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氏莞尔,“到时候不见得非要徐嬷嬷亲自动手,请个得力的白案也成。”
“嬷嬷说白案肯定要请,但她手里有几个极好的糕点方子不打算轻易外传,想自己做出来当招牌。”楚晴解释道。
正说着话,问秋急匆匆地上来,脸色有些苍白,想必适才受了惊吓还不曾缓过来。
掌柜极有眼色地让伙计端来杯热茶,问秋捧着喝了,脸色才渐渐恢复成原色。
再略坐会儿,明氏便带着楚晴下楼离开。
问秋寻个空子悄悄将掌心攥着的纸条交给楚晴,“…按着姑娘的吩咐正要找护院,可巧街面来了马队,我怕混乱中那人又给跑了,就私自过去想拦住他,不成想险些被推倒,倒是那人扶了我一把,塞给我这张纸。”
楚晴不动声色地接过,藏在了袖袋中。
马车没有回府而是到了南薰坊的白水街,楚晴要开的点心铺子就在此处。
明氏给了三间铺面让她选,一处是在什刹海附近的簪儿胡同,一处在演乐胡同,还有一处则在白水街。
簪儿胡同周遭尽是王孙公侯,这等权贵人家通常都有点心房,只有尝鲜时才会到外头买,而且口味是养刁了的,轻易入不了他们的口。
演乐胡同多青楼,银子最好赚不过,只是楚晴一个小姑娘不可能在那边出入,便是有丝毫瓜葛也不妥,故而也舍弃了。
白水街离着六部近,附近住户多是六部官员。家中养不起点心房,但也少不了吃点心,再者为官者多自科考而来,全国各地的学子都有,口味也五花八门,恰好符合楚晴与徐嬷嬷的设想—不求专一也不求精贵,什么好吃卖什么,什么赚钱做什么。
铺子的一应手续都办好了,明氏手底下的陈管事还特地使银子托人将房契挂在了楚晴名下。
按规矩,未成亲的女子不能立门户也不能有产业,除非有婚书,可以把产业算作嫁妆,才能归自己所有。
盛珣是个机灵的,这些天跟着陈管事四处跑,学了不少眉高眼低,见到楚晴过来,先将账本捧了出来。
买铺子花了两千三百两整,现如今正让人打柜子,做架子还得粉刷墙面,估摸着完全收拾妥当差不多需要五六十两银子。
楚晴看了看,递给明氏。
明氏略略皱了眉头,指着簿子道:“这几处记得不妥当,打柜子的木料都是什么料,多少钱一根,木匠的工钱是多少,还有粉墙用的什么灰,花了多少银子,小工的工钱又是多少,一项一项全得写清楚。”
盛珣低着头连连称是。
明氏又跟楚晴道:“快到年根了,通常东家辞人或者伙计辞工都赶在这时候,不妨商定出个章程让陈管事帮着找个掌柜与白案,这样过完上元节直接就能开业…铺子要经营得好,三分靠东西好,可有七分得看掌柜,掌柜会来事有人脉,生意便做得红火。”
这一点楚晴已跟徐嬷嬷商量过,便笑着对陈管事道:“还得麻烦陈叔帮着掌眼,掌柜的工钱按惯例给决不会少了半分,此外掌柜每年可得五分红利。要是做满五年,红利加到一成,干得越久分红越多。”
陈管事心思转得极快,桂香村也是点心铺子,每年至少有两千两银子的盈利,如果按这样算法,单是红利掌柜就能拿一百两,干满五年就可以拿二百两…五姑娘看着年轻,魄力倒是十足。
东家同样是十岁开始管铺子,可也没像五姑娘这般大手笔。
不愧是东家选中的人,前程不可限量。
楚晴忙着为自个儿的新铺子打算,文氏也在为娘家的侄子苦苦哀求。
郑氏前脚出了卫国公府的大门,贾嬷嬷后脚就把她的来意告诉了文氏。
文氏一听着了急,楚晴是要留着许给文壮的,怎可能让她飞到别人家的枝头上?
当下不顾自己正被老夫人要求闭门反省,换了件体面的衣裳急火火地到了宁安院,“娘,您可不能轻易将五丫头许人,壮哥儿惦记她好几个月了。”
听听,这是一个当家主母能说出来的话?
这是当伯母的能说出来的话?
老夫人越发对文氏失望,眼皮都没掀,垂眸翻着经书,好半晌才道:“晴丫头的亲事自有她亲爹和我这个祖母做主,跟你这个隔房的伯母没多大干系。”
“可我之前就跟娘说过,五丫头嫁给壮哥儿最合适不过,那是多大的好处啊,娘,您也是同意了的。”
“是对文家有好处吧,可对国公府有半点儿好处?”老夫人终于合上手里的经卷,一双眼眸锐利地盯着文氏。
文氏张张嘴,“对文家好不就成了,五丫头能对府里有什么好处?”
“文家,文家,你能不能有点脑子,你现在是楚家的人,”老夫人好歹忍着没将经书砸到她头上,“就那天来贺寿的客人,五丫头随便嫁到哪家都比文家强。指望着你当家,这府里没有好的时候,就依着国公爷的话,你把账本子拿过来,这两天跟明氏一道把账理顺了,以后就由明氏当家。”
“姑母,侄女已经管了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交管家权总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要不侄女的脸得往哪里搁?”文氏一下子懵了。
先前老夫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她只当是气话,等老夫人消了气回过神来,这家还得自己当。
却不成想,竟是真要自己交出管家权。
楚晚的嫁妆差不多是备齐了的,可旻哥儿成亲的银子还没影儿呢,楚渐只说是管着家中铺子,但账本都在国公爷手里,他一文钱都倒腾不出来。
指望每月的月例银子,得攒到猴年马月才能给旻哥儿置办份像样的家底?
文氏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交账簿。
当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姑母,往后您怎么说,侄女就怎么做,再不会像从前那样没有分寸。您一向最疼爱侄女,这叫侄女还怎么在府里待啊?”
说到伤心处,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拍着胸脯嚎,“姑母,好歹您看在旻哥儿的份上,旻哥儿可是你最亲近的孙子…”
老夫人冷眼看着她,放佛不认识她一样,面上缓缓沁出层悲凉与失望。
文氏以前也是水灵鲜嫩的大美人,跟细骨瓷雕成的一般,不过十几年已成为真正的黄脸婆,浑身洋溢着市井妇人的泼辣与蛮横。
这就是国公府当家的儿媳妇?
就是她曾经想娶给长子日后承袭国公府的人?
就是她自觉愧对了的人?
就眼前这副模样,连给二儿子提鞋都配不上!
想当初文家也是京都有名的书香门第,父亲在世时也请过夫子教授家里姊妹诗书礼仪,何曾有过这种放肆撒泼的行止?
万幸当年没有真的许给老大,就这种品行能支撑起一个国公府?
悲凉渐渐转成怒火,又慢慢回复平静。
文老夫人语气淡然地吩咐贾嬷嬷,“快让人把二太太送回去,闹成这样像什么话?顺便把府里账册都带过来,今儿就交给明氏。”
文氏惊得连哭都忘了。
贾嬷嬷却是对老夫人极为了解,她越是淡然表明事情越严重。当下,不敢多说半句,叫上翡翠和珍珠将文氏半扶半拉地搀了下去。
***
楚晴回到倚水阁已是半下午,徐嬷嬷急得让半夏到大房院以及二门打听了好几回,终于见到人回来,前前后后仔细打量个遍才放下心来,“姑娘怎回来这么晚,没出什么事儿吧?”
“有伯娘在,再说还跟着四个下人两个护院,哪里就出事了?”楚晴脸上染着兴奋的红晕,“我们到酒楼吃饭,还喝了半盏梨花白。伯娘懂得可真多,铺子隔成两间,正往上粉白灰,过几天就安上柜子架子…嬷嬷得空也去瞧瞧吧?”
楚晴语无伦次地说个不停,倒真正像是个十岁的孩童了。
徐嬷嬷乐呵呵地笑,“以后有机会,姑娘真该常到外面走动,多了见识不说,人也活泼多了。”
“我也想,伯娘说下回带我往南市那边去,”楚晴脱下衣裳,指尖触到袖袋的纸条,急忙掏出来。
不过二指宽的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字——赵蓉,米面胡同西头第二家。
赵蓉,是楚晴娘亲的名讳——
第27章 偷生
晚饭时候,文氏没有露面。
当天夜里,倚水阁得到消息,说是文氏染了病需要闭门休养,府里一应事宜交由明氏处理。
楚晴很为明氏高兴,“府里本该就是伯娘主持中馈,哪里有放着长媳不用,把家交给二儿媳管的?”
上次周琳也婉转地提起,先前她以为明氏出身商户定然满身市侩,没想到看着却很端庄大方,衣饰也得体,很让人心生好感。
可见,伯娘不当家,外头并非没有传闻。
徐嬷嬷却不然,“其实大夫人不当家未必不是好事,就好比以前,老夫人姑侄俩把持着家事,纵然大夫人当家也被掣肘,倒不如落得个眼前清净。当然,当家也有当家的好处,至少以后姑娘出门就方便多了。”
楚晴深以为然,她想亲自去趟米面胡同。
平白无故地,那人为何写下自个儿娘亲的名讳?
关于娘亲的死,楚晴曾问过明氏。明氏很直接地告诉她,确实是病故。
赵蓉的父亲也即楚晴的外祖父赵珵曾经是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那时候的五城兵马司口碑尚好,常常会干些抓贼救火寻找被拐儿童等好事。
赵珵祖籍登州,有着山东人特有的直爽豪迈,在衙门里声名颇佳。
卫国公曾与他打过两回交道,看中了他的品行才做主替楚澍求娶了赵蓉。
赵蓉嫁到楚家不到一年,京都连接出了几起抢劫案,赵珵在追拿凶手的过程中不幸身亡。
赵蓉上头有两个兄长,长兄是个同进士,正托人四处活动,打算到外地谋个一官半职,二哥已取得秀才的功名,正准备加把劲考个举人。
赵珵一过世,家中再无进项,两个儿子要守孝三年自不能入仕及科考。家里人一商量,觉得京都米贵生活不易,且要送赵珵棺椁归乡,索性将家中房屋家什俱都变卖,仆人也遣散了大半,准备回登州老家。
岂知走到德州附近,遇上了劫匪,金银细软都被抢走不说,一家十余口也都死在劫匪刀下,无一生还。
噩耗传到京都,当时赵蓉生下楚晴不过三四个月,身子本就未曾恢复,悲痛之余,病情急转直下,勉强捱过半年也撒手人寰。
赵家在登州虽然仍有族人,但关系并不亲近,久而久之,楚家跟赵家就断了往来。
谁知,八~九年过去了,竟有人再度提起赵蓉,也不知有何用意。
徐嬷嬷是绝对不肯让楚晴去的,“怕是登州那边来打秋风的,多少年没联系过了,不敢贸然上门就找到姑娘头上。依我看,真要有事姑娘也帮不上忙,倒不如让他直接断了这个念头。实在走投无路,到门上求见国公爷便是,没得这样拿姑娘声名不当回事的。”
米面胡同在正阳门外,离鲜鱼巷跟豆腐巷不远,周遭都是穷苦百姓,也多外来客商和街头贩子。楚晴一个千金小姐万万不可能到那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去。
问秋道:“我替姑娘跑一趟,看他有什么事情,如果只是要点银钱,许他十两银子便是,若是再有其它,我回头报给姑娘知道。”
徐嬷嬷笑道:“问秋也是个姑娘家…不如我也跟着跑一趟,两人做伴能互相照应着。”
楚晴点头许了,自衣柜底下的抽屉里找出两张十两的银票交给徐嬷嬷。
第二天一早,徐嬷嬷跟问秋寻个借口出了门,直到中午快吃晌饭时才回来。
问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得亏姑娘没去,那里真不是人住的地方,满大街的污水秽物…”那些粗野汉子也不管旁边有人,解开腰带就对着墙边小解。
流里流气哼着小曲儿的男人,懒懒地站在墙根,目光邪恶地盯着每一个经过的女子,恨不得用视线扒开她们的衣衫。
想起这种种情形,问秋恶心得几乎要吐。
徐嬷嬷皱着眉头止住问秋,慢条斯理地说:“见到那人了,果然是从山东来的,姓赵,说有要紧的事找姑娘,问他什么事,说要当面告诉姑娘。给他银票他没接,说他四处打零工能养活自己…看着不太像坏人,我说姑娘不可能到那种地方去,他真有要事,就后天巳正在四海酒楼等着,若姑娘愿意去的话就见一面,若不愿意,让他以后别跟着姑娘了,国公府的护院也不是白吃饭的。他倒是应了,说后天一准儿在四海酒楼等。”
四海酒楼在南薰坊,距离楚晴新购置的铺子不远,据说菜品口味不错价格也公道,每天客来客往生意很兴隆。
身在闹市,想必那人也不敢有何不轨之心。
而且之前那人盯着自己瞧的目光,虽然无礼,却并不让人觉得可憎或者厌恶。
会不会是真的有紧要之事?
想起楚晓莫名其妙地翻腾娘亲的嫁妆,楚晴毫不犹豫地开口,“我去!”
明氏很爽快地允了楚晴出门,只再三叮嘱她,“不方便带护院那就多带几个下人,办完事情早点回来,路上要是遇到没事找事或者故意找茬的,尽管把国公府的名头亮出来。”
楚晴一一应着。
她置办铺子的事情还瞒着府里,故而没带护院,倒是听从明氏的话,带了徐嬷嬷、问秋、春喜和暮夏四人,车夫则用了跟徐嬷嬷相熟的石头。
国公府的马车是有定制的,车门两旁缀着素色狮头绣带,车身嵌只青铜狮子头,旁边还有国公府独有的徽章,一看就知道是名门望族。
稍有眼力的就不会贸然冲撞。
饶是如此,楚晴仍然有几分紧张,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次独自出门。
为防万一,她还带了护身武器——一把淬过鼠药的银针。原本她是想带把短匕的,徐嬷嬷说楚晴人小力气小,通常不会让人警戒,如果亮出匕首来反而更让人防备,不如银针更能出其不意。
楚晴颇以为然,她六岁学绣花,拿针最是得心应手。
一路平安无事,马车先到了铺子,楚晴带几人进去看了看又往四海酒楼走。
四海酒楼门头高约八尺,黑漆木门大开,挂了佛头青的夹棉帘子,门前蹲一公一母两只貔貅。行人经过,有不少会顺手摸摸貔貅的头。
时辰尚早,还不到午饭时候,可酒楼的人却不少,大都是穿长袍的男人要了茶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说话。也有年轻妇人与相公坐在一桌吃点心,甚至还有两个很年轻的女子,没戴帷帽,露着鲜藕般水灵的脸庞在低声谈笑。
看到有女子在,楚晴暗中松口气,扶住问秋的臂,慢慢地上了楼。
约定之处在二楼最西头的雅间。
透过半开的门扇,恰可以看到里面的少年。他仍穿着头先那件灰褐色裋褐,站在窗前,身子绷得紧紧的,手指顺着窗棂上的雕花一寸寸抚过去。
听到脚步声,少年迅捷地转过身,及至看到走在前面的徐嬷嬷,目光转瞬由戒备变成松懈。
楚晴走进屋子,清清冷冷地问:“你找我何事?”
她戴着帷帽,素白的面纱遮挡了脸庞,只露出少许小巧的下巴。
少年俯视着她,忽而抬头扫视一眼门口簇拥的众人,“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声音不大,却有种不容人忽视的力量。
两人离得近,楚晴透过面纱下缘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少年的衣衫,是普通的棉布做的,原先的灰褐色已洗得有些发白,膝盖处的棉布也磨得起了毛。
很显然他生活得并不顺遂。
楚晴想起上次他因为无礼被真彩楼辞退的事,突然就松了口,轻声对问秋道:“你们先出去。”
徐嬷嬷狐疑地打量少年几眼,走到门口,却将木门开大了少许。
这样,她们能看到屋里的情形,却听不真切所说的话。
少年拉过把椅子坐下,淡淡地开口,“我叫赵睿,家父赵芃,论起来你该称我表哥。”
楚晴静静地站着,并不说话。
少年唇角微启,带着几分嘲弄,“想必你不知道赵芃是谁,那么赵珵你知道吧?赵珵是你外祖父,赵芃是你娘亲赵蓉的长兄。”
楚晴身子一震,不由地摘下帷帽看过去。
少年生得浓眉大眼,宽鼻阔口,肌肤略黑,面相很忠厚老实,只除了那双过于灵活的眼眸。
楚晴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我听说外祖父一家在回老家的路上遇到了劫匪,满门十二口,无一生还。”
“他们怕主子责罚故意这么说,”赵芃“哼”一声,神情却暗淡下来,“不过事实也相差无几,要不是我突然腹痛要解手,恐怕也早死了。”
时隔九年有余,赵芃还清晰地记着那天的情形。
刚过完二月二没两天,天仍然冷着。当时已近黄昏,他们一行五辆马车急匆匆地赶路准备在天完全落黑之前寻到投宿之处。
他不知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突然闹起肚子来,奶娘急急忙忙地带他下车去解手。那年他七岁,已经懂得害羞了,为怕被人瞧见,特地往稍远处找了个僻静背人的地方。
刚提上裤子准备沿着原路回马车,就看到四个黑衣人骑着高头大马从远处疾驰而来,话也不说一句,抡起刀剑就砍。
他听到马的嘶鸣声,听到父亲的怒喝声,听到祖母的喊叫声,还听到妹妹的哭泣声,他想跑过去,却被奶娘死死地箍在怀里,嘴也被她紧紧地捂住,挣也挣不脱,喊也喊不出声。
不过片刻工夫,一家老小尽都倒在了血泊里。
黑衣人一具具数着尸体,“少了个小孩儿。”
领头的挨个马车搜了搜,浑不在意地说:“少了就少了,一个孩子肯定不知道那事儿。不过回去见了国公爷,知道该怎么说?”
黑衣人笑呵呵地说:“明白。”
夕阳的余晖里,赵芃清楚地看见那人雪白整齐的牙齿——就在满地血腥里,那人竟笑得露出了白牙。
他们之所以没想到乳娘,是因为祖母心善,半路上遇到个妇人,说搭一程车往济南去。
黑衣人杀完人,就开始翻检东西,衣服绸缎毛皮全不放过,又把金银首饰凑到一堆,细细地扒拉着。
又过了一阵子,天色渐渐暗下来,黑衣人道:“头儿,四处都找遍了没看到那封信,回去怎么跟国公爷和娘娘交代?”
领头那人转一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狠厉地说:“首饰大家伙分了,其余东西都烧掉。”
黑衣人应一声,打燃火折子扔到那堆绸缎上,冲天的火苗几乎映红了半边天。
赵芃与奶娘趴在粪便附近的地上,一动不敢动,直到黑衣人离开许久才挣扎着站起来,却不敢往近前去,远远地磕了三个头。
两人没再回登州,一路跋涉着到了奶娘的老家青州。
事隔多年,赵芃仍然记着那天的事儿,记着黑衣人说过的话,“回去怎么跟国公爷和娘娘交代?”
万晋朝国公有四位,而国公府里还出了位娘娘的却只有安国公谢家——
第28章 险境
冬阳从糊着高丽纸的窗户照射进来,给屋子增加了些许暖意。
赵睿的脸被温柔的阳光照着,眼底有什么东西晶莹闪亮,待要细看,却什么都没有,唯唇边噙一丝浅笑,似有若无。
分明是在悲伤,却偏偏做出副笑脸来,让人看了更觉得难过。
楚晴心头涌上股莫名其妙的的情绪,压抑得令人难受。
她的生活本是如此简单,就是想争得祖母一丝宠爱,在府里的日子能舒心点儿,然后说门过得去的亲事,平安平淡地过日子。
谁知突然冒出来一位表哥,说外祖家背负着血海深仇。
楚晴有片刻的迷茫,垂了眸,轻声地问:“你说这些给我听,又为着什么?”
她年仅十岁,手无缚鸡之力能干什么?
再者,她对于外祖家实在没有感情,更没想过要替他们报仇雪恨。
赵睿凝视着楚晴,她穿件极普通的青碧色绣粉白月季花素缎袄子,梳着双丫髻,发间插着珍珠花冠,珍珠的光泽映衬着她白净的肌肤愈加润泽。
双眼秋水般明澈,却隐隐染了红。
此时她已仰了头,巴掌大的小脸稚气未脱,睫毛处一滴清泪像是雨后枝叶上滚动的水珠,仿佛下一刻就要滚落下来却偏生颤巍巍地挂着。
赵睿有刹那的冲动,想替她拭去那滴泪,手伸出来又藏到了背后,淡然一笑,“不为什么,就是憋在心里久了,想找个人说一说…在这世间我只余你一个亲人了。去年春天奶娘过世后,我就到了京都,原想寻姑母的,后来才知道姑母也早就去世了。我特地在真彩楼打杂,就想哪一天能不能见到你。本来打算远远地看你两眼就罢了,可思来想去,又觉得心有不甘。我是定要为爹娘报仇的,假如哪天失手突然死去,我想能有个人给我烧把纸钱,上一柱香。”
这话说得何其伤感。
楚晴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泪水不受控制般喷涌而出,顺着脸颊扑簌簌往下淌。泪眼朦胧中,瞧见赵睿走到自己面前,轻轻地叹一声,“表妹请记住,我叫赵睿,聪明睿智的睿,我爹曾说等我长大也要读书考秀才,这样我们赵家就是一门三秀才,再不用靠蛮力拳脚谋生。”
说罢,拱手深深一揖,举步离开。
过了片刻,楚晴才如梦方醒般胡乱用袖子擦了擦泪,急忙往外追,“暮夏,春喜,你们快拦住他,我还有话要说。”
暮夏与春喜连忙下楼追赶,楚晴提着裙子跟在后面,行至楼梯处,恰有人往上走,擦身而过的瞬间,楚晴撞上那人肩头,只听“啪嗒”一声脆响,有东西落在地上。
楚晴本能地垂眸,暗呼不好。
台阶上赫然是把象牙骨的折扇,扇骨上雕着精美的缠枝牡丹,扇尾还系了块红珊瑚雕寿星的扇坠。
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万晋朝象牙本就难得,何况做工又如此精细。
只希望这一下别把扇子摔坏,否则她把身上佩戴的所有首饰都用来赔偿也不够。
楚晴暗暗念着阿弥陀佛,谁知她眼睛又极尖,刚俯身就看到水滴状的牡丹花瓣缺了米粒大一块。
楚晴硬着头皮捡起扇子,双手递给那人,“实在对不住,因有急事,走得匆忙了些,并非有意冲撞公子。”抬眸,对上一张年轻的男子面孔。
公子二十四五岁的模样,披着靛蓝色织锦缎斗篷,里面是件宝蓝色云锦长袍,袍边坠了块雕成树叶状的碧玉,碧玉品相极好,亮泽莹润,低调中透露出不容小觑的奢华。
长相也甚是俊朗,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只眉宇间稍稍带着几丝阴郁。
见到楚晴,那人似是愣了下,目光骤然热烈起来,迸发出逼人的光彩,话语却是温和,“无妨,姑娘不必多礼,不知有何急事,或许我能相助一二。”
“不用,”楚晴连声拒绝,又指了那处缺口,支支吾吾地道:“这里摔破了,我理该赔偿,不知…”
公子低头看了眼,唇边露出温文的笑,“无妨,着人修补了便是,姑娘不必挂怀。”
“多谢公子宽厚,奴家告辞。”楚晴再不肯多留一刻,提着裙子往下奔。丁香色的罗裙绽成一朵小小的喇叭花,花底下一双墨绿色软缎绣鞋像翩飞的蝴蝶时隐时现。
问秋抱着她的斗篷紧紧跟在后面,徐嬷嬷看出公子目光里的玩味,心生警惕,往前一步,遮住了楚晴的身影。
公子却似不在意般,身子偏了偏,仍是注视着楚晴,直到她走到拐角处身形消失不见,才怅然地收回视线。
旁边穿着藏青色长袍的随从看出他眼中的不舍,低声道:“要不要我去留下她?想必那位主子会喜欢。”
公子“唰”地甩开扇子摇了摇,“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生得真是…鲜嫩可口。”
随从道:“一身打扮倒是平常,应该没多大干系。”
公子沉吟数息,轻启薄唇,“当心别惊吓了她。”
“明白,爷放心。“随从肃然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跨下楼梯。
“姑娘请留步,”随从腿长步大,赶在楚晴走出酒楼大门之前拦住了她,“刚才在地上捡到块玉,不知道是不是姑娘的?”
伸手,掌心一块约莫寸许长两指宽的红玉。
徐嬷嬷上前看了眼,“不是我家姑娘的,壮士问别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