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晴看她鼻尖儿冻得通红,嗔道:“怎么也不带个手炉出来?或者去大房院跑一趟也成,就这么傻等着?”
半夏抽抽鼻子,“怕跟姑娘走两岔了。”
“你先回吧,我这也便回去了。”楚晴打发走半夏,有意地放慢了脚步。
她近几日就没见过楚晓,她赔的是哪门子礼?
难不成是因为点心的事儿?
可自己只买过那一次,并没多嘴说什么。而且文氏口口声声要管事去买了贺寿用,后来兴许忘了还是为了省钱,却又没去。
再其他,怎么都想不出来了。
楚晴烦恼地摇摇头,长吐一口浊气,无奈地对暮夏道:“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进了院子,春笑在廊前立着,看到楚晴回来,立刻撩开帘子,扬声道:“姑娘回来了,大姑奶奶等了有一阵子了。”
楚晴三步两步进屋,朝楚晓抱歉地笑笑,“不知道大姐姐来,大姐姐怎不说一声,我也好等着。”回头斥问秋一声,“大姐姐茶杯都空了,不知道续茶?四姐姐送来的点心也不说摆出来?”
楚晓笑道:“刚吃过午饭,又在宁安院用了点心,哪里有肚子再吃?五妹妹是到哪里去了?”
楚晴笑盈盈地从暮夏手里接过雕花桐木匣子,“原是打算到祖母那里去的,听翡翠姐姐说祖母身子不爽利懒怠见人,本想回来正巧瞧见大伯母…明家表哥从苏州带了些小玩意儿,大伯母给家里姐妹每人分了一份儿。”
打开匣子,让楚晓看了看,里头两方端砚,两支兼毫,两块新墨,两刀澄心纸,还有一把西洋镜一把桃木梳。
“姐妹都一样,唯独大姐姐多了只拨浪鼓和两串银质铃铛,石榴姐姐给送到二伯母那边去了。”
楚晓便笑,“难为大伯母想着,待会定要去道谢才是。”
“大伯母知道姐姐身子不方便,打发丫鬟去也使得。”楚晴随着笑,亲自执茶壶给楚晓续了茶。
楚晓浅浅抿一口,未开口先叹气,“晚丫头这脾气是越来越大了…昨儿我才听说先前她竟然把你给祖母做夹袄的缎子给划了,还绞了四妹妹的新衣裳,也就你们性子好,一直让着她,这种事合该告诉祖母,让祖母好好责罚她才是。再不成,让人告诉我,我总算是长姐,教训她几句也是理当。”
楚晴笑道:“二姐姐也是无心之举,祖母已经罚过她了,总不能一事罚两次。”
“话虽如此,也不能让两位妹妹平白受了委屈,”楚晓朝她身旁的丫鬟素云使个眼色,素云乖巧地将身旁两只长盒子捧过来,打开,里面各放着一匹布,一匹是鹅黄色的素绢,一匹湖绿的府绸,都是很娇嫩的颜色。
“这个权作替晚丫头给四妹妹赔礼,没教好她也是我的错。”
楚晴状作委屈道:“大姐姐这话就生分了,合着我就不是大姐姐的妹妹了?”
楚晓顿一下,食指虚点着楚晴,笑道:“以前怎么没瞧出你这么多弯弯道儿,一句话没说周全倒让你挑了刺去…都是一家子姐妹,何曾有亲疏远近,只不过听我娘提到晚丫头没少生事,没少让两位妹妹吃亏,这才…而且,所以给妹妹送礼,也是有事相求。”
楚晴笑着问:“大姐姐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便是。”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婆婆的侄儿媳妇就是我堂嫂开了间绸缎铺子,打算腊月初二开业。为打个名头,初一那天打算在店里把古往今来听说过没听说过的布匹都陈列出来,一是让大伙开开眼,二是也展示咱家的财力跟能力。如今已经凑了差不多七八十种各色布匹,我表嫂听说鲁地有种螺纹缎,不知道四妹妹这里有没有?”
“没听说过,”楚晴茫然地看向春喜,“东西都是你收着,可有这种布?”
春喜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奴婢连这个名字都不知道。”
楚晓笑道:“要不是表嫂提起来我也不知道,这螺纹缎就只十几年前在胶东兴过一阵儿,那会说给闺女陪嫁需得陪两匹螺纹缎,婆家才兴旺。后来因为这缎子不结实,就慢慢淘汰了…我记得四婶婶就是胶东人,兴许陪嫁的布料里就有这种布。”
是要看娘亲的嫁妆?
楚晴立刻提高了警惕…
第24章 纷乱
第24章
“我娘嫁妆少,陪嫁的布匹共十八匹,进府后用了六匹,秋天我才将布料搬出来晾过,没瞧见有螺纹缎。”楚晴笑着拒绝,因怕楚晓不信,吩咐暮夏,“找杏娘把我娘的嫁妆单子拿来看看。”
暮夏腿脚快,没多大工夫,就气喘吁吁地回来。
楚晴翻到布料那页,递给楚晓。
十八匹布,也只写了大半页,都是市面上常见的面料,便宜的有绉纱潞绸,贵重的有云锦、妆花缎,确实没有螺纹缎。
楚晓垂眸盯着单子默了默,随即抬头,“许是写错了也未可知,有些人不认得,就把螺纹缎当成了云绫缎。”
她这是打定主意要看个分明了,楚晴不由哂笑,目光落在楚晓脸上。
楚晓与楚晚是同母所生,她却比楚晚白净了许多,柳叶眉弯月眼,不笑也像带着笑,鼻梁挺直,鼻头稍嫌大了点儿,一双红唇却是过分单薄了些,显得有些严苛,淡化了眉眼带来的喜庆。
单看鼻子与嘴巴,楚晓与老夫人足有七分像,所以老夫人才独独宠了她。
一头乌黑的长发梳成富贵的牡丹髻,当中插支金凤钗,金凤口中衔着指甲大的红宝石,熠熠生辉。衣着也华贵,大红色织锦缎褙子,领口跟袖口都镶了白狐毛,看上去比兔毛顺滑柔软得多。
白狐皮毛比红狐更加珍贵稀少,据说只能在大雪封山的天气猎到,这白狐皮还是大伯父楚浦自宁夏带回来的,只得了两张,老夫人都给楚晓当了陪嫁。
此时楚晓虽笑盈盈的,可眼底却藏着几分隐忍与不耐。
这样的神情瞧起来,与老夫人更像。
楚晴又笑了笑,“大姐姐要是不放心,就让春喜她们把料子搬过来,大姐姐亲眼看看?”
楚晓脸上的笑这才入了眼,“这点小事何必兴师动众的,我去四房院那边瞧瞧就是。”
“就怕大姐姐身子不方便,”楚晴扫一眼楚晓的肚子,“其实让素云姐姐过去看看也成。”
楚晓摸了摸肚子,“不妨事,大夫说了,也不能总躺着坐着,多走动些对孩子更好。”说罢已站起身,将手搭在素云胳膊上。
暮夏知趣地走在前头,楚晴带着春喜慢悠悠地陪着楚晓走。
行至梅林,便觉清香袭人,楚晓仰头看着满树的浅粉嫩白,脸上有片刻的茫然,“有年四叔用梅花揉碎捣出浆汁来熏纸笺,我不小心把一盆汁子碰洒了,四叔瞪着眼凶我,四婶婶哄我进屋吃窝丝糖,不小心把牙齿粘了下来,害得四婶婶被娘亲责骂。”
那会儿楚晓正换牙,该是六七岁的年纪吧?
既然娘亲也在,父亲定然就是在四房院捣的梅花汁,是不是娘亲与父亲一同采了梅花回来呢?
父亲是才子,素爱模仿魏晋名士穿广袖深衣,娘亲生得一副好相貌,郎才女貌携手采梅,该是何等美好的画面。
可是,自楚晴记事,她只听说父亲不喜亲事,连带着不喜娘亲,所以成亲后很少往内宅里来,便是她出生了,父亲也不曾多看顾两眼。
这几年更是连家都不回,借口游学,不知到了何处去。
看到楚晴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楚晓轻轻拍下她的手,并肩走进四房院。
六月与十月正将布匹从库房往外搬,楚晓吩咐素云,“你也去帮忙。”
素云应一声,跟在十月身后。
不大会儿,十月扎煞着手道:“姑娘,就这些,都搬出来了。”
楚晓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素云,素云默默地点点头。
十二匹布整整齐齐地摆在长案上,楚晓慢慢踱过去,一匹匹地让素云抖开,搭在身上试。
“这样的湖蓝色做裙子最好,配什么都雅致。”
“鹅黄色挑肤色,妹妹肤色白,做件小袄是极好的。”
“这缎子真是细密,现如今的妆花缎也不像以前紧实了。”
…
楚晴看着她不厌其烦地一匹匹地抖开,手指一寸寸地顺着布料的纹路摸过去,不像是试衣,却像是…找东西!
念头闪过,楚晴悚然而惊。
前几日杏娘说进贼,语秋也借口翻妆盒,难不成真的是找东西?
有什么能藏在首饰里,又能藏在布匹里。
定然是纸笺或者绢帕之类。
可是为什么要在娘亲的遗物里找?
娘亲过世八~九年了,为什么早不找,非得到现在才想起来?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像是纠结成团的丝线,怎么理都豪无头绪。
正烦乱着,听到耳旁楚晓遗憾的声音,“果真是没有,还以为四婶婶是胶东人,怎么也会陪嫁一匹螺纹缎,倒是累得五妹妹跟着忙乎一通。”
“大姐姐又生分了,哪里累着了?”楚晴撅着嘴,圆溜溜的大眼睛瞪得老大,忽而脑筋一转,笑着建议,“大伯母娘家就织布,听说大伯母光布料就陪嫁了上百匹,要不大姐姐到大房院瞧瞧,大伯母必然有。”
楚晓目光闪了闪,急忙拒绝,“改天吧,我出来有大半天了,不好再耽搁。我这便回去,等得空再来跟妹妹叙话。”
楚晓不笨,这事做在楚晴头上可以,真要劳烦到明氏,她可是半点不占理儿了。古往今来,断没有为了讨好婆家侄媳妇而折腾娘家伯母的事儿。
而楚晴不一样,四婶婶过世多年,楚晴又只是个堂妹,她身为堂姐支使堂妹做点事情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何况,来之前,相公庄正明说过,她找的那封信很可能就藏在四婶婶的嫁妆中,与旁人没半点关系。
楚晓黯然地叹口气,要不是庄正明逼得紧,她是真不想回娘家来。就是回,也不能在今天。
大清早在宁安院受了冷遇,连门都没让进,接着在二房院听文氏絮絮叨叨地抱怨这个,抱怨那个。
抱怨明氏小气吝啬,抱怨老夫人不给自己撑腰,抱怨相公没本事,还有闺女不给自个儿长脸争气。
楚晓听得厌烦之极,差点就动了怒。
还是文氏见她脸色不好才停住嘴,让厨房送了可口的饭食来。
吃过饭,她又去宁安院,无论如何哄好老夫人是正经。虽说自个娘亲掌着中馈,但整个府邸还是国公爷跟老夫人说了算。
她还得依仗老夫人来撑腰。
老夫人仍是托病不想见,可楚晓不能连门没进就走。
被娘家冷遇的人,到了婆家也会被看轻。
所以,转身要走的时候,她一把捂住肚子嚷“疼”。
翡翠跟珍珠吓白了脸,急忙把她扶进去坐下,又要请太医来。
楚晓忙让素云拦住她们,说不妨事,只是一时走得急嘴里进了风,喝点热茶就好。
这样,一直在宁安院耽搁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至于老夫人见没见自己,有贾嬷嬷镇着,别人还敢乱说什么话不成?
总归在外人眼里,她是被老夫人留了小半个时辰。
***
送了楚晓出去,楚晴让老苍头夫妻关上大门,进到厅堂,让杏娘拿来纸笔,肃然道:“正好翻腾出来了,就把娘亲的嫁妆理一理,原先这本你收着,另外抄一本放到我那边。”
便从布匹开始录,用掉的六匹,有三匹是裁了给楚晴做小衣,两匹给楚澍做了直缀,剩下一匹是给老夫人做了长袄。
楚晴突然觉得眼眶发热,有水样的东西控制不住似的往外溢。
娘亲嫁到楚家只三年,自个儿一身新衣都没添置,倒是用了三匹布给自己。娘亲去世,自己不过才满周岁,哪里就用得了这些上好的布料?
吸吸鼻子,吩咐丫鬟们将布匹仍堆到库房里,接着录衣裳。
娘亲衣衫也不多,春夏秋冬加起来也不过五六十件,有两件明显是穿得久了,手臂处都磨到起了毛,仍是不舍得扔,整整齐齐地叠放着。
杏娘看着这些衣物,脑子倒是活泛了些,“这是姑娘及笄那天穿的,太太特地到真彩楼让人裁的时兴样子,姑娘平常不舍得穿,留着出门,可惜只穿过两次就瘦了。”
“这是下定之后裁的,姑娘听说读书人不喜欢穿得花哨,特地选了匹天水碧的料子,也没绣月季牡丹,只绣了玉簪花…其实姑娘穿水红色最好看。”
女为悦己者容,原来娘亲是喜欢父亲的。
楚晴泪眼朦胧,却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免得花了纸上的墨。
文老夫人连着三天没让众人去请安,楚晴也连着三天窝在四房院忙乎,终于把娘亲赵氏的嫁妆单子整理好,库房里的东西也翻了个遍,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令人怀疑的纸张。
楚晴纳罕不已,娘亲手里究竟有没有楚晓想要的东西?
如果真的重要,怎么也应该交代给杏娘,或者留下只言片语也好。
楚晴对着嫁妆单子费心思量,却不知已经有人打起她亲事的主意…
第25章 说亲
宁安院的东次间。
珍珠轻手轻脚地将换过新炭的青绿色古铜炭盆放至墙角,又执起茶壶往炕桌上的茶盅里续了水,才轻手轻脚地出去。
炕柜上供了只水晶梅瓶,瓶里斜插一支遒劲的梅枝,枝头上花苞待放,沁出清幽的淡香。
身穿豆青色如意纹褙子的妇人端起茶,浅浅地抿了口,指着梅瓶笑道:“这花儿真香,供在屋里,连熏香都免了。”
“都是孩子们的孝敬,”文老夫人露了笑,“知道我这几天不爽利不爱出门,天天折了新梅送来,”侧身指着高几上的梅瓶,“那是昨天折的,刚开花,正灿烂着,这枝赶明儿一早怕也就开了。”
妇人“啧啧”出声,“老夫人有福气,也会教养人,就是平常爱藏私,鲜葱似水灵的三个孙女儿硬是拘在家里不让出门见人,亏得我脸皮厚,国公爷做寿不请自到,否则还见不到面儿呢。”
说话的是镇国公郑家的儿媳妇郑氏。
镇国公与卫国公先祖曾有同袍之谊,太~祖皇帝得天下论功行赏,两人都高居国公之位。可惜郑家后继乏力,连续几代未能有个出类拔萃的弟子,只空有个爵位,却无人在朝为官。
所以郑家与楚家早就断了往来。
没想到这次国公爷做寿,郑家竟然主动上门了,还送了不菲的贺礼,大有重续前缘的意图。
国公爷觉得多一个朋友多条路,能再往来总比生分了好。
所以,这次郑家媳妇上门求见,文老夫人就吩咐人热情地引了进来。
郑氏是个嘴皮子利索的,三言两语说得文老夫人心头开花,再一番插科打诨,老夫人更是欢喜,笑道:“哪里藏着掖着了,我倒是想让她们出门见识见识,可一个个的都胆小怕露怯。”
“老夫人这话可不公允,姑娘们哪里怯场了?”话头一转,“别不是老夫人怕出门被人瞧中了抢过去吧?”
老夫人隐约听出点话音来,借着喝茶,躲过了话头。
郑氏也跟着啜口茶,半是正经半是戏谑地道:“不瞒老夫人,这孩子大了藏着也没用,还真有人瞧中您家的孙女儿了。”
老夫人放下茶盅,不咸不淡地说:“侄儿媳妇就爱说笑。”
“不是说笑,”郑氏敛了神色,“是安国公府的谢老太君托我来的。”
安国公府,谢老太君,谢贵妃…
会不会是四皇子?
老夫人心头跳了跳,试探着问:“安国公府里有待婚配的小子?”据他所知,谢老太君三个孙子都已经成了亲。
“怎么没有?”郑氏拍一下大腿,“就是谢家二房的那位,今年刚十五,可不正说亲的年纪?老太君自打那天见到府里五姑娘喜欢得什么似的,回去就夸个不停,小模样长得又漂亮又喜庆不说,礼数也周到,又孝顺,说咱要是不抓点紧,没准就被别人抢了先…谢家公子生得也是一表人才,读书又好,今年乡试刚中了举人,过了年想下场试试,说不定就能中进士。”
老夫人想起来了,郑氏说的这位公子叫谢成林,确确实实是住在安国公府里。
谢成林的祖父与安国公是亲兄弟,当初分府后,安国公这支枝叶尚算繁茂,而分出去的二房却枝凋叶零的,连着两代都只有一个男丁不说,安国公的弟弟以及谢成林的父亲都是刚过三十岁就死了。
谢成林年纪小且要读书,怎能独力支撑起一房来,所以就跟寡母一同搬到安国公府,据说吃住用度都与谢家子弟并无二致。
这样的家世,若是求娶的是楚暖倒还有商榷的余地,可楚晴…
文老夫人期许的本是皇子,不成想换成安国公府隔了房头的孙子,两者相较,差距的确有点大。
故而,她心里很有几分不悦,面上却不显,只做惋惜状,“谢家那孩子我知道,将来必有大出息的。只是,晴丫头的亲事我做不了主…我们府里的事儿想必你也清楚,老四就这么一个闺女,只把她疼在了心尖尖上。早先去游学之前就说,晴丫头的亲事谁说了都不行,得他亲自看过才作数。晴丫头岁数也小,刚十岁,上头几个姐姐都没定亲,所以晴丫头也不着急。你看着要是谢老太君能等,就过阵子等老四回来再行商议,要是不能等…”
郑氏眨眨眼,摸不清老夫人此言是真有其事还是推脱之语,只笑道:“娘亲不在,当爹的多关心些也是应当。之前见四爷不经常回来,只以为他把五姑娘的亲事交给老夫人了…这事我讨了老太君的说法后,再来知会您。”
凡是说媒,中意也罢不中意也罢,男方为示诚意总会再上门两三次。
以后还有得是机会掰扯。
因此文老夫人跟郑氏脸色均算好看,言笑晏晏地再聊几句,郑氏告辞,老夫人客气地让贾嬷嬷将人送了出去。
楚晴浑然不知自己已被人惦记上了。
她正坐在马车里唧唧喳喳地跟明氏说起楚晓,“…以前只知道大姐姐重颜面,却不晓得会看重到这般地步。为了在宁安院多待会儿,竟然不惜拿肚子里的孩子做文章。她一吆喝肚子疼,把翡翠跟珍珠两人吓得脸儿都白了,好一通忙活,又是端茶倒水,又要请太医,大姐姐死命拦着不让,后来二太太去把她们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后来翡翠姐姐才反应过来,恨得牙痒痒。”
明氏眸中含笑,温和地注视着楚晴红润生动的脸庞,“大姑娘一向会算计,却不把人心当回事儿。奴才虽然卑贱,可也是人,她这样能折腾一回两回,要再有第三回估计就没人当真了。经管铺子跟管家也是一样,既要敢放权给掌柜,又得有能力制约他,要做到恩威并施松弛适度…这次翡翠的事儿你就做得极好,她所求不过是弟弟能有出息,不必一辈子待在门房,对文氏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可她始终不松口。”
“盛珣的事情能成还得多谢伯娘跟明表哥,”楚晴诚心诚意地道谢,“只是明表哥把身契给了我,他手头上不就缺了人?”
“哪里就缺得了人使唤?”明氏笑,“京都有宅子有铺子,需要用人的时候找个伙计就行。怀远本不想在府里住,可老夫人盛情相邀,我也不放心他独自住,留在府里跟景哥儿和晟哥儿也能探讨下文章。”
楚晴笑道:“这样最好,我怕表哥手头不方便又不好意思开口提。”
“明远才不是这种吃闷亏的人,他性情像我大哥,最是无利不起早的。”明氏笑容里满满的全是自豪,“我大哥有两儿两女,一早就决定让老大怀中承继祖业,怀远虽精明可生下来就顺山顺水没遇到半点坎坷,未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大哥想让他以后外放做个小官吏磨磨性子。”
楚晴想起明怀远一袭白衣谪仙般清雅高贵的样子,忽而一笑,“真想看看表哥因为农夫丢了一只鸡少了一头牛而升堂断案的情形。”
明氏稍愣,笑意渐浓,抬手点下楚晴的脸颊,“你这个促狭鬼。”
说话间,马车到了东街,缓缓停在上次来的那间银楼门前。
楚晴低头打量下自己的衣衫,抻了抻并没有皱褶的裙角,戴好帷帽扶着问秋的手下了马车。
掌柜记性很好,还认得楚晴,笑呵呵地拱手作揖,“见过东家,见过五姑娘。”亲自将两人引到楼上。
楚晴掏出那只有蚊子的琥珀问道:“能镶成簪子吗?”
掌柜打量几眼,“能,姑娘想镶什么簪?金簪、玉簪还是…”
“依我看,用紫竹最好。”清越动人的声音自花梨木博古架隔开的隔间传出,只见隔间身形晃动,身着白衣的明怀远阔步走出,脸上挂着浅浅笑意,眸中光芒闪动,像凝聚着漫天的星子。
“虫珀本是生灵所化,用金玉之物不免流于世俗,最相配莫过于木石,五妹妹若信得过,不如由我来镶这支簪?”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那双眸子温润又安静,美好得几乎让人错不开眼。
楚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气息,张口说出,“表哥生得真好看。”话一出口,已意识到不妥,蓦地涨红了脸。
明怀远挑起双眉,笑容清浅高雅,“别人也曾这么说。”
呵,原来不止一人有这种的想法。
楚晴松口气,掌心紧紧地握住琥珀,“听说来年开春表哥要下场,科举重要,不好耽搁表哥用功。”
明氏笑道:“读书也需一张一弛,倒不好一味用功,有时候稍作松散,读书效果更好。”
言外之意竟是希望明怀远亲手来镶簪。
明怀远温润地笑笑,“姑母言之有理。”
既然两人都这么说,楚晴便张开手心,将琥珀递到明怀远面前,“有劳表哥了。”
她的手白皙柔滑,手指葱管般细长。
明怀远扫一眼,指尖小心地掂起琥珀,“三日便可镶好,届时由姑母转交给表妹吧。”
楚晴笑着道了声好。
明氏与掌柜尚有事要谈,楚晴不便在旁,就让伙计找出几样新奇的首饰来。
东西还不错,但并没有让她特别心动的。
况且,她也不缺首饰戴,故而只打眼瞧了瞧,便让伙计收了起来,自己慢慢行至窗边,轻轻将窗子推开条缝儿。
不经意地,又瞧见上次无礼地盯着自己打量的伙计。
他站在对面铺子前,穿身灰褐色裋褐,双手抄在袖口里,两□□替跺着,显然是不胜寒意。
这么大冷的天气,他等在哪里做什么?
楚晴回头朝问秋招了招手…
第26章 字条
问秋点点头闪身往楼下走。
楚晴将窗户开得稍大了些,凛冽的寒风呼呼地涌进来,突如其来的寒意逼得楚晴不由倒退一步。
正想掩上窗,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其中夹杂着粗暴的呼喝,“让开,别挡道,爷的鞭子可不是吃素的。”
行人们纷纷往路旁闪,有孩童被挤掉了点心要蹲下去捡,旁边的大人一把抱起她揽在怀里,喝道:“不要命了。”
孩童咧嘴便哭。
还有个腿脚慢的妇人被人推挤着倒在地上,手里篮子被甩到一旁,里面滚出十几只鸡蛋,瞬间被踩得稀巴烂。
问秋也夹杂在人群里,被摊贩们推来搡去像是秋风中摇摆的落叶。
楚晴不由替她捏了把汗。
马队来得急去得快,不过片刻,街面上已恢复成往日的平静。
除去地面上残留的鸡蛋皮以及些许菜叶、点心渣子外,只有卖鸡蛋的妇人坐在地上锤着大腿哭嚎,“这些杀千刀的杂~种,叫我怎么活啊!”
“五城兵马司的人没个好东西,对上司惯会拍马溜须,在百姓面前就是横行霸道。这妇人还算命大,否则缺只胳膊断条腿也得白捱着。”
明氏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越过她的肩头也往外看,忽地看到问秋,问道:“她什么时候出去的?”
“看路旁有卖松子糖的…”楚晴下意识地说了谎,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明氏。
明氏只以为她因贪吃害羞,温和地说:“外头吃食不干净,回头让铺子里做点送到府里。”
“太好了,多谢伯娘,”楚晴乖巧地道谢,眉眼弯弯,“徐嬷嬷这阵子也在折腾着做点心,但是总做不成,暮夏几人看到徐嬷嬷从厨房回来就找借口开溜,生怕被喊过去尝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