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太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自己的闺女觉得是天仙女,合该被捧着敬着,听太太这么一说,顿时泄了气。
杨佩瑶趁热打铁,“秦老师是大学生,看中他的人多得很。而且脾气温和,总不会动手打人…二姨太把钥匙给我,我上去看看大姐。”
二姨太不情不愿地掏出钥匙。
杨佩瑶上楼打开门,吓了一跳。
屋子里摆着四只箱笼,椅子上放着皮箱,杨佩珊正忙活着收拾东西,深秋的天气,额头上竟沁出一层细汗。
精神非常健旺。
瞧见杨佩瑶,杨佩珊笑问:“你怎么过来了,坐床上吧,地下乱糟糟的。”
杨佩瑶道:“二姨太打电话找我来…我以为你在家里寻死觅活呢?”
杨佩珊“哈哈”大笑,“好日子才刚开始,我没那么傻…正好帮个忙,把这摞衣裳放进左边箱笼里。”
杨佩瑶接过来,看着都是夏天穿的薄旗袍和纱裙,就按照归类摆在箱笼里,一边问道:“秦老师怎么想起来提亲了?”
杨佩珊轻轻咳了声,面上露出不寻常的红晕,片刻才道:“我把他睡了。”
“啊”杨佩瑶手一抖,衣服没接稳,尽数掉在地上,忙弯腰整理好,“真的假的?”
杨佩珊道:“那天我特地打听过,秦越要赶稿子,把小云送到前面胡同王二嫂家了,我上门问他为什么不愿意跟我结婚,到底是什么想法。一个大男人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我就把摁在床上了…隔天他到铺子找我,说要提亲。”
杨佩瑶感慨不已。
杨佩珊的行动力绝对是一流的,换成她,未必有这种魄力。
又问:“那你是铁了心要嫁给他?二姨太嫌秦老师没住处,家里穷,又说你当后娘。”
“当然嫁,”杨佩珊毫不迟疑地回答:“错过秦越,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这么个好人。穷不怕,我有公寓手头也有钱,足够我们三个人吃穿,再说秦越也不是养不起家。至于小云,她年纪小,我好生待她,她总会念着我的好。”稍顿片刻,犹犹豫豫地又道:“那天以后,我又去找他,再怎么勾他也不动手动脚,他说等结婚之后…秦越挺君子的。”
杨佩瑶长舒一口气。
二姨太所担心的一切在杨佩珊看来根本不算事儿,她也不在乎别人的意见,只要她想嫁,就一定要嫁。
杨佩瑶见杨佩珊主意已定,便没多待,仍旧下楼。
有了宁哥儿,加上她还要上学,并没有太多时间回娘家,好容易来一趟,正好多陪陪太太。
说了会闲话就谈起杨承泽,他七月已经毕业,但是想在美利坚全境游玩一圈,所以要耽搁到年底才回。
回国之后想请顾息澜帮他谋个体面的职位。
杨佩瑶满口答应了。
杨承泽学的是机械制造,正是国内奇缺的人才,谋职非常容易,不通过顾息澜也能找到很好的工作。
正说着话,五姨太从外面进来。
她穿绛红色旗袍,外面套米黄色呢子大衣,颈间围着条深咖色围巾,优雅而精致。
瞧见杨佩瑶,立刻露出温柔的笑,“三小姐回来了,好久没见到三小姐了。”
杨佩瑶笑着回答:“天天上学忙得不可开交,五姨太逛百货公司?”
“随便逛逛,”五姨太晃晃手里纸袋,“买了双靴子,百货公司有新品上市。”说着,把靴子拿出来给众人看。
她说话仍是细声细语的,眼眸里却多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意气风发。
如今东洋人横行无忌,连霸道的欧美人都不得不避让三分,五姨太想必也是因此而扬眉吐气了吧。
杨致重已经查清楚跟她联络的人,也知道那些人的老窝在哪里,但是想留着这条线,以便有重要的时候好好利用一番。
杨佩瑶有些可怜五姨太,既牺牲了自己的清白,又牺牲了孩子,最后总不得善终。
转念一想,又觉得她不值得同情。
就因为有她们这样的人在,中国人才会死伤无数,民不聊生。
又说了会闲话,杨佩瑶告辞回家。
阿秋她们正包饺子,果然留出一块面团来。
杨佩瑶抱着顾宁远到饭桌前,揪下一小块搓成细条盘在一起,头部用剪刀剪出嘴巴,笑道:“这是蛇。”再揪一块递给顾宁远,告诉他怎样搓得均匀。
顾宁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动作,小手却不给力,把面团搓得一截粗一截细。
杨佩瑶把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教给他,好容易做好蛇,又教他做胖猪头。
母子俩玩得不亦乐乎。
待到顾息澜回家时,饭桌上已经摆了蛇、猪头、公鸡、桃子和苹果。
顾夫人乐呵呵地说:“瑶瑶手巧,你瞧,捏出来的公鸡像模像样的。”
顾宁远闻言,小胖手立刻指向自己捏的公鸡,黑亮的眸子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一副求表扬的神情。
顾息澜知其意,张手将他抱在怀里,笑道:“宁哥儿捏得也很好。”侧头仍是看向杨佩瑶,目光温柔,“真会玩儿。”
杨佩瑶抿了嘴笑。
玩个面团算什么,前世的孩子花样更多,有橡皮泥、太空泥、黏土,各种各样的名目。
等放寒假,她要兑上颜料和成不同颜色的面团,这样捏出来的小动物更加生动逼真。
吃完饺子,杨佩瑶陪顾宁远玩了会儿,把孩子交给顾息澜,回屋预习明天要上的课。
正聚精会神地看书,听到脚步声响,抬头看,是顾息澜走了进来。
他已经脱去西装外套,只穿件棉布衬衫,衬衫最上面两粒扣子敞着,露出麦色的肌肤,和性感的锁骨。
腮边冷硬的轮廓被灯光映着,平添三分柔和。
杨佩瑶看得有些呆。
顾息澜走近前,自身后拢住她,唇贴在她耳边,声音若窖酒浑厚醇香,“成亲快三年了,还没看够?”
“嗯,没看够。”杨佩瑶低低应一声。
是真的,随着对他了解的加深,竟是越来越迷恋他。
顾息澜俯身吻她的唇,痴缠片刻,低笑,“待会儿让你好生看。”幽深的眸子里柔情满溢,还有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无奈。
杨佩瑶想起他今天要开会,不由问道:“商会的事情不顺利?”
顾息澜抬手摩挲着她白净的脸颊,低叹声,“今年依旧要加税,商户顶不住压力,关张了近百家店铺…省政府又下令,商会不得私设武装队,不得随意募集筹款…时局越来越乱了。”
杨佩瑶柔声解劝,“这是没法子的事情,国民政府强力施压,邻省的税收比咱们已高出一倍了,你能支撑到现在,也很不容易。”
顾息澜无奈道:“今天跟楚伯父谈了谈,他觉得东洋人野心不小,说不定会打仗,打算把工厂和店铺关掉半数。我想了想,咱家好几家不赚钱的工厂,干脆也关了,只留下南涪的工厂和百货公司,你觉得怎么样?”
楚伯父是楚青水的父亲,万安帮掌门人楚浥。
他多年不露面,但是耳目消息四通八达,绝非等闲人物。
杨佩瑶道:“我听你的,咱们家里总少不了吃穿。”
顾息澜笑笑,“楚伯父还夸你眼光长远,最近他托人打听温哥华的地价,比起咱们买的时候上涨了两成,如今兑换美元的汇率也涨了,要三块半银大洋才能换一美元…楚伯父想让青水近期去趟温哥华。”
上次楚青水嫌弃温哥华地方偏僻,只买了一百五十亩。
这次想要多买点,顺便看着把房子建起来。
杨佩瑶道:“咱们也派几个人过去吧,地要有人种,房子要有人盖。不如问问厂里的工人,有没有想拖家带口一起去的。”
眼下加拿大人少地多,巴不得有人过去开荒,并不限制入境。
“好,”顾息澜点点头,“我挑三五家老实本分的,再让周秘书一家跟过去。”再度俯身往她唇上一点,“你接着温书,我看看宁哥儿。”
***
没几天就进了腊月,杨佩珊跟秦越领了结婚证,正式搬到馆陶路的公寓居住。
二姨太千般不愿万般不愿,仍是从兜里掏出二百块钱,太太也给了二百,杨佩瑶给了一百,加上四姨太和五姨太各五十,凑出来六百块钱,算是给杨佩珊的添妆。
杨家没有操办,只自家人吃了顿饭。
杨致重对秦越挺满意,觉得比孟淮稳重,特地嘱咐杨佩珊好生过日子,没事多回家看看。
先前杨佩瑶结婚时,杨致重可是发话不许她回娘家。
二姨太自以为找回颜面,对秦越的态度好了很多。
同样结婚的还有楚青水。
他只比顾息澜小一岁,已经二十八了。
楚浥不许他再胡闹,亲自给他相看一个女孩子。
女孩叫做孙婉婧,十九岁,刚高中毕业,家里开间小饭馆。
楚浥相中她性子温顺,会做一手好面食,跟到温哥华去能照顾楚青水吃饭。
楚青水不情愿,被父亲摁着头入了洞房。
三日回门后,跑到顾家抱怨姑娘相貌丑,比不上自己漂亮。
杨佩瑶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不愿意当初就不该答应,现在婚也结了,洞房也入了,反过头来嫌弃人家不漂亮,再说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比起你强多了…空长得一副好相貌,心里全是渣渣。”
楚青水面上挂不住,恼道:“我真是吃饱了撑得,在家里被老爷子指着鼻子骂,来这里又被你骂。”站起身往外走。
正好顾宁远睡醒午觉,顾夫人抱着他出来,杨佩瑶忙道:“宁哥儿,快叫舅舅。”
楚青水停住步子,回身去抱顾宁远,顾宁远看两眼杨佩瑶,见她点头,这才朝楚青水伸出手。
楚青水傲娇道:“看在我外甥的面子上,今天就不跟你计较了。”
杨佩瑶苦笑,“哥,是我说话不妥当,但是…”
“行了,我知道,”楚青水打断她,“相貌比得上我的本就没几个,我以后再不嫌她丑…好生对她就是。”低下头,瞧着顾宁远,又咧开嘴笑,“这模样越来越像顾老大,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比起我差远了。”
顾夫人知道楚青水跟顾息澜感情好,并不在意,微笑道:“青水要是有了孩子,肯定长相好。”
楚青水得意地点了点头。
过完年,尚未出正月,楚青水便被赶去温哥华。
孙婉婧跟他同行,另外带了二十多名随从下人,顾息澜这边有四户人家,加起来共五十多人。
顾息澜与杨佩瑶赶到火车站去送行,见到了孙婉婧。
孙婉婧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美,而是眉清目秀的非常耐看,又有种温婉贤淑的气质,很容易得人好感。
楚青水牵着她的手,介绍道:“这是我媳妇,这是妹子、妹夫。”
顾息澜板着脸不作声。
楚青水麻溜地改口,“这是哥跟嫂子。”
孙婉婧忙招呼,“大哥,嫂子。”
杨佩瑶盈盈笑道:“我叫杨佩瑶,你叫我佩瑶就行,不用见外。”
孙婉婧点点头,“我听青水提起过,虽然平常不怎么来往,但是是极亲的亲人。”
杨佩瑶微愣。
楚顾两家是世交,知道的人并不多。
楚青水却告诉了孙婉婧。
两人成亲才四十多天,而且腊月里,楚青水还嫌弃对方相貌丑。
脸上不由浮起意味深长的笑。
楚青水见状,朝杨佩瑶瞪一眼,挥挥手,“走了,不用想我,等我回来最好替我生个外甥女,要白净的,漂亮的。”
牵起孙婉婧往里走。
杨佩瑶哑然失笑,侧头见顾息澜,瞧见他板着脸,面色阴沉沉的,“楚老二以为是点菜呢…”
第121章 算计
对上杨佩瑶的视线, 眸光随即变得温柔, 像是正午的太阳, 暖暖地笼着她, 抬手替她拢好围巾,“走吧, 咱们回家。”
杨佩瑶道:“顺路看看大姐吧?”
顾息澜应声“好”, 汽车开得飞快, 不大时候来到馆陶路。
没想到却吃了个闭门羹, 铺子门关着。
都已经九点半了,往常早该开门才对。
杨佩瑶正觉得奇怪, 不经意瞧见街对面,秦越一手牵着秦云舒,一手提着菜篮子,正往这边走。
杨佩瑶迎上去, 笑着招呼,“姐夫。”
秦越明显有些尴尬,忙告诉秦云舒,“叫三姨。”
秦云舒脆生生地唤了声,“三姨。”
秦越趁机镇定下来, 温声道:“你来找佩珊?她身体不太舒服,起得晚了些, 你跟会长到家里坐会儿吧。”
杨佩瑶觑着他脸色,眸中并无担心忧虑之意,想必他口中的不舒服, 并非真正的不舒服。
这时秦云舒奶声奶气地补充,“娘每天做事辛苦,需要多休息。”
杨佩瑶心里更加明镜儿似的,遂道:“姐夫,我另外有事,改天再找我姐聊。对了,您还是在武陵教书吗?”
“是,”秦越点点头,“我很喜欢教书的工作,不过这学期没有任课,暂时做些杂务,下学期可以上课。正好,九月我替小云申请幼稚园,这样佩珊就不必太过辛苦。”
“那太好了,今年入学的学生有福气,可以分到您的班上。”杨佩瑶由衷地替他高兴,也替九月入学的同学们感到高兴。
秦越笑道:“你们这一级的学生相当出色,只可惜高敏君,我原本很看好她的。”
高敏君毕业后在省政府机关谋了个文员的职位,去年嫁给卫生局一位年纪颇大的副局长做了续弦。前几天报纸上刊登,高敏君跟副局长的儿媳妇当众动手打架,言外之意,高敏君跟副局长的儿子有些超出寻常的关系。
不过,记者们总是听风就是雨,事情的真假谁也不知道。
杨佩瑶看过也就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此时听秦越提起,想到刚上高中时两人曾经要好的情形,未免有些惆怅。
惆怅过后,日子还得照样过。
西历二月二十三号,顾宁远满周岁。
顾夫人在茶几上摆了一桌子各式物件,有毛笔、有算盘,有书本,还有金镯子、水果点心等物让他抓。
顾宁远现在仍不会说话,走路却很稳,沉默地围着茶几绕了一圈,黑亮的大眼睛看向杨佩瑶。
杨佩瑶告诉他,“宁哥儿喜欢什么,就去拿什么?”
顾宁远想一想,抓起金镯子看了看,往杨佩瑶手上套。
镯子小,只能套进三根指头,顾宁远锲而不舍地试了又试。
杨佩瑶心软如水,把镯子握在掌心,柔声道:“谢谢宁哥儿,这个娘收着了,你喜欢什么东西?”
顾宁远围着茶几又绕一圈,抓起算盘用力甩了甩。
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唰唰”声。
顾夫人乐得“哈哈”笑,“自新当年抓的就是算盘,宁哥儿又抓算盘,咱们顾家就是做生意起家,这是不忘本啊。”
周围宾客都附和着夸赞顾家后继有人。
顾宁远还是头一次瞧见这么多人,脸上却毫无惧意,乌漆漆的大眼睛四下搜寻着,瞧见人群里的顾息澜,迈开小脚丫稳稳当当地走过去,举起手里算盘。
算盘是黑檀木的架子,略略有些沉手,他力气小,不等走到顾息澜面前便拿不住,险些脱手。
顾息澜展臂将顾宁远抱在怀里,顾宁远挣扎着下地,却把算盘塞到顾息澜手里。
杨佩瑶看着,蓦地有些泪湿。
适才顾宁远为自己挑了金镯子,这会儿又替爹爹选个算盘。
他虽然不会说话,也很少表露自己的情绪,可是他心里都明白。
夜里,顾宁远早早地躺在婴儿床上睡下了。
杨佩瑶探身看着他稚嫩的小脸,鸦翎般浓密的睫毛,心底软成一滩水,她的儿子多么体贴啊。
顾息澜也过来,替顾宁远掖了掖被子,低声道:“睡吧,你明天还上学。”
关了电灯。
有风扑在玻璃窗上,呼呼作响,室内烧着火盆,却是温暖怡人。
杨佩瑶不想睡,明天第三节 才有课,不用起太早,靠在顾息澜肩窝,一粒粒摸索着解他睡衣扣子。
顾息澜捉住她的手包在掌心,轻笑,“想要了?这两天不行,再过几天,嗯?”
上次杨佩瑶生产,顾息澜吓怕了,所以两人总是算着日子同床,以免再有孕。
这两天正值排期。
杨佩瑶翻个身,俯在他耳边,低声道:“好哥哥,我想再生个孩子。”
屋里暗沉沉的,浅淡的星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映得一切影影绰绰朦朦胧胧。
她的眼眸却亮得惊人,眸底燃一簇火苗,呼啦啦地着。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垂下来,扫在他脸上,带着茉莉花般的馨香。
顾息澜喉头一紧,哑声道:“别闹,有宁哥儿就够了。”
“不够,”杨佩瑶低头吻他深邃的眼,吻他高挺的鼻梁,温软的气息在他唇间低喃,“还想要个女儿,儿子也行,像宁哥儿这样懂事的儿子。好哥哥,求…”
话未说完,已湮没在两人唇齿间。
转天醒来,天色已经大亮,顾息澜跟顾宁远都不在屋里。
杨佩瑶急急忙忙收拾齐整走到客厅。
顾宁远手里拿着勺子正吃菜粥,顾息澜跟顾夫人守在旁边看着他。
听到脚步声,顾息澜侧头,幽深的眸子里立刻漾出稠密的温柔,“醒了?过来吃饭,再晚就迟了。”
顾夫人笑着吩咐摆饭。
杨佩瑶赧然道:“不好意思,我醒得迟了,以后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顾夫人道:“昨天忙了一天,多睡会儿也应该,阿平他们也没起。”
杨佩瑶笑笑,吃了两只素包子,喝一碗红枣薏米粥,便放下筷子,对顾宁远道:“娘去上学了,宁哥儿在家里乖乖的,听祖母的话。”
顾宁远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目光里的依恋像是网,牵绊着她迈不动步子。
杨佩瑶狠狠心,背起书包出了门。
顾息澜在车旁等着她,瞧见她眸子里隐约的湿意,心下了然,柔声道:“你放心,宁哥儿不会闹,我没事早点回家陪他。”
杨佩瑶低低叹口气,坐在副驾驶的位子。
一路风驰电掣,很快到达大学门口。
顾息澜问道:“下午没有课,我来接你?”
杨佩瑶没精打采地说:“不了,我在学校里住,星期三回家。”
顾息澜捉过她的手亲了口,轻笑,“今天不再努力一次,争取早点生个女儿?”
杨佩瑶面色一红,嗔一声,“讨厌”,拉开车门下了车,走不多远,回头瞧见顾息澜站在车旁目送着她,又回转身,走到他身旁,低低唤道:“好哥哥。”
“嗯,”顾息澜弯起唇,抬手替她拢紧围巾,手指趁势在她唇上摩挲两下,柔声道:“去吧,星期三我接你,下午三点半。”
杨佩瑶点点头,恋恋不舍地走进校门,再回头,朝他甜甜一笑,挥了挥手。
看着她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顾息澜心头酸软无比。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五年前,杨佩瑶读高一的时候。
他接她上学,而她走进武陵高中的校门前,总会朝他扬扬手,甜甜一笑。
一时间,往事如潮水般喷涌而至。
刚认识时,她乖巧礼貌,见到他规规矩矩地行礼喊“会长”;后来她像易怒的刺猬,动不动伸出满身的刺;再后来…
他还记得第一次牵她的手时的欢喜,记得第一次抱她时候的激动,更记得第一次亲吻她,浑身的血液好像岩浆迸发,狂野地在体内流窜。
他的世界原本暗淡无光平静无波,是她给他带来颜色,让他明白恋爱是怎样的滋味,思念是怎样的甜蜜。
他也记得分手那段时日的煎熬。
开会的时候会想起她,看公文的时候会想起她,夜里躺在床上整夜整夜无法入眠…好在,她终究成为他的妻。
想起昨夜,她攀附在他身上的火热与主动,顾息澜唇角漾起温柔的笑意,满足地叹口气,开车离开。
婚后的日子是幸福的,可时局一天天愈加动荡不安。
东洋人不安于偏居一隅,隔三差五弄点小动作,妄图试探国民政府的底线。
政府对占据东北的东洋人听之任之,却对百姓更加苛刻残酷,各样税捐名目繁多。不种地最多没有粮食吃,可种了地收成不但不是自己的,反而还欠一屁股债。
百姓生活苦,那些达官显贵依旧过着纸醉金迷的日子。
因为税重,杨佩瑶做出来的衣裳定价贵了许多,可仍是受人追捧,金梦夜总会也仍旧夜夜笙歌。
七月初,正值暑假期间,杨佩瑶如愿以偿怀上了第二胎,顾息澜跟杨致重商量过后,辞去了商会会长之职。
张省长指派了自己的亲信担任会长。
从此杭城的局势由三足鼎立变成了两虎争霸。
张省长依靠他的堂兄与同窗在杭城境内说一不二,而杨致重职掌数万军队在城郊虎视眈眈。
顾息澜把停产的几家工厂抵给银行,消了之前十三万美元的贷款,眼下只留着纺纱厂、织布厂和服装厂,以及新安百货公司。
此外还有杨佩瑶名下的半间歌舞厅。
顾息澜空余时间一下子多了,每天除去到工厂转转,便是天天守在家里陪伴妻儿。
杨佩瑶这次怀相好,能吃能睡,完全没有孕吐,脸上丝毫不见孕斑,水灵灵地透着粉,很招人犯罪。
顾息澜看得着吃不到,下巴底下又往外冒红痘痘。
杨佩瑶怕他闲得无聊,建议他收购粮棉。
粮食是生活之本,而棉花可以纺成布,不管是城里还是战场上都需要。
趁着价格尚未高到离谱,多囤些总没有坏处。
顾息澜听从她的话,把小洋楼一楼改建成仓库,秋收之后,买了许多粮米存放在那里。
杨致重怕传出去惹得有心人注意,让章勇带领八名士兵到顾家担任护院。
不知不觉,又一年过去了。
徐萍也查出来有孕,她是头一胎,不免有些娇气,一会儿想要吃酸的,一会儿想要吃辣的,今儿嫌屋里冷,明儿又抱怨火盆有味道,支使得全家不得安生。
顾夫人忙着照看她便顾不上杨佩瑶,心里过意不去,想要再雇个稳当的人照顾杨佩瑶。
杨佩瑶笑着推辞,“娘,不用了,身边放个人别扭,再说我已经生过一胎,心里有数,您只照顾好弟妹就成。”
徐萍得知,回娘家时便跟母亲抱怨,“我婆婆的心都偏到胳肢窝了,两个儿媳妇都怀着孕,她只说给嫂子请保姆,连提都没提到我。还有房子,小洋楼被大伯哥占着不说,他们的东跨院也比我们西跨院大,大的还不是一点半点儿。”
徐母劝道:“算了,也没少了你的吃穿,西跨院不够住?”
“够住倒是够住,就是心里不舒服,我也不求一碗水端平,但也别厚此薄彼太厉害。说出去,别人还以为二爷是后娘生的呢。”
徐母斥一声,“别瞎说,让你婆婆听见生气。你要觉得不舒坦,旁敲侧击地跟平澜提两句,让他跟你婆婆说。同样的话,儿子说出来没毛病,媳妇说出来就是罪人。”
徐萍道:“二爷也憋着一肚子气,家里的工厂陆陆续续都卖了,卖出来的钱我们一分都没见到,这也罢了,剩余几家都握在大伯哥手里。我听二爷说,嫂子还有股份,纺织厂她占五成股权。一个妇道人家要什么股份,二爷才握着一成。”
“谁说不是?”徐母思量片刻,唉声叹气地说:“其实现在不比以前,一大家子人非得挤在一起住。”
徐萍眸光一亮,“娘是说分家?”
徐母道:“趁着顾夫人健在,你们两房分开门头过,说不定能多分点儿,如果顾夫人不在了,就按照你大伯哥和你嫂子的德行,你们两口子能分到啥?”
第122章 分家
其实顾平澜并没有对顾息澜有怨言。
先前徐萍看杨佩瑶在家里做棉布长裙, 打心眼里瞧不起她,堂堂都督家的小姐,穿那种既没型又没款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