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冬天好像格外暖和,一直到腊月,都不曾飘过雪, 连雪粒子都没有下过。
毛呢裙子卖得格外好,头一批做出来的五百多件都卖完了,后来又赶制了三百多件。
牛仔裤也逐渐被人接受。
又因为没有放在百货公司卖, 市面上不太好见,所以更加激起了人们的购买心。
杨佩珊的店铺因此声名大振。
有些人专程坐好几站电车前去光顾。
年底分红时,杨佩瑶从服装厂拿到八千二百块的盈利,唐俊杰也到手一千六百多块,比中学教员的薪水都多。
当然服装厂的盈利并不止这些, 另外还有大概三成利是用来购置新机器以及增加新员工。
顾息澜从南涪的三家工厂里跳出四十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组成了一支护卫队, 给他们请了个拳脚师傅,每天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练习体能和打斗。
等观察几个月,如果他们值得信任,顾息澜会发给他们枪支。
过小年时, 杨承灏跟陆秀玫带孩子回了杭城。
孩子乳名叫做康宝,跟平哥儿只差二十天,长得虎头虎脑的,非常可爱。
两人坐在一起“咿咿呀呀”说着大家听不懂的话, 像是一问一答,逗得满屋子人大笑不止。
太太升级成为祖母,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唯独五姨□□安静静地坐着,脸上虽然挂着温和的笑,眼底却有恨意闪过。
杨佩瑶敏锐地察觉到,鄙夷地笑了笑。
如果当初五姨太没有小产,这会儿也已经生了。
是她选择了间谍这条路,是她做出诱杨致重的决定,也是她自己放弃了孩子。
现在看到别人的孩子又心怀恨意…
杨佩瑶朝陆秀玫使个眼色,借口到厨房要热水,悄声道:“嫂子以后,防备着五姨太,别让她接近康宝。”
五姨太要继续潜在杨家,不可能闹出大风波,就怕她使点小手段,让孩子受罪。
陆秀玫把康宝看得眼珠子一般,听到这话,忙不迭地答应。
抬眸,瞧见杨佩瑶粉嫩嫩的脸颊,笑着问道:“会长对你可好,你婆婆呢?”
杨佩瑶点点头,避重就轻地说:“婆婆人很好,比娘都好。”
陆秀玫“吃吃”地笑,“去年你大哥告诉我,我还不太敢信…看了你,才知道他果真没说错。”说罢,长长叹口气。
杨承灏已经跟杨致重谈过,出了正月去豫章。
陆秀玫跟康宝留在杭城。
倘若没有康宝,陆秀玫一定会跟着去的,但是她自己照顾不来,为了孩子,还是留在家里最好。
正好可以跟平哥儿做伴。
转过年,杨佩瑶开始着手准备考试。
她心目中的大学排名第一位是清华大学。
前世,清北就是国内无人能够撼动的top2,而她是学渣,连重本学校都没考上,清华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重活一世,她想试试,说不定瞎猫碰个死耗子,祖坟上冒青烟,她就给考中了呢?
而且,她打听过往年清华的考题,题目非常灵活,如果某一方面才能突出,有很大几率破格录取。
六月十号,杨佩瑶以全优的成绩通过了高中的最后一次考试——毕业考,名次还是前所未有的高,虽然仍排在邱奎之后,但在学校的排名上升了两位。
为了庆祝杨佩瑶的好成绩,顾夫人特地让厨房炖了一大锅红烧排骨。
杨佩瑶平常最爱这道菜,属于百吃不厌的那种。
岂料刚吃一口,突然感觉味道不对,紧接着胃里泛出一股酸水,猛烈地往上顶。
杨佩瑶急忙捂着嘴往卫生间跑,没等跑到门口,便蹲在地上吐了出来。
一连吐了好几口,觉得舒服了些,两腿却软绵绵的站不稳。
顾息澜抬手抱住她,关切地问:“怎么了?”
杨佩瑶有气无力地说:“肚子不舒服,可能中午的菜有问题。”
现在天热,菜和肉不容易存放,说不定有昨天剩下的肉,变质了。
顾夫人端来一杯水递给她,“漱一漱,免得嘴里有味儿。”扬声吩咐顾平澜,“阿平啊,赶紧打电话请大夫来。”
杨佩瑶漱了口,再喝半杯温茶,觉得舒服了些。
顾夫人已经把那些味道重的菜移到别处,而把一盘清炒山药放到她面前,“瑶瑶吃这个,这个清淡。待会儿大夫来了,让他把把脉。”
杨佩瑶笑着点点头,“谢谢娘…我没事了,不用请大夫。”
顾夫人八成是以为她怀孕了。
事实上,这段时间她忙于复习,并没有跟顾息澜腻歪,之前她也是算着日子,尽量避开排卵期。
怀孕的可能性很小。
想到此,杨佩瑶脸色猛地一僵。
上个月她没有来月经。
四月份是二十号来的,五月份没来,而今天是六月十三号了。
就是说她将近两个月没有来——这就极有可能了。
刚吃完饭,大夫提着药箱来了,手指才覆上杨佩瑶手腕,脸上已经露出会心的笑容,“恭喜顾夫人,是喜脉!”
顾夫人大喜过望,“先生可诊准了,大概多久了?”
大夫笑道:“约莫四十多天,准准儿的,错不了。”
杨佩瑶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侧头去看顾息澜,他呆呆地站在大夫身边,神情不知是哭还是笑,二傻子似的。
顾夫人却笑得满脸褶子,不迭声地询问怀相好不好,要不要吃点安胎养胎的药。
大夫忙道:“无需用药,怀相很好,胎坐得也稳。”
顾夫人喜滋滋地送走大夫,回头温声问道:“瑶瑶,你晚饭没怎么吃,现在饿不饿?你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厨房做。”
“娘,我不饿,”杨佩瑶柔声谢绝,“您不用管我,我饿的时候就说了。”
顾夫人笑道:“好,你赶紧歇歇,别累着…自新啊,扶瑶瑶回屋去。”
顾息澜这才回神,一把抱起杨佩瑶往东跨院走。
“当心摔着,哎呀这孩子,赶紧放下来。”顾夫人急步跟在后面,边走边念叨,“自新,别胡闹,不许缠磨瑶瑶。”
顾息澜停住步子,温声道:“娘,我知道轻重。”
顾夫人警告般瞪他两眼,没再跟着。
顾息澜小心翼翼地把杨佩瑶放在床上,紧接着俯下头,脸贴在她腹部,静静偎了片刻,哑声道:“瑶瑶,咱们有了孩子。”
杨佩瑶望着他幽深若静水般的黑眸,低声问:“你想要孩子?”
“当然,”顾息澜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你不想?”
杨佩瑶默一默,“我觉得不是时候,再晚两个月就好了…再过十天我要到北平考试,怕路上颠簸。”
顾息澜没作声,起身倒了杯温水递给她,“肚子里还难受不?”
杨佩瑶摇了下头。
第二天是毕业典礼。
邱奎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讲话,主要是感谢三年来武陵高中的培养教育,然后表达了奋发努力为学校争光添彩的决心。
过了今天,同学们就会各奔东西,各谋前程。
张志北有个姑姑在天津,他打算考国立北洋大学和杭城大学。
秦婉如虽然成绩有了很大进步,但是离大学还有不小的差距,她选择了护士学校,以后会从事护理工作。
高敏君自从那次受到打击,整个人始终处于消极状态,成绩再没有赶上来过,一直处于班级的后十名。
考大学自然是没有希望,而她又不愿意读护士学校,据说她父亲会帮她找一个办公室文员的差事。
而邱奎老早跟杨佩瑶约定好一道去北平,他要考清华大学的官费留学。
典礼结束之后,各班照了集体合影,然后要好的同学分别拍照。
杨佩瑶也在校园各个角落照了不少相片。
中午,毕业生将在学校吃最后一顿午餐,食堂的菜肴格外丰盛。
校园里飘荡着浓郁的鱼香、肉香。
杨佩瑶本想在食堂吃,可不等走进去就觉得反胃,只得背起书包回了家。
家里饭菜清淡,她仍是难受,吃到一半又吐了。
从此就开始了孕吐反应,只要吃完东西,不到五分钟肯定要吐出来。
这个样子,还怎么去北平考试?
杨佩瑶既失望又觉得委屈,精神头一下子垮了,整天闷闷不乐萎靡不振的。
顾夫人瞧在眼里,温声劝慰她,“瑶瑶,你要真想去北平,自新脱不开身,娘陪你去,让阿秋也跟着,路上伺候着汤水。”
“娘,”杨佩瑶扑进她怀里呜呜咽咽地哭,“这个孩子来得太不巧了。”
顾夫人轻轻拍着她后背,“别这么说,既然来了就是缘分。你想想,怀胎的时候虽然辛苦,可生下来跟你一模一样的小婴儿,到时候抱到街上,人人都夸长得漂亮,像娘亲,多展扬。”
杨佩瑶破涕为笑,抬起头胡乱擦把眼泪,赧然道:“我把娘的衣裳弄脏了。”
“不出门怕什么,待会儿换了就是。” 顾夫人笑笑,接着道:“瑶瑶,以后多想些高兴的事儿,要是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就告诉娘,别生闷气…母子连着心,孩子在肚子里都明白着。”
扬声唤阿秋端洗脸水。
杨佩瑶洗过脸,心里舒畅许多,对顾夫人道:“娘,我不去北平了,要是考不上,白白奔波这一趟,即便碰运气考上了也没法去念…我考杭城大学。”
她怀着孩子去外地念书是不可能的,现下交通跟通讯都不方便,万一出点状况,她怕应付不了。
再者杭城大学也不错,仅次于清北和中央大学,跟国立武汉大学基本齐平。
顾夫人道:“你想考就去考,娘支持你。”
隔天,杨佩瑶打发人给白咏薇送信说明了情况。
白咏薇收到信立刻坐电车赶过来,盯着杨佩瑶的肚子打量好一阵子,“没看到有什么变化?”
顾夫人笑道:“现在月份轻,哪里看得出来,要四五个月才显怀,我算着日子了,差不多明年三月生,坐完月子是四月,天儿就暖和了,正好把孩子抱出去晒太阳…这孩子会选日子,挑个不冷不热的时候。”
白咏薇“咯咯”笑,笑完了,问道:“你给静怡说了吗,她要当姑姑了?”
杨佩瑶摇头,“还没顾得上写。”
白咏薇自告奋勇,“我来写…说不定她听说当姑姑,突然就想谈恋爱了呢。”
顾静怡上了半年语言学校之后,就开始去各个学校递交入学申请。
因为有之前建筑学图稿做敲门砖,很快就得到学校抛来的橄榄枝,还获得了全额奖学金。
眼下虽没正式入学,但是已经跟着建筑系的本科生一同上课。
从九月开始,她会跟其他同学一起,正式办理入学手续。
上封信,杨佩瑶受顾夫人委托告诉她,既然学校有了眉目,可以腾出时间跟一位绅士谈场恋爱。
顾静怡不置可否。
白咏薇想再劝劝她。
七月底,邱奎收到了清华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并拿到了第一笔学费,而杨佩瑶也收到了杭城大学的录取信…


第117章 生产
白咏薇跟邱奎启程之前, 杨佩瑶替他们饯行。
顾夫人不舍得大热天让杨佩瑶往外跑, 又怕她吃不惯外面的菜, 便在家里摆了宴席。
除去白咏薇夫妻外,还请了张志北和秦婉如等人。
席间不可避免地谈到秦越以及班里同学。
秦越尚未回杭城,据说是要给师母过完周年祭才回,而全班二十八位同学考中大学的只有六位,杨佩瑶是唯一的女生。
张志北去天津时, 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吃坏了东西,闹了两天肚子,考试时未能发挥好, 加上北洋大学报名人多,以失败而告终。
好在,考杭城大学发挥不错,被录取到工学院的机械工程系。
杨佩瑶考得则是文理学院的外国语文系。
席间,张志北一再向杨佩瑶道谢, 说他原本没觉得自己能上大学, 寻思着高中毕业找份差事就罢了,幸亏杨佩瑶督促,让他看到了自己的潜力和能力。
杨佩瑶不敢居功。
男孩子开窍晚,发力也晚, 可一旦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找对了学习方法,进步幅度非常大。
前世,她班里几位男同学也是, 高一时候就在中游水平混混,但升到高三,几乎一夜之间成为前几名了。
张志北就属于很聪明的学生。
同学们边吃边聊,既回忆过去又畅想着未来,直吃得宾主尽欢,才各自散去。
两天后,杨佩瑶送别了白咏薇跟邱奎,就窝在家里看书、画服装图纸,顺便养胎。
九月一号,顾息澜开车送她去学校报到。
上午杨佩瑶缴纳了各种费用,领取了宿舍钥匙。
杭城大学校舍不小,宿舍还算宽裕,本市的学生只要愿意交费,也能够分配到宿舍。
杨佩瑶晚上不在学校住,但中午会午休,有宿舍总归方便些,还可以把一些书籍放到宿舍里。
而且外国语文系共四个女生,正好凑成一个宿舍,也免得她格格不入。
下午,顾息澜又跑一趟,从家里带了被褥、脸盆、毛巾等物,让阿秋和另外一个下人帮忙把床铺铺好。
第二天,先是全校召开了迎新大会,然后系里开会,介绍任课老师以及课程安排设置和考核情况、下发了课程表。
杨佩瑶终于见到了她的新同学,加上她一共十九人,十五个男生四名女同学,其中五位学法文的,四位学西班牙文的,其余都是学英文的。
个个一口流利的牛津腔,让她羡慕不已。
她考外国语系其实是投机取巧,因为有前世的底子,学起来不困难,能够有余力做别的事情。
纵然如此,在这些同学之间,她也不是出类拔萃的。
杨佩瑶不由想起自己看过的网络小说。
女主前世是个傻白甜,一旦重生或者穿越,立刻智慧与美貌并存,各种技能点全满,大杀四方战无不胜。
她则不然,前世是个普通人,重活一世还是个普通人,完全没有智商上的飞跃。
倘或没有穿越这个金手指,恐怕她连上大学的机会都没有。
这四位女生中,只有杨佩瑶是本市人,已婚的倒是有两位,她跟陈静。另外的陆心蕙和方清月都是要等毕业才考虑婚恋。
陈静是禾城人,她丈夫是她高二年级的班主任,比她大八岁。
不折不扣的师生恋。
不过他们毕业之后才结的婚,刚刚度完蜜月。
好在杭城离禾城非常近,坐长途汽车两个多小时就到,想见面非常方便。
因为已婚的身份,加上两人都是学英文的,课程都一样,杨佩瑶跟陈静很快熟络起来。
一晃眼,半个多月过去。
报纸上刊登出东洋人炮轰沈阳北大营,侵占沈阳的消息。
或许是沈阳离杭城太远,又或者是记者们觉得东洋人只是偷袭得胜,隔几天就撵出去了,不值得长篇大论扰乱民心。
消息只短短数行,刊登在第一版很不起眼的角落里,完全被张省长的讲话盖住了。
杨佩瑶却是盯着那几行字看了好半天,对顾息澜道:“洪水一旦开闸,就很难控制了。”
果然,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东北全境已然沦陷。
隔年二月,东洋人成立伪满洲国,消息一出,全国哗然。
顾息澜神情凝重地对杨佩瑶道:“瑶瑶,你说的对,东洋人真的是野心不小。”
杨佩瑶离产期还有半个多月,肚子鼓起老高,又因为冬天的衣服厚重,走起路来跟鸭子一般摇摇晃晃。
顾息澜看着心惊胆颤。
好在,寒假开始了。
学校考虑到学生们来自不同省份,有些同学回家路途遥远,所以元旦时候没有放假,而是期末考试过后,一月二十号才放的,假期长达一个月,要过完正月十五才开学。
期末考试杨佩瑶成绩一般,一方面是同学们个个出类拔萃,不努力根本没法拔尖,另一方面她精力所限,尤其临考前,夜里睡不好觉,白天总是没有精神。
对于自己才智的普通,杨佩瑶已经认命了,顾夫人却怕她心气高想不开,时不时地开解她。
杨佩瑶觉得自己最大的金手指就是有这么个好婆婆。
顾夫人待她真的是太好了,比对顾静怡都要好,也比对顾平澜的媳妇好。
顾平澜是腊月结的婚,太太姓徐,名叫徐萍,家里开肥皂厂,杭城有名的“嫦娥”牌香皂就是徐家工厂生产的。
婚礼是顾息澜操办的,在新苑饭店连续摆了三天席面,几乎把杭城有头有脸的人都请了,声势非常盛大。
顾夫人觉得亏欠杨佩瑶,趁着家里没人,把一只首饰盒子交给她。
杨佩瑶倒没什么,当初是杨家不让操办,跟顾家没有关系。而且长子是悄没声地结婚了,次子再偷偷摸摸地结,杭城商界会怎么看待顾家?
顾息澜之所以如此张扬,也是有这层顾虑。
杨佩瑶碍不过顾夫人坚持,只得接过。
顾夫人献宝般打开,一样样指给她看,“这只玛瑙镯子是我当年的陪嫁,那支翡翠簪子是自新祖母给的,都是老物件,水头比现在的好。”斜一眼杨佩瑶手指上的戒指,从里面挑出只红玛瑙的指环,“瑶瑶你戴这个好看。”
杨佩瑶笑道:“娘,我这个跟会长的是一对儿,我们约定好了不摘下来…您这个给静怡吧,玛瑙喜庆,等她结婚的时候戴。”
将几件红玛瑙的首饰重新用绒布包起来,还给顾夫人。
顾夫人脸上露出慈爱的笑。
她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儿媳妇,起初是看在顾息澜的脸面上,怕儿子找不到合意的媳妇,后来却是喜欢杨佩瑶的性情。
看着娇娇软软的,行事却落落大方,更重要的是坦诚,说话不藏着掖着,有什么事儿愿意跟她说,跟她商量。
***
杨佩瑶在家里舒舒服服过了一个寒假,肚子明显大了一圈。
过完元宵节,顾夫人便拘束着她不许多吃,又让顾息澜每天陪她在院子里溜达。
杨佩瑶原本想接着上学的,可她身体实在沉重,坐木头椅子肚子挤得难受,又怕磕着捧着,只好在家里自学。
没几天杨佩瑶肚子往下沉了,稳婆端量着道:“已经入盆了,估计这两三天就能生。”
顾夫人便留了稳婆在家里住,不叫她回去,又约定好郎中,只待杨佩瑶发动,随时上门去请。
杨致重仍是不愿意杨佩瑶回娘家,正好她身子笨重便也不怎么回去。
陆秀玫却隔三差五带着康宝来看望她。
康宝快两岁了,话还说不顺畅,只能几个词几个词地往外蹦,逗得几个大人乐不可支。
这天陆秀玫母子刚离开,杨佩瑶突然觉得肚子紧了下。
最近两天,她时不时会觉得肚子痛,每次疼一下就过去了,她也没当回事。
这次却不同,痛一下过一刻钟再痛一下,没完没了似的,而且一次比一次痛。
杨佩瑶起初还忍着,后来疼得受不了,捂着肚子哭道:“娘,我难受。”
徐萍立刻慌了手脚,大声嚷道:“嫂子怎么了,要不要请郎中?”
“怕是要生了,”顾夫人心里有数,不慌不忙地吩咐阿秋煮鸡蛋,接着吩咐人往准备好的产房送火盆,又给顾息澜打了电话,然后绞了温热的手帕给杨佩瑶擦眼泪,“瑶瑶不哭,娘在呢,自新马上回来了。”
徐萍惊讶地看着她们。
顾夫人平常对她们两个儿媳妇都不错,从没有摆过婆婆架子,只因为杨佩瑶怀着孩子,在吃食上会略微迁就她的口味。
徐萍只以为顾夫人待她俩是一视同仁的,现在却瞧出高下来了。
顾夫人对自己是表面的功夫,从来没有这么体贴的时候,对杨佩瑶却是跟亲母女一般。
眼眸不由深沉起来。
不一会儿,阿秋煮了鸡蛋过来,顾夫人亲自剥开蛋壳喂给杨佩瑶,“趁着现在不太疼,多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
杨佩瑶忍着痛,小口小口地吃。
一只鸡蛋刚吃完,听到外头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紧接着顾息澜推门进来,急步走到杨佩瑶面前,“怎么样了?”
杨佩瑶撅起嘴,“肚子疼得很。”
顾息澜正要伸手搂她,顾夫人道:“你从外头进来,带着满身凉气,先换了衣裳暖一暖。”
顾息澜脱掉呢子大衣,用热水洗了手,接过顾夫人手里的鸡蛋,“我来喂瑶瑶。”
顾夫人起身到产房看看有没有纰漏之处,顾息澜已飞快地剥开蛋壳,柔声问道:“现在好些没有?”
杨佩瑶委屈地说:“没有,更疼了,肚子疼,腰也疼,后背也疼。”一边说,正巧又一波阵痛袭来,不由皱紧了眉头。
顾息澜看着她脸色发白,脑门已经沁出密密一层细汗,顿时心如刀绞,伸手将她揽在臂弯里,轻轻拍着。
这时顾夫人过来,温声道:“产房已经暖和了,瑶瑶过去躺着歇会儿,”又吩咐人将稳婆叫来,再把郎中请来。
稳婆住在家里,没两分钟就到了,眼看着热水、棉布、剪刀、蜡烛以及铺在褥子上的油纸样样齐备,洗了洗手,笑道:“少奶奶不用急,还得等一阵子。”
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天色已经暗了,杨佩瑶疼得出了好几身汗,头发早已湿透,软哒哒地贴在脸颊上。
稳婆把手伸进被子里试了试,正色道:“五指了,会长出去吧,这就要开始生了。”
杨佩瑶紧紧握住顾息澜的手不想松开。
顾息澜沉声道:“我在这看着。”
顾夫人叹口气劝道:“女人生孩子,你在这不方便,而且还碍手碍脚的。”
顾息澜咬咬牙,起身往门外走,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回头瞧。
杨佩瑶满脸依恋地看着他,那双好看的杏仁眼里尽是缱绻与不舍。
顾息澜梗一下,低声道:“瑶瑶,我就在门口,你有事就唤我。”
杨佩瑶可怜兮兮地点点头,还要再瞧。
阿秋“啪”地关上门,隔开了两人视线。
少顷产房传出低低的哭喊声,开始尚压抑着,声音慢慢大起来,像是充满了绝望,持续了好长时间,突然就没了声音。
顾息澜正感诧异,听到稳婆冰冷的话语,“少奶奶用力,用!不许睡,快,使劲!”
产房静悄悄的,客厅也静悄悄的,静得让人发慌。
只有稳婆的话不停地重复,“使劲,使劲!”
顾息澜察觉不好,心头突然生出种莫名的恐惧,刚要推门进去,忽听屋里传出响亮的“啪”的一声,几乎同时有婴儿哭声响起。
阿秋惊喜道:“生下来了。”
顾息澜一下子脱了力,身体晃悠几下,软软地靠在墙边,不经意间已是满脸泪水…

第118章 抱屈
又过了会儿, 阿秋抱出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笑道:“会长,瞧瞧小公子, 六斤八两, 可壮实呢。”
顾息澜手软得没法抱,垂眸看了两眼。
小小的一张黑脸,皱皱巴巴的, 眼睛倒是亮, 黑曜石一般目无焦点地看着什么。
顾息澜隐隐有些失望, 他原以为生个孩子会像杨佩瑶白白嫩嫩的,没想到…扫两眼,便急切地问:“少奶奶怎么样?”
阿秋道:“稳婆仍在处理,还得等一会儿。”
顾息澜一颗心又提起来, 追着问道:“处理什么?”
阿秋支支吾吾地答:“就是女人那些事情。”
诸如把胎盘压出来、简单擦洗血渍、清理弄脏了的油布床单之类。
顾息澜耐着性子又等几分钟, 门开了,稳婆端了盆血水出来。
顾息澜心头一惊, 再忍不住,夺门进去。
顾夫人斥道:“你进来干什么, 赶紧出去?顺便让厨房送鸡汤来。”
顾息澜听而未闻, 两眼直直地盯着杨佩瑶。
杨佩瑶神情委顿地缩在被子里, 满头满脸尽是汗湿, 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素日那双闪亮亮的杏仁眼微阖着,全然没有原本的光彩。
顾息澜一个箭步蹿过去, 矮着身子蹲在床边,轻声唤道:“瑶瑶,瑶瑶,你怎么样?”
杨佩瑶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瞧见他的面容,乌漆漆的眸子里瞬时蕴了泪,扑簌簌地往下滚,“我是不是死了?”
顾夫人低斥一声,“别瞎说,好端端的说这种丧气话?”把手里才绞过热水的毛巾递给他,“给瑶瑶擦把脸,我去厨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