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楼有些恋恋不舍地起身,为楚涟漪将纹帐掖好,这才从窗户跳了出去。
待疏影和暗香闻声上楼之时,唐楼已不见人影。“姑娘,姑娘,你没事吧,我怎么听得有其他人的声音?”疏影焦急地走到床畔,见楚涟漪安然无恙,也放下了心,随听得先前那咳嗽仿佛是男人的声音,但疏影可没那么毛躁,并不敢说在此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哦,没事,大概是我说梦话了。”楚涟漪敷衍道。
疏影暗自诧异,一来是姑娘从没有说梦话的习惯,二来是她已经眼尖的发现了纹帐上破的那个洞,但见姑娘既然不愿意多说,也就绝不肯追问。
“疏影,你抱了铺盖卷到旁边的榻上歇一歇吧,外面的风声听着有些渗人。”楚涟漪吩咐道。
“是。”疏影惟命是从,只安静地在榻上躺下,次日一大早又避开了人,将那纹帐拿出来织补,在破了地方补了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看着也不显突兀。
夜里人语之事在楚涟漪的掩耳盗铃,疏影、暗香的装聋作哑下,仿佛风过无痕一般。
楚涟漪的生活过得波澜不兴,但其他各房的姑娘却忙得不得。
正月里走亲访友,好不热闹,对于楚涟漪从没接到过邀请这件事,大家都心照不宣。
因着宁帝的身体每况愈下,而太子未立,朝中官员大多依附于各皇子党,妄图今后大事得成能有拥立之功,从此升官封爵,封妻荫子。而楚涟漪的父亲,在朝中是中立的少数派,俨然一介孤臣,来往之间不过是亲戚,所以楚涟漪不用准备大小宴席,也乐得清闲,又因那晚受了凉,近日都在吃药,太夫人那边请安之事也就搁下了。
等楚涟漪身上好了些,众姊妹走亲访友之事也差不多闲了,这才在五姑娘的邀请下去碧晶馆聚了聚。
这碧晶馆周围遍植白梅,间杂红梅,虽少了腊梅之冷香,但成片的雪海飘粉,却别添了柔美的景致。池畔的春风又吹绿了那嫩芽,周围全是些鲜嫩颜色,好不热闹。
大家序了礼,才刚坐下,那九姑娘叽叽喳喳地就说了起来,“前日我同五姐姐去靖文侯家,没想到禹亲王也来了。”
九姑娘一脸的兴奋,五姑娘则一脸淡淡的微笑,却不难品出其中的得意来。素来皇亲贵胄等闲是不与他人应酬的,更何况是亲王之尊。
楚涟漪也不曾听说那靖文侯府与禹亲王有什么来往,否则四婶婶肯定早就显摆开了。可是这次靖文侯家的新春宴饮能请得亲王光临,的确能称得上蓬荜生辉了,那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这也就难怪素来稳重沉雅的五姑娘也流露出了得意来。
“九姐姐,王爷长什么模样啊,是不是一脸大胡子,捧着一个圆肚子啊?”十五姑娘一边学着戏曲里看来的吃得体憨肚圆的老王爷捧着肚子,踏着八字脚摇摇摆摆地走,一边用手捋着假想的胡子,逗得众人前仰后合地笑着。
“胡说什么呀?王爷自然应该长得英明神武。”十六姑娘不同意,都是八、九岁的小姑娘,还有着固有的天真烂漫。
“九姐姐,你看见王爷长什么模样没有,是我说得对,还是十六妹妹说的对?”十五姑娘和十六姑娘争持不下,便揪着九姑娘的衣角让她评说。
这一哗啦,所有人的眼光都聚在了九姑娘身上。
这次靖文侯家的新春宴饮,太夫人仅带了三夫人、四夫人和五、九两位姑娘去。六姑娘因为订了亲,被三夫人拘在家里学为妇之道,所以没去,其他姑娘太年幼而楚涟漪那身份又尴尬,所以都没去串门子。至于五姑娘,本来因着婚期将近不该去靖文侯府,可因着四夫人带着她一直随四老爷在任上,这次靖文侯府的太夫人想见见未来的孙媳妇,这才带了去。
因着这层原因,见到禹亲王的人就只有五姑娘和九姑娘,但五姑娘素来严肃,大家不敢闹她,便都聚在了九姑娘身边。
九姑娘得意地笑了笑,又腼腆地理了理鬓发,“我也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瞧着倒比大哥哥还挺拔好看些,年岁也差不多。”
九姑娘嘴里的大哥哥在府里行大,是三夫人的大儿子楚风兴,人长得粉妆玉琢,俊俏无比,深得太夫人的喜爱,府里的丫头无不爱争着挤着去他屋里伺候。
众女一听那禹亲王居然比兴哥儿还好看,更是来了兴趣,连有些孤高的柳茜雪都出声了,“这么年轻就成了亲王?”
九姑娘眼睛往周围滴溜溜地看了看,又指使丫头把十五、十六带去园子里玩耍,这才小声道:“我是听娘说的,禹亲王本来有一位正妃,两位侧妃,哪知前年正妃和一个侧妃相继殁了,如今府里只有一位侧妃,这次到靖文侯府,指不定是想相一相正妃呢。”说罢,九姑娘的脸唰地就红了。
三夫人对别人家里的私事平日最爱八卦,也不奇怪九姑娘能打听到这些。
“只怕就是来相咱们九姐姐的。”柳茜雪打趣道。
都是些未出嫁的姑娘,对未来有着最美好的向往,对未来的夫婿都希望他家世显赫、人品英俊,那些贵胄皇亲的身上因为本身就带了一圈“天子至亲”的光圈,自然就成了众多女子那遐想里的良人。
此话一出更惹得素来活泼大方的九姑娘羞红了脸。她心里想起那日的情形来,靖文侯府请了莲笙班来唱戏,那观戏的棚子中间用冰裂纹隔扇一分为二,供男宾女宾观戏,自己同五姐姐走进戏棚的时候就见那禹亲王往自己等人的方向望了过来,侯府世子正伏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大概是在介绍吧。
九姑娘见禹亲王的目光往自己等人方向望来,立刻害羞地低下了头,只是在低头的一刹那看见他对着自己微微笑了笑,羞她头低得更低了,下巴差点儿就搁在胸口了,心儿跳得突突的,也不懂为何禹亲王偏偏对自己笑了笑。
之后九姑娘也偷偷观察过,忠勤伯府的姑娘等人进戏棚的时候,也不见他抬眼去看。
思及此处,又被柳茜雪戏言调弄,九姑娘的心又突突地跳了起来。
楚涟漪本来也同众人一般对所谓的亲王充满了好奇,可一听见六姑娘说那禹亲王那般年轻的时候,就泛起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那日那人说他叫唐楼,那“唐”乃国姓,他又在禹王府,不过楚涟漪从未将那夜半做贼的无赖同皇室贵亲联系起来,素来大户人家也有赐家丁姓氏的,或许是个稍微体面的管事之人,或许是庶出而被教坏的败家子,但这会儿听起来,又想起自己曾自称是五姑娘,偏偏那位禹亲王就去了靖文侯府,也不知道是何等关系。
可惜楚涟漪还曾经有过一段异世的记忆,只教得人“没事绝不要自作多情”的道理,那些男人就算是与你调情,也并非就意味着有什么感情,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所以楚涟漪暗自笑自己怎么就想起那毛贼来了,还对他的身份颇多猜测。
这便是楚涟漪同这个时代姑娘的差异。那九姑娘只看见禹亲王对自己笑了笑,就遐想联翩,那是因为这里的男女彼此平素并不接触,哪怕只是多看一眼,多笑一笑,那背后可能都有很多含义。
柳茜雪“啧啧”了两声,笑道:“只不定咱们家就要出一位亲王妃了。”
六姑娘见柳茜雪调笑自己的妹妹,而偏偏九妹又满脸羞红,便为她解围道:“这有什么。都说嫁郎嫁高,娶亲娶低,别说亲王妃了,咱们家不是还出过一位皇妃么。我看呐,茜妹妹长得国色天香,指不定那一日也就做了亲王妃。”
柳茜雪撇嘴自嘲地笑了笑,“我什么身份,可从没指望过要做什么亲王妃,再说了那些个亲王都是靠父荫,也未必就有什么本事。”
五姑娘见柳茜雪说得小家子气,那一日她也见到了那禹亲王,看他对自己等人颇多留意,心想自己已是定亲之人,而身边最出色的便是九妹妹,所以也同那九姑娘一般想多了些,思及此五姑娘便出声道:“那却未必。我听娘说,那禹亲王却不是那等靠父荫的无能纨绔之辈,这亲王的头衔还是他自己挣下的。当初老亲王殁了,按例他只封了郡王,接替父职总督宁远兵马,北抗蒙古铁骑,东拒女真强敌,立下了赫赫战功,前年夏
天在午门献俘,好不热闹,皇上下旨晋的亲王衔。”
九姑娘见大家都向着自己说话,也没那么窘迫了,可毕竟害羞,便对柳茜雪道:“茜妹妹何苦这样自贬,如今咱们这些个圈子里哪个不知道茜妹妹才女的名声。就连蕙亭县主近儿个开的迎春宴不也特特地来邀请了你吗?”
柳茜雪被五姑娘、六姑娘明里暗里针对了一番,脸色早已难看,听九姑娘这么一说才稍微缓和了一些。
这柳茜雪貌美才高,奈何出身商户,母女又被兄弟欺负,心里只恨老天的不公,凭何楚氏女除了家世外样样不如她,却能得配侯府世子,又能联姻探花翰林。这等心里的不平,让她更是处处都想挣个赢,更是爱惜自己的颜面。
“正是,茜妹妹做的那首《卜算子》,如今咱们京城的闺秀里有谁不知的,连我这个素来不出门的人,都略有听闻。”楚涟漪与柳茜雪接触多后,大约也了解了她的心性,知她心底本无恶意,只是心眼子小了些,又爱她的才华,这才出声帮她说话。
柳茜雪看了一眼楚涟漪,却只道何由她一个被退亲的人来怜悯自己,便转过头去,也不看楚涟漪。
因着柳茜雪这个插曲,众姊妹的兴致也被扫了些,略略坐了一阵后便散了。

14、桃花社...
永元二十三年的春天,春风里总夹杂着丝丝寒气,那暖意怎么也留不住,二月里还飞了大雪,冷得人哆嗦。
“这天气,前日里还有点儿日头,今天就阴风惨惨了,指不定又要下雪了,也不知道五姑娘出嫁那天会不会飘雨,那可不是好兆头。”暗香一边给楚涟漪梳头,一边嘀咕着天气。
为了没几天就要出嫁的五姑娘,楚府上下人等几乎都被四夫人给提调了起来,仿佛嫁的不是一个侯爷,而是当今的天子似的。
为了这阴风夹雪的天气,四夫人没少发脾气,还特地去城外的法恩寺请了和尚来做法事,求的是二月二十二日当天风和日丽,能有个好兆头。
眼看着今儿都二十了,也不见天上的阴云有散去的兆头,急得四夫人嚷着要找法恩寺和尚的麻烦。
疏影将缠枝莲纹掐丝珐琅彩的手炉放入楚涟漪的手中,又为她披上翠云裘,这才扶了她出门。
待入了老夫人的屋子请了安,四夫人一扫楚涟漪那娇娇悄悄的素净模样心头火就摁不住的往上冒。
只见楚涟漪上身着了宝蓝色织金缠枝牡丹纹缎面通绣短袄,下面着了暗折枝牡丹纹白缎马面裙,底部饰了彩色花鸟纹裙襕,,挽起的双丫髻上仅饰了一排小珍珠簪子,通身再无其他金银首饰。
“怎么大喜的日子,姑娘也不着得喜庆点儿?”四夫人撇了撇嘴。
楚涟漪其实并非要这般素净,不过是因为天气冷,带那些金啊银啊的项圈、镯子,碰着肌肤总觉得冰沁沁的,她又知道四夫人最近急得嘴角长燎泡,看见人就刺儿,也不同她计较,含着笑又给四夫人道了万福。
“姑娘这一身也太素净了,又不是没首饰,被亲戚朋友见了,少不得要说姑娘小家子气,虽说出了事儿,可也不能太不像样子,大喜庆的好歹也带个金镯子啊,上次太夫人不是把她那嫁妆里的翡翠金镯子都赏你么,怎么也不见戴,是嫌弃那镯子么?”四夫人见楚涟漪不答她,越发的气愤起来,逮住这点儿就不放了。
楚涟漪的心“咯噔”往下沉,本还庆幸那镯子的事没人提,她也少在太夫人跟前晃悠,可今日却被四夫人给点了出来,还是当着太夫人的面,楚涟漪少不得要应付一番,“祖母赏的那镯子实在太珍贵,这几天家里人来人往的,我怕伺候的丫头不小心,弄丢了就心疼了,所以才没戴。”楚涟漪上前腻在太夫人的跟前笑着道。
太夫人见她应答自如,又说得在理,也没往心里去,只说:“你这孩子,一个金镯子怕什么,去祖母首饰盒里再挑就是了。”
太夫人因见五姑娘的婚事办得红红火火的,只有楚涟漪的婚事还没着落,以后孤零零一个人就可怜了,她又是个护短的,所以最近越发的疼惜楚涟漪。
楚涟漪娇笑着又缠了太夫人一会儿,这才去一旁用了早饭,同姊妹几个聊了聊天,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那金镯子的事情,总得想个办法要回来才是。
好在二十二那天,天气晴好,也不知那法恩寺的和尚是否真有神通,四夫人心情好了许多,也就再没提那镯子的事情。
待忙完了五姑娘的婚事,已经到了三月初,可天气依然不见好转,时冷时热,大氅之类的大毛衣服都还脱不下。
虽说天气冷,但丝毫不阻碍各家的夫人、小姐借着女儿节的日子邀朋聚会,其中京里最雅的集会定然是以诗会友,其中以蕙亭县主的海棠诗社,晋阳侯府大小姐的玉兰诗社最为出名,可今年偏偏冒了一个新鲜的面孔出现,那就是禹亲王府的小姐。
据说,这位小姐是禹王府老太妃的侄女儿,一直养在老太妃的膝下,大树底下好乘凉,难得有机会能攀上皇亲,虽然那禹王府的小姐只是旁支,但也不妨碍大家对她邀集的诗社趋之若鹜。
只是奇就奇在,仿佛这位禹王府的小姐对楚府的姑娘特别看重,除了出嫁的和年岁太小的之外,都收到了邀请函,就连楚涟漪也破天荒的收到了邀请。
虽然不解其中的奥妙,楚涟漪却不得不上钩,尽管要在禹王府里找到那个人仿佛是大海捞针,况男女有别,但总是有一丝希望的,所以楚涟漪还是下决心应了邀请。
楚涟漪去同太夫人商量的时候,她也没阻拦,只吩咐说亲王府不比寻常百姓家,有不得不守的皇家规矩,还专门托人请了从宫里退役的姑姑到楚府给应邀赴会的几个姑娘教习礼仪。
为了这事,三夫人、四夫人和五夫人还赶着给六姑娘、九姑娘以及十三、十四两位姑娘做了新衣服。
到那约定的日子,楚府一共去了七位姑娘,楚府大姑姑的大女儿刘明秀和柳茜雪都在应邀之列。
太夫人为了不落楚府的面子,给各房都派了马车,连柳茜雪也单独乘了一辆,为此柳姨妈没少在太夫人面前说奉承话,心下也十分感激太夫人的慷慨。
楚涟漪望着眼前争奇斗艳的姊妹,忽生出一种选秀的古怪感觉,待马车行至禹王府,从王府花园的西角门入了府,自有禹王府的仆从引了楚府的车夫、小厮去一旁歇着。
一大群穿着青绿比甲、红色短袄,红色马面裙的丫头、婆子便上前来簇拥了楚府的姑娘入了垂花门,往东走进了一处书着“退修园”三个大字的月洞门,这便是王府花园的西侧的园门了。
禹王府的花园乃由江南造园大师张三千构山理水,风致雅然,独具风格,吸引了无数想一睹大师手笔的宾客,有不能拒之者颇多,又因着宾客不能从正房内院入花园,便在西侧又开了一道园门,今日楚涟漪等人便是从此门而入。
有丫头、婆子在前引路,楚涟漪等人上了爬山游廊,放眼望去只觉古木参天,修篁翠竹,气势雄踞,行百步,才发现众人所在乃是一处依园墙的山坡,坡上有古亭一处,能鸟瞰整府花园,带路的丫头领了众人从右方的假山小道盘绕而下。
虽只是一座假山,但人行来,仿佛置身崇山峻岭之中,树木层叠间杂,虽五步之近而不能视前之路,山石古朴雅致,藤萝缠绕,耳畔有潺潺溪水声,能让人忘忧解乏。
山路有狭窄、陡峻之处,有时甚至需要人搀扶才能下行,楚涟漪听得一声惊呼,回头一看却是暗香跌坐在地上,崴了脚。
楚涟漪见她眼泪汪汪,便知定是伤得重了,一旁的丫头、婆子利落地搀扶起暗香,从一旁地势平坦的地方扶过,往内院寻人医治,楚涟漪在一旁连连谢过。带暗香走后,她才发现原来这假山有陡峭之路,也有平缓之路,只是不知是否是为了让众人欣赏风光,所以领路的丫头才带人走了这条陡峭之路。
绕过假山,屈曲前行,又过数景,至一片桃林前这才停下。此地遍植桃树,三月桃花灼灼,几乎迷了人眼。
京里人瞧不起桃花的俗艳,甚少见到在院子里种植大片桃林的,楚涟漪细细分辨了一下,那桃树的种类不下十种,各有妖娆,一片望去仿佛云蒸霞蔚,林中有阁一座,名曰“香蔚”,这里便是今日“桃花诗社”的雅集之处。
楚涟漪等人入内的时候,主人已经在茶点宴客了,见她们一群人进来,起身迎接,丝毫没有亲王府贵戚的架子。
楚涟漪见那女子约略十四、五的样子,柳叶眉,鹅蛋脸,清秀婉约,着了浅黄绣绿萼梅短袄,嫩绿织金三襕马面裙,脖子上戴了八宝璎珞金项圈,显得端庄肃重又不失亲王府的气派。这便是下帖子邀客的芳姑娘了。
主客彼此见了礼,芳姑娘又一一介绍了坐在位置上纹丝不动的几位女客。
那位一脸倨傲的是礼亲王府的兰郡主,圆润脸蛋的是嘉宁公主府的宝姑娘,秀气得风一吹就要倒的是简郡王府的宜郡君,还有一位心宽体胖的是一等武毅公府的雅姑娘。
所宴之客全部是王公贵戚,让楚涟漪觉得自己等人被邀请是十分蹊跷的,而那位芳姑娘也太过有礼。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楚涟漪也不是那种没事儿找事儿愁的人,众人坐下之后,又来了一位女客,人未至而花香袭人,芳姑娘起身介绍说这是她的嫂嫂花氏。
楚涟漪见那花氏未语先含笑,端的是温和谦雅,直道自己本不该扰了各位姑娘的雅兴,但奈何芳姑娘说此次出银子置酒席的是她,非要拉她这个出钱的东主来做陪客。
那花氏话也不多,诸位姑娘讨论配饰、首饰之时,她只温婉地笑笑,在一旁招呼起各位宾客的茶点吃食来,心思细腻,面面俱到,偶尔画龙点睛地奉承上一句,就连那一脸倨傲的兰郡主对她也不吝啬一丝微笑,这花氏俨然就像是禹亲王府的正经女主人了,还颇得众人的喜爱。
花氏亲自执壶为楚涟漪倒茶的时候,牵起她的手轻轻拍到:“都说楚府的水养女儿,瞧瞧,这位妹妹真正是国色天香,只不知是哪家的男儿有这等福气?”
此话一出,六、九几位姑娘都变了颜色,只有楚涟漪依然含笑相对。
兰郡主出声道:“这位是楚府的十二姑娘。”
花氏“呀”了一声,万分歉意地低了低头。
楚涟漪心想看来自己被退亲的事,京里只怕是没人不知的了。
那花氏低头的一瞬,又自信看了看楚涟漪绦环上系的五彩蝴蝶络子,确实好生眼熟,“十二姑娘这蝴蝶络子编得真是精巧。不知京里最近可是时新这种蝴蝶络子,上元灯节王爷带我逛灯市的时候,也见了有位姑娘的帽檐上坠了这种络子。”
“这络子是十二妹妹身边那巧手的丫头编的,也就她心思灵巧,想着将这络子坠在那帽檐上。”六姑娘借机搭上话。
楚涟漪少不得又应酬了几句,花氏也没再询问,众人聊了些家常,都是宫内哪位贵人得宠,哪位妃子的服饰别处新意等事,楚府的姑娘又完全搭不上话了。
少顷才进入正题。
那位芳姑娘腼腆而少语,说起作诗的规矩来,声音还略微发颤,“咱们今日以桃花为题,不限韵,或五言或七言皆可。这香蔚海里植有梅十三种,还请各位品评,咱们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请各位移步赏花。”
说罢又有那丫头、婆子伺候众人起身穿了大氅,众人一路赏游,渐渐分开,或埋头苦思,或临水遐想,都想做出好诗来压人一头。
楚涟漪素来爱水,那领路的丫头也机灵,领着她穿花绕水,行至林中水面浅窄的地方时,有一架低矮无栏的石桥飞虹水面。
因溪流潺潺,遇水中白石激溅,水润石桥,长久之后,那桥上便生了苔藓,行走上去都别外小心。
楚涟漪轻轻提了裙摆,跟在那小丫头的身后上桥,哪知那丫头脚下一滑,向后倒来,楚涟漪第一反应就是上前接住她,结果两个人都站立不稳跌入了浅溪之中,好在水不深,仅仅是没过小腿肚,但跌坐在水里,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又冰又凉。
小丫头一声惊呼,众人都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芳姑娘给赶了过来,那小丫头“咚”地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姑娘原谅…”一边说一边猛磕头,好在那是泥地,否则指不定得磕破血来。
“还不赶紧扶了十二姑娘去更衣。”芳姑娘也没责备那丫头。
那丫头如蒙大赦,赶紧起身。闻声而来的六姑娘解下自己的大氅就给楚涟漪围上,想要跟着楚涟漪一块儿走,却听那兰郡主不耐地道:“一炷香的时间马上就到了。”
六姑娘一脸为难,楚涟漪知道她是想在这桃花社上搏个名头,与王公亲贵攀上关系,不辱那探花夫人的名头,便道:“六姐姐,我自己去更衣就是了,你赶紧把诗做出来,到时候也跟我讲讲。”说罢捏了捏六姑娘的手,让她放心。
这一番闹腾下来,芳姑娘又派了一个大丫头并跟上,一起送了楚涟漪到离香蔚海最近的山川风雨阁更衣。
因着虽进三月,但春风刮面依然凉寒,更何况衣衫全湿,楚涟漪冻得发抖,脚下便走得快了些,也没心思再留意周遭环境,待进了山川风雨阁西侧厢房这才停了下来。
春里这山川风雨阁近水而寒,还没用上,所以也不曾生火,那跟来的大丫头告了罪,说是去取给楚涟漪更换的衣服,那小丫头也告了罪,急冲冲出去,又急冲冲回来,手里提了火盆,拨了拨盆灰,让火烧得往些,屋子里这才有了丝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