起二皇子,“是个能忍的,也有算计。在王府门口差点跪下向我道歉,说昨夜酒醉张狂,无意中冒犯了曈儿,害得曈儿名声受损,为了补偿,他愿意即刻进宫请旨纳曈儿为侧妃,可听说楚曈不愿意,就改口说给曈儿千亩良田以作嫁妆。我怎可能应,争执半天好容易才推辞了。”
果然是个能屈能伸的。
昨晚分明是你情我愿,是楚家放出风声来说楚曈要出家当姑子,换做他人,自然会觉得自己被愚弄了,总得找补回来才行。
没想到二皇子竟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又要给名分又要给财物。
越是这样的人越让人感到可怕,还不如找茬打骂楚溥一顿,没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年纪不大就有这份心性,看来以后不能小觑了。
不管怎样这次总归是楚家行事不地道,得罪了二皇子,只盼他以后别登上帝位,否则卫国公府得不了好去。
二皇子既然先一步跟楚溥认了错,云宗禄要参奏他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京都的勋贵圈子就这么大,有点风吹草动的,根本瞒不过去。
上午才发生的事情,下午周成瑾就听说了。
他昨晚没有回沐恩伯府而是留在了五皇子萧文宬的住处,此时正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萧文宬笑眯眯地坐在旁边看着。
楚晟捣的那拳当时看着吓人,血流成河的,但实际并不重,楚晟就是个半大孩子,而且净顾着读书了,没什么力气。现下除了鼻根还有些青紫外,基本没什么要紧的,一张脸还是俊美非凡,一点儿没破相。
就是手上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谁能想到那个长相甜美,笑起来有一对梨涡的小姑娘下手会那么狠?
周成瑾举着手让小太监换药,脑子里不期然地又想起太子萧文宣说的话,“你是没看到她拿簪子扎你时候眼里的狠劲儿…越这么烈性越带劲儿…”
他干什么了,她就这样对待自己?
一番好心好意被当成驴肝肺,以后再不管她了,随便她怎么着都与自己没关系。
自己有不欠她的,就算欠过,也早还上了。
没必要为个没长成的臭丫头还落道疤。
周成瑾焦躁地想着,就听见萧文宬在旁边问道:“你说给我引荐个人,是谁?”
第62章 /3000/23
“卫国公府的四少爷,楚晟。”
萧文宬“哈哈”笑道:“就是把你鼻子差点打歪的那人?”
周成瑾赶紧又照了遍镜子,发现鼻梁挺直,半点儿没有要歪的迹象,可心里越发不得劲儿,自己平常跟楚晟称兄道弟关系不错,可这家伙怎么说翻脸就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