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脸色气得通红,叫道:“高师傅,你有完没完啊!我们是来找灵台郎的,你别跟着我了。”

一旁的灵台郎原先一直捧着一个瓦罐看得目不转睛,这时见高言灵与秦明闹得不可开交,这才出言道:“秦侍卫,高老头虽然疯疯癫癫,但有时说的话还是很准的,不可不注意。”

秦明躲到南淮安的青龙苗后,哼道:“无凭无据,这些话我如何能信?灵台郎,你别玩那个破罐子了,快帮我们劝住高老头,叫他别来缠我了。”

灵台郎合了瓦罐,道:“呵呵,高老头我可劝不住,另外,我也没时间。”

“你看个破罐子就有时间,拉住他就没时间!”

“嘿嘿,秦侍卫,我这可不是破罐子,而是专门炼制的百草阴罐。”

“百草阴罐,那是什么东西?”秦明好奇道。

灵台郎笑道:“看来你们都不懂促织之趣,这养促织的罐子分为阴罐、阳罐,阴罐色泽发黑适合养新虫,而阳罐色泽发白则是适合养调教好的老虫,我这个是用百草糅合坟土烧制的阴罐,性质极阴,带有百草药性,最适合用来养新捕的金颚梅花翅,你们听,这虫子的鸣叫是不是像金属交错的铿锵之声。”

促织之趣,秦明自然不懂。不过灵台郎却是极有兴趣,他捧着罐子从促织社到将军会,从梅花翅、青虎到金翅大鹏将军,滔滔不绝讲个不停,秦明和白齐二人居然也耐着性子听得津津有味。

一旁的荆一飞着实有些不耐烦了,一来她对这些无用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二来天色将黑,正事要紧,如何还能在这你长我短,从蟋蟀到人生闲聊个不停。她微咳了一声,冷冷道:“灵台郎,促织一事有空再谈,其实今日我等前来是有一事相询,还望告知。”

灵台郎见自己方才聊得起劲,竟然怠慢了荆一飞,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在下疏忽,却不知荆大人想问什么?”

荆一飞径直道:“替我一观天象,看这京城内什么时候会再起风雷。”

灵台郎笑道:“此事不难,却不知荆大人问天象是何用处?毕竟天象亦是天机,不可随意泄露。”

荆一飞道:“自是办案用!”

这回答简明扼要,灵台郎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问,他无奈地笑了笑,道:“那请荆大人稍等片刻。”

他从室内取来长案、香炉、烛台等物,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开始焚香祭天。这长香颇有几分奇特,燃起的烟尘乌黑而厚重,灵台郎拂了拂袖子,三缕烟尘飘到空中盘踞不散,似是显露什么信息。他看了看烟尘又望了望天,神色开始变得严肃而专注,似是想要透过烟尘与天象的交汇观察出常人难以发现的规律。

此时,暴雨已经完全停歇,空气虽然还是很湿黏,但天空中的浓云开始渐渐扩散,隐约露出紫红色的天幕,像是尘封的天盖要被揭开了,紫天衬托着蓝黑卷云,倒也是浓墨重彩般的惊艳。而黑烟就盘踞在东北方位,犹如一条黑龙蛰伏下方,蠢蠢欲动。

灵台郎突然又拂了拂烟尘,所有的尘沫开始缓缓下落,他似是观察完毕,徐徐道:“云卷云舒虽无形,风来风去亦无定,这天地气候变化,皆是五行运行的结果,虽是无常却也有规律,今日京城暴雨初歇,明日必然又是晴空万里,不过夏末之时,气候瞬间万变,晴雨有时不过片刻之间,尤其是我的风雨尘刚才凝聚在东北方位许久未散,此为风雷召之象,又名黑龙潜伏,最多四日后的戌时二刻,最早三日后的未时三刻,会再降神雷!”

“三日后?!”秦明等三人皆是叫了起来,心想这可不是太快了!

“不过,天象一事只能预测,尤其是夏令气象变化太快,更是难以揣测,诸位只可参考借鉴,不可尽信!”灵台郎祭了天似是有些疲惫,他拄着拐杖想往自己房间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道,“雷击一事我也有所耳闻,南京虽然平坦,但雷火击打伤人的案件,寻常一年也不过一两次,现今如此频繁,还都是三品以上官员,确实太过蹊跷,若说只是天象,我可不信!愿诸位及早破解真相,还我大明天地清朗。”

秦明和白齐连忙点头致谢。

荆一飞道:“既然雷云三日之后出现,那我等后天上午就到千禧寺再聚,先查看这寺庙情况。”

秦明和白齐应允,三人便准备离去。

突然,咯吱一声,最里间的房门打开了。

一面米黄色的竹帘被一只芊芊玉手轻轻卷起,一名身着灰白色长衫的女子款款而出,这女子芳龄不过十八九左右,虽然一身衣着打扮简单朴素,但却更衬托出她五官姿色,清新脱俗得仿佛空谷幽兰一样。

这女子自然就是六相司的祝由师——宋云。

她微微低着头,开口道:“敢问你是荆大人吧?”

荆一飞初见这女子,也忍不住被她的样貌气质所吸引,更遑论秦明和白齐了,若说这刘小芷是大红大绿的玫瑰,这宋云自然就是不染风尘的竹兰,这样的女子不管是男人女人都会多看几眼的。

荆一飞问道:“我就是,敢问何事?”

宋云从袖中取出一彩布包裹的匣子,道:“听说我大哥宋枫与你一处当差,他膝处有伤,一遇阴雨天便会作痛,这是我特地给他配的药物,请你帮我转交与他,宋云在此谢过了。”

荆一飞接了药膏反问道:“此等心意,为何不自己去?”

宋云苦笑道:“我来此处非我大哥意愿,他为了此事与我怄气许久,至今不肯见我,亦不肯收我药物,我担心近日天气多变,他又要痛苦,所以恳请荆大人帮我这个忙。”

荆一飞见兄妹二人情深,心中先是一暖,而后心里又像被什么轻轻揪了一下,颇有几分酸楚,她何尝不想也有这样一位亲人,可以时时刻刻想着念着,只是如今她孤身一人,虽可以活得坦荡荡的,但也少了几分念想。荆一飞怔了怔道:“小事一桩,今夜就帮你送至,请宋姑娘放心!”

宋云这才笑了起来,从怀中取出三瓶膏药道:“我看另外两位兄弟脸上有些许烧伤,想必是金吾卫辟火司的兄弟,时常要出入火场,一些皮外伤在所难免,这是生肌玉露,就当是小小心意。”

这生肌玉露乃是用海豹油、麝香、蜂蜡、黄连等名贵药材熬制而成,对刀剑、火炙伤口有特效,无论再大的伤口敷上后七日内必治愈,许多金吾卫常年训练、执行公务,身上大多都有伤口,这等良药可是求都求不来。

白齐替众人收下膏药,又致谢了一遍。

秦明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今日上午辟火司是不是送薛晋过来治病,怎么没见在六相司内?”

宋云听到薛晋二字,就忍不住露出厌恶之色,道:“你是说薛千户的侄子薛晋?”

秦明点头道:“正是他!”

宋云道:“他腿骨寸断,无药可治,自是打发他们走了。”

白齐虽然心中有数,但还是有些惊讶道:“那他岂不是……”

宋云点头道:“自是残疾了,其实他这腿伤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康复,但此人生性顽劣,态度蛮横,一来便耀武扬威,搅得我六相司鸡犬不宁,这等恶徒我为何要救他,送了他些寻常药膏便打发走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与原先不近风尘的姿态大不一样,已是一副爱憎分明的样子,秦明原先对这宋云的感觉,只是样貌冰清玉洁罢了,倒没有其他太多想法,直到听了这话才觉得这女子是活生生的还有些趣味。男人都爱一尘不染,可他觉得高高在上犹如神仙姐姐一样,可不十分无趣,讨来了也是个冰雕花瓶罢了,遂笑道:“宋姐姐这事做得极对,恶徒自有天收,我等理会他做什么?”

宋云见秦明嬉皮笑脸,还叫自己姐姐,脸色倏地发烫起来,瞪了他一眼,骂道:“你这人说话好不正经!”而后急忙转身碎步行至小屋前,伸手掀了帘子进了屋。

众人见天色已晚,只有拜别,急急驾马往城内行去,待两日后先查看了千禧寺情况再图应敌一事。

第四十二章 往事历历

古柏苍翠,银杏微黄。

树影掩映下,一女子眉眼如黛,鲜衣似火,她的身边是一匹黑色高头骏马,女子的站姿像极了挺拔的青松,冷艳的五官也难掩她勃发而出的英气,她背手踱步,时而望天,好似画中的侠客,壁中的佳人。

荆一飞望着斑驳的树影,神情渐渐缓和。

一片黄色的银杏叶挣脱了树枝,打着旋飘落了下来,荆一飞用双指轻轻夹住,在鼻尖下嗅了嗅,有一股银杏独有的淡淡清香。

轻风吹来,树叶沙沙摇曳。

她突然觉得这叶子好像一只熟悉的黄蝶,扇动着翅膀,几欲高飞在辽阔的天际。那是在很久很久的过去,她的家乡有着一望无尽的油菜田,春风临幸江南的时候,油菜花会如约盛开,一朵一朵,一簇一簇,黄澄澄、金灿灿,攒成一片花的海洋。

她的父母总是弯着腰在花丛中劳作,而她则喜欢追逐着飞舞的黄蝶,黄蝶隐入花中的时候就像消失了一样,但她总是能又快又轻地抓住它们,而后放在手心里,细心地观察着,看它们铺满黄粉的双翅,细细如纤毛一样的触须,生动又可爱。

那一日,春光正好。

却注定是荆一飞命运转折的一天。

两道破空的利箭划破了这个宁静的村庄。

随后越来越多的箭矢飞来,如同闪电飞蝗,她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父母、亲人,还有许多无辜的人倒在了血泊之中,这变化快得她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既没有哭也没有惊叫,只是呆立在花丛中。

花田里,不知何时涌现出十几名身着锦绣缎衣的剑客,刀光飞舞,逢人便杀,猩红的鲜血灌注在土地上,沾染了一地的黄花。

这些人的兵器和招式都很独特,半月一样的弯刀,一刀一刀,狠辣无情,他们仿佛天生就是一个杀人机器,下手根本没有怜悯之心。她一直记得很清楚这衣服的纹理和样式,直到几年后,她进了皇城,才知道这些人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锦衣卫!

只是当时的她不知道锦衣卫为何方神圣,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来屠杀这些手无寸铁的居民,越来越多的杀手出现了,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杀光了,只剩下荆一飞惊呆在花田中。

一名锦衣卫持刀上前,冷冰冰地问道:“小姑娘,这几日可曾见到可疑的人路过此地?”

荆一飞满眼愤怒,兀自摇头。

这名锦衣卫心想这小女孩自然什么都不懂,正犹豫要不要动手,他背后一高瘦的男子,冷言道:“汤侍卫,你我未知密函在谁手里,此时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人!”

那名锦衣卫“诺”了一声,遂引刀高举,准备不留活口。

突然,一道华光闪过,这锦衣卫的绣春刀登即被人齐齐斩断,一名身着朱雀绛衣的英武男子挡在了荆一飞的跟前。

这男子浑身散发出迫人的气场,只是这一招,就叫所有的锦衣卫都吓得后退三尺。男子望着一地的尸首,摇了摇头,痛心疾首道:“昨日有人跟我告密,说李百户领兵策反,伤了锦衣卫杜指挥使,还放火烧了锦衣卫所,准备截杀六侍的人,窃取六侍的信息,起初我还不信,今日亲眼见了才叫我不得不信,想锦衣卫与我金吾卫一样,向来只效忠皇上一人,手中刀剑也历来只杀奸逆,你们如此作为,不觉得愧对这身飞鱼锦袍吗?!”

为首的正是李百户,他厉声道:“岳松,我们也是被逼无奈,你也清楚如今燕王得势,朱允炆懦弱不堪,五十万大军都败在德州了,三军军心早已涣散,这双方胜负已是注定的事,你又何必这般执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趁早择木而栖,也好过日后凄凉!”

身后的锦衣卫纷纷劝阻道:“正是,岳指挥使不如与我等截取了密函,一同投靠燕王,重振我金吾卫和锦衣卫的雄风!”

建文帝仁慈,金吾卫和锦衣卫的权力早已大不如前。

而这男子正是金吾卫的指挥使岳松,他如何不知眼下局势,只是他身为天章死侍,维护皇上的安危是第一要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当这不忠不仁的叛贼,况且朱棣性情残暴,一路领兵演练,无视乡民死活,活脱脱就是暴君之行,他更不能替这种人卖命。

岳松大喝道:“一派胡言!燕王残暴,你们投靠他焉能有好下场,况且好男儿立世,唯忠孝仁义四字,如今叛君投敌是为不忠,滥杀无辜是为不仁,一路追杀锦衣卫内的异己更是不义,纵使有荣华富贵在前,又有何意义享用,你们竟然还有颜面劝我!”

“你们大概都忘了初入锦衣卫时,指挥使杜华泗告诉你们的第一句话是什么,那我便替他再告诉你们一次,此生只忠君一人!”

这句话说得慷慨激昂,铁血铮铮,众人被他一阵训斥,也觉得大为羞愧。

只是,这些锦衣卫早已下定决心,羞愧虽然羞愧,但手中的绣春刀却捏得更紧,下一刻,那千户就带人舞刀而上,叫喝道:“岳指挥使既然冥顽不灵,我等也不须再劝,不如与这些余党一起去阴间给皇上护行吧!兄弟们,杀了他,带着岳松的人头一样可以投靠燕王!”

这些人欺身而上,一个个手中的绣春刀如弯月般飞舞旋动。岳松护住荆一飞,御刀狂斩,只砍得刀刃卷起,刀背尽断。众锦衣卫再杀,已是如饿狼疯狗般不顾一切,岳松突然弃了弯刀,转而以指为剑,精光在空中画了一个圈,十几把绣春刀尽数断裂,刀口齐得就像被切下的瓜菜一样!

一指断刃,干脆利落!

“分金掌!”所有人都惊愕道。

这分金掌正是岳松的绝学,以手指为刀剑,快速劈刺,可分金断铁,锐不可当!所有人都知道岳松有一招断金掌,但却都不知道这分金掌的秘密所在,甚至有人认为他是用秘术淬炼了自己的双掌,所以才能坚硬如刀。但是荆一飞却看出来异样,因为她有一种天赋,就是她的反应很快,眼神更是快,此时她与岳松隔得又这么近,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在快速运动着,只有她是静止不动的,所以她能看清这些人招式的特点,这岳松的手掌之下似乎有一样东西,他是靠着这东西才能破开对方的绣春刀,分金掌的秘密就在于此!

岳松再上,双指一抖,这锐芒直接刺透李百户的胸口,他几乎是没有反应过来,就败下阵来,一道鲜血狂喷而出,这人踉跄了两下,直接就摔倒在众锦衣卫的怀里。

“还不快滚!”岳松捏紧了拳头,双眼如血怒吼道。他虽痛恨叛徒,但毕竟这些人以前与他还算相熟,他是一个重情义的人,他还不想手刃与自己有过情谊的人。

李百户恶狠狠道:“岳松,今日是我兄弟败了,但终有一天,我要杀进皇城,破了你的分金掌!”

十几名锦衣卫吓得护住李百户,连滚带爬,消失在花田的尽头。

残阳如血,黄花凋零,昏黄重新化作眼前这片小小的黄叶。荆一飞的脸色也由起初的轻快转为凝重和愤怒。

那是建文三年的春天,时间已经整整过去了七年,世事更迭,如沧海桑田。但是荆一飞每次回想起来,都会很清晰地记住那天的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她的眼神向来很好,记忆力更是极佳,那一日她没有哭也没有流一滴泪,只是抑制着愤怒,努力瞪着双眼看着这些人厮杀搏斗。她告诉自己,要认认真真地记住这每一个人,每一个的模样和武功,终有一天,她要这些人都血债血偿!

就算这些人更名改姓,位登权贵,总有一日,我荆一飞也要你们血债血偿!

她手指一用力,黄叶被揉成叶泥,仿佛一只被掐死的脆弱蝴蝶。

耳畔,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说笑声,这声音迅速把荆一飞拉回到现实。现在,已是永乐六年的秋天了。

千禧寺,山门外。

秦明和白齐二人轻快地走了上来。

荆一飞换了一副脸色道:“你二人又迟到了!”

秦明撇着嘴巴,大大咧咧道:“这可得怪白齐,来勘查情况又不是逛庙会,他还非要精心打扮,我都吃了早饭他还没收拾完,这一等可又把我肚子都等饿了。”

白齐尴尬地笑了笑,他心思向来细腻,再一看,见荆一飞虽然神色冷漠,但眼中明显有些许愤怒和悲伤,却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他思来想去,自是不可能猜出这七年前的秘闻惨案,只道荆一飞是受了什么委屈,他暗叹道这人再强横也毕竟是女子,孤身一人在这金吾卫内,想必也有许多难处,于是心生出几分怜惜,自觉道:“此事赖我,此事赖我。还请荆大人见谅!”

荆一飞道:“算了,习惯了。”

秦明在一旁打趣道:“喂,白齐,你我三人也算熟络了,你也别老大人大人地叫着,听了叫人怪生分的,还不如学我就叫她一飞,可不是亲切多了。”

荆一飞不置可否,转身道:“不过是个称呼罢了,随便你们。”

距离灵台郎预测的雷雨日还有一天,三人相约提前来千禧寺勘查情况,这一路沿着台阶向上,途中松色幽深,禅意悠悠,加之青霭低盘,檀香浮动,自有一派独特禅院景致,只是有一点很奇怪,往日里熙熙攘攘的千禧寺今天几乎看不到几个人影。

难不成这千禧寺出了什么事?

第四十三章 皇上驾到

正奇异着,寺庙大门口突然有一群身着袈裟的和尚纷纷挤了出来,一个个口中叫着:“快!快!快!速速前去迎驾!莫耽搁了时辰,惹怒了龙颜!”

有几个中年和尚边走边聊道:“这皇上怎么说来就来,也不及早通知一声,可不是急死我们。”

“听说啊,是近几日皇宫中不太平,尤其是东宫闹鬼严重,这皇上、太子都连着几日没睡个安稳觉了,所以……”

“嘘!你可别瞎说,小心杀头啊!”这些和尚瞧了瞧秦明等人,脸色更加惶恐,毕竟他们穿着金吾卫的朝服,只以为是皇上专门派来的。为首的和尚道:“你看,皇上的禁军都提前来了,我们还不赶紧出门接驾!闲话少叙!快走!快走!”

一群和尚也顾不得台阶陡峭,飞也似的跑向了山门处。

坊间传言,朱棣行事残暴,登基后大肆捕杀建文余党,就连替他打下江山的许多功臣也难逃劫难,更是一手制造了“瓜蔓抄”这一历史奇冤,委实令人发指。在这样凶残杀戮之下,朱棣也时常负疚于心,深感自己负罪累累,如此身心矛盾,自然是夜夜惊恐而醒,寝不安席,甚至常常梦见被剁成肉酱的景清、炸成酥肉的铁铉等冤魂追逐索命。只是往日这惊恐也就罢了,这接连数日,异象丛生,他安能坐得住了?自然是一早便唤了太子等人一同前来千禧寺烧香祈福,免除心魔之扰。

秦明等人眼睁睁地看这群和尚跑出了门,才面面相觑道:“什么?皇上要来?!”

这来得可真的不是时候啊!

秦明问道:“那我们要不要先走?”

说话间,不远处的聚宝门外已经传来传令太监吆喝声,一声一声接力传来,显然已是十分近了。白齐却摇了摇头,说:“这时候更不能走!说不定,七煞门的重头戏就放在了今天!”

灵台郎说雷云最快明日能到,但夏天的气候瞬息万变,雷雨提前一天下来也不是没可能。朱棣为什么偏偏选了今天来进香,一定是昨夜皇宫之内又出了什么乱象,朱棣经不住各妃子的抱怨劝勉,这才决定一早便来千禧寺上香祈福。

既然是这样,那这一切必然是有人预谋已久,试想下,今日天子朝拜,而后天色剧变,突然降下雷火,烧毁了千禧寺,最后说不定还要将皇上等人活活烧死在这大火中!除了七煞门,还有谁有这样的胆色和企图?!

三人只是这样一想,都惊得冒出了一身冷汗!

但是现在一切都还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来证实,所以白齐说得对,他们想要保护皇上,彻彻底底地查明情况,这时候就更不能走了,相反还要随时在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说不定真相就在今日揭晓!

三人站成一排在千禧寺大门外守候,静等朱棣等人前来。

过了片刻,却见前方吆喝声越来越近,还有彩旗飘扬而来,正是手持龙旗的十二甲士开道,后有北斗、虎豹、日月、青龙、白虎、风、云、雷、雨、天马、天禄、白泽等旗三十六面,并有持信幡、仪刀、立瓜、戟、班剑等武士二十人,威武潇洒,分立寺庙大门两旁。

随后,御前太监引路,这万众瞩目的朱棣携权妃缓缓踏道上前,再后面是太子朱高炽、汉王朱高煦、赵王朱高燧,以及朱高炽的儿子,皇孙朱瞻基,最后面是羽林卫指挥使曹海,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以及金吾卫左右指挥使魏东侯和司马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官员陪同了。

按照以往朱棣出行仪仗,这开道彩旗自不必说,星宿、五星、五岳、弓弩手等加上来至少上百人,随从官员必还有五府都督、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堂上官数名,其余都察院、御史、通政、大理、太常、光禄、鸿胪堂、翰林院、内阁、侍讲、修撰、典籍等官员数量不俱载,沿途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但今日却是轻车简行,除了必要的开道旗手和守卫禁军外,陪同的不过是几名亲信的禁军指挥使,显然一是事出突然,准备仓促;二是朱棣也觉得皇宫出了这等异象,并非什么好事,不想太过张扬;三是进香礼佛,本该心诚则灵,过分隆重反倒失了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