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顾息澜说过会让步的话,杨佩瑶心里欢喜, 可又酸酸软软的不是滋味, 像打翻了调味铺子般五味杂陈。
这种利益之争,应该是分厘必争丝毫不留情面的吧?
顾息澜做出的退让, 她会尽力替他赚回来,减少一些损失。
匆匆写完作业,把之前画好的草图拿出来, 反复对比, 终于选定十二套, 打算明天带过去跟唐俊杰商量。
不知不觉已是十点半, 杨佩瑶躺在床上,目光扫过床头写着“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的纸, 轻轻骂一声,“大猪蹄子”,进入了梦乡。
翌日清早,杨佩瑶知会太太一声,背着书包去宝业书店。
隔着老远就看到顾息澜站在汽车旁,穿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最上边的扣子敞开着,身姿挺拔犹如草原上的白杨树。
欢喜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漾出来,杨佩瑶急走两步,站在他面前,轻唤出声,“会长早。”
她眸底映了晨阳,发散出细细碎碎的光芒,巴掌大的小脸仿似才掰开的嫩藕,白嫩嫩水灵灵的,红唇微微翘起,弯成个好看的温度。
顾息澜顿时想起她踮着脚尖,红唇触到自己下巴的瞬间,软软的,柔柔的,略有些凉。
喉头莫名有些紧,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柔声问道:“吃过饭没有?”
“吃了”,杨佩瑶清脆地回答,指着书店里面,“想进去买本书。”
顾息澜当先一步跨上台阶,替她推开门,“买什么书?”
“字典,”杨佩瑶答道,“预习课文的时候很多字不认识。”
书店进门处是个长长的案台,上面摆着销量比较好的书刊杂志电影画报,往里则是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汗牛充栋全是书,充斥着纸墨特有的味道。
杨佩瑶扫一眼没看到,便寻店员问。
店员指着北面最里头的一排书架,“字典都在那边。”
杨佩瑶走过去,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一整排架子从上到下全是字典,中文的、英文的、法文的,甚至还有西班牙文。
最显眼的地方摆着《康熙字典》和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字典》。前者开本大而且厚重,不容易翻阅,杨佩瑶毫不犹豫地选了《新字典》。
英文字典版本好像更多一些,有线装的《商务书馆华英字典》、有《汉英辞典》、《汉英新辞典》等等。
其中《英华字典》分上下两册,足有两千多页。
杨佩瑶很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内容,会有这么厚。
正伸了手去够,顾息澜开口,“我帮你拿”,抬手,正覆在她手上。
顾息澜脑中“嗡”的一声,只觉得手指所及之处,滑腻温软,柔若无骨。
心骤然狂跳起来,失去控制般,完全没了节奏。
顾息澜错错牙,掩饰般垂了眸。
杨佩瑶仰头与他对视。
在书架的阴影下,她乌漆漆的眼眸仿似白瓷碟中滚着的两粒紫葡萄,清湛湛透着亮,又似蕴着无数的缱绻,绵绵密密地缠上他心头。
顾息澜莫名就想起纠缠他许久的梦。
她藤蔓般攀附在他身上,长发湿漉漉的,散乱在脸颊旁,面容分明是童稚,却奇异地充满着诱惑。
他性情冷脾气硬,长这么大,未曾对哪个女人动过心,也不曾动过情,正如他的名字,无波无澜。
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等到而立之年,娶个温顺贤惠的妻子,生几个孩子延续香火足以。
岂料,那个飘着雨丝的夏天的夜晚,他看到杨佩瑶的第一眼,那张面容就直直地撞进他的心房,内心蛰伏的猛兽瞬间被唤醒。
他渴望她,像中了蛊的人渴望解药,像饥渴的旅人渴望甘泉。他想桎梏她,把她囚禁在自己心里;又想破碎她,把她融入血液,永生永世不能分开。
他不知道该怎么对她,太冷了,怕吓着她,让她避而远之,可若放任自己的情意,更怕吓着她。
只能小心翼翼地克制着,努力做出一副长辈对待晚辈的样子。
而此时,她绵软的小手被他握着,顾息澜内心里的猛兽又开始咆哮,驱使着他想要吞噬她。
顾息澜深吸口气,平静下心情,取下字典,“当心,很重。”
杨佩瑶低低“嗯”一声,两手捧住了,随意地翻动着。
还未出正月,她仍是穿得鲜亮,水红色棉袄领子上镶一圈兔毛。长发编成双马尾,用红色绸带系着,低低地垂在腮旁。
雪白的兔毛、明艳的棉袄和乌黑的秀发,映衬着那张脸庞雪后晴空般明净。
黑漆漆的书架,灰突突的书籍,她是沉闷中唯一的亮色,也是他平静无波的生活中独有的鲜艳。
顾息澜望着她,错不开目光。
杨佩瑶随意翻动着书页,心头无比平和。
她喜欢这样近地捱着他,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茄味儿,说不上好闻,却让她心安。
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的热,仿佛正透过厚实的棉袄源源不断地传过来。
这样安静的早晨,在书香墨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静静地靠在一起。
脸颊忽地热了,烫得她心慌意乱。
杨佩瑶翻完字典,交给顾息澜放回去,拿起适才选中的那本《新字典》,轻声道:“我想买这本。”
顾息澜接在手里,到柜台前付了钱。
走出书店,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适才的气氛实在太过暧昧,暧昧得有些无所适从。
坐进车里,杨佩瑶翻几页字典,提起昨天杨致重美滋滋唱戏的情形,问道:“昨天你们谈得怎么样,我爹回家时候很高兴。”
顾息澜笑道:“他是该高兴,我们约定,从今年起连续三年,商会每年会资助他五万块的军费。”
杨佩瑶不知道五万块的购买力到底是多少,可春喜一个月的月钱是三块,服装厂工人一个月超不过五块。
五万显然不是个小数目。
杨佩瑶小心翼翼地问:“会长,您不会亏本吧?”
“不亏,”顾息澜看她两眼,耐心解释,“其一,你爹答应三年之内,杭城不会再生是非,也会尽力维护杭城治安,不允山匪进城扰乱;其二,他给我两百支枪,五千发子弹;其三…这笔钱是军费,完全属于你爹,跟高省长不沾边。高省长看着眼都发绿,你爹自然不会拿出来…说不定两人很快就闹崩了,高省长为人卑鄙得很,我是希望你爹早点跟他断开。”
高峤如果没有军队做后盾,只能依靠警察署,而杭城的警力不多,还有相当一部分跟万安帮暗中勾结,所以执行力度完全不行。
另外目前国内兵工厂生产的枪支不多,主要供应给军队,个人能买到的很少。
顾息澜想自己囤一批枪,以备不时之需。
听完他这么解释,杨佩瑶轻轻舒口气,“我怕你吃亏,还想今年要多画漂亮衣服,帮你把钱赚回来。”
顾息澜闻言便是一暖。
他身处这个位子,多少人巴结着他想从中得好处,又有多少人想趁机捞油水,唯独她,想着替他赚钱。
还口口声声不愿嫁给他。
思及适才她目光里的温柔缱绻,顾息澜声音越发柔,“不亏,你嫁给我就不亏。”顿一下,又道:“你爹还想找个人,可没头没绪的,不太好办。”
杨佩瑶立刻明白了什么,忙问:“是跟我二姐有关?”
顾息澜“嗯”一声。
“应该是校庆的那个周六,”杨佩瑶慢慢推算下日子,“是十一号,我姐班里同学过生日,她们三个女生结伴去成江饭店跳舞,跟人拼桌来着。”
说着想起自己那天也在跳舞,跟程先坤和高敏君在金梦,九点刚出头程信风就撵她回家,她劈头盖脸把人家给骂了顿。
声音渐渐放低了。
顾息澜只当她心里难过,淡淡道:“有了日子就好办,我催青水他们去查,总会把人找出来,要一个交代。”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南涪。
顾息澜将车开进工厂的院里。
杨佩瑶下车,瞧见先前那个大水坑还在,里面早就没了水,只留个大坑。
不免想起上次被他拎起来又扔在地上险些摔倒的情形,狠狠瞪了他一眼。
顾息澜完全料不到当初为了避嫌的无意之举,竟然让她记恨到现在,不解地问:“怎么了?”
杨佩瑶嘟起唇,伸手扯住他西装袖口,手慢慢下移,勾住他手指,“我手冷。”
顾息澜心中热热地荡了下,轻轻把她的手包在掌心,“先去看机器。”
牵着她往东边的厂房走,走到门口,紧紧握一下随即松开,“没人时候我再给你暖手,别让人笑话。”
杨佩瑶无语。
这人…口口声声追求她,口口声声谈恋爱,连牵个手都怕人。
至于吗?
再以后想牵都不给他牵!
换过新机器后,织布车间看起来整齐多了,声音也不若原本那么嘈杂。
一匹匹织好的原布整整齐齐地堆放在旁边木头架子上。
杨佩瑶问道:“跟以前的有差别吗?”
“有,”顾息澜吩咐工人取来另外一匹布,“新织出来的密实而且软,还能织更厚实的双层布,你比比看?”
杨佩瑶分别扯出一段布头摸了摸,又对着阳光仔细端详,点头道:“质地确实好,着色怎么样,容不容易染色?”
“天气冷,染料不好调配,过几天暖和了才能试,所以现在不敢大量生产,旧机器也还用着,两边都生产。”
顾息澜边解释,边带杨佩瑶往各处车间走,一路经过,工人们都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其中不少人别有意味似的。
杨佩瑶无奈地出口气。
她跟顾息澜并肩而行就惹来这么多目光,如果他真的牵了她的手,怕是更受非议吧。
这种情况下,想坦荡都坦荡不了。
两人看完车间便上楼去会议室。
会议室不大,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条桌子,两边各有数把椅子,杨佩瑶之前见过的那两只大包裹正放在桌面上。
一只里面包着两条牛仔裤、两块牛仔布以及几块其它布料,另一只包裹则是各种款式的洋装,虽然叠得整齐,可卷在包裹里,经过这些日子,面料上已经压出不少褶皱。
杨佩瑶摇摇头,先抖开牛仔裤。
裤型跟前世的风格差不多,靛蓝色,口袋处用橙黄色双线压缝,钉有铜质铆钉。
布料却大不一样,摸上去很粗,甚至有些扎手。
杨佩瑶极为失望,“太硬了,没法穿啊。”
顾息澜道:“就是硬才结实,三藩市的淘金工人穿半年都磨不破,如果咱们也能生产出这种布料,可以大批量制作出来卖给矿工穿。”
那就跟之前杨佩瑶的设想完全南辕北辙了。
她本打算做成风靡全球的时装。
就目前而言,显然是不可能的,除非先把这种牛仔布改良。
杨佩瑶没精打采地说:“您看着办吧,如果以后布料能变软一些,这种裤型穿起来会非常好看。”
两人正讨论,门口传来唐俊杰热切的声音,“三小姐来了,刚在隔壁听到有人说话,快过来。”
却原来,会议室一门之隔就是办公室。
唐俊杰草草跟顾息澜打声招呼,先让杨佩瑶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坐下,从抽屉掏出一摞纸,“给点意见。”
杨佩瑶讶然,“又画这么多?”
唐俊杰笑道:“过年前去了趟羊城,羊城人的穿着跟咱们这边大不一样,我深受启发,有些是已经有的款式,有些我进行过改动,还有我想出来的,都在纸上标注了。”
杨佩瑶看着图纸的右下角,果然有几张写着“临”的字样,意思是临摹出来的样子。
不由对唐俊杰产生几分敬意。
现在中国并没有知识产权的说法,很多东西包括服装都是,如果一家做出来畅销,没过多久,市场上就会出现很多跟风之作。
杨佩瑶画出来的服装款式,相当一部分是参考前世流行过的服饰,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能算作她自己的作品,而是借鉴致敬之作。
相比之下,唐俊杰不冒领他人之功,挺令人尊敬的。
杨佩瑶从书包里把自己带来的草图递给唐俊杰,两人各捧一摞纸,分坐在桌子两旁,聚精会神地看。
顾息澜就完全被冷落在旁边,他倒有自知之明,随身带了公文在桌子的另一头读。
读过两页,察觉有道视线在盯着自己,顾息澜抬头,对上杨佩瑶的目光。
四目交投,痴痴地凝望,谁都不愿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刚追我基友的文,读者们都在期待白白嫩嫩的小包子。
杨佩瑶无比发愁:要是蒸出来三合面包子或者地瓜面包子怎么办?能不能不蒸?
顾息澜抓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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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见面
等从南涪回来, 已经十二点半了。
杨佩瑶饿得几乎前心贴后背, 恨不能瘫在车座上。
顾息澜看着她笑, “刚才你跟唐俊杰争辩时还神气十足,怎么一下子蔫了?”
“我饿, ”杨佩瑶有气无力地抱怨,“唐俊杰能言善辩,说服他太难了, 不过他是用男人的眼光看, 不能说全没道理。女人梳妆打扮固然是取悦自己, 但能得到男人欣赏也不错。”
顾息澜笑问:“不是女为悦己者容吗?”
杨佩瑶纠正他, “是为己悦者容, 不对, 主要还是自己喜欢。就好比, 我想穿红色棉袄就穿红色, 想穿粉色大衣就穿粉色, 管别人怎么想去?”
“有道理,”顾息澜附和着说一声, 将汽车停在奥莱西餐厅门口。
因为过年中餐馆大抵没有开业, 几家西餐馆生意都很火爆。
侍者很为难地告诉他们, “现在没有空位,请两位略等片刻, 稍后可能有客人离开。”
闻到喷香的牛排味,杨佩瑶挪不开步子,仰头请求道:“要不等一会儿?如果五分钟之后没有位子, 咱们就换另外一家。”
她有所求,顾息澜岂会不应,笑着点点头。
恰此时,另有位侍者过来,低声道:“那边有位夫人请两位过去坐。”
杨佩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顿时羞红了脸。
靠近窗户的座位上,坐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身穿墨绿色中式杭绸棉袄,胸前别着金刚石胸针,雍容华贵。
赫然便是顾夫人。
顾息澜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母亲,稍愣片刻,抬手扶一下她腰间,低声道:“咱们过去。”
顾夫人像是在等人,桌子上除了一杯水和一碟水果外,再没别的。
杨佩瑶强作镇静地招呼声,“伯母好。”
顾息澜奇怪道:“娘怎么会在这里?”
顾夫人笑着解释,“我来看戏,阿平带小静去大学,我们约定中午在这里碰面,戏散场都半个钟头了,还没等到他们人影…正好咱们一起吃。”
顾息澜心疼杨佩瑶已经饿了,没提等顾静怡,招手让侍者拿来菜单,先请顾夫人点菜。
顾夫人道:“你看着点,我不懂吃西餐。”
顾息澜又将菜单推给杨佩瑶。
杨佩瑶点了熏鲑鱼、奶油蘑菇汤,水煮菠菜,烤鸡翅,最后点一份黑胡椒牛排,迟疑着问:“会不会太多了,怕吃不完。”
“没事,想吃就点,”顾息澜提醒她,“黑胡椒有点辣,你能吃?”
“能吃,”杨佩瑶点点头,“我还能吃川菜。”
顾息澜笑道:“那以后咱们吃川菜馆子。”
顾夫人看着两人有商有量,心里美得乐开了花,可又怕杨佩瑶害羞,强忍着装作没在意,捧着水杯看向窗外。
外面斜前方,停着顾家那辆黑色别克汽车。
其实顾夫人早就看到他们了。
她闲极无聊就看着外面的光景打发时间,不等顾息澜停下汽车,她就认出来了。
然后看到自家儿子给杨佩瑶开车门,待她下车,替她拢了拢鬓边碎发,又去拉她的手,杨佩瑶不给拉,自家儿子死乞白赖地拽过她的手,紧紧握着。
两人只顾着说笑,完全没注意到她。
上次见到杨佩瑶还是年前,她气得连饭没吃就走了,顾息澜开车去送,回来时候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连年都过得不痛快。
才几天,竟然就好上了?
怪不得顾息澜这两天脾气好,脸也不像先前那么冷。
顾夫人既是好奇,又觉得欣慰。
她先前只以为儿子性情冷漠不爱搭理人,没想到还有这么厚脸皮的时候。
姑娘家不让拉手非得去拉…这德行十足像他爹。
既然能放下架子去追求姑娘,是不是说明,她很快就能抱上孙子了?
这个空当,侍者顺次把开胃菜和汤品端上来。
顾息澜给顾夫人点的是罗宋汤。
顾夫人边喝汤边慈爱地道:“有阵子没见到瑶瑶了,哪天去家里玩吧,小静还说把什么东西显摆给你看。”
杨佩瑶支吾着不好意思回答。
先前她是顾静怡好朋友的身份,去顾家做客没什么,现在是跟顾息澜谈恋爱,如果还往顾家跑,就说不过去了。
而且,她也没法坦然地跟顾夫人相处。
好在,侍者又把牛排送上来。
顾息澜看杨佩瑶面红耳赤的模样,三两下将牛排切好,推在顾夫人跟前,“娘尝尝,菲力牛排嫩,煎到七分熟,刚刚好。”
顾夫人叹气。
这招她经常用,不想听谁说话,就会殷勤地劝他吃东西。
这下好,儿子用在她身上了。
不过她也没打算让儿媳妇受窘,转而讲起今天看的新戏,由袁锦葵的二弟子担纲的《长坂坡》。
杨佩瑶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脸色。
三人吃甜点的时候,顾平澜才跟顾静怡进来。
却原来顾平澜开得车抛锚了,不得已打电话给修理厂,所以耽搁这许多工夫。
顾平澜又笑问他们怎么碰到一起了。
顾息澜简短地解释两句,道:“我两点钟有事,先送瑶瑶跟娘回去,就不等你们了,你们自己坐电车。”
起身把顾平澜和顾静怡的账一起结了,搀扶着顾夫人往外走。
顾息澜先送杨佩瑶,车停在延吉路上,叮嘱道:“明天七点半,我接你。”
杨佩瑶应声好,跟顾夫人道过别,慢慢往家里走。
顾夫人原本跟杨佩瑶坐在后面,为了方便说话,立时换到前面的副驾驶座,试探着问:“自新啊,你打算把新房安在小楼还是庭院里?小楼我不管,如果在庭院,出了正月就得动工了?”
顾息澜道:“不用急,总得等瑶瑶毕业才能结婚,等下次我问问她喜欢住哪边?”
顾夫人一听有了数,自己儿子确实要奔着结婚去的,并不像有些新派人,说是谈恋爱,谈几个月就拉倒了,白累及女方名声。
又道:“怎么不急?这种事情赶早不赶晚,我寻思着东面的跨院给你们,西跨院给阿平,要收拾一起收拾出来,院子里再种些花木,过两年肯定就茂盛起来了,到时候生了孩子也有个好看的景儿。”
这话倒是说在顾息澜心上。
他因为公事忙,平常少不了接待访客,又有程信风和周秘书在,怕妨碍家里,一直独自住在小楼。
如果结婚生了孩子,还是庭院方便。
母子两人很快达成一致,只等天气转暖就请工匠来家修整房屋。
顾夫人却又想起一事,“往后少让小静跟瑶瑶碰面,小静是不听我的了,铁了心要留学,上回她还撺掇瑶瑶去法国,说她先去,然后帮瑶瑶申请学校。瑶瑶走了,我上哪儿去抱孙子?”
顾息澜抿抿唇,“我可以跟去法国。”
顾夫人突然动了怒,“不行,不许去,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去了法国不养成个洋人?回头你劝劝小静,让她也别去,姑娘家去那么大老远的地方,谁能放得下心?”
杨佩瑶全然想不到顾家母子俩因为这八字没一撇的事儿正讨论得热火朝天。
她中午吃多了,刚回家就泛上困意,先躺床上歇了个午觉。
下午洗了个澡,顺手把换下来的内衣洗了。
晚上将课本温习一遍,早早上床睡觉。
转天上学,把程先坤的话告诉高敏君,高敏君立马转告李笑月。
李笑月欢喜不已,“程先生想得真周到,好容易回躺家还带土仪过来。说起来连续两次让程先生破费,改天我请你们吃饭吧,过年时候得了不少压岁钱。”
“说得也是,不好让他总是请客,”高敏君连声赞同,“你请吃饭,我请跳舞,那定在这个星期六…佩瑶你星期六没事吧?”
杨佩瑶没打算去,又不好扫她们的兴,便道:“我四妹妹过生日,不方便。”
高敏君道:“那换成星期五?”
李笑月提议,“等见了程先生再说,也得等他空闲。”
放学后,杨佩瑶三人特意磨蹭了会儿,等大多数同学都离开,才往外面走。
刚出校门就看到一身绛红色西装,斯文而又不失俊朗的程先坤。
李笑月先一步过去,笑问:“程先生好,等久了吧?”
程先坤温润的眼眸掠过她,在杨佩瑶身上停了数息,才笑着摇头,“没多久,知道你们放学时间,掐着点儿过来的。”将手里袋子递给她一只,“都是些小东西,请别嫌弃。”
又递给高敏君一只,最后才交给杨佩瑶,“里面是瑞芳斋的点心,还有两朵京花儿,两把扇子,说起来名声挺响亮,也不知你们喜不喜欢。”
杨佩瑶见李笑月跟高敏君都接得挺轻松,感觉没什么份量,没想到拿在手里却是沉甸甸。
正疑惑,听到李笑月道:“我听说北平崇文门外卖绢花得多,做工非常精美,甚至能以假乱真。”
程先坤含笑道:“也是良莠不齐,有些早年间宫里出来的手艺人,做出来的绢花确实栩栩如生。”
高敏君道:“程先生,我们之前总让你破费,很不好意思,刚才还商量要回请一次,您哪天有空?”
程先坤笑道:“我已经做事了,每月有薪水,请你们是应该的,但你们如果回请,我却之不恭,肯定会欣然前往…那个外头太冷,咱们去上次那家茶馆,喝杯茶暖暖身子,再详细商量。”
侧眸看向杨佩瑶,“走吧,要不要我先帮你提着袋子?”
杨佩瑶正想去坐电车,而且不愿意收他的礼,便笑着递给他。
程先坤就势走在杨佩瑶身旁,“杭城过年热闹吗,有没有出门走亲戚?我还回了趟天津,碰到好几件好笑的事情,待会儿讲给你们也开开心。”
“亲戚大都在老家,我爹假期少,抽不出空回去。”杨佩瑶敷衍着回答,可提到开心的事情,唇角自然而然地翘起来。
这个假期最令人高兴的事情就是她跟顾息澜谈恋爱了。
昨天她赌气再不肯让他牵手,他低声下气非得牵,然后俯在她耳边说了句,“I love you,瑶瑶。”
说完之后,他的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了。
她以为像他这般保守规矩的人,绝无可能说出什么好听的情话。
没想到…结果当然是手拉着手去吃饭。
谁知又遇到了顾夫人…
程先坤侧头盯着她,将她脸上的娇羞甜美尽数收在眼底。
短短半个月不见,她又漂亮了许多,原先只是璞玉般单纯的美丽,现在更多了些动人的娇柔。
尤其弯起唇角那一瞬间,让他恨不得沉溺在那对梨涡中。
他今年二十三岁,已是老大不小的年纪,父母虽然不催婚,祖父却念叨不停,又催姑妈们替他介绍女孩子相看。
这半个月几乎夜夜笙歌,每天都有女孩子陪着跳舞,其中不乏模样好看的、才华横溢的,他却经常想起在金梦夜总会乍乍认识杨佩瑶的情形。
她微低着头,含羞带怯的,小心翼翼地配合着他的舞步,每当迈错一步,就会红着脸小声说“不好意思。”
单纯而又温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