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朝事,正想歇息几日,银平吵着要来沐恩伯府看水仙。
太子与银平乃一母同胞都是已过世的方皇后所出,两人甚为亲厚,但凡银平有所求,只要不太出格,太子总会答应。
赏花是女眷的活动,太子不便在内宅待,便来了悠然居。
周成瑾正从百媚阁叫了一班伶人在家听曲儿,此时那七八个伶人就在他们对面或立或坐,卖力地弹奏着。
太子听了会儿,羡慕地叹:“还是阿瑾的日子或者逍遥悠闲,难怪这儿叫做悠然居。不像我,才从江南回来没两个月又跑到冰天雪地的宣府捱了一个月的冻,好不容易回京,案上压了一摞子公文,真叫人没个清闲的时候。”
周成瑾慵懒地飞他一眼,启唇笑道:“表哥既然来了,且好生舒坦一日,看上哪个了?”
太子朝对面一看,七个女子环肥燕瘦或清丽或妩媚,各有各的好,尤其吹尺八那位,额前覆着刘海,肉嘟嘟的脸颊带着婴儿肥,显然年岁还小。
樱桃小口抵着尺八前端,吐气若兰,一双小手灵巧地上下挪动,或摁或压着尺八上的孔眼儿。
太子想象着她手里捧着的是他身上另一样东西,直觉得心头麻酥酥地痒,身子也软了半边,两眼直往墙角的屏风处瞧。
屏风也是花梨木底座,镶着江南织坊产的绡纱。绡纱极其轻薄,隔着能看清手心里的纹路,上面绣了美人春睡图。
美人斜卧榻上,胸前裹一缕轻纱,微风吹得轻纱扬起,露出半边饱胀胀的雪肌,若隐若现。
太子生在繁华富贵中,什么好的绡纱没用过,什么精巧的绣工没见过?就是刻画得栩栩如生几可乱真的男女相合的木刻都保存了好几套。
让他心急如焚的是,屏风后头是张床,一张能让他搂着美人以解燃眉之急的雕花木床。
“表哥性子真急,”周成瑾笑着揶揄他,“早晚能吃在嘴里,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要说表哥看中的这位倒也是极好的,可那边拿檀板的才真正是个妙人儿。这女人不能只看胸跟屁~股,这样不免落了俗套,最应该相看的是脚,脚要是长得美,人也有风韵。表哥你想,脚承受着整个人的重量,体重偏胖体格粗笨的人,一定是脚掌肥厚。就算色泽可能红润光滑,但形状上却着实不敢恭维…要是不方便看脚,看手也行,只要手长得不肥不瘦、手指细长、色泽活润,柔若无骨,人一定错不了。表哥你瞧我说的那位,十指尖尖,嫩白如玉,身段儿必定也是好的,要是不信,表哥可以亲自检验一番?”
其实太子是顶瞧不起周成瑾的,要说男人都喜欢漂亮女人,也都愿意在女人身上耗,可哪个也没像他似的,弄得自己声名扫地。但凡是个良家女子,谁见到他不躲得远远的,唯恐避之不及。
可太子又真心羡慕他,被大长公主惯着,被自个儿父皇宠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底下再没有比他活得更滋润的人。
听得周成瑾这番言论,太子顿时来了兴趣,浅浅地啜口清茶,指着吹尺八跟打檀板那两人,“把袜子脱了。”
身处百媚阁,什么样的稀奇事都见过,什么样的古怪人也都有,两位伶人并不意外,半点不犹豫地上前,先褪去绣花鞋,正要解罗袜,只听门外“咚咚咚”脚步声响,小厮作乐推门而入,对着周成瑾低声道:“国公府楚姑娘落水了。”
太子手一抖,茶水溢出来湿了半片衣襟,周成瑾却霍然站了起来——
第39章 震惊
只不过,站起的瞬间,周成瑾已收敛了脸上的急切,而是快步走到太子身边接过他手中的茶杯放到八仙桌上,又掏出素绢帕子胡乱地帮他擦了几下,扔到他身上。
回过身,斥道:“咋咋呼呼地,有事不会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作乐心里委屈,今儿一早这位爷就吩咐自己长点眼色,看到府里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赶快告知他。所以,当他得知楚姑娘在滴翠亭失足落水,就赶紧往这边跑。因着太子爷在,还特地压了压脚步,让自己显得从容稳重点,没想到还是遭到了斥责。
可自个儿是奴才,别说是被训两句,就是拽过去踹两脚又能怎么着?
作乐脸上神情愈加恭谨,低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就听太子问道:“楚姑娘怎么就掉水里了?没准又是银安调皮,这两年银安的脾气越发急了,前几天父皇还说要给她指个严厉点的姑姑贴身伺候。”
作乐又轻咳两声,“回太子爷,回爷,这跟银安公主倒没什么关系。”把楚晚怎么落得水,楚晴怎么救得人,以及大长公主怎么发的话说了个清楚明白。
周成瑾越听脸色越舒缓,神情越自在,原来落水的不是五姑娘。这作乐越来越糊涂了,回个事儿都分不清主次。
而太子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适才的旖旎心情早已荡然无存,盘旋在脑海中得到只有两个字——蠢货!一群蠢货!
楚晚落水是孙月庭与方静的大哥方平悉心策划的,并得到了太子的默许。
太子虽已位居东宫,但一日不坐上那位子就一日不得安心,尤其近两年顺德皇帝让二皇子萧文安分担礼部的差事,萧文安连接做了几件大事,显露出不凡的才能。加上谢贵妃与安国公,一个在内吹枕旁风,一个在外拉拢朝臣,萧文安在朝中的呼声越来越高。
太子觉得自己的位子一天比一天不稳当。
尤其这次,卫国公世子楚溥卸任宁夏总兵,顺德皇帝指派了杨淮恩接任。
杨淮恩时年四十,能文能武,与庄阁老乃同年进士,有同科之谊。
庄阁老表面上两不相帮,其实暗中站在二皇子这边。他作为主考官主持了两届会试,点中的进士大多与谢家有着或深或浅的联系。
宁夏驻兵三十万,杨淮恩掌了兵权,对萧文安来说肯定又是一大助力。
反观太子这边,皇后已故去多年,虽然顺德皇帝没有另立新后,但每隔三年的选秀,选进来不少年轻女子,过去的情意早已不剩下什么了。
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忠勤伯府与承恩伯府。
可惜这两家都是恩封得的爵位,随着太后与皇后的先后离世,他们在朝中的地位也每况日下。
为了扭转这个局面,势必要拉拢一位权臣。
孙月庭的目光就落在了卫国公世子楚溥身上。
通过几代卫国公的经营,楚家在宁夏几乎是神一样的存在,比皇帝的威信都要高。
楚溥虽离开了宁夏,但他对宁夏官兵的影响力仍然不容小觑,如果能与楚家结亲,到时候太子再安插一个自己人过去当副将。即便楚溥不明着表态,宁夏军士也会主动向太子靠拢。
所以,他们对楚晚是势在必得。
因孙月庭已经娶妻,楚家的姑娘不可能做妾,他也不可能前脚休了原配妻室后脚又娶楚家姑娘,故而定下让方平成亲。
其实,原本方家正经八百地请媒人上门求亲也不是不行,但求亲不保险,楚家不见得会答应。即便答应了,等六礼行完,差不多两年工夫也就过去了。
方平可以等,但形势不能等。
他们的计划是让孙月娥跟方静借着这次赏花的机会,引楚晚在滴翠亭落水,而方平事先会藏在假山洞里。
只等这边一声招呼,那边方平就跑出来救人。
如此男女一搂抱,恐怕楚家会上赶着把楚晚嫁到方家,而且对方家也会感恩戴德。
为了确保成功,太子还暗示了银平参与。
银平身份高贵,年纪又小,而且银平自幼受太子教导,在为人处事上非常有想法,有她在旁边照应着,楚晚就如同瓮中捉鳖,十拿九稳了。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非但没有与楚家结亲,反而成了仇人。
连带着还得罪了周家。
楚晴放话与孙家不共戴天,太子并不十分在意。
回头让孙家备份重礼,然后他再暗示卫国公几句,两家大人相处和睦,那些话就只是一个小姑娘凭一时意气说的话,没有人会当真。
可要是大长公主也说出这样的话,事情就严重了。而依照太子对大长公主的了解,她完全可能这样做。
太子如坐针毡,既想赶紧去跟大长公主解释几句,又怕被人看出来自己也有份参与,一时前思后想拿不定主意。
***
大长公主府邸的人去请太医,太医院向来不敢耽搁,连忙派了马车将太医送来。
太医诊完脉斩钉截铁地说生命无虞,但身子受寒严重,至于是否会影响将来,还得看日后的调养。
大长公主听罢,脸色愈加难看,长舒了一口气,吩咐下人按方煎药。
虽说楚晚在水里浸泡的时间并不就,又及时地喝了姜汤,可在吃了药不久,就开始发热,烧得小脸通红。
这种情况下,楚晴等人自然不可能再留下坐席,带着楚晚匆匆回了国公府。
文氏听说闺女出门做客不到半天就躺着回来了,也顾不得闭门装病,风风火火地冲到宁安院,看到楚暖跟楚晴两人都好端端,而且楚暖打扮得还格外漂亮,漂亮得让她一见就想起张姨娘的风骚劲儿。
而楚晚却可怜兮兮地躺在盈翠阁,烧得满嘴胡话。
文氏脑子一热,快步上前,劈手就给了楚暖一嘴巴子,“是不是你这浪蹄子搞得鬼?”
楚暖是真心冤枉,自打到了沐恩伯府,她就没跟楚晚在一块儿待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知道。
还是听暮夏说的楚晚落了水。
楚暖其实并不在乎楚晚病情严重与否,但当着好几位姑娘的面儿,她肯定要表现出姐妹情深和睦友善的一面来。
当下便依依不舍地离开绿静居到了乐安居。
当时问秋与喜鹊都只知道楚晚落了水,至于怎么落的,她们也不清楚。
楚暖受了文氏几乎用尽全力的一巴掌,脸立时火辣辣地胀痛起来,不过瞬间白净的小脸上就浮起五个通红的手指印。
老夫人看着实在不像话,沉着脸道:“你不是养病吗?要是身子爽利了,就去看看二丫头。也不知想吃什么喝什么,吩咐厨房尽管按着要求做。”
是委婉地赶文氏走。
文氏眼眶一红,喊了声,“姑母…”
老夫人挥挥手,“你先去吧,二丫头要紧。听说是周太医开得方子,周太医治风寒最拿手,少不得煎了药让二丫头再吃上一剂。”
“姑母,二丫头平白无故受这么大委屈,您可得给她讨个说法…这么大个人,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子,怎么就掉到湖里去了?这是看我落了势,欺负二丫头呢。”
这都哪儿跟哪儿?
老夫人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不耐烦地说:“你瞎说什么,我心里有数,这不正听孩子们说呢?你赶紧照顾二丫头去。”
文氏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
老夫人看着楚暖捂着腮帮子站在旁边,眼中的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落,一时既觉得厌烦又觉得她可怜,叹口气吩咐翡翠,“快扶四丫头下去用冷帕子压压,再去厨房要几只鸡蛋剥了皮儿滚一下,总得消了肿才好出去。”
楚暖泪流得更凶,抽抽噎噎地说:“祖母,孙女可是做错了什么,母亲何故这般对我?若有错处,还请祖母教导,以后再不惹母亲动气。”
翡翠偷眼见老夫人面色沉到乌黑,连拖带拽地将楚暖拉了出去。
老夫人胸口一起一伏,想来是气急了。
楚晴蹑手蹑脚地拎着茶壶到外间添上热水,给老夫人到了半杯,细声细气地说:“祖母喝口茶,里头放了几粒枸杞又加了块冰糖,祖母尝尝够不够甜?”
老夫人沉默了好半天,才端起茶盅抿了口,觉得味道还成,又喝了一大口,堵塞在心头的郁气才散去,慈祥地打量楚晴两眼,点点头,“你接着说。”
“是,”楚晴应一声,接着方才被文氏打断的话头将在沐恩伯府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遍,说罢问贾嬷嬷,“嬷嬷看我哪里还有漏了的?”
楚晴只是将整个事实说了出来,没有半点添油加醋或者自己心里的猜测,唯有最后说起孙月娥辩解开玩笑的时候,脸色带了明显的不忿。
贾嬷嬷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姑娘记性真好,就是这么个来历。”
老夫人想了想,问道:“假山里头的男人是谁?”
楚晴道:“大长公主让带下去审问了,说明儿会给咱们府上一个交代。”
老夫人颔首,“折腾这大半天,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对了,午饭还没吃吧,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做。”
楚晴应声,行礼告退。
贾嬷嬷上前又续了水,看老夫人精神不太振作,笑道:“每天这个时辰都打个盹儿,今天倒耽搁了,我扶您躺下歇会儿吧?”
老夫人没有拒绝,斜靠在墨绿色的弹墨靠枕上微阖了双眼。
贾嬷嬷抖开薄被给老夫人盖上,又捏起旁边的美人锤不轻不重地给她敲打着肩背。
老夫人低声道:“这事儿,你怎么看?”
贾嬷嬷心头一跳,诚恳地认错,“要说起来都怪我。我太大意了,夫人把三位姑娘托付给我…我只以为咱们府的姑娘不常出门,跟别人也不曾有过口角,哪里能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偏偏两位公主也在,我寻思着二姑娘要是能结交上公主,这该是多大的脸面,可谁知…多亏了五姑娘机智。平常只觉得她还小,没想到是个有成算的,否则二姑娘岂不白吃了这亏?”
偷眼看看老夫人的脸色,又道:“只是五姑娘到底是个孩子,气性上来压不住。依我来看,二姑娘虽然平白受了委屈,又受了苦,但对于咱府里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可以借机跟孙家和方家交好,等以后太子登上帝位,府里少爷们的前程不就有了着落?”
“我在旁边看着,大长公主也是真动了气,这倒也是,谁不巴望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样闹腾起来,沐恩伯府面子上也不好看。”
文老夫人蓦地睁开了眼,脸色晦涩不明,犹豫片刻道:“让人去外头请国公爷过来。”
卫国公直到半下午的时候才回府,听说老夫人这边有事儿,连衣裳都没换,便回了宁安院。
老夫人又让翡翠去叫楚晴。
楚晴也是折腾累了,用过午饭后就上床歇晌觉,正睡得迷糊,被问秋摇了起来。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胡乱地把头发梳成了简单的纂儿就往宁安院赶。
却是老夫人让她把上午的事情重复一遍。
楚晴记性好,依着原样一丝不差地说完,就看到卫国公面沉如水,本来就严肃的脸色更加凝重,犀利的眼神直盯着自己。
她已经换下上午出门的衣服,换了件家常穿的青碧色褙子,因急着出门,又怕冷里面套着夹袄,褙子便有些紧,这样不太讲究的穿着,让她看起来单纯懵懂。
一双眼眸仍是清澈明净,镇定自如。
卫国公“啪”一声抬手拍在桌子上,震得杯碟“当啷”作响。
楚晴禁不住抖了抖…
第40章 赔礼
“真是欺人太甚!”卫国公又拍一下桌子,“当我楚家人是吃素长大的?五丫头,你做得很好,我楚家的姑娘容不得人欺负。”说罢长长叹口气,“你要是再强壮结实些就好了,也开个玩笑把孙七扔进湖里。”
楚晴忍俊不禁,大着胆子道:“即便有这个本事也不能这样做,那么多人在旁边看着呢。”
卫国公笑咪咪地说:“一样都是开玩笑罢了,我楚家姑娘能开得起,难道孙家姑娘不能?”
老夫人在旁边欲言又止。
卫国公扫一眼她,笑容敛了几分,“明日忠勤伯府的人不来倒罢,若敢上门,尽管打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忠勤伯夫人果然带着重礼与孙月娥一道上门请罪。
老夫人记着国公爷的话,托病不见。
谁知道忠勤伯夫人却赖在大门口不走,让随身的婆子纠缠门房,“…本来就打算给老夫人请安,既然老夫人身体抱恙,哪能人到了门口连面都不见就走?论情论理都说不过去”
门房也是有眼力的,看着马车上的装饰便知是勋贵,犹犹豫豫道:“老夫人一早吩咐过,谁来都不见。主子有令,我们做奴才的不敢不遵从。”
婆子咧着嘴熟稔地说:“哥儿真是死板,老夫人说不想见别人,我家夫人又不是别人,再说我家夫人诚心诚意来拜见老夫人,见不见的,好歹也应该把我们的心意通传到。”
门房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实在不耐与婆子多啰嗦,吩咐跑腿小厮往宁安院报了个信儿。
楚晴正在给老夫人读经,闻言就顿了顿。
老夫人心不在焉地对贾嬷嬷说:“国公爷已经发了话,你好生把人打发了吧。”
贾嬷嬷奉命出来,一眼就看到门口堵着辆气派奢华的马车,马车帘子掀了条缝,里面有人影活动。
车边上站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跟个二十岁出头的大丫鬟,都穿着潞绸袄子,戴着金钗银簪,打扮得很齐整体面。
见到贾嬷嬷出来,婆子先自带了笑,弯腰上前搀扶着贾嬷嬷的胳膊,“劳动姐姐亲自出门迎接,姐姐怎么称呼?”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婆子那般客气,贾嬷嬷也不好拉着脸,笑道:“我家老夫人昨天动了气,夜里没睡好,早晨起来就觉得不舒坦,没精神见人。这位嬷嬷还是劝劝贵府夫人先回去吧,改日老夫人精神好了再说。”
婆子关切地问:“许是气郁心结,请了太医没有?我们夫人正好带了两支老参来,老参炖着乌鸡,最是养气补血。”
大丫鬟很会察言观色,听见婆子这般说,极快地对着马车说了几句,便有人从里面递出只长方形的楠木匣子来。
“我家夫人说这两支先凑合着用,等回家寻了好的,再来孝敬老夫人。”大丫鬟笑盈盈地将匣子塞给贾嬷嬷,顺势又往贾嬷嬷手心塞了只荷包。
贾嬷嬷不肯接,怎奈对方两人拼命往她怀里塞,拉拉扯扯的着实不成体统。
虽然国公府门前并非车水马龙的大街,可来往行人也不少,且多是周遭勋贵们的亲戚知交,见状都瞪大了眼睛往这边瞧。
贾嬷嬷没办法,只好将人往宁安院带。
忠勤伯夫人一行刚走进二门,已经有机灵的小丫鬟跑着去禀报了老夫人。
老夫人眉头皱了皱,暗叹口气,“这个云芝,越来越糊涂了。”
云芝是贾嬷嬷的闺名。
贾嬷嬷还是二八少女的时候,脑子里就没主意,一遇到大事就犯糊涂,但她心细,忠诚,将老夫人的衣服首饰搭理得有条不紊丝丝不乱。
当年老夫人陪嫁了四个大丫鬟,这么多年下来嫁的嫁死的死,只剩下贾嬷嬷还陪着她。
忠心有余,可智勇实在是大不足。
楚晴也蹙了眉头,抬眼瞧着老夫人。
老夫人淡淡地道:“不用管她,装作不知道就行。”
楚晴点点头,接着刚才的经文往下读,没多大工夫,就听到外面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楚晴声音越发清脆,读得是抑扬顿挫琅琅悦耳。
老夫人察觉出来,目中略略带了笑意,没想到五丫头还真是伶俐。
忠勤伯夫人一进宁安院,劈手甩了孙月娥一个嘴巴子。孙月娥吃庝,“哇”地大哭起来。
老夫人喝道:“珍珠,看谁在外头闹腾,赶紧赶了去?”
珍珠看了眼忠勤伯夫人,尴尬地道:“回老夫人,是嬷嬷带了几位客人。”
“什么?”老夫人大着声音装耳背,“这号丧呢?”
珍珠撩起门帘,让忠勤伯夫人让进去。
忠勤伯夫人赔笑行礼,“老夫人可还记得我?我是方家二娘,以前跟着我娘进宫见过老夫人,后来我嫁进了忠勤伯府…算起来有十多年没见过了,老夫人气色还真不错。”
老夫人瞪着眼使劲打量一番,“人老了记性不好,孙夫人有事?”
“今天是特地带了小女登门赔礼的,”忠勤伯夫人飞快地从笑脸变成了满脸痛心,“这丫头让我惯坏了,心眼小又任性。昨儿在沐恩伯府因抢着喂鱼跟方家姑娘起了口角,两人闹着玩的时候,不小心撞了府上二姑娘一下,谁知就落了水…”回头又扇了孙月娥一巴掌,“让你再没轻没重的,还不快给老夫人赔礼。”
这两巴掌扇得确实不轻,孙月娥的脸顿时肿成了猪头。
她捂着脸颊抽泣,“月娥行事不周累及二姑娘落水,月娥心知有罪,请老夫人责罚。”说罢“咚”
一下跪在地上,哭声越发凄惨尖利。
老夫人不耐烦地说:“孙夫人想教孩子尽管回家去教,你听这哭声…知道的说孙夫人教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老太婆不好了呢。”
上了年纪的人最不喜欢看人哭哭啼啼。
“是我考虑不周,”忠勤伯夫人脸色一变,当即喝止住孙月娥,面上堆了尴尬的笑,“老夫人,说来说去都是我教女不严,昨天伯爷听说后当着一家老小训了我个没脸,也狠狠地罚了月娥…大冷的天跪了两个多时辰,到现在膝盖还红肿着。”作势要撩起孙月娥的膝裤,因见老夫人神情淡淡的,只得作罢,又赔着小心问:“府上二姑娘身子可好,还想让月娥当着二姑娘的面赔个不是…你说你这死丫头,玩闹起来怎么就手底下没轻重呢?”伸着指头又戳了孙月娥脑袋一下。
“侥幸没死,只是少不得还要再受几天苦头…这时辰正是吃药的点儿,晚丫头也不见得有精神见孙姑娘。”老夫人越发讨厌忠勤伯夫人这般装腔作势,分明是孙月娥有意推了楚晚,非得描画成两人打闹,当别人都是傻子呢。
忠勤伯夫人仿佛没听出老夫人话语里的讥讽,仍是自说自话,“孩子之间都这样,闹过别扭说开了仍旧是好姐妹。”
老夫人面无表情地听着。
楚晴冷眼看着,这位忠勤伯夫人约莫三十多岁,容长脸儿,下巴很尖,而且生得一双丹凤眼,眼梢斜向上方吊着,看上去就不是好相与的人。
穿秋香色褙子墨绿色裙子,脸上没施脂粉,显得皮肤有些松,眼角也有了细细的鱼尾纹,像是特意要打扮得比实际年龄老,而孙月娥却是往小里打扮,穿水红色刻丝袄子,梳着双环髻,发间只簪两朵玫红色绢花,再无其它金玉之物。
想必两人在家里没少动心思。
忠勤伯夫人等了会儿见老夫人不答话,又道:“过几天我们府也打算办花会,请相互合得来的几家人来赏梅,到时候老夫人以及府上的姑娘都一并去玩玩。”
文老夫人仍没开口。
楚晴想了想,连忙摆手,“我是不敢去的,这次玩笑二姐姐丢了半条命,下次轮到我,还真怕有去无回。再者,我已经说过,凡有孙家姑娘的地方我是要避而远之的,可眼下是在我家,还请两位尽早离开,否则我也想跟孙七姑娘开个玩笑了。”
孙月娥本就忍得难受,听到这话再装不下去,脸色一变,手也不捂着腮帮子了,直虚点着楚晴的脑门道:“五姑娘什么意思,我在家已经受了责罚,来这里又跪了半天,你还想怎么样,非要我也跳到水里吗?”狠狠心咬了牙,“既如此,那我跳就是。”作势就往外跑。
楚晴扬声道:“孙姑娘想跳水可以回家跳,嫌人少不热闹,皇城门口有护城河,出了我家大门往东北,约莫二里地就是积水潭,想在哪里跳就在哪里跳,只别脏了我家湖水,也少往我家泼脏水。”
孙月娥站在厅堂当间,进也不是退了不是,本就红肿紫涨的脸又增加了些乌黑,越发难看。
“你这孩子…嘴皮子倒是伶俐,”忠勤伯夫人瞧着楚晴嗔一句,到底是没有脸面再待下去,跟老夫人打过招呼便告辞。
来时倒备了重礼来,老夫人没让抬进二门,依旧原样让抬了出去。
忠勤伯夫人离开不久,沐恩伯夫人带着周琳也来了。
彼此寒暄过一阵,周琳就冲着楚晴挤眉弄眼,老夫人看在眼里,唇角弯了弯,“五丫头带周姑娘四下走走,只当心别落了水。”
楚晴笑道:“祖母放心,再不能的,我们不往湖边走。”
两人手拉着手刚走出院门,周琳就俯在楚晴耳朵边儿悄声道:“昨儿藏在假山里那个男人是方静的大哥,说是看中了我们府的一个丫鬟,约在那里见面…是祖母告诉我娘,我偷听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