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司徒远还保持着岿然不动,微微拂去了袖间的褶皱,定然从内室走出来,利落到把杨回两兄弟直甩身后。
杨回忙拉了杨归几步追上去,又是一路沉默,杨回连呼气都不敢出声。直走出几个院落,司徒远方停下步子,杨回顿时与杨归面面相觑。
声音依然没有温度,只是语气分不清是自语还是疑问。
“人死…亦会生疹吗?”
司徒远并不动,好像在等着人回答一般。杨回杨归乖乖退开几步,能回答主上的一定不是凡人。果然树上传出来了声音:“别人不知道会怎样,估计那女人会。”
司徒远伸手捏住一片落叶,仰首对着树上人道,“你今天起得很早。”
一阵疾风而过,杨回杨归忍不住退的更远,这等内力,自不是凡人。待到满园扬起的灰尘落下,睁开双目,主上身旁已站了那个白衣身影。就连对主上再熟悉不过的杨回也不知那白衣人的来历,好像在自己跟随主上之时,这个人便以自己特殊的存在留给山庄一个不解之谜。
“桓辅。”司徒远冲着白衣人微微一点头。他们二人不是兄弟,却好似比任何一对兄弟都要亲近。
“那女人真对紫桐木敏感?”
司徒远回了他一个面无表情,“看来不只你一个人娇贵。”
桓辅扬了扬眉毛,从袖子里伸出一枚簪子递过去:“从你书房里偷来的,还想着能去当多少银子,没想是个不值钱货。”
司徒远伸手接了过来,轻轻捏了簪头在手中,似乎习惯了那凸凹不平的质感。他自然明白桓辅的用意,只是他在想,这到底重不重要。只是一个女人罢了,是后院最不缺的东西。
主上坐在案前又是一个时辰,一旁研磨的杨归有些心神不宁,一直盯着滴漏的沙壶估计着时辰。司徒远已抬笔准备蘸墨,杨归手下依然机械的研磨。司徒远瞟了眼一直被盯着的滴漏,声音冷冷的:“还差一刻。”
“嗯?”杨归下意识抬了头,手下一用力,洒出了几滴磨。
司徒远倒不介意,蘸了墨回到纸钱,依然是气定神闲,行文流水,一气呵成。
一份案书回罢,掩书接上方才的话:“离辰时还有一刻。”
杨回狠狠瞪了眼杨归,再递上几本案宗。司徒远伸手要接,袖子里的物件一甩而出,“咣当”一声落在桌前。司徒远接案宗的手慢了半下,杨回心里明白,每一次看着这枚月牙簪,主上都会下意识愣住,就仿佛被什么东西一下牵走了魂魄。
“给宫里送个信。”
“什么?”
司徒远扬起紫毫笔匆匆在另一份案宗上落笔,口中淡道:“就说主母重病,不宜前往。”
杨归此刻已按捺不住满心的雀跃,杨回平静地打量了主上,轻轻回了一个“是”,急步退身而出。
辰时已至,一身盛装的楼明傲磨蹭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走到门口。看着宫里熟悉的轿子,熟悉的女婢,就连那熏香的味道都熟悉。
一个女官几步迎来,冲着楼明傲一礼,“请夫人上轿。”
楼明傲不情愿的抬了脚,却不落。待到女官狐疑的仰头看她时,她突然一笑,“我池塘里的鱼还没喂呢。”
就连璃儿也看不懂了,可还是跟着楼明傲走到池边,小心翼翼的提醒了说:“昨天不是就派人把鱼全捞走了吗?”
“我知道。”楼明傲装作不经意的回身看了看不远处停着的宫人,一手还作势着往池子里扔鱼食,低声说给璃儿听:“你知道屈原吗?”
“知道。”
“我不能全学他。我不抱石头。”
“好主母,迟了片刻都是欺君。您别挑这时候玩闹。回来您想怎么玩我们都陪您。”
楼明傲扔了所有的鱼食,才拍拍手,半开玩笑道:“推我下去。”
“您别玩笑了。”
“我是认真的。”
“是,每一次都说自己是认真的,可哪一次是真认真?”璃儿实在忍不住回她一句。
“这一回就是。”
璃儿简直苦笑不得,她自己还真想跳下去,哪怕主母稍稍认真点。
“推我!”楼明傲下了命令。
“我不!”
向来脾气好的小丫头也执拗起来了。楼明傲现在没有时间跟她计较,随口接道:“你不推,我就自己跳。”
“那你自己跳吧。”璃儿无奈的转了身,还不忘和主母一唱一和着。这个非凡人的主母什么时候把自己折腾疯了,也就算是解脱了。
璃儿只道主母不知哪又来了情绪,挑这个节骨眼玩闹起来。于是自己干脆坐到池边的石头上看着她闹,等到何时倦了累了,就结束了。谁知,自己刚刚坐下来,就听身后“扑腾”一声,下意识回身望了望,并没有发觉什么。只是听到两岸女眷的尖声惊叫,璃儿才再回了头,只觉得满脑子都要炸开了,刚才楼明傲站着的地方只剩双鞋,却看不到人影。
璃儿跑到岸边,看着水里上下扑腾的人,第一个反应是要跳下去救主母上岸。只是自己反被身后的人拉住了,情急之下,猛然回头,看着抓着自己的竟是多日闭门不出的焕儿。
“别去。”虽然口齿并不清晰,可璃儿还是听清了这两字。
“救主母啊。”慌乱之中,璃儿只觉得自己都要哭了。
焕儿拉着她的手又是一紧:“不去救就是救她。”
第十二章 魂起
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池底似乎有一种吸力,楼明傲起先感觉到自己在水里挣扎,之后眼前便越来越黑。直到感觉自己魂魄离开那具挣扎的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解脱感,好像回到了夏明初死亡的瞬间,身子宛若轻鹤。
楼明傲感觉自己走在一条长长的暗甬上,看不到尽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湿冷的寒风呼啸在耳边,池水竟像是被隔绝于身外,伸手握不住。楼明傲知道这个世界已不同于之前的池底了,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一不小心连累楼明傲又死了一回,第二个反应,好像还没跟认来的乖儿子说再见。
终于看见了光亮,前方不远处有人提灯而立,似乎在等着自己。楼明傲突然不确定自己要不要走上去,只停步驻在原地。提灯的身影缓缓靠近。楼明傲认识她,或者并不认识,因为她是真正的楼明傲。
那女人对着自己宛然一笑:“夏明初。”
一开口就是喊出了自己的名讳,女人笑着递过来手里的灯,“举着这个回去吧。”
楼明傲摇摇头:“为什么不是你回去?”
“我有自己该去的地方。”女人歪着头笑了笑,“再不走,我就没有转世的机会了。”
“凭什么你投胎,我附体。”
“这样很好啊。”她把灯把塞到我手上,“楼明傲有七十多年的阳寿,我们都去投胎,她就要死了,难道不是有违天命吗?我现在要赶着过去救一个人,而你救我。我们只是做了一样的事情罢了。趁着灯还没灭,尽早回身吧。”
“我…我要做成什么样的你?!”
“做你自己的楼明傲。”
女人的手离开自己的一瞬,灯柱忽然一闪,连同女人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而逝。楼明傲举起了手里的灯,烛火中映出那个女人的笑颜。
“你命中还会有一劫,要破此劫,定要近僧人。”
烛火渐渐微熄,楼明傲返身看向来时的路,出口竟笼罩在璀璨的光芒下。只迈了一步,远处的光芒渐渐围了过来,直到完全包裹了自己。
楼明傲戏剧的回到了这个世界,只是魂魄很轻,飘在池塘的上方,慢悠悠的游荡进了屋中。内室里很静,床上放置着自己的身体,床边是边把脉边皱眉的温步卿。楼明傲探下半个身子在温步卿眼前肆无忌惮的做鬼脸。温步卿眉头狠狠一皱,扔下床上人的半个胳膊,对着空气道:“回来了?!”
楼明傲差点惊翻过去,转到温步卿身旁坐下来,认真道:“你看得到我?”
“我听得到。”
“可我没走,我是飘进来的。”
“我能听到气息。”
“魂魄也呼吸吗?”
温步卿明显不屑跟她谈论这个问题,站直了身子,“赶快上身,我去喝酒了。”
“你会告密吗?”
“告密远远会给我银子吗?”
“不告,我会给。”
“成交。”
楼明傲说着乖乖低了身子,魂魄和床上的人合二为一。床上的楼明傲猛地睁眼,痛苦的咳出了几口水,一脸委屈的看向温步卿:“真难喝。”
“谁叫你跳。”温步卿回她一个你活该的表情,绕过屏障走了出去。
主母醒来的消息传到正院,杨归顿时大舒了口气,就连处事不乱的杨回也难掩释怀的情绪。
司徒远依然在临案批章,手下落笔依然如故,只眼神飘到案上的簪子,莫名其妙的情绪涌入心头。他有多久没有出神过了,出神的时候大多是会想起自己的母妃,那是个恬静温雅的女子,通晓乐律,能弹奏出全天下最动人的弦音,能文擅绘。桓辅说过,自己应该娶个像母妃一般的女人,只是自己也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坏。
杨归收拾好今天最后的卷文,天色已暗。司徒远方起身,顺手将银簪收进袖口,一声吩咐:“先去东院。”
裹在被子里的楼明傲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懂事的非儿不停的端羹递水果。璃儿在内室里踱了两圈,恶狠狠的甩过去一个眼神,嘟囔道:“您是故意的。”
非儿递上责难的眼神:“别说了,没看主子正难受着。”
“提前一天就让我们把鱼捞了。”璃儿一脸不可就此罢休的表情。
楼明傲委屈的吸了鼻子:“怕鱼咬我。”
璃儿毕竟口硬心软,走过去给楼明傲敷上一巾冷帕:“头痛吗?”
楼明傲表情更夸张了些:“都要裂开了。”
站在门外的司徒远听着屋内的你一言我一语,好半天找不到理由迈入。毕竟是不合规矩的时机,总觉得有些不自在。终究是身后的杨回握拳轻咳了一声,满屋子都安静下来,司徒远抬起了步子掀帘而入。
楼明傲头顶着冷巾,抱着被子挣扎坐起来,浑身像个球一般的滑稽。看见司徒远入室,文雅的唤了一声:“相公好。”
璃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是方才浑身要痛到要死的状态吗?!
“相公我落水了。”
“相公我发热了。”
“相公我差点见不到你了。”
“相公,我已经把鱼捞了卖了,挣的钱给墨儿买药了。”
“相公,我们把池塘拆了建瑶台吧。一定要比皇宫先建起来。”
“相公你为什么不说话?!是我说的太多,你烦了吗?”
司徒远好容易临着床边坐下,接过非儿递上来的热茶,心里琢磨道你也得给我机会说话。现在楼明傲突然停下来不说了,自己反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喝了半口茶,冷冷道:“你继续说吧。”
“相公,我还要建佛堂,立佛像。如果哪里有舍利子相公也帮我请来吧。”
司徒远皱了皱眉,平日里自己对佛家并不亲近,也不喜欢山庄的人进香贡佛。刚想说个不好,却被偷偷抬眼探看的楼明傲及时发现了苗头。
“相公我头痛。”
“佛堂的事…”司徒远轻咳了一声,欲开口。
“相公我头真的很痛。”
“我不喜…”司徒远再提及。
“相公我头都要裂了,你给我吹吹吧。”
“......”
“相公吹吹。”
“你可以出庄进香礼佛。”这也算是妥协吧。
楼明傲也看出了这的确是司徒远的底线,也不再坚持,本来自己只是为了破劫才去近僧人,并不是多么虔诚的佛家信徒。
“好吧。”楼明傲眨眨眼,好像自己的目标都差不多达到了,于是婉转的下了逐客令,“相公我要睡觉了。”
司徒远也觉得坐不下去了,只是一直在听楼明傲说条件,差点忘了自己来的初衷。从袖子里取出那枚簪子,轻轻递了过去:“这个…还你。”
楼明傲笑得满脸灿烂,并不立马伸手去接,甚至不忘得了便宜买个乖:“相公给我戴上吧。”
司徒远捏着簪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冷着脸立了很久,连璃儿都感觉到屋内的温度比之前更冷。
司徒远的沉默是冰冷的极限,他此时的沉默并不代表情绪。而是…他在思考。事实上,他并不知道,簪子要怎么戴!
第十三章 戏里戏外
空气仿佛凝固了。焕儿端着托盘紧紧盯着主上僵在空中的手臂,璃儿咬牙伫立,出了一身冷汗。杨回杨归本来是低着头的,这回也忍不住张着脖子看着内室的景况。司徒远雷打不动的沉默伫立。
“啊嚏。”这一声惊醒了屋内的众人。只见打过喷嚏之后的楼明傲一手捏着半通气的鼻子,一边怪声怪气道,“针柄的那个地方差进发髻就好。”
司徒远近了半步,笨拙的扶上楼明傲的云鬓,试了三四次,终于稳稳插入了银簪。
“谢谢相公。”楼明傲笑得脸颊都酸痛了。
司徒远有些局促,但还是用一身冷漠加以掩饰,尴尬的收了手,留了一句:“你好好养病。”
“相公慢走。”楼明傲抱着被子滚了滚,“妾身这个样子就不送了。”
“不用送。”司徒远说着转了身,只几步就迈了出去。连杨回都觉得今日主上的步伐比何时都要仓促。
还没等璃儿非儿好奇的凑上来,楼明傲利落的把头上的簪子拔出来甩到脚边,“什么便宜货就来打发我了。”
“主母,这可是主上给的。”非儿忍不住道,关键还是主上亲自戴上去的。
楼明傲身子一栽,抱成团就睡了过去:“不要不要,太俗气了。拿去逗画眉吧。”
三日后,楼明傲又能活蹦乱跳,于是兴建瑶池的土木工程瞬间动工。图纸设计都是出自她一人之手,等到方案和帐单源源不断送到正院的时候,杨回才醒悟主上那天的探视绝对是前未有过的失测。极度奢华,气势庞大,帐单上天文数字并没有吸引执纸而望的司徒远。他愣了很久,透过外表的奢靡不仅仅看到了一纸细致入微完美到极致的设计,而是不逊于宫廷之中任何园艺大师的手笔。楼明傲也是如此吗?掩饰在奢华张扬的浮躁后,是无比的沉静和内省。
适者生存,他深谙其道,他不会去刻意护谁,他会看着她们浮起浮沉,他是个连母妃都无力保全的人,又怎会去护他人?!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便已笃定不会保天下任何人。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女人竟同自己一样,是孑然一身的孤独。而他们都是习惯孤独的人。
只是,楼明傲,这个内里冷静外在虚夸的,游走在真实和虚假之间的女人,又怎会做出当日的举动?!或者说,那个从东院醒来的女人,已不是喜轿方落入山庄轻步缓出的女子。
东院这边的楼明傲爬在满桌的图纸上沉沉睡去,她准备在瑶池的西面建疏星台。夏明初入宫为后五年,除了熟读了户部的帐目,剩余的时光都是一心扑在了建瑶池亭台的宏伟计划中。她笼络了天下的奇才异师日夜切磋,从定址到成案,微小到瑶池畔的石椅雕刻花样都是由她钦命选定。她一心一意要建瑶池,只是为了填补后宫沉寂的空虚,她要把自己充实起来,才不会有落寞的情绪。
楼明傲醒来时,天已大亮,她仰起头看着窗外,本是停在树上的鸟儿惊乱的飞散了开。楼明傲顺手扔过去一个石砚:“看一眼就飞,不受看啊!你们都偷看我多久了?!”
楼明傲走到墨上居,看见司徒墨趴在书案前练字,她大摇大摆的走过去,扔过去几本书帖:“照这个笔体练。”
司徒墨疑惑的抬了头。
“你爹的字迹。我花了好多银子才从你小温叔叔那搞到的。这些钱我都记帐了,你将来要一笔一笔还回来。”
司徒墨叹了口气,母亲的那个小账本,他有幸观摩了一次,只觉得将来怕是要割肉放血换了银子才够还的。楼明傲走上去,伸手拉过他的腕子,学着小温的样子把起了脉,又低头看了看司徒墨的起色,阴着脸色道:“听焕儿说你又开始不好好吃灵芝了?你身上的毒只祛了大半,呐,留着大半,往后生不出孩子来怎么好?!”
司徒墨垂下头,轻轻咳了咳:“我吃了。”
“骗人的小孩会被我扔出去。”
司徒墨脸都涨红了:“灵芝…太贵了。温叔叔说我费钱。”
楼明傲脸色更青:“温步卿说了你体内恶毒未解,你就要吃药到底。你死了我赔本才是真的费钱!他温步卿就是等着看我负债累累。”
“母亲。其实我可以改吃…”
“我这就把你扔出去。”
“灵芝真的很贵。”
“有你爹呢。”
“父亲挣钱不容易。”
容不容易她不知道,只知道他借出去挺容易的。所以那借条都要堆成了山。
“挣不到了还能偷。”
司徒墨憋着眼泪,懵懂的抬头看了眼楼明傲,现在他眼里的母亲跟神一般的伟大,一个能为自己偷的母亲。
“当然是你爹偷,他武功那么好,偷不到还可以抢。”适时加上这句还是很重要的。
第十四章 原来寂寞
更新时间2009-11-3 18:18:21 字数:2113
温步卿在为焕儿做复查,楼明傲冲进来的时候,温步卿吓得忙去收拾药箱,陪着笑边退身边道:“你们慢慢聊,我先撤。”
楼明傲一手扶门,挡住温步卿的退路:“我喂我儿子吃灵芝,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你拿你的看诊费,我买我的灵芝,我用你的银子了?”
温步卿缓缓收了笑,这般认真的楼明傲,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我不会救不为自己活着的人。你如此花费精力养他...是为了自己吧。只他是为你活着吗?他活着的意义不是只有你了吗?”温步卿不屑的笑笑,他总是能洞穿他人的心思,无论是司徒远,还是眼前这个奇怪的女人。楼明傲讨厌这种被洞穿的感觉,她为什么要领回那个半死不活的孩子?真的是为了墨儿吗?为了年幼时有着相同境遇的楼明傲?!还是为了自己的贤妻良母,更或只是找个人陪自己一起寂寞的活着。看着一个活着比自己还痛的人,就会好受吗?是,楼明傲不就是这样的想法吗?她才不是什么母爱泛滥的人,她有过孩子,不过她都不知道那孩子长什么样,不知道那个婴孩会不会在宫廷中苟存下来,更不知道他现在是死是活。
她自私,自私到看着司徒墨在自己眼前的痛苦的活着,以忘记那个被遗落在深宫之中的生命。是,她从第一眼看到司徒墨就知道,那个眼神,自己不会忘记。夏明初弥留在生死之际,那个和上官逸交欢于屏风后,叫霍静的女人。不会忘记阖眼的一瞬,屏风后露出的那抹眼神。
司徒墨的母亲不是私奔出走,而是入宫为妃。命运开了天大的玩笑,夏明初的儿子落在霍静手中,霍静儿子的生死又握在自己手中。所以...她当然要“养好”这个儿子。
温步卿由楼明傲肩头而过,声音清冷:“那孩子与其活着被你利用,不如死了。”
“死,很寂寞。”
是,很寂寞。魂魄飘荡在宫城的上空,无处可归,没有脚,不能停。看着皇宫之中最荒淫的一幕,只一座屏风之隔,便是隔开了生死,一侧是鱼水交欢,一侧是寂静的死亡。上官逸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活着受尽折磨,死前亦要目睹他对自己的嘲讽。
温步卿远去的步子顿了顿,再回头仿佛看见的不是倚门而立的楼明傲,而是一缕落寞的清魂。
屋内清冷了许多,焕儿偏头看着一侧,并不对上楼明傲的注视。楼明傲转到焕儿的一侧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抛出一个眼神:“你留在这里多久了?”
“五年。”
是啊,那个人嫁给司徒远恰恰也是五年。
楼明傲点点头:“你是她的丫头?还是他的?”
她指的是霍静,他便是上官逸。
焕儿跪倒在地,话语虽含糊,大意还是能听出来:“主子入宫后,奴婢本是一并要走的。只是想到小少爷顽疾在身,奴婢就留了下来。尔后被分至东院,伺候主母。”
“那些被割舌的人,你都认识吧。”
“那些…都是皇宫里派来的丫头。”
“都是来监视山庄的?!”
焕儿头垂得更低:“奴婢不敢猜。”
“你是不敢猜,因为你敢做。引我收养司徒墨,或者一并监视我?”
“奴婢不敢。奴婢一心只扑在少爷身上,奴婢不敢想其他。”
楼明傲弯下身子,仔细端详着焕儿:“真是奇了,那个割舌的怪物到底是哪一拨的人呢?!”不等回答,楼明傲推了门迎风而出,她喜欢这种感觉,那种黑暗深处另有寂寞的生存。那个人在暗处,她在明处,那个人比自己隐藏的好,因为没有出头的资本。可她楼明傲有自保的手段。也许那个人并不想做她的对手,也许他们真的没有什么利益交集,他们甚至可以相安无事的各司其职,只要楼明傲不好奇不多事。于是,这一次,楼明傲决定点到为止,在她还不是万分好奇的时候,在那个人没有影响到自己的状况下,她可以继续装无知。只是她不问不代表她不知道,她不动不代表她不会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