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秀玫今年二十二,比杨佩瑶大七岁。
可要算起前世,杨佩瑶也是二十二,跟陆秀玫一般年纪。
杨佩瑶更觉亲近,索性更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问道:“大嫂跟大哥是怎么定下的亲事,成亲前见过大哥没有?”
陆秀玫十五岁定亲,十六岁嫁给杨承灏,定亲那会儿杨佩瑶才八岁,不知道其中关节也是正常。
陆秀玫并不意外,却是羞红了脸,片刻才道:“亲事自有爹娘做主,我哪里有主张?之前没见过,就是…就是定下亲事那年中秋,大少爷往家里送节礼,隔着屏风看了眼。”
一眼就是千年!
多么美好而单纯的感情。
单身狗杨佩瑶羡慕不已,又问:“你跟大哥私下里争吵过没有?”
陆秀玫摇摇头,“有什么可吵的,大不了我让着他就是…我喜欢让着他。”
杨佩瑶抬眸,看到她眼里浓郁的情意,不由怔住。
前世她虽然母胎solo,舍友却有两个谈恋爱的,时常跟男朋友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争吵,互不相让。
平常小打小闹算是情趣,能加深两人之间的感情,但做过头就让人无语了。
她下铺的那个女孩就有点小娇气,寒冬腊月里让男朋友来送早饭,她明明已经起床了,却不下去拿,就让男孩在外面等,一等就是半个小时四十分钟。
其余三人都觉得有些过分,劝过几次她不听,反而觉得别人是嫉妒。
后来两人就分了。
舍友开始还嘴硬,觉得男孩肯定会回头,等了两周不见对方有动静,自己先熬不住了,哭着打电话给男孩求和好,男孩没有答应。
所以杨佩瑶请吃饭的时候,舍友心情极度不好,拉着几人喝酒,非得不醉不归。
舍友醉没醉,杨佩瑶不知道,反正她是醉了。
而且还穿越了…
杨佩瑶低低叹一声,“大嫂真好,大嫂跟大哥要永远幸福,早点生个胖娃娃。”
陆秀玫羞红了脸点点头。
姑嫂俩人低声说着悄悄话,不知不觉睡着了,及至醒来已是黄昏。
夕阳透过窗棂斜照进来,映得房间半边儿明半边儿暗。
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杨佩瑶一个激灵坐起身,喝问道:“谁?”顺势把匕首握在手里,光着脚往门口挪动。
“啪嗒”一声,门锁开了,“美人痣”推门而入。
他没穿黑西服,而是换了件米黄色长衫,仍旧戴着那只白色礼帽,看上去有几分玉树临风人模狗样的。
“美人痣”弯起唇角笑笑,“饿了吧,走,去吃饭。对面街上有家扬州菜馆,口味相当不错…”手腕抬了抬,露出手~枪,“出去的时候识相点,别找事儿!”
杨佩瑶挽起陆秀玫的手,默默地随在“美人痣”身边。
三人站成一排,看起来亲亲热热的,很像一家人。
出了饭店门往西走约莫五十米,就是扬州菜馆。
里面客人不少,临窗的座位已经满了,他们只能靠墙坐。
跟中午一样,杨佩瑶与陆秀玫面对面,“美人痣”坐在杨佩瑶的外侧。
因为人多,菜上得格外慢,味道却当真是好,尤其是一盆煮干丝,看上去清淡,汤头极鲜美。
杨佩瑶足足盛过两碗汤犹觉意味未尽。
吃完饭,天色已然全黑,夜风徐起,微凉。
杨佩瑶还好,有开衫能遮挡风,陆秀玫只穿件棉布旗袍,不由就有些瑟缩。
“美人痣”察觉到,错个身站在风口处,指着右手边道:“隔一条街有间百货公司,明天去买件御寒的衣物,早晨夜里是有些凉。”
杨佩瑶问道:“我们去买衣裳,先生不会也跟着吧?”
“美人痣”沉吟片刻,“上午你们老老实实地待在饭店,下午随便。”
杨佩瑶咬咬唇,没再开口。
夜里,“美人痣”依旧把她们锁在305号房间里。
杨佩瑶闲得无事,正好拿出国语书温习,约莫看到十点钟,合衣躺下了。
睡到半夜,被陆秀玫推醒,“瑶瑶,你听是不是有人撬锁?”


第14章 归家
杨佩瑶侧耳细听,没听到锁眼响,却听到门外有人闷闷地“哼”了声,像是捱了记重拳。
另有人低喝道:“有种的,咱们出去真刀实枪地干,躲在这里算什么英雄好汉?”
紧接着听到“美人痣”的声音,含含混混的,听不清说了句什么。
不过三五分钟,打斗声便停止,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杨佩瑶却不敢再睡,大睁着双眼到天亮。
临近晌午,“美人痣”才过来开门,脸上带着块青紫,进门便拱拱手,“两位姑娘多有得罪,不过确实情非得已…此次承蒙两位相助,改日若是有缘再见,定当重谢,后会有期!”
将两把黄铜钥匙放在床头柜上,又拱下手,转身离开。
杨佩瑶赶紧把门关上,上了门闩,长长舒口气,“终于走了,我们没有缘分,不要再见面了。”
陆秀玫也拍拍胸口,附和道:“这种人,离得越远越好,真是吓死人了。”
时值中午,两人早饭没吃,都饿得几乎“前心贴后背”,索性把随身东西带好,下去吃午饭,顺便把房间退掉。
退房的时候,侍应生告诉她们,“美人痣”又交了一天房钱。
杨佩瑶不想在这里住,坚持着退了。
两人随便找了家餐馆吃完饭,去百货公司买衣裳。
处州的衣服不如杭城时髦,面料也一般,胜在便宜,两件开司米毛衣加一件旗袍才十块钱。
杨佩瑶鼓动陆秀玫,“大嫂没带衣裳,不如多买几件换着穿。”
陆秀玫想一想,又买了两身夹棉袄裙。
为了装衣服,还额外买了只小皮箱。
换到新饭店后,杨佩瑶终于安下心来,上了门闩一夜好睡,第二天精神抖擞地坐上去龙泉的长途客车。
中午时分到了龙泉,两人雇辆黄包车来到了军队驻地。
杨承灏见到两人,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忙将两人往屋里让,“怎么突然就过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好去车站接你们。”
话说完,回过神来,立刻沉了脸,“是偷偷跑来的吧?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尽领着瑶瑶胡闹,路上出了事儿怎么办?”
这后一句话是对陆秀玫说的。
杨佩瑶赶紧道:“是我出的主意。”
杨承灏瞪她一眼,“我知道少不了你的功劳,先说完你嫂子再批评你。”
“那我先做个自我批评”,杨佩瑶嘟起嘴,“大哥还没启程大嫂就开始难过,天天发愁大哥吃不好穿不暖,我出主意让大嫂跟着来。票是我买的,计划也是我定的…我跟大嫂还没吃中午饭,饿得头晕眼花。”
杨承灏瞧眼昂头挺胸丝毫不见心虚的杨佩瑶,又看眼拧着手绢目光盈盈如秋水的陆秀玫,适才因担心而聚集的火气顿时散去,无奈地叹口气,“你们坐着歇会儿,我去买饭。”
大踏步地往外走。
杨佩瑶连忙对陆秀玫道:“大嫂你在家收拾东西,我跟大哥一起去。”
三步两步追上杨承灏,扯住他的衣袖,“大哥想发火就冲我来,不许对大嫂板着脸。大嫂可是从来没出过门的人,这次连爹的话都敢不听,非得来找你。”
杨承灏没好气地戳她一下脑门,“你以为你大哥是傻子,这点都看不出来,还用得你提醒?路上还算顺利吧?”
杨佩瑶捂着脑门喊疼,又嘟起嘴,“哥——我都十五了,不是五岁,别动不动打头,脑子都被你打笨了。”
“好了好了,是哥的错,”杨承灏随意给她揉一把,“回屋歇着去,我买几个包子先垫补着,晚上请你们吃馆子。”
杨佩瑶屁颠屁颠回了屋,见陆秀玫正把被褥抱到院子里晾晒。
小院看着挺宽敞,但因长时间没人住显得有些破败。
十天前三旅接到调令后派人过来整修过,把院子里杂草拔了,屋里墙壁粉刷了,还搬来几样家具。
凑合着能住,可跟舒服还差得远。
屋子里的被褥都是新的,但夏天潮气重,放在仓库里略略有些霉味儿。
杨承灏是男人,注意不到这些,陆秀玫却一下子就闻了出来。
晾完被褥,姑嫂两人逐间屋子看了看。
正房是三间,正中是饭厅及起居室,东屋隔开两间,南边光线好,放了张双人床,北间摆着衣橱和五斗柜。
西屋同样隔成南北两间,南屋放张写字台和一张单人床,北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现在只杨承灏跟陆秀玫两人,地方很是空旷,可要是有了孩子,再加上保姆,这间屋子就满满当当了。
看完正房,两人又瞧厢房。
陆秀玫打算把东厢房布置成客厅,如果军中同僚来吃饭聊天,正房可以不受打扰,两下便宜。
西厢房靠北是厨房,与厨房相通的是间小小的库房,最南边靠墙根是茅厕。
茅厕通到墙外,盖着水泥板的盖子,届时有勤务兵定期来打扫。
虽然不如在杭城干净方便,但也能凑合。
陆秀玫非常满意,拿剪刀把衣裳夹层的支票取出来,开始合算要添置的家具用品。
从杭城到处州是双数日子发车,而从处州回杭城则是单数日子发车。
杨佩瑶心里惦记着考试不愿多耽搁,第二天便让杨承灏开车送到处州赶下午2点的火车。
路上免不了又叮嘱杨承灏要对陆秀玫好。
杨承灏哑然失笑,“你专心念你的书,小毛丫头净惦记管大人的事儿。”
杨佩瑶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反正大哥不许跟爹学,有了正房太太还惦记姨太太,我最讨厌三姨太,天天皮笑肉不笑的,没安好心。”
杨承灏沉默片刻,长长叹一声,“行了,反正没有特别情况,我不纳姨太太。”
还是没有把话说死。
杨佩瑶不能强求,毕竟这个时代纳妾合情合法,杨致重麾下的高级将领也大都是家里有正房,随军带着姨太太。
回程倒是一路平安,出站的时候正好晚霞满天。
韦副官在车站口翘首等待。
杨佩瑶心有些虚,紧走几步过去,“麻烦您跑一趟,家里没事吧?”
韦副官意味深长地看她几眼,“三小姐真是…真让人想不到。前天太太急得不行,使唤着到处去找人,春喜跟着挨了顿揍,昨天接到大少爷电话才安心。”
杨佩瑶内疚道:“到达处州我应该先打个电话的。”
可当时被“美人痣”挟持,而且她以为杨致重怎么也该知会太太一声,没想到…
不知不觉,就到了杨家公馆。
饭已经摆上了,可并没有开动,家里人都静悄悄地围坐在桌旁。
杨佩瑶自知理亏,刚进门就朝坐在首位的杨致重和太太唐倩如跪下了。
杨致重神情淡淡的,太太却唤一声“瑶瑶”,眼泪簌簌滑落。
杨佩瑶不由自主地红了眼圈,俯在太太膝头,“娘,女儿不孝,请娘责罚。”
前天太太见杨佩瑶久不回家,着实心急如焚,满脑子都是她跟陆秀玫被歹人劫走的画面,昨天虽然接到杨承灏电话,但未见真人总是不安心。
此时女儿归来,心里尽是牵挂,哪里还有半分苛责?
当即拉起杨佩瑶,前后左右仔细打量番,殷殷问道:“路上没事吧,有没有磕着碰着?”
杨佩瑶心下感动,笑道:“没事,连根毫毛都没掉。”
就听三姨太长长叹一声,“瑶瑶也是,怎么就不懂体贴爹娘的心。上回偷偷跑去码头,被人湿漉漉地抱回来,太太急得满嘴起泡,这次又是…前天夜里太太恨不能让人把杭城掘地三尺,事有一不可再,瑶瑶太任性了,以后可得长个记性,不能让别的姐妹有样学样。”
边说边瞟向杨致重,“否则,咱们杨家的名声都丢尽了。”
话外之意,该胖揍一顿让杨佩瑶得个教训。
四姨太笑意盈盈地说:“别人家有事都遮掩着,咱家可好,景芝姐时不时念叨遍,外人不想知道怕也难。”
三姨太哽一下,面上却丝毫不着恼,“听妹妹说这话,我不也是为瑶瑶好,为这个家好?别的不说,底下还有个四小姐呢。”
这是要把二姨太拉倒自己阵营里。
杨致重“嗯”“嗯”咳两声,掂起筷子,“瑶瑶去龙泉,是我同意的。吃饭!”
桌上人俱都一惊,却不敢多言,各自掂了筷子夹菜。
杨佩瑶净过手,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
对面就是杨佩珍,杨佩珍瞪着她,脸上有明显的不满。
是不满杨致重没有责罚她吧?
还口口声声好姐妹呢?
杨佩瑶讥刺地笑了笑,夹起一块红烧排骨。
杨致重一直保持在军队的传统,吃饭快而且不挑食,往常都是吃饱就走,今天却有意等了会儿,见杨佩瑶放下筷子才道:“瑶瑶跟我来一趟。”
杨佩瑶觑着杨致重脸色,见他不像发火的样子,连忙喝口茶漱了漱,屁颠屁颠上到三楼。
杨致重上下打量她几眼,“怎么招惹上万安帮的人了?”
万安帮?
万安帮是杭城最大的帮会,没事干谁去招惹他们?
杨佩瑶一愣,随即想到那位“美人痣”,难不成他就是万安帮的人?
当下便不迟疑,从火车上遇到开始,事无巨细地把经过说了遍,最后不无委屈地说:“爹真的派了人,我怎么没看见呢?”
“看见你也不认识,”杨致重抬手轻轻叩着椅子把手,凝神思量片刻,“没出意外就好,你既是帮过他一次,以后楚家少不得卖你个面子。”顿一顿,解释道:“那个嘴角有痣的男人,名叫楚青水,是楚浥次子。”
楚浥是万安帮帮主,他的大名在杭城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看到他相貌的人却不多。
目前楚浥已经处于隐退状态,帮内事务大都交给他的长子楚青木处理。
杨佩瑶后怕不已,“幸好没把楚青水给卖了,否则岂不跟万安帮结下梁子?”
杨致重冷“哼”声,“结就结,老子手里的枪不是吃素的,惹急了,老子豁出去拼个你死我活把万安帮和姓顾的一窝端了。”


第15章 尴尬
杨致重调来之前,杭城有三大势力。
杭城商会总领上前商号店铺,把持着杭城的经济命脉;万安帮则是杭城最大的帮派之一,实力不容小觑;再有省长高峤一支。
杭城商会和万安帮都是本地土著,在杭城根深叶茂,高峤则有国民政府的支持,呈现出三足鼎立之势。
杨致重来杭城后,高省长率先示好,杨家这处公馆便是高省长从中斡旋,杨致重以极低的价钱买下来的。
而商会跟万安帮不但没有表示,反而暗中搞了不少小动作。
上一任都督就是因为被牵制得无法立足才灰头灰脸地去了隔壁省,上峰看中了杨致重的能力和手腕,而且静海离杭城不远,杨致重有后援支持,不至于镇不住。
也是想让他跟高省长配合,动员富庶的杭城商户手里多交税银,支持国民政府。
三年来,杨致重剿过匪护过城,威信是有,但在顾息澜面前,总觉得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费力,但是也没效用。
尤其杨承灏作为军需处处长,干得就是募集军饷的事儿,没少在商会手里碰软钉子。
纵然杨致重对杭城商会和万安帮不满,却不能轻举妄动,真要动,杭城差不多就乱了。
只能口头骂几句娘,发发牢骚。
杨佩瑶人微言轻,没法在大事上插嘴,便换了话题问道:“爹应允教我打枪,几时开始?”
杨致重想一想,“近几天不得空,正好你也准备考试,这样吧,等你开学每个星期天让韦副官带你去靶场练一个钟头。”
杨佩瑶连忙应道:“好,可以。”
杨致重挥挥手,“去吧,去看看你娘,以后少让她跟着操心。”
杨佩瑶出门,穿过长长的走廊去太太唐倩如屋里。
相比杨致重关注的是万安帮,太太更关心杨承灏的衣食住行。
杨佩瑶把在龙泉所见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又拿出把钥匙,“大嫂托我帮我收拾几件秋冬衣裳寄过去。”
太太嗔道:“寄能寄几件,杭城隔阵子就有车往龙泉运物资,让他们顺便捎过去便是…既然事先已知会你爹了,怎么不跟娘说一声?多派几个人跟着,把吃的穿的用的都带上,让周妈跟着过去。你大嫂自小身边没断着人侍候,说不定连火都不会生,能做顿熟饭?”
杨佩瑶笑嘻嘻地说:“娘真是操不完的心,他们两个大人还能饿肚子?”
太太苦笑,“谁说不是,惦记也白惦记。行了,你去洗洗早点睡,明天咱娘俩一起收拾。”
杨佩瑶要了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擦干头发上了床,头刚沾枕头就阖上了眼。
这两天她其实没干什么,就只坐车了。
可坐车也累,身子困乏得不行。
一觉好睡,直到日上三竿才醒,厨房早就开过了早饭,好在灶上温着花卷和米粥。
杨佩瑶匆匆忙忙吃了两口,拿钥匙开了杨承灏房门。
杨承灏的屋子是两间打通的,又在顶头上,非常宽敞而且亮堂,靠墙摆了一长溜衣柜,满满当当全是衣裳。
陆秀玫成亲行的是古礼,娘家配送了四十八抬嫁妆。
那些笨重的家具器物大都留在乡下老家,可衣裳布料却都带到杭城来。
杨佩瑶挑出来七八件好搭配的袄裙,又挑了七八件各色旗袍,另外开司米毛衣、呢料外套、大毛披肩以及帽子、鞋子、手套等等,足足装了两只大木箱。
太太犹嫌不足,要把两件狐毛皮裘带着。
杨佩瑶急忙拦住,“冬天没那么冷,带过去至多穿个两天三天,不够麻烦的,倒不如把大嫂的雪花膏和香粉带上。”
正说着,丫鬟冬笑过来请她听电话。
是顾静怡打来的,问她有没有时间出去逛街。
杨佩瑶原打算留在家里温书,又想起有事请教她,便道:“行,我还应着请客呢,正好还了债。”
听筒里传来顾静怡的轻笑,隐约夹杂着男子清朗的说话声。
像是顾平澜的声音。
少顷,顾静怡笑道:“我哥去仙霞路办事,正好顺路送咱们,你在家门口等着,估摸着一刻钟就到。”
杨佩瑶应下,“咚咚咚”小跑着上楼告诉太太,又回屋重新梳过头换了身出门衣裳。
耽搁这会儿工夫,已经过去十分钟,杨佩瑶把零钱都装进手袋,快步跑去门口。
去一趟龙泉,她的钱多了好几块。
原本带在身上的十几块大洋还余下四块,陆秀玫送给她零花。
杨佩瑶正缺钱,便没有客气,还有华仁饭店退房的两块大洋,也收入她的囊中。
零七八碎加起来将近九块,不但可以吃冰激凌,还能吃顿像样的馆子。
不到两分钟,顾家的黑色别克汽车缓缓驶近。
杨佩瑶一眼就看到坐在驾驶位上身穿墨色长衫的顾息澜。
明明是艳阳高照,甚至还有些炎热,杨佩瑶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双黑眸散发出来的丝丝寒凉。
令人不敢直视。
副座上的顾平澜却恰恰相反,老远就咧开大嘴朝她扬起了手。
不等车子停稳,顾平澜已利落地跳下来,热情地招呼:“三小姐,好久不见。”
他穿白色衬衫灰色格子裤,帅气俊朗,充满活力。
他们统共就见过一次,可听这话倒好像是结识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杨佩瑶莞尔,“顾二哥好,”又朝面无表情的顾息澜欠欠身,“顾会长。”
“来,上车,”顾静怡打开车门,将杨佩瑶让到里面,“我昨天给你打电话,你家人说你不在,你去哪里了?”
杨承灏调任龙泉在杨家不是秘密,但在外面还没有流传开。
杨佩瑶不确定应不应该说,谨慎起见便道:“我到外地住了两天,不方便告诉你,你找我干什么?”
“看电影。”顾静怡丝毫没有因为她的隐瞒着恼,杨佩瑶却敏锐地察觉到右前方顾息澜似乎不屑地扯了扯唇角。
许是觉得她说话不尽不实遮遮掩掩吧?
杨佩瑶无奈,却笑着问:“有新片子上映?”
顾静怡笑答:“就是前阵子放映过的《玉梨魂》,主演彭剑青来杭城,电影院为表示欢迎,重新放映。”
杨佩瑶“哦”一声,“这个不看也罢,剧情…实在一言难尽。”
“怎么了?”顾静怡诧异不已,“剧情非常感人啊,我看了两遍,电影院里好多人哭得稀里哗啦的。”
杨佩瑶本不想说,忍了忍,终是忍不住吐槽,“首先吧,男主人公何梦霞,他知道玉梨是寡妇,知道世俗不允许寡妇再嫁,就应该规规矩矩本本分分的。他倒好,今天和首诗明天写封信,这不明摆着挑逗玉梨?”
顾静怡不同意,“他们开始相处的时候都很守礼,不过是日渐生情,感情又没法控制。”
“好吧,就算感情来了挡不住,可何梦霞是男人,得有担当,敢承担责任吧,要么两人不顾流言蜚语非要结婚,宁可私奔到外地也得结婚,要么干脆一刀两断从此天各一方。”
话出口,就见顾息澜唇角似乎又扯了下。
杨佩瑶顿时想起原身就做过私奔的事儿。
这真是…
错错牙,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何梦霞两条路都不走,继续住在玉梨家里。玉梨也是,就应该把何梦霞撵出去,她却把自己十六岁的小姑子嫁给何梦霞算怎么回事?想借亲戚关系继续藕断丝连?何梦霞又开始无耻了,娶了人家小姑娘后,自己离家出走上战场。既然是个痴情种子,干脆终生不娶…合着何梦霞跟玉梨两人成心想祸害小姑子。
“更让人受不了的是,玉梨坑了小姑子不说,还有脸把自己的儿子给她抚养,临死前给何梦霞和小姑子写信。她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决定别人的命运,别人都得听她安排,脸大如盆呢?死了也不让别人安生。”
“就这样竟然还HE了,小姑子跟何梦霞幸福美满了,我…”杨佩瑶差点飙出一句脏话,连忙收住,最后来了句总结陈词,“所以我觉得这片子一点不好看。”
车厢里静悄悄的,有种令人尴尬的沉默。
少顷,顾平澜笑道:“三小姐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彭剑青演技好,是真的红,我们这次专门请她是给最新染织的布料拍广告。”
扮演女主玉梨的彭剑青竟然是顾家请来的?
这就更加尴尬了。
杨佩瑶急于摆脱这难堪的气氛,脱口道:“其实布料广告不如成衣广告效果好,布料是死的,衣裳是活的,只有做成衣裳展现在模特身上才有表现力。”话出口,赶紧往回找补,“我也不懂,就随便一说,顾二哥随便一听,不用当真。”
说话间,已经来到仙霞路。
顾息澜把车停在新安百货公司门前。
顾平澜率先下车,很绅士地替杨佩瑶拉开车门,“你们逛吧,我先去办事,中午请你们吃西餐。”抬手指了不远处的清韵茶馆,“要是逛完了就去茶馆,在那里会合。”
顾静怡笑应,“好,那就茶馆见。”
顾平澜朝两人挥挥手,复又上车。
顾息澜却回过头,那双幽黑得仿佛淬过冰一般的眼眸落在杨佩瑶身上,停了数息,然后一脚油门,汽车疾驰而去…


第16章 沮丧
杨佩瑶长长出一口气,苦着脸问:“我是不是得罪你哥了,总管不住这张嘴。”
“你说我大哥?没有,”顾静怡笑着否认,“我大哥就是这脾气,天天板着脸跟谁欠他钱似的,可能是腊月出生的原因。我二哥截然相反,他七月生的,见谁都是自来熟。”
一冷一热,还真是。
杨佩瑶随口问道:“你几月生日?”
“五月初八,你呢?”
杨佩瑶懵了,她记得自己前世的生日,穿越之后的生日是哪天,她真不知道,还没来得及问太太。
可又不能说不知道,说出来谁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