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红的长裙在她身下荡起浅浅的漩涡,飓风般将他的心也卷了进去。
她极少穿颜色鲜亮的裙子,没想到还挺好看,使得整个人都活泼生动起来。
顾息澜眼眸深处燃起一小簇火焰。
就知道她不像外表那么恭顺温良,否则梦里怎可能那般大胆、热情和火辣。
还有,她竟敢说他不像男人。
总有一天得让她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第25章 彩排
只是,火焰很快平息, 又回复往常的沉寂。
沉寂里有暗涌滚动。
正如楚青水所言, 如果她不是杨致重的女儿就好了,他立时就准备聘礼上门求亲。
最迟也会赶在年前娶回家。
然后抱到床上…随便她折腾自己, 就像梦里那样要啃要咬, 怎么都成。
可事关杨致重, 牵扯的东西就太多了。
眼下还不是时候。
起码要等到杭城的局势维持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程度。
好在, 杨佩瑶才高一, 离毕业还有两年多。
她总不能上到一半就退学结婚吧?
***
杨佩瑶狂怼顾息澜一顿,心里痛快极了, 先前无端被轻视、被训斥的怨气荡然无存, 听课比往日更认真, 就连枯燥无味的算术课竟也听出了几许趣味。
她才不怕被学校开除。
她见过校长谭鑫文,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书生意气十足。这样的人性情可能稍嫌迂腐, 却是刚正,保持着文人独有的清正气节,才不会听从别人谗言平白无故地开除她。
再者,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杨致重掌管一省军权, 知道她无故被欺负,不可能不替她出头。
无独有偶,高敏君心情也不错。
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经过一个月的排练已经初具雏形,今天要进行第一次带妆排练。
说起来带妆,其实就只是穿上中世纪的服装试一下大小。
因为衣服都是从杭大话剧社借来的, 未必合适。
高敏君在剧中扮演朱丽叶身边的侍女乙,连甲都不是,加起来总共不超过八句台词,其中大多数是,“是,小姐”,“不,夫人”。
但高敏君仍然非常激动,从上午第一节 课就开始鼓动杨佩瑶看她彩排。
杨佩瑶当然不会拂她的兴。
因为整场剧目大概要一个半小时,杨佩瑶懒得再回教室,索性收拾好书包,背着去了礼堂。。
礼堂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顾静怡也在,看到她招招手,拍了拍身边座位。
杨佩瑶挤过去,笑问:“竟然比我还早,还真积极?”
顾静怡指着舞台上四处走动找位的演员,“咏薇积极,要是我不跟她来,小命就没了。”
杨佩瑶笑笑没作声,心里颇有些羡慕两人亲密无间的交情。
说话间,绛红色的幕布缓缓降下。
这说明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
不大工夫,幕布徐徐升起,演员顺次上场。
《罗密欧与朱丽叶》创作于中世纪的英国,服装是典型的都铎王朝风格,低胸方领喇叭袖,束腰的紧身衣,蓬松的裙摆,还有精美繁琐的蕾丝边。
白咏薇作为主角,穿了身高贵神秘的紫色裙子,束着墨绿色紧身衣。
她有一半印尼血统,身材娇小玲珑,因为平常总穿短裙,并没有特别明显,但是穿上这种分为三截的欧洲贵族服装,个头的缺陷就被放大了。
尤其站在挺拔的高敏君身旁,被衬托的半点毫无世家小姐气势。
杨佩瑶不由皱了眉,低声对顾静怡道:“朱丽叶衣服不对,显得个子矮,而且整个人灰突突的,暗淡无光。”
紫色神秘,肤色白的人穿着会很显气质,但肤色黑的人穿上就好比一场灾难。
顾静怡“嗯”了声,“紫色不适合她。”
杨佩瑶补充,“也不适合穿蓬松裙摆的礼服,其实去掉这些蕾丝边,里面不用裙托,让裙摆自然悬垂。”
怕顾静怡不明白,索性取出纸笔,简单地画了张图,“矮个子最忌讳繁琐,衣裳上的装饰越多越显矮,然后把束身衣,换成宽腰带,整个儿把腰线上移,就显得腿长。”
顾静怡讶然道:“你会画画?”
杨佩瑶得意地歪了头,“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刮目相看吗?我这不是画,是服装草图。”
“唰唰唰”再添几笔,绘成简单的效果图,“可以做成裸粉色、大红色或者亮蓝色,考虑到是英国贵族,亮蓝色更符合剧中人物的身份。”
顾静怡凑到近前仔细端量会儿,赞道:“你画得真好。”
“那当然,”杨佩瑶半点不谦虚地说,因得到了顾静怡的认可,另取一张纸把自己改良过的袄裙画出来。
这几种款式,她已经翻来覆去地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细节也设想过许多,因此画得既快又好。
画完,悄声问:“这个呢?”
指着袖口和袄子下缘,“这里用对比色布料做修饰,再加上绣花,腰身也做了处理,在身后多加两道褶子。”
“好看,”顾静怡毫不吝啬地表达出赞美之情,“挺显腰身的,看着还利落。裙子下摆也用对比色?”
杨佩瑶点点头,“对,上下呼应起来效果更好,裙子可以再短点,短到膝盖,这样活泼一些。”
顾静怡对牢杨佩瑶的眼眸,“我真的是刮目相看了。”
杨佩瑶“嘿嘿”笑,“这才到哪儿,还有更厉害的。”
说话工夫,手下动作不停,在旁边空白处把那条饱受四姨太诟病的直筒裤子画出来,“可以搭配对襟袄,但是搭配斜襟袄就未必好看…我给你看看效果。”
继续在直筒裤子在上面加对襟袄。
还没画完,手下用力过猛,笔芯“啪”地断了。
杨佩瑶另找一支铅笔出来,抱怨道:“铅芯太脆了,不当心就断,我这才买的一盒,就剩一半了,真不经用。”
顾静怡轻笑,“你很缺钱吗?”
“可不是?月月入不敷出,”杨佩瑶扒拉着手指头算账“我每个月6块零花钱,上个月还了你哥的衣裳就没剩下多少,这个月买了画纸和颜料,东西死贵而且不好用…你一个月多少零用钱?”
顾静怡笑道:“比你多两块,不过我花的少,平常就看场电影吃吃点心,其它东西就找我哥要。”
“我哥在家的时候也贴补我,可惜现在离得远,想搜刮他也不可能。”杨佩瑶唉声叹气地接着画,谁知刚动笔,笔尖又断了。
杨佩瑶气得不行,也没心思再画,把笔装进铅笔盒。
顾静怡指着那叠纸问:“能不能送给我,回头让咏薇照着样子做条裙子…那几件袄裙我想让我哥看看。”
杨佩瑶有些犹豫,可想起顾家开着服装厂,看衣裳的眼光肯定有,便道:“行,顺便请二哥帮我提点意见,看哪里不合适,我再改。”顿一顿,补充道:“别给你大哥…整天板着脸,跟谁欠他钱似的,今天早晨莫名其妙挨顿训。”
“早晨你见到我大哥了?”顾静怡低呼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大哥起得早,每天早早就出门了,而且他从不跟女生搭讪。咏薇到我家玩过无数次,我哥看到她跟空气似的,从没说过半句话。”
杨佩瑶苦笑,“他哪里是搭讪,是批评指责好吗?上个月我迟到一次被他瞧见,非说我丢他的脸面,今天早上还威胁要学校开除我!切,谁怕他?”
越说越气愤,“我巴不得他把我当空气,放我一条生路。亏他还是大男人,心胸真的是…”抬眼瞧见顾静怡惊愕的双眸,连忙收住底下的话,“反正…你二哥挺好的,看起来就很好相处。”
刚说完,旁边突然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彩排结束了。
杨佩瑶抓起书包,“我到外面等高敏君,你呢?”
“我去楼上,”顾静怡指指舞台,“那个…我大哥就是那种臭脾气,但是他肯定不会故意针对你,你别生气了,我替他道歉。”
杨佩瑶笑道:“他是他,你是你,我分得清楚,你道什么谦?”挥挥手,夹在人群中走出礼堂。
等了一阵子,高敏君满脸潮红地出来,见到杨佩瑶立刻抓住她手腕,“我演得怎么样?吓死了,站在那儿都觉得两条腿发软,还差点忘词,你听出来我声音发颤吗?”
杨佩瑶笑着安慰她,“没听出来,看着很镇定,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你怯场。”压低声音,“我觉得你表现比朱丽叶好。”
“社长也说了,说白咏薇完全没有主角气势,跟罗密欧站在一起非常不般配,还说再排练两次,要是还不成就得换人演…可是换了人,又得重新磨合,不知道能不能在校庆前排练好?”
武陵高中校庆是11月8号,今年正值建校五十周年,学校会举办一系列活动来庆祝。
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就是其中之一。
还有二十天校庆,临时换人的确仓促了。
杨佩瑶道:“白咏薇是衣服不合适,可能影响到发挥,说不定换身衣裳就好了。”
两人边聊边往电车站走,杨佩瑶坐7路,高敏君坐11路,各自回家。
刚进家门,杨佩瑶就感觉到一股不同于以往的压抑气氛。
往常这个点儿,姨太太们要么正打麻将,要么刚刚打完在收拾牌局,而现在太太跟三位姨太太都正襟危坐在沙发上。
一位陌生的打扮入时的少妇俯在二姨太肩头哀哀哭泣,“娘,我不回去,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要离婚!”
太太跟二姨太异口同声地反对,“不行,咱家没有离婚这回事儿,你少跟那些不知羞耻的洋派人学,这要传出去都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你在家住一宿,明早赶紧坐车回去。”
“不回,我不回,”少妇抹着眼泪哭喊,“他天天泡在夜总会可以,我偶尔去跳次舞就冲我拍桌子。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还口口声声男女平等?当着那么多人面前给我没脸,我才不回去,就是孟淮八抬大轿来接我也不回。”
杨佩瑶恍然明白,她就是杨家长女,二姨太生的杨佩珊。
在静海时,嫁给了静海市市长孟先的次子孟淮。
二姨太经常以杨佩珊嫁得好而感到自豪。
却不知,两人闹出什么矛盾,以至于杨佩珊跑回家中哭着要离婚…
第26章 不平
太太瞧见杨佩瑶,沉声喝止道:“少说两句吧, 瑶瑶回来了。”
杨佩珊抽泣着擦擦眼泪, 勉强挤出个笑容,“瑶瑶放学了?这才几年的工夫, 都长这么高了?佩珍呢, 没跟你一起?”
“大姐好, ”杨佩瑶笑着招呼, “二姐现今跟我不在一个高中, 她还没回来吗?”
因为看高敏君彩排,她比往常晚了四十多分钟。
按道理, 杨佩珍应该早就回家了。
三姨太嘀咕道:“不知野到哪里去了, 上学前我还特地嘱咐她早点回来, 说是你生日…真是越大越不省心。”
“今儿瑶瑶生日?”杨佩珊“哎呦”声,“三姨太不提, 我差点忘了。”往旁边挪一挪, 腾出个空地,“瑶瑶过来坐,等会儿把礼物补上。”
杨佩瑶笑道:“大姐别客气,我又不是孩子, 哪里还惦记礼物?”
“比我小就是孩子,”杨佩珊上下细细地端详着她,“足足三年没见,瑶瑶真是大姑娘了。”
杨佩瑶微笑着任她打量,“我十六了。”
这时二姨太又问:“这么说你是偷偷跑回来的, 二少爷不知道?”
“嗯,”杨佩珊声音明显发虚,“我把家里的金银细软卷了卷,还有现大洋都装进箱子带来了…才不留给他,留在家里说不定便宜了哪个女人?”
“这孩子,”太太重重叹口气,“这样不是办法,孟家人看不见你岂不是要到处找?张罗得满城风雨大家都没脸。你爹跟孟市长还有交情,怎能这么任性…赶紧往家打个电话,就说来杭城看看,明儿就回。”
杨佩珊梗着脖子,“我不!孟淮在夜总会扇我巴掌,面子里子早就丢尽了,还有什么可丢的?”
杨佩瑶暗地里鼓了鼓腮帮子。
原来孟淮在夜总会打了杨佩珊。
这事儿还真是…不好说。
她不在当场没法分辩谁是谁非,但不管怎样,打人就是不对,都算得上家暴了。
孟淮理应跟杨佩珊赔礼道歉。
但杨佩珊不说一声就拿走财物偷跑出来,却是她的不妥当。
如果两人离婚也就罢了,两家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如果离不了,杨佩珊回去还得跟孟家人过,孟家两老不会给她好脸色。
而且看这情况,太太跟二姨太十有八~九不会应允她离婚。
离婚是后话,眼下应该告诉孟家一声才对。
杨佩瑶站起身,“要不我给孟家打个电话?”
“不用打,让他们闹去,闹大了才好,大家都没脸。”杨佩珊口里阻拦,却是一个个把数字报了出来。
很显然,她也只是嘴硬。
杨佩瑶按照号码摇过去,接听的是孟家下人,问是哪位。
杨佩瑶报上姓名,问道:“请问二少爷在家吗,能不能请他电话?”
过了一会儿,听筒里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找我什么事?”
很不客气,像是带着怒气。
杨佩瑶梗一下,“姐夫,我是杨佩瑶。是这样的,二姨太最近身体不太好,又挂念大姐姐,今儿给大姐姐打了个电话,没想到大姐姐听岔了,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病,急三火四地就赶过来了,也没来得及跟姐夫说。刚才郎中来瞧过开了方子。大姐姐在看着煎药,让我告诉姐夫声,请您放心,也请孟家伯父伯母不用挂念。”
说完一大串,对方只淡淡“嗯”了声,“知道了。”
既没问二姨太生得什么病,也没问杨佩珊要住几天,更没提起来接人。
杨佩瑶只得又道:“二姨太许久没见到大姐,想留她住个三五天。姐夫得空也过来玩玩,都督跟太太也记挂着姐夫…正好和大姐姐一起回去。”
对方沉默了会儿,才道:“最近公务忙,过几天再说。”
明显是敷衍的说法,过几天还不知等多久呢。
杨佩瑶抿下唇,替他做了决定,“那我跟都督说姐夫下周六过来,在家住一天,周日跟大姐姐一块回去?”
对方犹豫片刻,不甚情愿地答应了,“好吧。”
“行”,杨佩瑶便笑,“我去告诉大姐姐,下周五晚上她再给您打电话确定时间,到时候去车站接您。”
对方再没回应,挂了电话。
杨佩珊已经听到杨佩瑶的话,得意地撇下嘴,“就知道他不敢不来接。”
杨佩瑶没多言语,只笑着提醒,“下周五大姐别忘记给姐夫打个电话。”
杨佩珊“哼”一声,“不打,爱来来,不来更好,我多逍遥几天。”
二姨太先前紧张忐忑的心终于松下来,轻斥道:“怎么不打,问清时间也好派车去接。”
二姨太愚钝没猜出来电话里的对话内容,太太跟三姨太心里却是透亮。
如果孟淮真的心甘情愿地来接,杨佩瑶就不必费那么多口舌,先说二姨太生病,又拿杨致重压人,最后咬定下周六的日子。
女人因为吵架回娘家,如果男方不来接,自己又灰溜溜地回去,以后是没法在婆家挺直腰杆说话,将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杨佩瑶三言两语给杨佩珊找回面子,也算间接地维护了杨家的脸面。
这种场合,也只有杨佩瑶说出来才合适,便是言语间有些不妥当,她是个晚辈,还可以有回寰的余地。
如果太太或者二姨太打这个电话,也许孟淮也回来,但那就意味着杨家向孟家低头了。
太太心里极为安慰,三姨太却翻江倒海地不是滋味。
换成杨佩珍,未必能说出这番不卑不亢,有礼有节的话。
杨佩瑶以前就是个娇蛮任性的小公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这么多心眼,眼看着是要把佩珍比下去了。
她俩年纪相仿,如果有好亲事肯定会尽着杨佩瑶先挑,而佩珍只能捡她挑剩的。
三姨太重重地咬紧了下唇。
杨佩珍直到摆了饭才回来,说是学校有活动耽搁了,同学们都是刚放学。
饭桌上,三姨太也不好多问,打算改天去打听一下。
吃过晚饭,杨佩珊把自己首饰匣子拿出来让杨佩瑶挑。
杨佩瑶笑着拒绝,“真不用啊,大姐,也不是什么整生日,咱家又没有送礼物的习惯。”
今天除了太太给的生日利是,早晨吃长寿面,晚饭多加两道菜之外,跟平常并没不同,可见杨家并不兴给儿女做寿。
杨佩珊坚持,“别人过不过我不管,来,你挑一样…这个镯子吧,挺好看的,我平常也戴不着。”
不由分说,给杨佩瑶套在手上。
镯子是银的,细细的一圈,上面缀着几粒小小的青金石、绿松石还有珊瑚。
不贵重,但是精巧可爱,正适合十五六岁的年纪。
杨佩瑶不好再往下摘,只好道谢收下。
二姨太在旁边看着,肉疼得不行,恨不得一把抢过来戴在杨佩环手上,又生生忍住了。
好在杨佩瑶识趣,笑意盈盈地说:“我先戴几天,回头给佩环,这个手镯就是小姑娘能戴戴。”
“可不是?”二姨太连忙附和,“真要成家就不方便戴这种了。”心里着实对杨佩瑶有好感,又问道:“瑶瑶不是想做衣裳?等买了布,我带你去,手工费便宜,别人收一块,他只要我八毛。”
杨佩瑶笑着答应,“好,我几时想做了就麻烦您。”
几人谈笑风生其乐融融,没有人记得大后天就是杨佩珍的生日,而杨佩珊也把首饰盒子收起来,没有非得让杨佩珍挑一件。
三姨太心里堵得难受。
那个懦弱的陆景行,为什么不敢带着杨佩瑶一起走?
杨致重最讨厌这种不守规矩的女人,只要她前脚离开,她后脚就能撺掇着杨致重登报脱离父女关系。
而唐倩如把杨佩瑶看成眼珠子,必然跟杨致重吵闹,夫妻间慢慢就产生了隔阂。
到时候杨佩瑶过不下去,写信回来要钱,唐倩如跟杨承灏肯定会暗中周济。
杨致重再发顿火,连杨承灏一道厌恶了。
杨承泽在国外,隔着千山万水翻不出风浪来。
她再暗中谋划着,未必不能说动杨致重把家业交到杨承鸿手上。
她受过高中教育,是个知识女性,若不是碍于姨太太的身份,一早就出去交际应酬,替杨致重分忧解难了。
军队里,其他几位高级军官的家眷就时不时凑到一起打个麻将、吃顿饭或者包场戏,言笑晏晏中,就把男人做不到的难题解决了。
谁会像唐倩如这种老式妇人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但现在,所有的事情越来越偏离她预想的轨道。
四姨太一向拍唐倩如马屁,喜欢讨好杨佩瑶,二姨太也对杨佩瑶改变了看法,甚至对孩子从不亲近的杨致重,看到杨佩瑶也是和颜悦色的。
她要是再说个“不”字,恐怕没有人会附和她。
找机会撺掇着让杨佩瑶再捅出个篓子来就好了。
***
此时顾家正要吃饭。
顾息澜有应酬没回来,饭桌上只顾夫人、顾平澜和顾静怡三人。
饭菜不多,清清淡淡的四道。
吃完饭,顾静怡回屋把服装草图拿出来,“杨佩瑶画的,说请你提下意见…她把袄裙做了改动,不知道会不会被接受。”把几处改动一一讲给顾平澜,“我觉得挺好看,能显出身材来,又不像以前那么累赘。”
顾平澜认真翻看着,半晌点点头,“可以试试,但是颜色怎么搭配,具体怎么剪裁,要跟三小姐再讨论。对了,还得跟大哥商量。”
顾静怡脸上显出几分为难,“杨佩瑶特地嘱咐我不要给大哥,”回头对顾夫人道:“娘,你不知道,大哥实在过分…早晨威胁杨佩瑶,说要校长开除她。杨佩瑶气得不行,脸涨得通红,差点要骂人。”
顾夫人猛地抬头,“真是你大哥干的?”
顾静怡嘟起嘴,“杨佩瑶总不能当我面儿撒谎吧,而且,上回还钱嘛,一共不到十六块,大哥还惦记着要利息,我都不好意思说。”
顾夫人神情开始变得凝重,慢慢将手里报纸放下,“等他回来我问问。”
可当夜顾息澜过了二更才回家,直接去了小洋楼那边,没过来惊动顾夫人。
而杨致重得知杨佩珊回家小住,只简短地问候孟市长几句,没说别的。
最近一个多月,他忙得焦头烂额。
先是茂昌洋行从天津运来的棉絮被掉包,然后教堂的神父说他们加急运送过来的两千本《圣经》被人偷了。
按理说,这种事情跟他完全不搭边,但洋人天天找高峤,又通过国民政府施压,说《圣经》丢了,耽误他们上天堂。
高峤只能拜托他彻查此事。
杨致重气得骂娘,一床棉絮两块钱,四百床才八百块,值当费这劲?
还有《圣经》,丢就丢,谁他娘的稀罕看这玩意儿?有这闲工夫到歌舞厅听支曲儿,抱个小妞玩玩多带劲,这才叫上天堂。
没法上天堂,他一人一个枪子儿送他们去。
但涉及到洋人,他又不得不应付着去查。查了十几天,什么狗屁线索都没有。
原封原装的货,经火车从天津运到浦口,然后原封不动地装到卡车上运到杭城,连上面的封条都没动过。
卡车是他们找的,司机是他们的人,可茂昌洋行的人验过货之后一口咬定被掉包。
娘的,都是棉絮,怎么用不是用,还能分出个三六九等来?
如果真不是洋人胡编瞎话监守自盗,那么十有八~九是万安帮的人干的。
他们有这个能力。
只苦于没有证据,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杨致重也不能随随便便往人头上栽赃。
但是他可以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于是,高峤以整顿社会秩序的名义,下令查封各处赌场、大烟馆,拘捕相关主事人。
因警力不足,便跟杨致重借兵,军警结合,把藏污纳垢之所清理干净。
一是趁乱打听点线索,即便仍是无迹可寻,他们也不白忙活,总可以大发一笔横财。
这两天,杨佩珊回到娘家是真正放松了,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也不正经吃饭,随便塞两口就出去逛百货公司,衣裳鞋子大包小包地往回买。
她是嫁出去的姑娘,在婆家住得憋屈,好容易回家一趟,最多待六七日,太太也不好苛责她,只由着她去。
唯独二姨太看她花钱如流水,一阵阵地心疼。
转过天是杨佩珍生日,厨房照样煮了长寿面,太太同样塞给她一个红包。
晚上吃过饭,杨佩珊兴高采烈地说:“今天二妹妹生日,我请大家到金梦夜总会跳舞,今天晚上还有当□□星献唱。”
二姨太头一个不同意,“跳舞有什么好的,搂搂抱抱不正经,还不如听戏。”
“不是佩珍生日吗,总得热闹热闹,听戏有什么意思?”
杨佩珍虽然没作声,可眸中明显流露出渴望。
四姨太是个好热闹的,但因为杨家人晚上很少出门,她身为一个姨太太,更不好天天在那些地方混,便笑道:“今天戏园子不开,后天星期天,我订包厢请桂香姐听戏吃点心。今天难得大姑奶奶有兴致,又是二小姐生日,一起去松散松散。”
太太和二姨太绝对不可能去,三姨太倒是有些心动,又怕赶上杨致重回家生气,犹豫片刻放弃了。
韦副官开车送四姨太及三姐妹一同去云霞路。
杨佩瑶其实有几分佩服杨佩珊的,她穿越过来快三个月了,对于杭城有哪些娱乐场所基本一无所知。杨佩珊才来三天,哪里有好吃的,哪里有好玩的,摸得门儿清。
这也算是一种本事。
晚上的云霞路热闹非凡,完全不同于白天的安静。
马路上行人往来穿梭,街道两旁霓虹闪烁,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脂粉香气。
杨佩珊率先下车,将杨佩珍和杨佩瑶扶下来,指着不远处,神秘低笑,“过几年,带你们到那里见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