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彻底傻住,反应了很久才把他说的每个字串成完整的语句,可是仍然不敢相信。脑海被巨大的空白填满,僵直地站了很久,顾林昔把头抬起来,一双死水无澜的眼睛看着我,沉静而肃然:“你觉得呢。”
喉咙像是被人堵住,我茫茫然地望着他,良久,嗓音干涩地道:“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要和我结婚?可是、可是结婚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也很远…我从来没想过…”
他却似乎没在听我说话,继续自顾自地道:“你父母那边,等明年到了时间,我也会回来,亲自跟他们商量。总之,我会安排好的,你也不必想太多,好好复习,好好考试。”
我还是无所适从地呆立着,错愕震惊茫然全部混杂在一起,难以言喻。我不知道他这番话有没有打过腹稿,但他说得平静而决然,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和欣喜。心底里似乎渐渐生出一些了悟,然而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承诺简直比我所有最好的美梦加起来还要好,我竟然没有勇气开口说出:“没有关系,你不用因为愧疚而勉强跟我在一起。”静了很久,自私卑鄙的心理还是占据了上风,我慎微小心地,甚至还有一点憧憬地问:“可是…我们家这么普通,我也什么都没有…你爸妈会同意吗?”
他迟疑了两秒,低下头:“不知道,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总之我努力说服他们就是了。”又沉默片刻,闭了闭眼睛,轻声而无望:“反正偲颐都死了,谁不是一样,你又那么像她,他们或许会觉得安慰的…”
我霎时愣住,他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我走了。”
说罢,他转过身开了门,毫不迟疑地抬步走了出去。我愣了两秒才回过神,连忙跑出门外追上去。站在雨中,他远去的背影有些模糊,不知是因为这微茫的雨幕,还是因为我朦胧的眼睛,我喊他:“顾林昔!”
他的脚步顿了顿,转过身,侧脸柔和而温淡。我的眼泪落下来,希冀地哽咽:“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会回来,你会负责,你会和我在一起…都是真的,你保证?”
他凝视着我,久久地沉默。或许是我的幻觉,很久以后,他抿了抿唇角,似乎缓缓地弯起了一个微乎其微的笑弧,或者,那最多只能算称之为一个微弱的笑意,然而我却还是觉得欣慰,因为印象中我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见过他笑了。他在雨声的淅沥回响中轻轻点头:“我保证。”
这细雨中的最后一幕,一直到顾林昔离开后很久,都一直深深地铭刻在我的脑海里。每次想到,心口就会软软地收缩一下。虽然从来都知道,他给我的这个许诺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我,但我又低微地想,没有关系,这样也已经很好。因为假若我是林偲颐,比起和他天人永隔而让他永远怀念我,我也更宁愿选择留在这个世界上与他长久共渡。我想,我要学会知足,况且如果他真的一直怀念她而不会喜欢上别人,那我也一定会给他比别人更好的安慰和照顾。
从顾林昔离开到他允诺的一年之期,我一天一天数着日子在过。其实我想,一年的日子说长也不长,毕竟我马上要高考,整日忙忙碌碌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应该也很快就过去。当然,我也要更加努力,争取考个拿得出手的大学,这样才能更配得上他一些,他父母也应该会更加认同我。那天回到学校的时候,李一鸣来找我,我同他道歉,不光因为那天顾林昔打了他,还因为我决绝地说:“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不会喜欢你。”
记得他气得发抖,暴跳如雷地问我:“那你怎么不早说,你那时候为什么还说不讨厌我?你他妈耍我啊?老子喜欢了你三年!”
他挥着拳头,似乎气得几乎想揍我,我闭上眼睛没有躲,他却终究强忍着,把手放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说:对不起啊,可是我也喜欢了那个人很多年。
岁月就这么按部就班的前进,到了来年五月,学校开始开一年一度的高考动员大会。我听见校长站在台上煽情地说:“同学们,你们已经坚强地走过了一段很长的黑暗的路,如今马上就要看到胜利的曙光,请一定要再坚持一下,你们希望的未来,一定都在前方等着你们!”我便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从去年九月末到现在,八个月,一年的三分之二过去了。一年之期越发临近,我也越发印象深刻地记起,顾林昔临走前对我说的最后三个字。我幸福地想,只要时间它不戛然而止,那么我希望的未来,它一定就在四个月后等着我。
时间确然不会戛然而止,戛然而止的,只有人的生命。
就在我十七岁这年,小满之后,夏至之前,高考前一天,我在家里接到了一个电话,让我第一次体味到,什么是至亲的生死永别。
电话那头的人说:“是方峻明家吗?我是XX县公安局,方峻明今天早上身亡了,请你们家属带上户口本和身份证明,过来认尸。”
作者有话要说:嗯,下一章回忆应该就可以完结了…
第五十六章
在我没有亲眼在殓房里见到我父亲前,我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在真正见到了之后,我却又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面前的整个世界都开始坍塌崩裂。我看见从冰库里拖出来的哪个人全身僵直,面容扭曲狰狞,苍白的皮肤上带着紫红色的尸斑,脖颈处似有一个血窟窿,脸上和胸前都有大片的血迹。才看了一眼我就已经崩溃,冲出殓房扶着墙不停地干呕,胃里不住地抽搐。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溺水的人,胸腔里的氧气越来越少,心脏窒息而绞痛,眼泪和唾液混在一起,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混沌不清,世界上唯二剩下的动静,一个是自己猛咳和抽噎的声音,另一个就是我妈妈在里面歇斯底里的哭喊。
死神就这样突兀地降临,没有任何的征兆。我无数次地闭住双眼,心想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会发觉这是一个梦,只是因为明天就要考试了,我太紧张,所以才会做这样可怕得近乎世界末日的梦。然而眼睑开合了无数次,眼前的场景却依然没有任何改变,冰冷的白墙,刺鼻的消毒药水,还有往来走动的殡仪馆工作人员,或许是因为见惯了灰飞烟灭逝落消亡,他们脸上都带着惯性的漠然。可是我不行,不要说冷静,我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靠着墙整个人瘫倒在地上,仿佛身体里的血液也在一点点地冷却流失。我想起我爸爸今早出门前还到我房间里来,他看到我一早就坐在书桌前看书,温柔鼓舞地对我说:“宝贝女儿,不要紧张,就算明天发挥得不好也没关系,你已经比爸爸有出息多了。”
后来,我抱着膝盖开始闷头痛哭,哭得狠了,太阳穴疼得简直像要裂开,我突然又记起很多年以前,那时候我以为我爸爸死了,惊惧绝望地独自痛哭的时候,有人来抱起我,把我从漆黑无边的噩梦中解救出来。我没有任何时候比这一刻更渴望顾林昔出现在我面前,我只想躲在他身后,扑进他怀里,什么都可以不顾,只管发泄地大哭。
然而,当回到公安局,警察告知我们更多关于我父亲死因缘由的时候,我才知道,命运跟我开的这个恶意的玩笑,远比眼下所见还要残忍得多。在听见那句话的时候,连方才的最后一个遐想,都在瞬间破灭了。
他们说,根据现场初步勘查,方峻明是由于与他人通奸,被犯罪嫌疑人撞破,两人在扭打过程中方峻明被对方用剪刀刺中了颈部的大动脉,因为失血过多,导致当场身亡。而犯罪嫌疑人顾某因涉嫌故意杀人罪,已经被他们警方刑事拘留。
这个犯罪嫌疑人顾某,就是顾林昔的父亲。
我妈在听到这一切的时候,不知是因为之前的宣泄,还是因为我爸人已经死了,不论是什么缘故,都已经无从挽回,所以那时她已经平静许多。可是我却比在殡仪馆的时候还要崩溃和绝望,大哭大叫地不停对警察说:“不会的!不会的!我爸爸不是那种人!一定是误会!我爸爸他不可能会做那种事情的,怎么可能是顾叔叔杀的他,我爸爸为他工作了二十年!你们不要乱说!你们查清楚!”可是面前的所有人,包括我妈在内,他们的神色里都只有冷静,狐疑和漠然。
天堂到地狱的距离,居然只是这么近,一夕之间。我心想如果不是这个世界疯了,那一定就是我疯了。我完全不敢顺着他们的话去想事发当时的场景,也根本不敢去触碰心底里不断浮现的那个名字。虽然,从听到这些锥心刺骨字句的那一刻起,其实我心底就已经知道,我期盼的那些未来,无论如何,都绝对不可能再有了。
事发后的每一天,都像是更深一重的炼狱。第二天在考场上,我整个人都放空,上午考语文,作文没有写完,下午考数学的时候,所有数字和几何图形全部在我眼前变得抽象狰狞,写到最后,我终于坚持不住,趴在桌子上无声地痛哭起来。监考老师走过来拍我,问我哪里不舒服,我却只能捂着眼睛摇头。
当晚,有两个人找到了我们家里来,他们西装革履,面容陌生,神色肃穆,自称是顾国峥的律师和助理,说是想来了解下情况。我妈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让他们进了门,然后让我回房间里收拾我爸爸的遗物,她在客厅同他们谈话。可是我在房门背后,听着听着,竟然隐约听见他们在唆使我妈,让她向警方及检方提供证词,证明我爸爸的确长期以来与顾林昔的母亲有染,顾国峥也是因为情绪失控,才错手杀了我爸爸,这么一来,便不是故意杀人,只是故意伤害致死,罪责要轻的多。如果到时候庭上受害者家属声明原谅被告人,罪责又可以进一步减轻。我忍无可忍地冲出去的时候,他们正压低声音,似乎是在跟我妈商量筹码。我大发雷霆地把他们赶出去,关上门回过头来,我妈却指着我的鼻子骂:“你干什么?!小孩子管什么大人的闲事?!”
我大声地哭喊道:“妈妈,你不能答应他们!爸爸不是那样的人!他都已经死了,你不能再这么诋毁他的名声,就算他们给再多钱也不行!”
我妈咬牙切齿地盯着我,半分钟后开始冷笑:“你怎么知道?你以为你爸真的有多干净?他跟那个贱.货狐狸精不知道暗度陈仓了多少年!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你爸非要等到她嫁了,三十多岁才跟我结婚,你以为是为什么?!要不是林家看不上你爸又没出身又没本事,你现在要叫妈的恐怕是那个女人!”她又冷笑了一声,“还有他们家几年前死的那个女儿,你知不知道别人都在说什么?说那是他们两个的私生女,是趁着她老公出国那一年偷生的!你知不知道我暗地里被别人指着脊梁骨嘲笑了多少年?我跟了你爸,已经算是我瞎了眼,他还要这样来害我!我告诉你,你爸他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是老天报应,他是死有余辜!”
虽然已经从警察那里听说过一次我爸爸的死因,可是再一次从我妈口中听到这些陈述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崩溃,我拼命摇着头大哭,却只能机械地道:“不会的,不可能,爸爸只是尊重林姨,他不会的…”
我妈愤恨地狠狠扇了我一巴掌,我踉跄地跌倒在地,头撞在沙发边角。捂着太阳穴,我不知是哪里那么地疼,疼得我眼前一片晕眩,在失去意识之前,我听到我妈在尖声地喊:“你给我闭嘴!林姨林姨,到现在还叫那么亲热,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小看他们家有钱,从小就喜欢讨好那一家人。既然这样,现在人家主动送钱上门了,你又装什么清高?!你爸死得倒干净,可是他屁都没留下,难道我们不用继续活?!这房子马上要被强拆了,没有钱,到时候我们去住哪里?!你还一心要读你的什么破大学,没钱你还读个鬼?!让他们杀人偿命,我们又有什么好处?他们家财粗势大,昨天到今天一天了,他们家在市里这么有头有脸,都居然没有一张任何报纸在报导!你以为最后真的能让他们偿命吗?你现在不听他们的,到时候他们找人来报复我们,你又能怎么办?!”
她的话音渐弱,然后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沉。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似乎开始做梦。一开始我梦见了我爸爸,那是我还很小的时候,邻居家的一个叔叔在家里病逝。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死亡,下葬的那天,他的父母,妻子还有两个不过七八岁大的孩子,全家人都在哀恸地哭,我害怕地缩在我爸爸怀里问他:“爸爸,你有一天也会死吗?”他温柔又笃定地安慰我:“不会的,爸爸会活很久很久,一直到你很老的时候,爸爸会比你更老,但是会一直都在的…”
后来,我又梦见了顾林昔,我梦见他站在我面前,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轻轻地微笑,叫了我一声阿沅,然后把手朝着我的方向抬起来,嘴巴动了动,那个口型像是要说:“过来。”我便伸出手去抓他,然而他却忽然间消失了。我急忙睁大眼睛慌张地左看右看,可是不论我怎么找,四周都只有一片黑暗和虚无。我对着空气惊慌地哭着说“哥哥你在哪儿,我害怕”,可是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是我醒了。
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一点,我从沙发边的地板上慢慢爬起来,在漆黑的客厅里独自恍惚而空茫地坐了很久,眼泪控制不住地一直落下来。原本我盼着早些见到顾林昔,可如今我却再不敢期盼与他相见的场景。我不知道大洋彼岸的他是否已经知晓这边发生的一切,可我想,如果还有再见之日,一定亦是我们成仇之时。等到那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他,仇恨,愧疚,抑或不甘?而他又会怎么看我呢,如果真如警察所说,他或许也会因为恨我爸爸而连带着恨我,甚至可能会报复我和我妈,那时我又该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
两天之后,警察通知我们去领我爸爸的遗体,我妈拿到尸检报告后,留在公安局里继续做笔录。她让我自己去殡仪馆,领了遗体以后就直接烧掉。我不知道她会对警察说什么,但是我也阻止不了,只能孤零零一个人拿着警局出具的文件去殡仪馆找人。再次在殓房的冰柜里见到我爸爸的时候,他已经做过尸体清洁,我也已经比上一次平静很多,至少不会再生理性地反胃呕吐,带我去的工作人员问我:“你现在烧吗?”
我茫然地抬起头,工作人员对我说:“今天正好烧的人比较少,如果你明天后天来,可能还要排号,不过今天也快下班了,你要烧的话就直接烧,化不了妆了。还是你们要搞遗体告别?但是休息室和灵堂最近也都被占满了,起码要等半个月,只能先登记。不过费用比较贵,冷藏防腐一天六十,休息室二百,或许大一点的灵堂,四五百的也有。”
到后来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我又低下头看着我爸爸,看着他离世时痛苦的表情,眼前一片模糊,只觉得如果我爸爸真有在天之灵的话,再让他呆在这世上多一刻都是对他的折磨,可是我又是那么地舍不得,因为只要我点头,不过一个时辰,我爸爸就会永远地化为灰烬了。我闭上眼睛,过了很久才听见自己微乎其微的声音:“那就烧了吧…”
我用身上仅有的钱交了火化费,挑了一个最便宜的木制的骨灰盒。火化完的时候,殡仪馆里已经没有半分人气。我亲自进捡灰炉里捡了我爸爸的骨灰,抱着骨灰盒走出空荡荡的殡仪馆,从荒僻的郊区坐了快两个小时的公交车回家,从最北到最南的辗转,从天光犹亮到暮色苍茫,几乎路过这城市的每一处,我想,这也算是我带着他,跟这个城市,这个世界,做最后的道别吧。
再后来,一周之后,公安局将案件的处理权移交检察院,听警察说,由于犯罪嫌疑人供认不讳,所以检察院那边应该很快就会提起公诉,一个月左右就会开庭审理。警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建议我们可以同时提起民事诉讼,否则最后只是刑事审判的话,家属不会得到半分赔偿。可是我妈却没有听从,我知道,这一定也是她同顾家的律师达成的协议,他想让我们对犯罪嫌疑人表现出宽容和谅解。我不知道他们跟我妈商量的价码是多少钱,那几次在家里我妈跟他们讨价还价的时候,她怕我又像上次一样把他们赶出去,就把我反锁在了房间里。其实她不必这么做,过去了这么多天,我已经平静得几乎心死。但这并不是因为我也开始怀疑我爸爸,只是我想,即便是我们态度坚决,即便最后让顾林昔的父亲杀人偿命,那又能怎么样呢,我爸爸也不会再活过来。他从小被顾林昔母亲家里养大,他永远都虔诚地想着给林家报恩,就像我十岁那年,为了保护顾林昔的母亲他不惜冒生命危险。我想我爸爸在天有灵,一定也不会愿意看到她失去丈夫,不愿意看到他们的家庭支离破碎。还有一个我不反抗的理由是我妈答应我,等拿到了顾家的钱后,她会去陵园选一块好的墓地,给我爸爸下葬。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毫无意外,我落了榜。我妈绝对不会同意我复读,我想我也再没有心情和精力读书了,所以就到市区里面晃了一天,想找个地方打工,下午回来的时候,正好又看见顾林昔父亲的助理和律师从我们家里出来。我低下头径自走过,想要装作没有看见他们,可是那个助理却突然叫住我,他说:“你是叫方沅吗?”
我有一点愣住,停下脚步抬起头,那个人眯着眼睛,用很奇怪的目光打探我。静了很久,心底忽然间有了一些预感,我说:“是谁告诉你我的名字?他没有答我,我又踟蹰着道:“是不是顾林昔…他回来了?”
顾家的助理却答非所问地对我说:“赔偿的金额,一定会让你和你妈妈满意。也请你跟你妈妈一样,遵守我们的约定,不要宣扬这件事情。听说你还在上学,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安排你到很好的学校,国外的也可以,以后也会给你安排工作,让你一辈子衣食无忧…这是顾家最大限度能做到的事了,其他的无能为力,请你谅解。”
我沉默地看着他,过了很久,我说:“你回去跟顾林昔说,我明白了…我不要他的什么,请他保重。”
说完,我没有等他的回复,低下头快走了几步回了家。进了家门回到自己房里,我关上房门,靠着墙无力地坐下来。我泪如雨下地想,还好方才那些话不是顾林昔亲口告诉我,他给出这些承诺,也算是有情有义,比起我们反目成仇,这样的结果已经算是很好。
只是,我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雨中的最后那幕场景,想起他轻轻微笑着对我说:“我保证。”
如果事态一直这么平稳发展,那么大约两个月后,我们就可以得到判决结果,还能拿到顾家的钱,然后银货两讫,从此一刀两断,分道扬镳。然而,就在开庭的两周前,顾家提供了一份材料,为顾国峥申请保外就医,相关部门给予了批准,却谁都没有想到,他出了看守所仅仅一天,我们就接到法院传来的诉讼终止审理的消息,理由是——
被告人顾国峥,自杀身亡了。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还有一章回忆才结束!不过不会让大家等太久,明天就会更!
第五十七章
顾家原本大费周折压下的消息,终于在一夜之间,报纸,电视,各路传媒,一波接一波地大肆铺开。不论走到哪里,顾氏集团董事长坠楼身亡的标题总是随处可见,我爸爸的事情也跟着浮出水面。媒体推测顾国峥自杀的原因主要有两个,有人说他是畏罪自杀,也有人说是他的公司最近出了问题,他因压力过大而患上了精神疾病,杀人和自杀,都是由于不能自控所为。同时爆料出来的还有顾林昔的母亲,新闻上说,顾国峥的妻子自他被刑事拘留的那天起,精神就已经处于完全崩溃的状态,送进医院已经半月有余,而今天的噩耗,还不知道有没有传到她那里。
在听到这些消息的一瞬间,除了惊愕,我发现自己心底更多的竟然是难以言喻的悲痛。我不知道媒体传闻的真真假假,但在顾林昔父亲被关押期间,我们并没有听警察说过他的律师或家人要求做精神鉴定。然而如果他是神志清醒的,我实在不敢想象,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从三十层楼高的地方跳下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所有的事情都被蒙上一层迷雾,我想我大约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三人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我爸爸和顾国峥,都已经永恒地离开这个世界了,无论怎样,都再无可能挽回。
回过神来以后,我又突然想到了顾林昔,我到处地翻看报纸查找网络,看有没有关于顾家家属的报导,却到处都没有找到。诚然我现在已经完全没有立场再去关心他,甚至我想,他父亲的死,十之八.九与我爸爸的事有关。但不论这个事情里谁对谁错,对于顾林昔来说,都是他失去了至亲,就像我失去了我爸爸一样。哀莫大于心死,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种万念俱灰的绝望。况且如果真如报导所言,他父亲自尽,他母亲生病,家里的公司又面临穷途末路的困境,那么他眼下的处境,简直可以说比我还要艰难。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或许还有一些不应该,但我还是总忍不住地想,原本偌大的顾家,如今只剩下顾林昔一个人了,他一定很孤独,也很难过。如果…如果我能在他身边陪着他,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