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愣了愣,“承恩伯府不会连个好看的丫鬟都没有吧?”
周琳考虑一下,“难怪当时我娘是那样的表情,合着那人在撒谎。”
楚晴心道,是方家人撒谎还是大长公主撒谎还说不定呢,这样说不过是面上好看点儿,而且对楚晚的名声也有好处。
既然自个能感觉这是个谎话,祖母肯定更能猜出来。
当下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只问道:“你们把方平的大哥怎么了?”
“还能怎么样,给送回去了呗,”周琳心有不忿地说,“太子表哥也来了,说总归是亲戚,而且审讯时也捱了板子,总不能把人打残或者打死了…来前祖母还夸你呢,让我跟你学着点儿。”
周琳叽叽喳喳把昨天楚晴走后的情形说了遍,楚晴也把刚才孙月娥来的事情说了说。
两人凑在一处“咯咯”笑个不停。
周琳笑道:“之前我就看孙月娥不顺眼,她仗着能说会道装腔作势没少让我吃闷亏。你不知道,有次我们进宫在贵妃娘娘处,她把博古架上汝窑青花瓷的梅瓶给碰掉了,可等人问起时,她斜着眼儿看了我半天,吱吱唔唔地说是不当心打的,又说阿琳妹妹还小。我当时确实小,才七八岁,就傻乎乎地站着,还寻思她平白无故地提我干什么。回家之后跟我娘说起来,我娘说我被人卖了都不知道…那会儿认识你就好了,你肯定不会受这冤枉气。”
“那也未必,”楚晴笑一笑,就在去年,她不也是总被楚晚欺负,也时不时地听楚暖的阴阳怪气。
***
沐恩伯夫人并没多停留就匆匆离开,而楚晴挤兑走忠勤伯夫人的事儿也悄悄在府里传开了。
明氏在大房院东次间跟楚景说话,“早知道晴丫头是块璞玉,以前她是哑巴吃饺子,嘴里不说可心里明白,可一旦有事,就放出光来了吧?”
楚景笑道:“五妹妹是千里马,娘就是慧眼识英雄的伯乐。”
“都哪儿跟哪儿,尽会编排娘。”明氏白他一眼,“开始是觉得她可怜,堂堂嫡出的姑娘被奴才欺压着,谁知道晴丫头却是个痴情的人儿,每天一早眼巴巴在门口等着,单等我出来就往身上凑。你跟阿昊都大了不常在跟前,晴丫头倒解了我许多寂寞。这些年下来,晴丫头怎样对我,我心里也有数,跟亲闺女也差不了多少。”
楚景默一默,片刻才道:“表哥已经二十有一,五妹妹总是年纪小了些…”
第41章
“这倒不碍什么,反正不急着成亲,明家也不愁子嗣,你大表嫂又有了身子,说一连生了三个儿子,这次想换个花样要个姐儿。”明氏想起怀中媳妇的信,眉头蹙了蹙。
信里说怀远是越大越古怪了,整天就知道跟一帮文人墨客,要么当月饮酒,要么对花弹琴,要么半夜三更跑到流芳河边哇啦哇啦地吹弹奏唱,净干些不着调的事情。
按说他这个年纪,早应该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可他好像还没开窍似的,根本没有成家的打算。
先前屋里两个丫鬟也都赶了出去,只留了小厮伺候。平常对家里的大丫鬟也都没什么好脸子,对自己年纪小的倒还和气。
又说婆婆精神愈发不济,脑子也开始糊涂,根本管不了怀远,而公公一个大男人更不好过问儿子的房里事,所以只能麻烦姑母多费心。
女方家世背景咱都不挑剔,就希望两人能处得来,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看完信,明氏就想到了楚晴。
楚晴长得漂亮,性情也好,又是个聪明的,要是明怀远连楚晴都相不中,那他的亲事是真没有准头了。
而且,把楚晴嫁到自个儿娘家,对楚晴来说也是好事。
明家家财万贯,不愁吃不愁穿,明氏的大哥大嫂也都是明白人,单看对怀中媳妇的态度就知道对楚晴肯定错不了。
怀中与怀远两兄弟自小就亲厚,绝不会发生兄弟阋墙妯娌争抢的丑事。
楚晴打小过得不容易,该当到明家过几天舒心日子。
至于卫国公跟老夫人的打算,明氏隐约猜到了几分,却没有太当回事。
楚晴的亲事说到底还是得楚澍拍板,楚澍这几年在外游荡忽视了楚晴,等他回来总会对这唯一的女儿有几分愧疚之心。
只要楚晴铁心要嫁给怀远,自己再在旁边撮合几句,这门亲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到时候两好合一好,不管是楚晴还是明家,都是大喜事儿。
这边明氏在跟楚景谈论着楚晴,那边盈翠阁里,文氏也气急败坏地提起楚晴,“以前咋没看出她就是个搅事儿精呢。听贾嬷嬷说,忠勤伯夫人备得礼可不轻,礼单上光是上好的绸缎就八匹,还有两根老参以及川穹、贝母一大堆药材,略略算起来至少得三百两银子…你说你受这么大罪,老夫人至少不得给你一大半做补偿?都怪五丫头,仗着嘴皮子利落,非得把人奚落出去…”
楚晚恹恹地躺在床上,只恨不得拿棉花塞了耳朵。
昨晚吃过药发了一晚上的汗,早晨起来头不再像针扎那边疼,喝过一碗白粥,脑子也慢慢清楚起来,想到昨天的种种,素昧平生的两人怎会特特对自己表现友善?还有那个看起来比楚晴还小的银平公主,怎地就非得叫上自己去喂鱼?
再加上迷迷糊糊中听丫鬟们谈论的,也慢慢将事情的真相猜了个大概。
眼下听到母亲提起这些厌烦得不行,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睁开眼嘲讽道:“孙家差点就要了女儿的命,娘还惦记着跟人交好?”
文氏顿一下道:“我不是想与她们结交,是觉得可惜那些东西了,你病这一场受那么多苦,就是留下些来压惊也使得…有了这些布匹药材,壮哥儿可以去书院打点先生,再不济留着以后成亲当聘礼,也是个体面。”
这是从娘亲口中说出来的话?
楚晚惊了片刻,才道:“娘是想用女儿的命给外人换聘礼。”
“这孩子是烧糊涂了?”文氏附身试一下楚晚额头,“壮哥儿是外人?那是你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二房跟三房近十年没来往过,你统共也就壮哥儿跟勇哥儿两个亲表兄弟,往后少不得指望他们。”
“呵呵,”想起文壮跟文勇每次来二房院时候贪婪的目光,楚晚直想笑,“我能指望他们两个什么?娘总说二舅是个依仗,这些年娘依仗二舅什么了,隔三差五过来打秋风,换季没衣裳穿给娘要,生病看郎中没银子跟娘要,为了表哥上书院娘也没少往那里送。我看要是没有他们一家,娘也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这会子娘不管家了,我看还从哪里抠唆银子出来?”
“闭嘴!”文氏厉声止住她,“你怎么能这样说你二舅?咱们可是一家人,是血亲!”
“娘——”楚晚动了动身子,挣扎着坐起来,怜悯地看着文氏,“娘,我姓楚不姓文,您也是楚家的媳妇了,论起来…”犹豫片刻,似是极不情愿地道,“四妹妹、五妹妹她们跟我才是一家人。”
“你!”文氏讶然地盯着她,嘴唇因为生气而抖个不停,“你不想亲近你二舅我不勉强,可你竟把那两个贱种当亲人。真是作孽啊,我怎么生出你这个六亲不认的白眼狼来?”话音刚落竟是嚎啕大哭起来。
喜鹊跟鹦哥见文氏在,都识趣了躲开了,如今听到哭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忙不迭地跑过来。
楚晚有气无力地说:“太太照顾我受累了,好生扶太太回去歇着。”
当着下人的面,文氏不好再斥责楚晚,可哭声却越来越大。
喜鹊等人开解了半天,又打了温水伺候文氏净过脸,才送了她回去。
楚晚坐了会儿觉得累,又躺下了,脑子里乱纷纷的,却始终睡不着。昨天的事情走马灯般又在眼前闪动。
她浸在水里,挥手向亭子里的人求救。
银安公主满脸惊讶仿佛还没从恐慌中回过神来,银平公主神情却很淡然,唇角还带着一抹笑。孙月娥则是兴奋中带着几分急切,时不时地左右张望…都是看热闹的,没有人想着拉她一把。
身上的衣服沾了水像铁块般沉重,拉着她的身子一寸一寸往下坠,她几乎就要坚持不住,水面上却突然垂下一条姜黄色的腰带,耳边传来焦急的呼喊,“二姐姐,抓住,二姐姐。”
五妹妹站在栏杆旁不停地挥着腰带,以便离自己近些更近些…
是她最瞧不起的五妹妹救了她。
也是这个最爱巴结讨好别人的五妹妹不惜得罪忠勤伯府与沐恩伯府,替自己找回了公道。
还是这个平常有些懦弱五妹妹,敢将上门装腔作势的忠勤伯夫人毫不犹豫地挤兑出去。
楚晚在国公府是高傲骄纵惯了的,向来只有她给别人亏吃,自己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就是楚晴不放言与孙家不共戴天,她也不想咽下这口浊气,定要寻找机会报复回去。
可自己的娘亲却…
昨天夜里贾嬷嬷就来过,跟娘亲嘀嘀咕咕半天,不外乎说要将坏事变成好事,要上赶着跟孙家和好。
她虽然烧得昏头昏脑,这番话却听得明白,只恨得牙痒痒。自己差点没了命,而贾嬷嬷却撺掇着娘亲藉此来换脸面或者好处。
倘若自己真的当场殒命,娘亲是不是也会只想着利益,想着怎么给二舅家的孩子换好处?
楚晚越想越伤心,泪无声地洇湿了枕头,到了夜间,病又似乎重了些。
卫国公刚回府就听说了此事的详细经过,感到十分满意,晚饭前特地将楚晴招到自己身边,和蔼地问:“五丫头平常喜欢做些什么,可读过书?”
楚晴受宠若惊,老老实实地回答:“除了女红就是抄经,书读得不多,就是《女戒》《女则》,还读过杜工部和李义山的诗词。”
卫国公沉吟片刻道:“女子虽然多囿于内宅,但内宅跟朝堂也有牵扯不断的联系,闲着没事多读史书,对你以后行事决断大有裨益…我记得汲古阁有套前朝大事别录,你可以读一读。”
楚晴并不十分喜欢看这些前朝旧事,但见卫国公神色殷殷,只得乖巧地答应。
徐嬷嬷听闻却非常欢喜,“国公爷说得没错,读史可以让人明智,鉴以往可以知未来。姑娘什么时候去看书,我也跟着见识见识。”
汲古阁离四房院很近,从四房院出去穿过梅林是道围墙,从月洞门穿过去,北面是苍松翠柏环绕着的楚家宗祠,南面就是三层楼高的汲古阁。
汲古阁向来只许楚家男子出入,若有女子或者外人进,需事先得了许可才成。
正好第二天明氏让人知会楚晴,说这几日便有工匠来盖厨房,让楚晴看紧门户,约束好下人。
徐嬷嬷跟楚晴一商量,厨房紧贴着院墙,还得加开一道门,进出总是不便,不如锁了门都收住到四房院去,倚水阁留了春笑,外加明氏指派的两个婆子照看着别让工匠乱看乱跑。
当下,楚晴便将日常需用物品挪了一部分到四房院,没住正房,只让杏娘把东厢房收拾出来,楚晴自个住了一间,其余众人挤在了一间。
安置停当,楚晴就带徐嬷嬷与暮夏去了汲古阁。
看门的是楚家的世仆,姓周,约莫五十多岁,方正的脸上不带一丝笑容,看到楚晴,恭敬地行个问道:“敢问姑娘在家中行几?”
楚晴侧转身只受了半个礼,道:“行五。”
周伯微微颌首,“五姑娘请进,不过下人却不能跟着,”伸手指了旁边一间小屋,“可以在那边等着,姑娘要是饮茶或是点心,也得到那里。”
楚晴看一眼徐嬷嬷,软声问道:“我只带嬷嬷上去可以吗?”
“不行!”周伯回答得极是干脆,毫无回旋余地。
“那我将楼上书籍拿到那小屋里看可以吗?”楚晴再问。
周伯目无表情地说:“可以,但看完后需得放回原处。”
“那——”楚晴还有问题要问,可察觉到徐嬷嬷轻轻拽了下自己的衣袖,只好作罢,礼貌地跟周伯道了谢。
徐嬷嬷一起到了小屋,悄声道:“周伯看着不像个好说话的,咱们头一次来别落了坏印象,回头打听下他喜好什么,等混熟了再来商议把握就大了。姑娘先上去看书吧,我们在这里等着便是。”
楚晴笑着点点头,提了裙角沿着屋子当中盘旋而上的楼梯上了二楼。
迎面是十几排高大的黑檀木书架,架子上满满当当的全是书,干净整洁井井有条,有浓重的纸墨香气充斥着四周,让人不由心生敬畏。
楚晴从第一排慢慢看过去,先是经史子集,然后是诗词歌赋,再就是游记杂说,分门别类地放着,丝毫不乱。
在南边临窗处放着一张长案,案前两把官帽椅,椅子上搭着半旧的墨绿色椅袱,案上摆着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案边另有一高几,上面供着只梅瓶,瓶里斜插着枝疏密有致的腊梅,散发出沁人的清香。
冬日晨阳从窗户斜照进来,光柱中有浮尘舞动,使得这个肃穆静谧的空间更加沉寂了几分。
楚晴寻到想看的书在官帽椅上坐下,刚看几页便听窗外有琴声飞来,紧接着有箫声与之相和。琴声素和沉静,箫声清越空灵,琴箫相合丝丝入扣。
少顷,琴声挺,楚晴不由探身朝外看去,就看到不远处听松斋前有两人正围着茶炉对坐谈笑。
其中一人身穿白衣,气度高雅,犹如天上谪仙偶然落入尘间,正是表哥明怀远,而另一人却穿一袭玄衣,腰间佩一柄宝剑,剑柄上缀了玉佩,玉佩晃动,映射着阳光也一闪一闪地动。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齐声大笑起来,一黑一白显得分外和谐。
楚晴看呆了眼,突然黑衣人猛地转过头,目光牢牢地锁住了她…
第42章
梦里那种被俯视被逼迫的感觉忽地涌上心头,楚晴愣愣地站着,一时竟忘记闪避。
几乎同时,明怀远也朝这边看过来,清俊高雅的面容上浮起悠远的微笑,又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楚晴本应该避嫌的,可想到莫名其妙出现在梦中的黑衣人,又按压不住内心的好奇。她实在是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自己会三番两次地梦见他。
合上窗扇,楚晴慢慢下了楼梯。
暮夏倒机警,蹦跳着过来问:“姑娘是要回去了?”
“先不走,出去看看,”楚晴轻声地答。
徐嬷嬷闻言将大红羽缎斗篷捧过来,将楚晴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
明怀远已行至汲古阁门前,对着楚晴温雅一笑,“五表妹在此看书?我与好友在烹茶,想借妹妹身边的下人帮我们把火生起来。”
楚晴愕然,原来他们还没有点起火来,老远看着还以为已经煮好了茶。垂眸不经意地瞧见明怀远手背上两道灰印子,雪白衣衫的襟边也沾了灰,不由莞尔。
明怀远抬手瞧了瞧,笑道:“让五表妹见笑了。”
楚晴摇头,“没有,我也不会生火…而且,丝毫无损于表哥高华的气度。”真的,即便他手上有灰尘,那也是谪仙,是沾惹了人间烟火的谪仙。
明怀远淡然一笑,“好友自瀛洲带回来冻顶乌龙,五表妹一道过来尝尝。”
楚晴没有拒绝,慢慢地跟随在明怀远身后。
及至走近,明怀远笑着给两人介绍,“这是国公府的五表妹,这是好友凌风。”
凌风扫一眼楚晴,两手交握着拱了拱,并未言语。
楚晴正要曲膝行礼,明怀远止住她,“凌风是江湖人士,不讲究这些俗礼。”说着自旁边取过一只苇草编成的蒲团,“五表妹请坐,不必拘束。”
楚晴道谢接过,拘谨地坐下,目光落在身边不远处的玄色袍摆上。
衣袍的料子叫寺绫,是用绫草织出来的,比绫罗细密贵重,但却不经洗也不经刮。袍边是用墨绿色丝线绣成的水草纹,丝线中掺杂了金线,衣袍摇晃时会有金光闪动。
目光上移,在那人腰间顿了顿。
腰间是条极宽的墨色腰带,上面缀着好几块色黑如漆的墨玉。墨玉虽不如碧玉或者赤玉贵重,但因只西蜀有,且产量不多,能凑齐这几块大小品相都差不多的玉也是难得了。
再过去就是那柄长剑,适才隔得远没看清剑穗上坠着的玉,这会儿倒是瞧得真切,是块雕成树叶状的碧玉,玉的颜色深青如蓝靛,上面叶柄纹路清晰可见。
明怀远见她注意剑穗,笑道:“…是我初学玉雕时的练手之作,幸得凌风不嫌弃,一直佩戴着…”
凌风淡淡道:“懒得换。”
明怀远目光明亮笑容高远,“我雕玉还是跟凌风学的,凌风最擅长雕刻,无论是石雕还是竹雕…五表妹喜欢小虫子,回头让他帮你雕一只。”
楚晴急忙道:“不敢麻烦凌…公子。”
“无妨,怀远喜欢就成,”凌风毫不在意地侧过头问楚晴,“最喜欢什么?”
“嗯…天牛、螳螂或者蚂蚱都喜欢。”楚晴犹豫着回答,趁机看清了凌风的长相。
眉目长得很周正,鼻梁挺直,唇略略勾起,似有似无带一丝笑,再加上广袖深衣,慵懒而散漫的神态,整个人看上去随意不羁。
全然不似梦里出现的黑衣人。
楚晴清楚地记得,那人是穿玄色甲胄,目光深且冷,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纵然,她从没看清过梦里人的面容,可就是笃定,凌风并非梦里人。
楚晴莫名地松了口气。
此时徐嬷嬷已生好火,烧开了水。
明怀远将她与暮夏打发到一旁,亲自提了茶壶,先烫壶再温杯,接着高冲低泡,分出三杯茶来。
茶盅是极小巧的青瓷茶盅,里面茶汤不似平常青茶那般碧绿,反而蜜绿中略带金黄,香味倒是浓郁。
楚晴尝了一小口,只觉得味道太浓重了点,而旁边的明怀远已赞道:“好茶,香味浓而不腻,轻却不浮。”
凌风却略蹙了眉头,“到底不如阿里山的水清凉甘冽,不过也算是好的了。”
一盏茶喝完,楚晴起身告辞仍回汲古阁。
徐嬷嬷跟在身旁低声唠叨,“这算什么江湖中人?真正的江湖人都以地为席以天为被,哪有坐蒲团的?再者,江湖人浪迹天涯餐风露宿还有不会生火的,定然是平常出游都带着小厮仆人随身伺候。还有穿的那衣服,又贵又不经穿,不小心刮一下就是一道口子…纯粹是钱多了没处花来装酷!”
楚晴虽听不太真切,却也觉得很有几分道理。记得收拾四房院的衣柜时,也曾看见几件寺绫的长衫,是父亲之前对月吟诗时候穿的,杏娘也说这种料子只能穿两次,再洗多,织好的纹路就会歪斜或者断丝。
看起来,凌风还真有几分装。
但明怀远却像很敬仰钦佩他似的,望着他的目光都比平常明亮得多。
***
楚晴在四房院住了四天,也在汲古阁读了四天书,只是对枯燥的史书总是提不起兴趣来,不如游记读着有趣。
凌风果真雕刻了一只蚂蚱给楚晴。
是用市面上极常见的芙蓉种翡翠雕的,底座是片绿色略略发黄的菜叶,上面一只蚂蚱正展翅欲飞。翡翠地子不太好,又有白棉,翠得也不好,可经过凌风的匠心雕刻,那些繁杂的地子反而让蚂蚱看起来更逼真。
楚晴喜不自胜,连连跟凌风道谢。
凌风看着她似笑非笑,“五姑娘不必客气,若真要谢就谢怀远吧。”
楚晴笑道:“凌公子与明表哥都是要谢的。”
第五天,楚晚的病终于好利索了,倚水阁旁边的厨房也盖好了,还有飘絮阁的墙面也粉刷完了,楚晴收拾好东西又搬回了倚水阁。
老夫人思量了好几天,终于决定把贾嬷嬷放出去,“云芝跟随我已经四十年了,要不是我这把老骨头拖累着你,你早该回家享清福了。”
贾嬷嬷虽已知道早晚得离开,可听到老夫人这般说,老泪霎时流了满脸,“夫人说什么呢,能伺候夫人是我的福气。这些年要不是倚仗夫人,家里的孩子哪能有这么大的出息?”
老夫人开恩,一早就消了贾嬷嬷全家的奴籍,贾嬷嬷的儿子在正阳门外安国寺附近开了家杂货铺,大孙子在家帮衬着卖货,小孙子正进学,听说书读得不错,经常受到夫子夸奖。
老夫人见状心里也不是滋味,缓缓地说:“趁着你腿脚还轻便,回去能抱抱重孙子,再过几年就怕抱不动…回去享享清福,免得天天在这儿忙里忙外的不得清闲。要是得闲或者有事,尽管回府里来。”
贾嬷嬷哽咽着跪下磕了个头,“那云芝就走了。夫人多保重身子,夜里别忘了用汤婆子捂着脚后跟儿。”
老夫人挥挥手,让贾嬷嬷退下,浑浊的老眼里,突然就流出两滴泪。
她脚后跟疼还是生楚澍那年受了寒,从而落下的病。这都三十多年了,每到天气冷的时候就疼,贾嬷嬷心细,天天灌了汤婆子放到老夫人脚底下捂着,没一天忘记的。
如今放贾嬷嬷出去,老夫人心里还真是空落落的。
文氏自打不管家消息就不像以前那么灵通了。直到贾嬷嬷要走了,她才听说此事,急三火四地跑到宁安院,正赶上珍珠送贾嬷嬷出去。
文氏一把抓住贾嬷嬷,“嬷嬷,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啊?往后老夫人那边谁帮我照应着?”
贾嬷嬷闻言不由寒了心。
本以为文氏颠颠跑来是要给自己送行的,即便不打赏几个银钱,至少也会说点诸如“照顾身体”“得空再来”的客套话,没想到文氏眼里只有她自己,只想着她以后没人给她通风报信了。
贾嬷嬷摇摇头,可看着文氏终究狠不下心来拒绝,停住步子悄声道:“二太太只管本本分分地伺候好二爷,照顾好旻哥儿就行,老夫人心里仍是想着二爷跟二太太,就是文家那边,老夫人也不忍心真的撒手不管。只不过,二太太可得收敛着点儿,万不可再像以前那般肆无忌惮地四处伸手。”
“可我…”文氏孩子般跺了下脚,“我现在不掌家,想伸手也插不进去啊。明氏她自己掌着大权,什么也不让我沾边,我不求厨房那样油水多的地方,就是把针线房给我管着也行啊。嬷嬷好歹帮我出个主意。”
贾嬷嬷失望地看了眼文氏,“我老了,哪里能出得来什么主意,二太太好自为之吧。”
文氏眼看着贾嬷嬷离开,回过头去找翡翠,“以前你不是说你弟弟在门上当小厮没出息,要不我跟二爷说声让他到铺子里当学徒?当了学徒学点眉高眼低的本事,以后就可以当管事或者掌柜。”
翡翠笑吟吟地给文氏倒了杯茶,“二太太有所不知,大夫人娘家侄儿就是明家表少爷刚来的时候,因在京都人生地不熟的,就跟老夫人讨个小厮使唤。老夫人把我弟弟给了明家表少爷,才给了一个多月,倒不好立马要回来。”
文氏刚喝了口茶,正要称赞翡翠沏茶的手艺好,听闻此言,立马觉得嘴里没味了,讪讪地放下茶盅道:“这茶太淡我喝不惯,赏了你喝吧。”站起身连上房都没进,颠颠地又走了。
翡翠看她离开,扬手把茶盅里的水泼在了院子里,“早先三番五次地求她,她装糊涂,现在贾嬷嬷一走倒想起我来了…”
***
楚晴回到倚水阁后,徐嬷嬷看到宽敞干净的厨房立刻来了干劲,忙活了好几天既做点心又整治汤水,拾掇出好几样新鲜吃食给楚晴尝。
有曲奇,有饼干,还有年糕,年糕不是煎好之后蘸了糖吃,而是用酱汁炒的,酸酸甜甜的说不上难吃,但绝对不能说好吃。
又叫人做了烤肉架子,把五花肉片成薄薄的片儿烤好之后也蘸酱汁,还渍了酸白菜。
徐嬷嬷边张罗便道:“别小看这几片肉,高丽棒子能吃点烤肉再撕两片酸白菜,这就好比是过年了。”
暮夏乐得哈哈笑,“嬷嬷说得跟亲眼见过似的,嬷嬷去过高丽?”
徐嬷嬷瞪她们两眼,“没去过我也知道。”
暮夏等人哄堂大笑,徐嬷嬷却不恼,只笑道:“这天底下大着呢,不但有高丽还有波斯,隔着海还有东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