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忐忑着,只见杨致重抬抬眼皮,扫了眼她手里另外一张纸,“说完了?”
“没有,”杨佩瑶错错牙,把纸照样摊平在桌面上,“爹要是仍然觉得不妥当,我跟大嫂打算私自乘坐22号的火车去龙泉。”
这张纸上写着的就是陆秀玫打听到的火车运行时刻表。
杨致重挪动下身体,粗大的手掌“啪”在桌面上,震得茶盅笔墨叮当作响, “你胆子不小。”
杨佩瑶心里“咯噔”一声,两手本能地绞在了一起。
明明害怕得要命,脑子不知为何却转得飞快,不过数息便已镇静下来,面上复又漾起笑容。
“将门出虎女,爹生养的孩子,还能连这点胆气都没有?”杨佩瑶不动声色地恭维杨致重两句,把自己的计划详细地说了遍。
杨致重凝神听着,眸里飞快闪过一丝笑,“已经打算好私逃,怎么又告诉我了?”
还不是怕你动家法?
杨佩瑶腹诽。
上次得知原身企图私奔,杨致重已经是大动肝火,若非他感冒没有精神,加上太太在旁边遮掩,说不定大巴掌就要抡到杨佩瑶脸上了。
假如再来这么一回,她在杨致重心里就贴上“孽畜”的标签,永远被蔑视和忽略了。
为了不挨揍,也为了刷好感,杨佩瑶必须来“投诚”。
想到此,杨佩瑶声音越发放得软,“爹是一家之主,当然得先征得您同意。而且您掌管全省军队,手底下好几万的兵,说不定我们前脚刚上火车,后脚您就知道了…爹就是如来佛,我们是孙猴子,怎么折腾也翻不出爹的手掌心。”
“停,”杨致重抬手打断她,“你出去吧。”
杨佩瑶张张嘴,“爹,那您让不让大嫂去龙泉?”
杨致重翻着适才看过的公文,再不搭理她。
杨佩瑶等了数息不见回答,只得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回过头,“爹,那我跟大嫂就按原定计划坐22号的火车了。”
仍是没有反应。
杨佩瑶暗暗骂声“老顽固”,开门离开。
屋里却有了动静。
杨致重拿起面前两张纸,脸上真真切切露出笑。
计划虽有纰漏之处,可能考虑到这种程度,已是难得。
当年他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几个孩子都养在老家,锦衣玉食地长大,压根没有受过挫折与磨难。
几个年纪小得倒还罢了,就连长子杨承灏身上的书卷气也远胜于军人的那种豪气。
杨致重颇有些担心他以后继承不了家业,没想到杨承灏主动要求剿匪,挺让他高兴。
这又冒出个三丫头,有几分胆色。
看来古话说得不错,“龙生龙凤生凤”,“虎父无犬子”,是他杨致重的种儿!
且由她们折腾,在他的地盘,谁还敢捋虎须不成?
杨致重得意得不行,杨佩瑶心里也算有了底儿。
她已经“坦白从宽”事先交待出来,杨致重就不应该再用此事来惩罚她。
第二天她给顾家打了个电话,可惜顾静怡不在家,是下人接的,说她去了申城,过三五天才能回来。
杨佩瑶便没在意,紧接着就到了20号。
韦副官开车送杨承灏去火车站,陆秀玫和杨佩瑶以及杨佩珍随车送行,顺便也探探路。毕竟她们之前都没坐过火车,怕露怯。
杨承灏与五个身材健壮的士兵会合,上车前,特地安慰陆秀玫,“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离过年也没几个月了,过年我肯定回家。”
陆秀玫笑着点点头,脸上没有半分离情别绪。
因怕露出马脚,陆秀玫并没告诉杨承灏她要去龙泉,而是暗地里做着准备。
她在随身穿的袄子里缝了个夹层,塞进两张交通银行的支票。一张面额是三百块,另一张面额是一百五。
而她跟杨佩瑶每人身上带十几块现大洋以备住店吃饭花用。
四姨太则借口逛街买回了火车票。
每天她都会跟四姨太和杨佩瑶碰面,从中学到了很多东西。
四姨太爽快大胆,杨佩瑶则仔细周全,两人把路上可能遇到的情况一一列举出来,又提出各种解决方案供三人讨论。
陆秀玫想,即便因为走漏风声去不成龙泉,她也不感觉遗憾,就等杨承灏过年回来再争取。
等火车离开,杨佩瑶看眼手表。
她心里记着时间,从文山街开车到车站走了十四分钟,而上次四姨太坐黄包车用了半个多小时。
再加上进站检票,那么她跟陆秀玫必须要在七点出门。
七点正是杨家吃早饭的时间,她们没有十分正当的理由离开。
杨佩瑶注意到车站外面有5路电车的站牌,在延吉路就有电车站。她们可以走到延吉路再坐电车,肯定比黄包车快。
杨佩瑶想亲自走一趟确认下时间,便对韦副官道:“我要去书店,就不跟车回去了。”
杨佩珍忙道:“瑶瑶,正好我也想买几本书,咱俩一起去。”
韦副官笑道:“那就先送两位小姐去书店,不过几分钟的事儿。三小姐要去哪个书店?”
“去宝业吧,宝业近便。” 杨佩瑶悻悻然上了车。
宝业书店位于馆陶路跟延吉路交叉口,离文山街不远。
韦副官把两人放到书店门口,掉头送陆秀玫回家。
杨佩瑶正要推门进去,杨佩珍扯住她衣袖,“瑶瑶,你怎么好几天不理我,我是不是做错事了?如果你觉得我有错,就指出来,我向你道歉。”
言外之意,她并没做错什么,可杨佩瑶无缘无故不理她,所以她才低声下气地认错。
这里又没别人,至于做出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杨佩瑶抚额,“二姐别冤枉人,我几时不理你了?”
“就是没理我,你整天跟大嫂说悄悄话,等我过去,你们就不说了,肯定有事瞒着我…快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杨佩瑶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二姐知道是悄悄话,干嘛还要问,我当然不能告诉你啊,就是太太问,我也不说。”
杨佩珍被怼得哑口无言,跺跺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佩瑶更是生气。
难不成她眼巴巴地跟过来就是想问这句话?
白白耽误她的正事儿。
杨佩瑶并没有要买的书,也不进书店,沿着马路走到5路车的站牌处。
刚巧,电车到了。
杨佩瑶上车问售票员,“到火车站有几站地,大概要多长时间?”
售票员是个年轻小伙子,很爽快地回答:“四站,差不多十五六分钟。小姐是几点的火车?”
杨佩瑶忙摆手,“我随便问问。”
售票员笑呵呵地说:“反正不超过二十分钟,我们每隔十五分钟发一趟车。”
杨佩瑶猛地想起来,如果她们赶不上电车也没用,等下一辆得过十五分钟才有,于是连忙问清早晨发车时间,以及到延吉路站点的大概时间。
不知不觉到了火车站。
火车站是终点站,乘客们要全部下车。
杨佩瑶低头看眼手表,售票员说得还挺准,果然用了十六分钟。她没作停留,急匆匆往街对面跑,打算坐回程的电车。
杨佩瑶只顾着计算时间,险些撞到一位提着菜篮的大婶,又忙不迭地道歉。
离5路电车站牌不远处停着辆黑色别克汽车。
坐在驾驶座的男人身形高大,指间夹一只雪茄,正惬意地吐着烟圈,刚好把这一切收入眼底,错错牙,低低“嗤”了声,“冒失!”。
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身影看过去。
她穿嫩粉色斜襟袄,靛蓝色裙子,秀发结成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
袄子剪裁得很合身,显得那把腰肢纤细柔软,盈盈不堪一握。
便是这么普通的学生打扮,且只是静静地站着,却硬生生地把周遭那些穿旗袍或者洋装的时髦女郎都衬托成了背景板。
生得一副勾人的相貌,可惜没有脑子。
又是那么…可恨!
顾息澜再度错错牙,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出半个多月前在码头的情形…


第12章 旅途
她斜靠在车前盖,绸料旗袍淋了雨,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已略显轮廓的曲线。头发散乱在腮旁,面颊苍白如纸。
两眼茫然地看着他,嘴里喃喃有声,“景行哥,我哪里做错了,你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
分明只是个花季少女,脸上童稚犹存,却奇异地充满了野性的诱惑。
尤其那把细腰,几乎弯成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顾静怡说她是杨都督家的三小姐,陆景行是她男朋友。
她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从码头出来,顾息澜用脚趾头想,也猜出来怎么回事。
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小姐爱上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结果被无情抛弃。
戏院最爱用这种剧情来赚人眼泪。
若非正下着雨,她又长一副招蜂引蝶的模样,顾息澜真不愿在这种脑子进水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把她送回杨公馆之后,他身上也满是雨水,长衫贴在身上,箍得难受…
上次在永安百货门口见面,顾息澜对她也没有好印象。
杨致重权势滔天,在杭城几乎横着走,家里衣食富足,杨佩瑶怎么也算是个千金小姐,至于眼皮子那么浅,盯着橱窗里的衣裳,恨不能要流哈喇子。
到底是行伍出身的大老粗,能教养出什么好儿女来?
可顾静怡却突然改变了看法,从百货公司回去后,把杨佩瑶好一个夸,说她提议买洋机器织洋布,再用洋布做成衣。
跟顾息澜的想法不谋而合。
也不知杨佩瑶从哪里听了一耳朵,就在顾静怡面前卖弄。
不过顾静怡既然喜欢跟她交往,顾息澜也没打算拦着。
顾静怡性情有些乖张,言语又直爽,这么多年只有白小姐一个玩伴,能多个说话的人自然是好的。
哪怕她是杨致重的女儿。
顾息澜做事公私分明,并不会因为杨佩瑶跟顾静怡交好,而改变跟杨致重的关系。
假如杨致重跟上任都督一样贪得无厌拿商户开刀,他也会毫不留情地下手!
顾息澜抬腕看看手表,纵身一跃跳下车。
他从北平请了个染色师,今天特地来接站,不想火车晚点十五分钟,正好趁机偷个懒。
看时间,估摸着再有两三分钟就到了。
顾息澜迈开大长腿往火车站走,时间不经意又往电车站牌那边望去。
电车已经开走,站牌下空无一人。
他突然反应出不对劲来,杨佩瑶刚下电车,为什么又坐着电车回去?
闲得无聊坐车玩儿?
念头一闪即逝,顾息澜没再当回事儿,径自走进火车站。
杨佩瑶根本没看到顾息澜,一路掐着时间,顺顺当当地回到家。
隔天吃过晚饭,杨佩瑶又上楼找杨致重,“爹,我跟大嫂明天一早就出发,您有什么要叮嘱我们的?”
杨致重面无表情地摇头,“没有。”
杨佩瑶搓搓手,“那爹会不会派人暗中跟着保护我们?”
杨致重竖起眉毛,“怕了?”
“没有,”杨佩瑶歪头巧笑,“随口这么一问,我带着匕首防身。”顿一顿,恳求道:“爹,等我从龙泉回来,您能不能教我打枪?”
现下杭城还算太平,但整个大环境仍是乱世,如果学会用枪,关键时候没准能保住自己一命。
杨致重没想到她会提这样的要求,有片刻的愣神,却满口答应,“行,你想学我就找人教你。”
“太好了!”杨佩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扯住杨致重衣袖摇了摇,“爹真好,谢谢爹。那我们明天就直接走,不跟您告别了…对了,听说龙泉盛产宝剑,我给您带把宝剑?”
杨致重失笑,“就凭你的眼力能买到宝剑?什么都不用带,平安回来就行。”
面前之人终于露出点慈父的模样。
看来自己这番唱念做打没有白费,杨佩瑶心下得意,不由像对待自己前世父亲那样,亲热地揽在他肩头,“爹放心,也不瞧瞧咱是谁的闺女?”
杨致重身体僵了下。
他的七个儿女见到他都是跟耗子看见猫似的,有多远躲多远,何曾想过孩子会有待自己这般亲热的时候。
铁汉也有柔情,尤其靠在身边的还是生得如花似玉娇美动人的女儿。
杨致重心底骤然软成一团,前所未有的放柔声音,“路上多长点眼色,就只三两天,不用太担心,去吧。”
杨佩瑶应声往外走,刚打开门,看到三姨太端着托盘站在门口,正要往里进。
三姨太显然没想到杨佩瑶会在杨致重这里,吃了一惊,“瑶瑶不是在屋里温书,怎么跑到这里?”
杨佩瑶道:“我有事跟爹商量…碗里是什么?”
三姨太笑着解释,“都督前阵子感冒刚好,这几日又整天忙,炖了盅燕窝补一补。”
杨佩瑶笑笑,“三姨太有心。”侧身让她先进屋,这才离开。
三姨太将托盘放在茶几上,端起碗对杨致重道:“吃完饭就炖上了,足足炖了一个小时,没怎么放糖…都督趁热吃。”
杨致重接过尝了口,果然燕窝炖得软糯又不太甜,正是自己的口味。
三姨太猜测着杨佩瑶的来意,十有八~九是关于上学的事情,有意在杨致重跟前上眼药,便道:“最近瑶瑶也是辛苦,为了考试,天天看书看到十点多…说起来能上武陵高中,辛苦点也没什么。佩珍羡慕得要命,只说瑶瑶命好,能够结识顾会长,承蒙他帮忙。”
这话要是放在以前,杨致重定然会动怒,可这会儿他刚做慈父,感受到闺女的孺慕之情,就有点不爱听,拉下脸道:“早干什么了,既然羡慕就该用功考进去。”
杨佩瑶的成绩远不如杨佩珍,她怎么就能上?
三姨太腹诽不已,可觑着杨致重脸色,到底不敢再提此事,转而夸起自己的儿子杨承鸿,“阿鸿懂事不少,天天去图书馆看书,还说要向二少爷看齐,以后留洋读书。”
杨致重的三个儿子,长子跟次子都是太太所生,姨太太中只有三姨太生了个三少爷杨承鸿。
杨承灏以后要继承杨致重衣钵,老二杨承泽眼下在美国留学,学的是机械,都是有出息的。
三姨太心气高,非得让杨承鸿拔个尖儿,对他要求很严格。
所以杨承鸿的功课学得还是不错。
杨致重心里有数,淡淡道:“不一定非得留洋,知道长进就好…男人得有担当成大事,不能太娇惯了。”
三姨太喏喏应着,待杨致重放下碗,便识趣地离开。
翌日,杨家准时7点开饭。
早饭吃得快,不到一刻钟已经吃完了。
杨佩瑶站起身,笑道:“今天花卷蒸得好,我吃了两只有点撑了,想出去走走。”
陆秀玫道:“我跟你一起。”
四姨太看杨佩珍眨巴着眼像是要跟着,走到她身边,“二小姐这会儿没事吧,想请教你点事情。”
她最近学人念《圣经》,上面许多字不认识。
杨佩珍不便拒绝,只得跟着四姨太去了她房间。
杨佩瑶便跟陆秀玫一起散步,临出门前忽然又道:“大嫂等我一会儿,我背上书包,顺便去书店转转。”
飞快地上楼背上书包,又加了件米色开衫。
她穿着阴丹士林袄子靛蓝色裙子,陆秀玫则穿件家常的竖条纹旗袍,拎了随身的手袋。
并没有人怀疑什么。
走出大门,两人对视一眼,做贼心虚般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直到踏进火车车厢,杨佩瑶始终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下来,开始好奇地打量着这列百年之前的火车。
跟前世的绿皮车有点像,走道两边是面对面的椅子,靠窗有个很小的方桌。腿长的人不当心会碰到对面人的腿。
但是车厢比前世的车厢小得多,只能容纳七八十人。
许是始发站的原因,车厢里的乘客不多,约莫只坐了半数,大多是穿着长衫或者西服的男子,也有穿旗袍的女人,看着都还体面。
杨佩瑶的目光落在车厢最后排座位的男人身上,停了下。
两人穿白衬衫黑西服,头戴白色礼帽,打扮得毫无二致。
这倒罢了,关键是他们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完全不像寻常的生意人或者公司职员。
尤其左边那人长着一双桃花眼,相貌阴柔俊美,唇角还有粒美人痣,跟前世杨佩瑶室友那粒长在同一个位置。
杨佩瑶第一反应是不是杨致重派来保护她们的,随即又否认了。
杨致重出门的时候一年四季穿军装,在家里则是白色绸衫黑色绸裤,从未穿过西服。韦副官和其余士兵也都不穿西装。
如果杨致重真的派人,必定不会是这种打扮。
杨佩瑶正思量,见美人痣男人冷冷地回视过来。
目光犀利,隐含着警告。
她假作无意中扫过他们,连忙移开视线。
最初的新鲜感过后,杨佩瑶拿出国语书,正好不会的字请教陆秀玫。
陆秀玫虽说只上过三年私塾,可到底出自诗礼之家,古文底子非常好。像是《泷冈阡表》这种古文,杨佩瑶几乎看不懂,陆秀玫却讲得头头是道。
不知不觉,火车停过三站,第四站就是处州。
火车站门口有不少饭点餐馆以及卖各种小食的竹棚子。
根据前世的经验,这些饭馆通常既贵又不好吃,而且鱼龙混杂不安全。
两人朝东走了约莫二百米,看到家还算干净的面馆,各自要了碗肉丝面。
除了她俩,店里并无其他客人。
杨佩瑶趁机跟伙计打听处州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汽车站在哪里,住店住在哪家比较合适。
能干跑堂的,嘴皮子大都挺利落,这家也不例外,伙计不但告诉杨佩瑶几家有名的饭店,还特意说明哪家房钱贵,哪家地角好,出行方便。
杨佩瑶谢过他,跟陆秀玫商量准备在汽车站附近找家饭店入住。
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清脆的鞭炮声,紧接着门口黑影一闪,有人“嗖”地蹿了进来。
杨佩瑶尚不及反应,只感觉似乎有硬物戳在自己腿上,而身边条凳上已经多了个男人。
她低头去瞧,是把乌黑油亮的手~枪,枪口正抵着她的腿侧…


第13章 威胁
身边坐着的赫然就是火车上遇到的那位“美人痣”。
“美人痣”显然也认出她,笑道:“妹子怎么找到这个偏僻的店,我找半天才看见你们。”
唇角虽然带笑,一双桃花眼却阴冷可怕。
杨佩瑶猛然意识到,适才听到的“啪啪”声是枪声,而非鞭炮。
而且枪声就是冲着“美人痣”来的。
这时门外闯进四五个身穿坎肩敞着胸膛的男人,为首的大汉目光掠过陆秀玫,在杨佩瑶身上打个转儿,最后盯住“美人痣”,喝问:“什么人,从哪来的?”
“美人痣”站起身,指着杨佩瑶两人,点头哈腰地赔笑道:“各位爷,小的在杭城贸易公司当差,公司休假,带家里人来玩玩。”
大汉狐疑地看了他两眼,调笑着问杨佩瑶,“他真是你哥?模样可不太像。”
杨佩瑶心跳如擂鼓,犹豫着是否该向大汉告发“美人痣”。
只是大汉的目光太过猥琐,恨不能要剥开她的衣裳,而且“美人痣”就站在她身边,只要她稍有异状,说不定立刻死在枪下。
恰此时,后厨传来嘹亮的声音,“两碗肉丝面…”伙计端着托盘出来,惊讶地看着店里突然多出来的几个人。
“他真是我哥”,杨佩瑶咬咬唇,接过一碗面,放在旁边,“哥,你吃一碗,我跟嫂子分一碗…小二,麻烦帮我们拿只空碗来。”
“美人痣”坐下,唏哩呼噜地开始吃。
为首的大汉在屋里转两圈,这才挥挥手,指挥部下离开。
而另有两人进来,各自叫了份炸酱面。
杨佩瑶本来已经是很饿了,被这一吓顿时没了胃口,勉力才吃完半碗面,而“美人痣”却吃得极香,连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吃完饭,“美人痣”主动结了饭钱,两碗面总共三毛钱。
三人一道走出面馆,杨佩瑶停住步子,小声道:“这位先生,我们素昧平生,要不就此别过?”
“美人痣”笑道:“妹子别着急,咱们先把住处安顿下来,坐了一上午火车,休息会儿再出来逛。”伸手攥住杨佩瑶的腕。
他看着瘦弱,手劲却大,几乎要把杨佩瑶的骨头捏断。
杨佩瑶不敢不从,乖乖地跟他往前走,直到走了十几分钟,“美人痣”才松开她的手,却是揽在她后背,“住这家。”
面前是座三层小洋楼,门口挂着“华仁饭店”的招牌。
刚才面馆伙计推荐了几家口碑好的饭店,其中就有华仁饭店,价格便宜而且地角好,出行方便。
看来“美人痣”对处州很了解。
进了饭店大堂,“美人痣”并不需要指引,熟门熟路地朝前台接待处走去。
侍应生恭敬地问:“先生,三位?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杨佩瑶还在犹豫着,只见“美人痣” 掏出两块银元,“两间中号房。”
侍应生笑着接过,“先生只住一天?”
“美人痣”侧头看眼杨佩瑶,淡淡道:“先住一晚,明天再说。”
侍应生找出两把系着木牌的黄铜钥匙,“305和306,对门的房间。”
另有一侍应生将三人领到楼上,把房间指给他们看。
“美人痣”复又握住杨佩瑶的腕,吩咐陆秀玫打开305房间的门,将两人推进屋,他紧跟着进来,“啪嗒”上了门闩。
杨佩瑶心里“咯噔”一声。
他这是什么意思,不会是起了色心吧?
这人生得健壮,手里又有枪,她跟陆秀玫根本不是对手。
杨佩瑶暗暗叫苦,早知道在面馆就应该让那几个人把他抓走。
一边想着一边挡在陆秀玫身前,而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解书包系扣。
书包里面装着匕首。
如果他真的动粗,那么她就豁出去跟他拼了,总得护住陆秀玫平安与清白。
正想着,却见陆秀玫张手将她护在了身后。
“美人痣”扫她们一眼,掏出枪,“啪”地拍在桌面上,又从裤腿掏出另一把枪,套在指间,貌似悠闲地转着,“我本无意冒犯两位,只是情势如此,不得不慎重…两位下午最好老老实实地待在屋里哪里都别去,也别想什么花招,否则的话…”轻轻吹了吹枪口,“子弹可不长眼。”
说完,拿起□□打开门闩出去,随即传来上锁的声音。
杨佩瑶略松口气,等了会儿去拽门,门打不开,果然是锁上的。
又跑到窗边,探头往外看。
正对着饭店是间茶馆,“美人痣”就坐在茶馆里,手里捧一盏茶目光炯炯地盯着这边,看到杨佩瑶,他放下茶盅,手指对准她比划出个“八”字。
也就是开枪射击的动作。
杨佩瑶立刻缩回头。
原本她也不敢跳楼的,三层楼虽说不太高,可万一摔死了呢?
或者摔断腿、摔坏内脏,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受苦。
陆秀玫也过来看了眼,叹口气,在床边坐下。
杨佩瑶听着,心里愧疚不已,低声道:“都怪我,我不该怂恿大嫂出门。”
陆秀玫道:“这哪能怪你?应该是我连累你…遇到坏人只能说命不好…事已至此,多想也没用,反正出不去,先休息会儿。”脱下鞋,斜靠在枕头上,双眼微阖,似是要歇晌。
完全没有把险境放在心上。
杨佩瑶很感意外。
从开始计划到出行,都是她占主导地位,陆秀玫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在面馆见到那群大汉的时候,陆秀玫手抖得几乎拿不动筷子。
可适才陆秀玫却张手护住自己。
危急时刻,素日绵软温顺的小白兔却像老鹰般勇敢地挡在前面。
杨佩瑶心下感动,也脱鞋上床,躺在陆秀玫旁边,悄声地问:“大嫂真的不怪我?”
陆秀玫睁开双眼,笑着摇摇头,“不怪,我还得感谢你呢。出来大半天长了不少见识…我比你大好几岁,处处依赖你,想想都觉得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