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杨佩瑶微阖双眼,低声嘟哝着,“我把课文背熟了,生字也写会了,课后题也预习过,我不信他还能挑出什么毛病?”
顾息澜笑问:“真背会了?你背一遍我听听。”
杨佩瑶本来懒得背,想起梦里临时忘字的情形,连忙从头到尾背一遍。
顾息澜道:“不知道对不对,听着挺通顺。”
“我都背过不下十次了,还能背错?”杨佩瑶朝他翻白眼,目光落在他握着方向盘修长有力的手指上,闷闷不乐地说:“我昨天还做噩梦了?”
顾息澜“嗯”一声,意示自己在听。
“梦见我爹拿皮带抽我,皮带上沾着血,说不许我跟你交往,还踢我胸口…一下子就醒了,再没睡着。”
顾息澜急打方向盘避开前边行人,在路边停下,侧过头直视着她,“瑶瑶,你想跟我交往吗?”
杨佩瑶困意顿消,抬眸回视过去。
他幽深的眼眸闪着光,犹如迷雾中的灯,温暖明亮,吸引着她不自主地想接近,想靠拢,想拥有那小小的光明。
想起看到他时,那种突如其来的安定的感觉,杨佩瑶听从自己内心的意愿,低声回答:“想”,紧接着重复遍,“我想和你交往。”
“瑶瑶,”顾息澜顿一下,飞快地抓过她的手,拢在掌心用力握住,旋即松开,再抬头,眸里隐约弥散着雾气,“瑶瑶,有我在呢,我会护着你,都督那边也交给我处理。信我,嗯?”
杨佩瑶点点头,“好”。
顾息澜长舒口气,坐直身体抬手拉汽车风门按钮,拉半天没反应,发现拉错了,又赶紧拉上风门按钮,又摁电气开关。
一通手忙脚乱,才发动汽车。
而耳根处又隐隐透出了绯色。
杨佩瑶不忍目睹,假装没看到,侧头瞧着窗外,却是忍不住抿了嘴笑。
顾息澜很快恢复镇定,转换话题问道:“昨天去了秦老师家?”
“嗯,跟邱奎和高敏君一起去的”,杨佩瑶笑着解释,“秦老师得了个千金,取名秦云舒,云卷云舒的意思,好听吧?”
“还行,”顾息澜淡淡道:“咱们下一代排辈是远字,我想好了,就用宁静致远取名,宁远、静远、致远,你觉得呢?”
杨佩瑶愕然,一时竟无言以对。
不得不说,有些人真的很会长远打算。
就好比邱奎,每年假期都会提前学习下学期的课本。
再像眼前这位,按顾夫人先前说的,他一直不曾有过女朋友,可人家早早就把孩子名取好了。
是不是…闲得没事干,才会考虑这么长远?
杨佩瑶避开孩子名字的问题,好奇地问:“会长,您昨天干什么了?”
顾息澜不假思索地回答:“上午去工厂,下午在商会跟几位董事议事,然后公断处有两桩案子裁决不下,一同商议了下。”
听起来还挺忙碌。
杨佩瑶再问:“那您今天干吗?”
“待会儿还是去工厂,下午约了交通银行的监事谈事情,庆元丰要开分号,过去露个面,再就是昨天那个案子,约了两家商号掌柜来调解…要不要我接你放学,一起吃晚饭?”
“不用,”杨佩瑶垂头丧气地拒绝,“我放学坐电车回家。”
她其实挺想和他在一起,可是出了杨佩珍的事情,太太肯定不愿意她放学不回家在外面闲逛,还有杨致重…
最近这段时间还是避开风头,老老实实地吧。
顾息澜思量会儿,“那后天,后天上午我到宝业图书等你,一起去南涪看看新机器,还有你让我带的牛仔裤也放在那里。”
后天是星期天,白天出门的话,家里不会那么担心。
杨佩瑶“啊”一声,“你不早说,我差点都忘了。”
顾息澜瞪她,“放假前我想给你的,你倒好,看见我连电车不敢坐,掉头溜了。说吧,做了什么亏心事?”
杨佩瑶骤然想起放假那天的情形,心里发虚,却仍是狡辩,“我是到别处有事,电车不通,再说,谁知道你是等我,你又没告诉我。”
顾息澜把汽车停在学校对面,看看手表,好整以暇地问:“真不知道我在等你?”
杨佩瑶抿下唇,说了实话,“我怕您骂我,您太凶了还不讲道理。”
想起那天仓皇逃窜时候的恐慌,杨佩瑶便觉委屈,分明坐电车很方便又便宜,却被逼着坐电车绕了大半圈。
鼻头一酸,泪水慢慢涌出来,在眼眶里打转。
顾息澜瞧得真切,只觉得那眼泪如同河水,把他的心浸得潮乎乎,酸软一片。声音也柔得像水,“我这么坏,你也喜欢我?”
“本来没喜欢的,可是你说再也不管我,我…要管的是你,不想管也是你…” 杨佩瑶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控诉,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顾息澜叹口气, “瑶瑶你要讲道理,是你…” 掏出手绢替她擦泪。
杨佩瑶推开他的手,“我就是不想讲道理。”
“好,好,不讲,”顾息澜柔声哄着,把手绢递过去,“擦一擦,别皴了脸。我总会管你的,管一辈子。”
“哼!”杨佩瑶抓过手绢胡乱擦两把,扔给他,背起书包,“我进学校了。”
顾息澜跟着下车,看着她笑笑的背影穿过马路,心里柔肠百结,只恨不得随着她一起进去,坐在同一间教室上课,时时陪在她身边。
到了校门口,杨佩瑶停住步子,回头朝顾息澜挥挥手,大步走到教室。
邱奎刚把火炉生好,看到杨佩瑶道声“早”,开玩笑道:“佩瑶家里司机真厉害,以后学校没人敢惹你了。”
杨佩瑶一愣,忽然就明白了昨天秦老师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她。
他会不会以为张培琴的事情跟她有关?
张培琴得罪了她,她便支使人调戏她,导致张培琴退学。
心蓦地沉了下去。
前世,她父母是老老实实的小市民,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学生,成绩不突出也不算落后,基本上是扔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那种。
即便也曾受到过不公平对待,但是父母都是本着“吃亏是福,纷争惹祸”的想法,能忍就忍了。
就像昨天,牛二说欠保护费,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拿出钱想替秦越交上。
跟张培琴这两次争执,虽然都是张培琴惹事,但她没有吃亏,完全没想过找人教训她。
而现在,她好像成了罪魁祸首一般。
抿抿唇,问道:“你不会以为张培琴的事儿跟我有关吧?”
“怎么会?”邱奎坦坦荡荡地说,“你不是那种人。”
杨佩瑶舒口气,“谢谢你这么想,可是我担心秦老师误会,昨天他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邱奎摇头,“不会的,秦老师不是偏听偏信的人,他可能是一时震惊。其实,我当时也有点吓到,你平常挺随和的,没想到那个司机…”
一言不合就朝人胸口上踹。
杨佩瑶默了默,转而问道:“师母是做生意的吗,为什么要交保护费?秦老师每月薪水不够用?”
邱奎低声解释,“师母是童养媳,比秦老师大五六岁,秦老师是家里独子,他上大学的时候都是师母侍奉公婆。去年秦老师父母先后过世,欠了不少债。师母为了补贴家用摆了个水果摊子。”
“看秦老师平常又温和又亲切,根本没想到家里负担这么重。”
邱奎感叹道:“上次秦老师到我家去,跟我谈过一些他家里的事情。他说是师母照顾得好,家里的事情师母全然不让他沾手,让他全副精力用在工作上。秦老师说已经亏欠师母,不能再亏欠学生…我其实挺羡慕秦老师,有师母这样贤淑能干的妻子。”
杨佩瑶突然就想到白咏薇。
白咏薇本身聪明能干,绝不可能是邱奎想要的这种默默奉献的妻子。
看来…两人之间还是挺困难的。
又有些无语。
很多男人都会有这种想法。
艰苦时,希望妻子任劳任怨地扶助自己,可当得势之后,有些人就会嫌弃糟糠之妻配不上自己,另外娶个年轻貌美的继室。
好在秦老师知道感恩,对师母挺关心的,从他给师母椅子上铺个垫子就能看得出来。
这时陆续有其他同学进来。
杨佩瑶不再多说,回到自己座位,拿出课本。
第一节 课照例是国语课。
姚学义踩着铃声踏上讲台,目光落在杨佩瑶头上停了数息,没再说出让她离开的话。
而是用凌厉的目光扫视一下教室四周,指向高敏君,“这位同学,请你把课文背诵一遍。”
高敏君一愣,“老师昨天没有布置这项作业。”
姚学义背着双手,傲然道:“上课之前我说过四项要求…你能不能背?”
高敏君磕磕绊绊地背了几句,姚学义抬手止住她,“停,不要浪费大家时间。”目光转一圈,看向张志北,“你来背。”
张志北直接认怂,“老师我没背会。”
姚学义昂首站在讲台上,带着俾睨天下的气势,“看来你们班没有人把我的话听进耳朵里,老师说的话都不听,这课没法上了。”
杨佩瑶犹豫会儿,举起手,“老师,我能背。”
全班同学齐刷刷地看向杨佩瑶。
“你?”姚学义轻蔑地俯视着她。她昨天连断句都不会,又没上过课,隔了一晚上,就能背得熟课文?
姚学义淡淡道:“背!”
杨佩瑶站起来,吸口气平静下心情,朗声道:“二月三日,丕白。岁月易得,别来行复四年…”
她昨天背了一晚上,早晨又复习好几遍,已经是滚瓜烂熟,不但没错字,连磕绊停顿的地方都没有。
姚学义着意地看她好几眼,语气略有缓和,“坐下吧。”
接着开始讲课文。
正如谭鑫文所言,姚学义学识的确渊博,讲述课文语句的同时,插入了时代背景,把曹丕跟建安七子之间的恩怨纠葛讲得淋漓尽致。
他又是很有激情之人,讲到高兴处,仰天大笑,讲到悲伤处,扼腕叹息。
杨佩瑶听得如痴如醉,对这篇课文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
原先她全靠死记硬背记住的,而现在,闭上眼,她仿佛化身为曹丕,在书房里席地而坐,挥墨写信,整篇课文内容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
整节课姚学义没再提问她,她也没主动举手,只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听课。
一天平安无事地度过。
吃过晚饭,杨佩瑶仍不敢有半点懈怠,把《与吴质书》巩固一遍外,接着预习第二课。
第二课同样是文言文,《战国策》中的《触龙说赵太后》。
这篇前世学过,杨佩瑶略有印象,心里感觉轻松了些。
正默默地诵读,楼下传来清脆的电话铃声,接着是杨致重震耳欲聋的吼声,“不让进也进,谁敢拦就毙了他,打死算我的。”
杨佩瑶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第62章 深情
等了片刻, 听楼下没有动静,才拉开门, 刚要下楼, 见四姨太正要往楼上走。
因为三姨太伺候杨佩珍坐小月子, 四姨太没有麻将搭子, 每天和二姨太拿副扑克牌有一搭没一搭地玩“钓鱼”游戏。
这才刚刚八点,怎么就不玩了呢?
杨佩瑶朝她招招手,悄声问:“怎么了,爹为啥发火?”
四姨太进屋, 掩上门,“还不是因为二小姐, 都督派了一个排的人, 要去把成江饭店砸了。”
杨佩珍就是在成江饭店出的事儿。
一个排差不多三十多人,荷枪实弹地过去, 应该不会有人敢阻拦吧?
杨佩瑶惊讶地睁大眼眸,“去砸也得有个理由, 哪能无缘无故地进去?”
四姨太似笑非笑,“说是家里姨太太跟人跑了, 就躲在成江饭店, 要进去搜人。”
这理由…他倒是不怕被人笑话戴绿帽子。
可能是觉得姨太太跑路比闺女被人欺负要好听些。
四姨太续道:“这是私底下的理由,明面上是接到密报,有山匪窝藏在成江饭店。”
这还能说得过去。
杨佩瑶无奈地摇摇头,“刚听到我爹那嗓门,吓我一跳。”
四姨太笑道:“跟咱们没关系, 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吧。”走到写字台前看杨佩瑶的字,“老师布置写这么多?”
杨佩瑶苦笑,“不是布置的作业,我们代课的姚老师太严厉了,今天刚学的课文,第二天就要背会。昨天因为我没读熟课文,把我撵出去不让听课。”
“过分!”四姨太忿忿不平,“当个老师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你应该把他撵出去,咱们可是正经交过学费的,他说不让听就不听?瑶瑶你该强硬起来,太软和了被人欺负,学校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杨佩瑶忙安抚道:“没有,没有人欺负我。这个姚老师就是太严厉,讲课蛮好的。”
四姨太道:“受了委屈一定告诉我,我找人给你出气。”
杨佩瑶敷衍着应声好,送了四姨太离开,继续写作业。
杨致重又打过两次电话,不是骂爹就是骂娘,临近十点才消停。
杨佩瑶早就困了,做完功课就上了床。
这一觉睡得安稳,转天见到顾息澜时,精神是空前饱满。
顾息澜看到她,原本冷漠的脸上顿时漾出温柔的笑,着意地打量她几眼,“昨天睡得好?”
“还行,”杨佩瑶抬眸望着他,“你呢?”
顾息澜默一默,“没怎么睡,今天上午约了高省长和你爹谈话,所以连夜召集几位董事商议了下。”
杨佩瑶忙问:“因为成江饭店?”
顾息澜“嗯”一声,没有否认。
杨佩瑶不安地问:“你们要谈什么?”
顾息澜答:“得看你爹图什么了。闹这么大阵仗,一会儿说是捉拿山匪,一会儿说找姨太太,肯定是另有所图。这都是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今天的课文背会了吗,要不要再背一遍?”
杨佩瑶道:“今天要学新课,读熟就可以,待讲过一遍,老师才会要求背。我已经读过好几遍。”顿一顿,又道:“我们家里姨太太都在。”
顾息澜勾起唇角笑,“我知道,这不过是个幌子。昨天晚上抓到一窝聚赌的,两帮抽大烟的,被抓到那几人诬陷成江饭店是窝点…我估摸着今天有得谈。”
前阵子政府把烟馆赌窝封了,那些人没地方去,就到酒楼饭馆开个房间,只要关上门,谁都不知道里面在干什么,管也没法管。
所以抓到一个半个人,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反诬成江饭店是窝点,主要盒子炮顶在脑门上,有两人吓得尿裤子,别人让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
如果省政府趁此下令清查各处旅社饭店,各大商号损失得就不是一丁半点了。
杨佩瑶没想太远,可从顾息澜的笑容里却隐约察觉到些许凝重,不无担心地问:“会不会打起来?”
“想什么呢,真打起来杭城就乱了。”顾息澜这次真正被逗笑了,“为了各自利益也不能打,最多就是拉锯,你进一步我退一步,直到大家都能接受的地步,或者还能一起去吃个饭…你别想那么多,你爹是我老丈人,为了咱俩的亲事,能让我总会让的。”
杨佩瑶羞红了脸,“呸”一声,“我又没答应结婚。”
“谈恋爱必须要结婚。”
杨佩瑶分辩,“那可未必,说不定谈两个月觉得合不来,不能硬往一起凑啊。”
“肯定合得来。”
“谁给你这么大的自信?”杨佩瑶小声嘀咕。
顾息澜耳朵尖,听到了,微笑道:“我自己想要什么,还能不知道?”
语气笃定简直想让人抽他。
就好像杨佩瑶已经贴上了他的标签似的。
杨佩瑶故意气他,“我就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想多试几个,这个合不来换下一个,还合不来再换一个…会长,建议您也多谈几次,说不定能遇到真正合适的。”
顾息澜蓦地沉了脸,一脚油门,将汽车开到学校对面,熄火,幽深的眼眸直直地望着她。
眸中燃烧着的情意仿似一张撒开的网,密密匝匝地将她笼在里面。
杨佩瑶心跳没来由地停了半拍,却嘴硬道:“我这是为您好。”
顾息澜脸色沉着,声音却依旧温和,“你有时间就多温习功课,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赶紧上学去…明早八点半,我在宝业书店等你,别忘了。”下车绕到杨佩瑶那侧,替她打开车门。
杨佩瑶磨磨蹭蹭地下车,站在他身前。
他比她高足足一个头,肩宽腰细,杨佩瑶平视过去正看到他的喉结,被白色衬衫的领口挡住一半。
再移上去,是他线条硬直的下巴,上面泛着青色的胡渣。
他是冷的,是硬的,魁梧的身材好像高山,遮挡了凛冽的北风。
杨佩瑶舍不得离开他,又后悔自己方才的胡言乱语。
她没有打算谈一个男朋友再谈一个男朋友,就觉得他那么笃定会结婚,想气气他。
是不是恋爱中的女生都这么没脑子,都这么爱作?
杨佩瑶忽然就想起那个指使男朋友每天清晨送早饭,却不下去拿的室友了。
她虽然没那么过分,可是也是有些不讲理吧?
杨佩瑶吸口气,仰了头问道:“会长,您知道怎么谈恋爱吗?”不等他开口,已先回答,“就是要亲亲抱抱举高高呀。”
踮起脚尖,嘟了唇轻轻在他胡渣上一碰,撒腿就跑。
直跑过马路,心仍是“怦怦”跳得厉害。
再回头,顾息澜站在原地,手不停地蹭着她刚才触及之处,一副傻呆了的模样。
杨佩瑶微笑,朝他扬扬手。
这一天,杨佩瑶过得恍恍惚惚,想起顾息澜要跟杨致重他们谈判,不免担心,可想到顾息澜傻乎乎的样子,又觉欢喜。
前世她室友谈恋爱,表白之后总是很快就牵手拥抱,一起自习一起吃饭,回到寝室还得开会儿视频,恨不得时时黏在一处。
顾息澜可好,连她的手都没拉过。
好吧,他牵过她,说她的手像冻猪蹄子。
也没抱过她。
只除了那次像拎面口袋一般,把她拎过水坑。
二十六岁的大男人,位居商会会长之位,按理说,智商跟情商都不缺,怎么谈恋爱就不知道进一步呢?
她有些渴望被他拉着手,被他拥在怀里,聆听他的心跳声。
晚上,杨致重没有回家吃饭,杨佩珍却下了楼,肤色看着还好,白净细嫩,可整个人显得没精打采的。
太太吩咐春喜在她椅子上多铺了层棉垫,淡淡道:“楼下冷,不比房里暖和,还是多养几天吧,总归是小产,不能受冷。”
杨佩珍没说话,三姨太赔笑解释,“闷了这好几天,下来给太太请个安,顺便把屋里的窗打开透透气。”
二姨太倚老卖老道:“佩珍以后可长点记性吧,你看你爹为了给你出气,把人家饭店都砸了。”
三姨太最不爱听人提此事,冷着脸道:“桂香姐别是听岔了,都督是捉拿山匪,别什么事情都往佩珍身上扯。”
二姨太被她这么抢白,脸上挂不住,嘟哝道:“当谁不知道呢,不过是挂个幌子罢了。”
她们之间短暂的友好关系顿时又破裂了。
吃完饭,杨佩瑶上楼写作业,正写着,春喜敲门进来,“三小姐电话,刚在下面喊您没听见。”
杨佩瑶随口问道:“谁打的?”
“一位姓程的先生,是长途。”
杨佩瑶狐疑地拿起电话,“我是杨佩瑶。”
听筒里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佩瑶你好,过年好,这么久没联系,快把我忘了吧?”
杨佩瑶眼前立刻浮现出身穿暖色调大衣的温润男子,不由笑道:“程先生您好,你还没回杭城?”
“明天的火车,星期一一早到。刚托人查到你家电话,是有事拜托你。我买了几样东西带给你和高敏君还有那个李笑月小姐,怕你们放学时候人太多错过了,想麻烦你转告她们一声,放学后稍等两分钟。”
高敏君家里没有电话,请杨佩瑶转告很正常。
杨佩瑶“啊”一声,“程先生太客气了,好容易回去一趟,不用给我们带东西的。”
“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家里怕我饿着给买的点心,我一个大男人哪里喜欢吃这些甜食,是想麻烦你们帮我解决困难。我带的只有一些零碎小玩意,估摸着你们姑娘家能喜欢。”
杨佩瑶笑道:“那多谢您了,也替她们两人谢谢您。”
“佩瑶…”那边深情地唤一声,沉默数息,又道:“你跟我还是这么见外吗?不瞒你说,这些天,我很想念你,度日如年归心似箭,若非基于孝道,真想除夕那天就坐车回来,陪你迎接新年的第一缕阳光,陪你一起到寺庙上头一炷香…”
“程先生,对不起我另外有事,”杨佩瑶慌乱地打断他,立刻挂上电话。
心里纷乱如麻。
她对程先坤有好感,觉得他博学斯文,懂得照顾别人情绪,非常难得。
可面对他的追求,她总存着戒心,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这几天跟顾息澜在一起,她才明白,她所有的不踏实就在于程先坤的周到体贴完全是刻意而为,是努力要给她留下这样的印象。
就像适才的电话,他完全可以直截了当地说带礼物给她。
却非要拐上十八个弯,先说家里长辈买的,又说自己不喜欢甜食,而且还三个人都有…处处透着假。
她已经喜欢顾息澜,不可能接受他的追求,也不想要他的东西。
星期一,还是直接跟他说清楚算了。
杨佩瑶无奈地叹口气,正要回房,太太叫住她,“刚才谁的电话?”
杨佩瑶道:“杭城报社的记者,校庆时候来我们学校采访认识的,回北平过年,刚说给我和高敏君她们带了礼物,让我们在学校门口等他。”
太太听说是记者,面色松缓不少,“那他肯定学识很好吧?长途电话不便宜,打这么久,他家里做什么的?”
“没打听,”杨佩瑶摇头,“只听他说祖籍天津,父母在北平做事,家也安在北平…跟他只见过两次,不熟也不好意思多问。”
太太还欲再言,只听外面汽车响,不大会儿,杨致重带着满身酒气进门,一边解皮带一边哼着西皮二六板,“自从归顺皇叔爷的驾,匹马单刀取过了巫峡,斩关夺寨功劳大…”
这是《定军山》里黄忠的唱段,最近二姨太没少在留声机里听。
杨致重在家里通常板着脸,少有高兴的时候,更是从来没哼过戏。
看样子跟顾息澜谈判的结果很令他满意?
杨佩瑶飞快地沏一壶茶,倒出一盏,恭恭敬敬地说:“爹喝杯茶,散散酒气。”
杨致重摇头晃脑地继续哼唱,“师爷不信在功劳簿上查一查,非是我黄忠夸大话。”最后长长一句念白,“弓来”改成了“茶来”。
杨佩瑶提醒他,“水还烫着,爹当心。”
杨致重捧起茶盅还想唱,却忘了词,晃着脑袋想半天没想起来,顿一顿笑道:“瑶瑶孝顺。”
杨佩瑶笑问:“爹今天很高兴?”
第63章 牵手
杨致重手指在桌面上敲出西皮流水的板儿,口中念白, “高兴呀高兴”, 念完把茶盅的茶一气喝掉半盏, 粗声道:“备水, 我得洗个澡。”
抬脚往楼上走。
太太给四姨太使个眼色让她跟上去伺候,自己往厨房吩咐热水。
杨佩瑶怕太太再问起程先坤, 也上楼回房。
一边写作业一边寻思, 杨致重如此高兴, 显然在谈判中是得了好处,他跟高省长是一伙的,那么必定是商会那边做出了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