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息澜开了车出去,不到二十分钟,又开车回来,手里多了几只袋子,唤另外一位丫鬟,“送到客房,给三小姐。”
杨佩瑶刚洗完澡,因为头发油腻,洗了两三遍才干净,中间还请阿秋续了次水。
这会儿身上围着大浴巾正发愁穿什么衣裳。
之前的袄裙被油污沾染,不可能再往身上穿…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借用顾静怡的衣裳。
但是顾静怡比她高,又比她瘦,也不知道能不能塞进去?
正在这时,阿秋敲门进来,把袋子递给她,“会长打发人送来的,三小姐将就着换上。”
袋子里是嫩黄色的斜襟袄,湖蓝色的罗裙,跟她之前穿的款式一样,颜色也差不多。
另外一只袋子是件粉蓝色薄呢外套。
杨佩瑶不便耽搁太久,赶紧换上衣裳,再拿毛巾用力擦几把头发,把先前的脏衣裳装进袋子里,拎着往外走。
阿秋仍旧站在门外,见状,伸手去接她手里旧衣,“我去洗了吧,洗干净后再还给三小姐。”
杨佩瑶怎好意思麻烦她,忙道:“沾了油,怕是洗不出来,我带回去扔了。对了,屋里的洗澡水要倒在哪里?”
阿秋笑道:“三小姐只管往前面去,这里有人收拾,”引着杨佩瑶顺着原路仍然回到客厅。
顾夫人看到她,眼前顿时一亮。
杨佩瑶本就生得漂亮,此时刚刚沐浴过,嫩白的俏脸上晕着粉霞,呈现出健康的红润,圆圆的杏仁眼水波荡漾,尤其黑亮的眼眸,比宝石都要闪耀。
顾家的孩子肤色都像顾维钧,略有些黑,素日常来常往的白咏薇肤色也黑。
而杨佩瑶却是白里透红,看上去俏生生水嫩嫩的。
满屋子古朴的红木家具,清雅的绿植盆景尽都失了颜色,只余她好似降落在凡间的星子,熠熠地发着光。
又好似春日枝头初初绽开的野山樱,娇柔缱绻,叫人不敢大声喘气,生怕呼吸间惊吓了她。
这样花骨朵般娇美动人的女孩子,难怪儿子一眼就瞧中了。
顾夫人偷眼去看顾息澜。
他站在墙角,身上黑衣灰突突的,整个人就像枝节遒劲历经沧桑的老松树,那双眼眸倒是明亮,直勾勾地凝在杨佩瑶身上。
这两人,一个黑一个白,一个魁梧一个娇嫩。
怎么看怎么…不般配。
顾夫人叹一声,笑着招呼杨佩瑶就坐,“刚洗完澡容易口渴,喝杯茶。”
亲自执起茶壶给她倒了半盏。
杨佩瑶正觉口渴,道谢坐下,端起茶盅小小地抿了口,发现并不是特别烫,才大口喝了。
顾夫人趁机给顾息澜使眼色,意思让他说几句话。
顾息澜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眼里只有那张抿着茶水,红润而饱满的唇,和披散在肩头,尚未全干的墨发。
发梢犹在滴水,将鹅黄色袄子洇出一小片深色。
顾息澜顿时想起怀里抱着的,浑身湿漉漉的她…勾引得他好几夜不能安睡。
莫名地感觉嗓子眼有些痒,轻轻咳两声,咽了口口水。
杨佩瑶喝完茶,起身告辞,“多谢顾夫人,打扰您这半天;也多谢顾会长免我路上尴尬,这个衣裳多少钱?”
问清价钱以后还给他。
顾夫人替儿子留客,“杨小姐头发没干,外头有风,受了风怕头疼,再坐会儿,让自新送你回去。”
“不用,”杨佩瑶笑道:“我坐电车就好,平常来回也都是坐电车。”
她现在穿戴很体面了,没有必要再麻烦顾息澜。
又问一遍,“衣裳的钱?”
顾息澜沉了脸,冷冷地说:“袄子5块8,裙子6块6,外套14块。”
杨佩瑶飞速地心算一遍,“共是26块4毛…我可能晚两个月才能还给您。”
她差不多月月光,六块钱几乎撑不到月底,只能依仗过年的压岁钱。
顾息澜道:“晚两个月那就再加2块钱利息,或者三小姐把衣裳半价卖出去凑了钱也成。”
不知道为什么,杨佩瑶觉得“卖出去”那三个字好像说得特别重,特别狠,恨不能要嚼碎了咽下肚子一般。
“胡说八道,什么钱不钱的?”顾夫人忙打圆场,斥一声顾息澜,又拉着杨佩瑶坐下,“别听自新的,袄裙都是自家厂里做的,每季出了新衣裳都会往家里送,小静跟三小姐尺寸不一样,平时也穿不上,放着也是白放着…自新就这么个臭脾气,不太会说话,三小姐别跟他一般见识。”
杨佩瑶很以为是,觉得顾息澜的脾气臭到没边了。
可她能当着顾静怡的面儿发牢骚,却不能对顾夫人说她儿子的坏话。
遂客气地笑:“我已经给顾会长添了很多麻烦,不能再让他往里搭钱,所以钱还是要还的。顾会长其实人挺…也挺好的。”
顾夫人岂会听不出她语气里的敷衍,叹道:“可能是我教导无方,自新吧,天天扳着脸连个笑没有,小静呢,脾气不知道随了谁,想起一出是一出。就只阿平能强些,但也是个不着调的,两人都老大不小了,连个女朋友都没往家里领过。”
跟前世一样,儿女大了不结婚总是要被催促。
话说回来,如果是2018年,男人三十多岁不结婚还挺普遍的,可放到现在这个时代,真的是凤毛麟角,非常稀有了。
的确让长辈着急。
杨佩瑶安慰道:“可能是缘分没到,顾夫人不用担心。对了,那个…昨天我在金梦夜总会还瞧见顾会长跟人跳舞,有说有笑的,非常登对。”
顾夫人完全不知道这事儿,疑惑地看向顾息澜。
顾息澜脸色黑了黑,“那是通商银行张监事的妻子,比我大了将近二十岁…我们约在那里谈事情。”
“是吗?”杨佩瑶惊呼,“她五十岁了,完全看不出来,好像三十刚出头似的。”
顾息澜脸色更黑。
三十刚出头,跟他很登对,很登对!
男人娶妻都要娶个比自己年纪小的,顾夫人上次提过金陵女子大学孟太太的外甥女是二十一,往常上门提亲的大多数都是十七八岁。
杨佩瑶说他跟三十多岁的女人很登对。
是不是在她看来,他足有三十七八岁了?
不由地错错牙,冷着脸转身离开。
杨静瑶满脸的不知所措,根本想不通自己哪句话又惹到这位冷面会长了。
早知道刚才就该离开,免得多说话多得罪人。
而顾夫人只能苦笑。
自己儿子这驴脾气,有话不好好说,活该一辈子讨不着媳妇。
可是,任是谁被人说多十几岁,心里都不会很痛快吧?
看到杨佩瑶白净俏脸上的懵懂,顾夫人再度叹气,拍拍杨佩瑶的手,温声道:“自新腊月生日,过完生日就满26岁…”
作者有话要说: 我电脑出问题了可能,连续两章都存成5月2号,难怪等半天没看见发出来~~~
第32章 交谈
杨佩瑶惊诧地张大了嘴巴。
最开始她看相片,觉得顾息澜年龄应该不太大, 可见到本人之后, 立刻改变了看法。
毕竟照片就是照骗,做不得准。
尤其, 上次在学校看到他, 穿老气的长衫, 嘴里叼着雪茄, 手里拄根文明棍。
几乎要往四十岁上数了。
平心而论, 若非认出是顾息澜,她差点就要喊声“大叔”。
没想到还不到二十六。
而她, 足足把人说老十岁。
杨佩瑶尴尬不已, “是我眼拙, 我觉得能当会长,肯定有资历有阅历, 所以先入为主了。”
顾夫人笑道:“不怪你, 因为乍到商会时怕被人小瞧,自新喜欢往老成里打扮,一来二去习惯了…还有他这性子,哪里像年轻人?”
伸手取下相框, 轻轻摩挲着,手指停在前排的男人身上,顿了顿,才又温和地说:“阿平今年二十三,比自新小两岁半, 阿平比小静大六岁,小静五月里满十七,她五月初八生日,三小姐是几时生日?”
杨佩瑶这次是确定了的,笑着答道:“九月初三,顾静怡比我大一岁多点儿。”
顾夫人扳起指头算,“大一岁零四个月。”
如果能把杨佩瑶娶进门,顾静怡该叫她嫂子。
这年头,小姑子比嫂子大不算稀奇,碍不着什么。
可是,很显然杨佩瑶不可能太早成亲,稍耽搁,顾息澜就要等到而立之年了。
如果能说动杨佩瑶高中毕业马上成亲就好了。
杨佩瑶自然想不到顾夫人心里千折百回的想法。
她陪着顾夫人说笑一会儿,觉得头发差不多干透了,跟阿秋借来一把梳子,粗粗地梳几下,也没照镜子,结成一条麻花辫垂在脑后。
顾夫人看眼她的头发,浓密乌黑,夸赞道:“真是一把好头发,古时候的人成亲绾那种高髻,头发少的人绾不住,便往里塞假发。你完全不用。”
杨佩瑶道:“我不会绾髻,只会梳辫子,会三股辫和五股辫,还有蝎子辫、鱼骨辫。”
顾夫人笑得和蔼,“你们年轻人就会玩新花样,还有蝎子辫?”
杨佩瑶点点头,“就是头发从发顶辫到发梢,看着跟蝎子尾巴似的,就胡乱取了这个名字,也不知道谁取的?”
起身又要告辞。
顾夫人笑着请她以后常来玩,没多挽留,让阿秋代她送客。
阿秋头前领路,刚绕过那一小片竹林,杨佩瑶看到先前停车的地方,顾息澜站在车前,正跟一个男人对着一叠纸在讨论什么。
男人穿着灰色中山装。
杨佩瑶见过他。
还是她刚穿过来没几天,头一次到永安百货公司,不留神撞到顾息澜,就是这个男人说她像愣头青。
两人神情都很严肃,显然是在探讨公事。
杨佩瑶本想道谢再走,见状不好打扰顾息澜,便轻手轻脚地打算从旁边绕过去。
刚走两步,听到一声低喝,“站住。”
杨佩瑶一惊,下意识地回头,正对上顾息澜的黑眸。
他朝汽车努努嘴,“等我两分钟。”
“不用了,”杨佩瑶赔笑,“顾会长,我自己能回去。”
顾息澜不搭理她,只顾着跟那男人说话,杨佩瑶只得傻站着等。
好在顾息澜说话算数,三言两语结束谈话,打发那男人离开,对杨佩瑶道:“坐前面,我有事商量。”
说的是商量,可语气明显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杨佩瑶暗暗撇下嘴,乖乖地坐到副驾驶位,趁顾息澜发动汽车时,真诚地道歉,“顾会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您老相…我是真没看出来…”话出口,感觉不对劲儿,赶紧往回找补,“我是觉得能当上会长,肯定都是德高望重的人。”
顾息澜冷冷地打断她,“你还不如说年高德劭。”
杨佩瑶腹诽,那是因为她一时没想起这个词儿,要是想起来肯定用这个。
汽车开出顾家大门,沿着武陵湖旁往东走。
已是十月下旬,湖里荷花早就败落,茎叶还勉强泛出些许绿意,在秋风中摇曳不止。
顾息澜淡淡开口,“你画的图我看过,想把那两身袄裙做出来看看效果,可能阿平还没来得及跟你商量,现在我问你,你同意吗?”
如果凭他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杨佩瑶是一百个不同意。
可想到要把图纸变成成衣,她还是非常愿意,而且求之不得。
故意地磨蹭会儿,才回答:“可以。”
正要转弯,顾息澜把手伸到外面打了个手势,续道:“有几个地方想跟你确认一下,第一用什么布料合适,第二做什么尺寸,第三领口和袖口的配色怎么搭配最好?”
一二三条,干脆利落直入主题,半句废话都没有。
杨佩瑶暗暗赞声好,也收起嬉闹之心,斟酌着词句答道:“我的想法是做普通百姓穿的衣裳,既好看也不贵,让他们不用天天惦记洋装洋布,所以不必用上好的绫罗绸缎,用普通的布料就行;至于尺寸,先按照我和顾静怡的身量做,做好了我们穿到学校,看看同学们的反响;配色这个没法说,比如蓝色、有灰蓝、亮蓝、天蓝、海蓝好几种,要一一比对之后才能确定那种搭配好看。”
顾息澜“嗯”一声,“你明天上午有没有空?”
“没有,”杨佩瑶回答的干脆,明天是星期天,她上午去练习枪法,这是雷打不动的。
“下午呢?”
“下午也没空。”
二姨太过生日,杨佩珊早就说好请大家看电影,然后一起到饭店庆生。
她不可能不去。
顾息澜侧头打量她一眼,“你还挺忙,下个星期天呢?”
“应该也没空。”
不出意外的话,孟淮会来接杨佩珊,说不定到时候会有别的安排。
顾息澜皱下眉,不想再往后拖,问道:“星期一下午上什么课?”
杨佩瑶老老实实地回答:“第一节 物理,第二节音乐,第三节自由活动,四点钟放学。”
“上完第一节 课,跟老师请假,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杨佩瑶道:“这算无故旷课吧?校规第六条不许旷课。”
顾息澜反问,“打架斗殴是第几条?”
杨佩瑶立刻闭口不言。
顾息澜唇角翘了翘,难得地跟她解释,“下个月中我坐船去美利坚买织布机,在此之前,想看看做出来的成衣怎么样。星期一下午,我带你去工厂看布料,有些细节可能要跟设计师商议。”
杨佩瑶雀跃不已,连忙点头,“好好,行行。”
顾息澜察觉到她的欢喜,问道:“工厂不是什么好地方,又脏又乱,值得你这么高兴?”
“当然,”杨佩瑶没法跟他解释自己的这种情结,便道:“我见识少,能够去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不值得高兴?”
顿一顿,问道:“做出衣裳来,顾会长是不是应该付给我设计费?”
“看销路,销量好就给。”
杨佩瑶撇嘴,“没有这样算法的,只要设计师出图就应该付钱,至于销量,是由你们管理层的眼光决定,当然也可以根据销量给我加相应的提成…再说,我还应该多一份广告费。”
顾息澜看眼手表,又回头看眼马路,把车靠路边停下,“你很缺钱?”
杨佩瑶直言不讳,“是啊,每个月都不够花。”
“那你怎么打算还衣裳钱?”
“顾夫人说不必还,”杨佩瑶瞪着他,随即又道:“不过我不会赖账的…过年不是有压岁钱吗?要是我娘给的不够,就跟我哥搜刮点儿,总能凑齐还给您,包括利息。”
顾息澜眸光闪一闪,“我教你个方法,”从袖袋掏出两张纸,展示给杨佩瑶看,“买东西的时候,收银小姐没有给你付钱凭据吗?两天之内,你可以拿着凭据去退换。”
“啊!”杨佩瑶低呼一声,原来民国的商场也有这样规定,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而且,收银小姐根本也没有给过她凭据。
是不是得主动讨要了才能给?
早知道把之前的风衣退掉,也不至于白白损失八块钱。
可转念一想,她手里没有凭据,未必能退得掉。
身上这件薄呢外套倒是可以。
正伸手去接那两张纸,顾息澜两手一扯,“刷刷”撕成碎片,纸屑随着秋风洒落满地。
“你!”杨佩瑶气急,“顾会长这样捉弄人有意思吗?”
“有意思,”顾息澜唇角露了笑。
浅浅的,淡淡的,却是发自内心由衷的笑。
尤其,因为难得而越发显得真切生动。
杨佩瑶微愣,建议道:“顾会长应该经常笑笑,俗话说,笑一笑十年少。”
顾息澜立刻抿紧了唇,过了会儿,才开口:“衣裳算是付给你的广告费,不用还钱了。”
“二十六块四?”杨佩瑶嘟哝声,忽而想起一事,“顾会长上次请彭剑青拍广告花了多少钱?”
“八千八,”顾息澜回答,“你不用跟她比。”
杨佩瑶深吸口气。
八千八跟二十六块四毛,足足差出去三百多倍。
这当然没法比,连人家零头都不到。
她也没打算比。
彭剑青是鼎鼎有名的电影明星,她就是个普通的中学生。
杨佩瑶只是好奇,前世明星的代言费动辄几百万几千万,想知道民国是不是也这样,所以随口一问。
果然明星总归是明星,跟普通人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
顾息澜再次看下手表,问道:“在这里下车还是送你回家?”
杨佩瑶恍然发现,原来已经到了延吉路,前面不远处就是7路电车的站牌,连忙道:“我在这里下,三五分钟就到家…今天多谢顾会长,您的大恩大德我也会记着的。”
这句话,好像别有意味似的。
顾息澜盯着她的眼眸看了看,“星期一下午,校门口见。”
杨佩瑶点下头,朝他挥挥手,转身离开。
顾息澜默默注视着她,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拐弯处,才收回目光,发动了汽车。
刚才那句话,他没有说完。
杨佩瑶不必跟彭剑青比,因为他只付给彭剑青八千八的广告费,但是他会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她,包括他的人、他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杨佩瑶:我不要你的心,我只要八千八…
顾息澜卒!
第33章 挑拨
杨佩瑶回到家中时,客厅里牌局刚散, 二姨太满脸红光笑得合不拢嘴。
杨佩瑶猜测定然是赢了钱。
四姨太摇头叹气, “岂止是赢,简直赢大发了, 娘俩串通好了, 专门算计我和景芝姐。景芝姐还好, 数我输得最多。”
杨佩珊笑意盈盈地说:“明天我娘生日, 不是哄她高兴吗?”
二姨太王桂香明天满四十三, 比太太小半岁,是杨致重的姑表妹。
太太嫁进杨家不到一年, 杨致重的母亲就张罗着让王桂香进了门。
因为有婆婆撑腰, 王桂香且嘚瑟了一阵子, 时不时在长辈面前给太太上眼药。
太太因此颇有怨言。
好在杨致重心里有数,并没宠妾灭妻, 反而对太太愈加信重, 家里家外的事务一律交给太太掌管。
再后来,三姨太陈景芝进门。
二姨太不再跟太太较劲,而是将矛头指向了三姨太。
可她就是个乡下人,哪里比得过三姨太的心眼多?
不到两年, 二姨太就灰头土脸地认了输。
再后来,三姨太生下杨承鸿,二姨太彻底消停了。
杨致重纳二姨太跟三姨太时,太太对杨致重还有情分,吃过醋含过酸, 也因此哭闹过一段时日。
可等接四姨太进门时,太太已经对男女间的这档子事情看淡了,对四姨太不但毫无敌意,反而照拂有加,更是为了让她早点生下一男半女请过好几次郎中。
四姨太投桃报李,对陆秀玫跟杨佩瑶也格外好。
二姨太赢了钱,心里高兴,把沙发上尚未来得及收拾的大包小包显摆给杨佩瑶看,“都是你大姐这个败家子买的,两件旗袍,两双皮鞋,还有大毛披肩,杭城哪里穿得住这个?毛皮又不好保养。”
杨佩瑶逐样看一遍,逐件夸一遍,笑道:“是大姐的孝心,二姨太用不着心疼钱,只等着享受就成。”
杨佩珊也笑,“可不是,我娘衣柜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件旧衣裳,让买件新的,跟要她命似的…瑶瑶今天也逛街了?早晨好像不是穿这件,记得在哪里看见过这个外套,娘看过吧?”
二姨太皱起眉头想一会儿,“是新安百货,你嫌那里衣服不时髦,溜达一圈什么也没买。瑶瑶穿的这件外套不也很好看?”
杨佩珊笑道:“瑶瑶穿着漂亮,但是不适合娘穿,娘要是喜欢,我这就给去您买一件。”
“这是我能穿的颜色?”二姨太立刻拉长脸,“我就这么随口一说…看着应该不便宜。”
杨佩瑶手里仍然提着换下来的旧衣裳,情知今天的事情瞒不过家里人,便从邱奎的姐姐说起,轻描淡写地把食堂的争执、到顾静怡家换衣裳说了遍,“衣裳都是顾夫人找给我的,具体多少钱我也不清楚。”
话音刚落,杨佩珊立刻尖叫起来,“瑶瑶你太好脾气了,换成我,非把她摁在地上踩两脚才成。那个张培琴家里是干什么的,住在哪儿?我带几个人上门给你出这口气。堂堂都督家的千金小姐还能被人这么欺负,无法无天的。”
四姨太跟着架秧子点火,“对,不用人多,把家里这几个卫兵叫上…还有打扫食堂的事儿,星期一让周妈和春喜她们去,哪里用得着三小姐动手?”
杨佩瑶哭笑不得,“行了,我也没吃亏,犯不着再闹腾,都别跟着添乱。”
几个人都替杨佩瑶叫屈,唯独二姨太拉着杨佩珊的手,“晚上你也少到外面闲逛,半夜三更不回来。”
杨佩珊不以为然地说:“怕什么,洋人也是看人下菜碟,欺软怕硬的主儿,他们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再说,我都让家里汽车接送,不用担心。”回过头撺掇杨佩瑶,“明儿星期天不上学,咱们再去跳舞?”
杨佩瑶连连摇头,“不去了,我得写作业。”
四姨太也不敢去,说不定杨致重今晚回来了,她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就好。
吃晚饭时,杨致重果然回来了,脸色一如既往地不好看。
饭桌上再无以前的欢声笑语,就连杨佩珊也不敢多话,各自老老实实地用了饭。
饭后,杨佩瑶叫来春喜,把袋子交给她,“这几件衣裳沾上油了,你看能洗出来就留着穿,不能洗就干脆扔了。”
春喜应声好,提着袋子正要出门,恰好冬笑过来,脆生生地道:“三小姐,都督请您过去下。”
杨佩瑶不敢耽误,立刻上到三楼杨致重的房间。
三姨太也在,见到她笑意盈盈地说:“这是顾家服装厂的衣裳?真挺不错的,瑶瑶人长得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杨致重立刻转身瞧过来,从头到脚打量着杨佩瑶,目光犀利像刀子。
杨佩瑶猜想三姨太定然又在搬弄是非,走到杨致重跟前,轻轻摇了他手臂,甜甜笑道:“我好看是随爹的长相,就算披个麻袋片也好看,是吧,爹爹?”
杨致重扳着脸,指着旁边椅子,“坐。”
杨佩瑶没坐,反而歪着头问:“爹,你喜欢小猫猫还是小狗狗?”
杨致重冷声道:“都不喜欢,麻烦!”
“挑一个嘛,”杨佩瑶撒娇。
杨致重随口说了个,“狗。”
杨佩瑶立刻“汪汪”叫两声,“爹,我是你的小狗狗。”
杨致重愣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威严的脸上显出几分笑容,无可奈何地说:“就知道胡闹,先坐那儿反省一刻钟,我看完这份文件。”回头对三姨太,“你出去吧,让厨房别炖银耳了,喝腻了。”
声音平和,再也没有先前的怒意。
三姨太答应声,端起托盘往外走,走到门口下意识地回了下头。
杨佩瑶嘟着嘴,两手托住腮帮子,半点反省的样子都没有。
显然并未将杨致重的话放在心里。
三姨太神思不属地离开,心中犹如惊涛骇浪。
她从来没看到杨致重对哪个孩子这么随和过,更没看到有谁敢在杨致重面前开玩笑。
杨佩珍甚至都没有单独来过杨致重房间。
杨佩瑶怎么就敢如此放肆大胆,还被杨致重这般宠爱?
以后,得让杨佩珍学着点儿,毕竟这个家里,杨致重才是说话最有分量的那个。
杨致重专心看完手中文件,反面扣在桌上,侧头看着正神游天际的杨佩瑶,“反省完了?”
杨佩瑶收起先前的嬉皮笑脸,郑重问道:“爹,犯罪的那个洋人真的不能抓起来吗?事情开了头,以后洋人是不是就能在杭城,甚至在整个中国都作威作福了?”
“谁说不是?”杨致重长叹声,“但这是国民政府的决定…政府内斗厉害,都想投靠洋人,争取洋人的支持。洋人手里有钱,又有枪炮坦克,得到洋人支持,武器装备就不必发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