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队战罢,洪武街、善和坊、三山街晋级到了第三轮。

秦明、白齐经过烟熏、火烤、水浸,模样早已是狼狈至极,其他六个人更是摇摇欲倒的不堪样。这些人平时在队里,要么是年老体迈混个差事,要么性子孤僻与人不善,总之都是边缘人物,对功名利禄早已失去希望,何曾这样拼死拼活过,只是这一步步地竟然也走到了第三轮,这样的成绩对于这些人来说,当真是从来不敢期望的!

眼见这魁首在前,这些人虽然已是力竭,但眼神里反倒多了一抹精光!别人怕薛晋,他们可不怕,本来都是辟火司内混吃等死的人,再惨还能惨到哪里去,还不如拼个魁首,得了赏金粮食,哪怕不干了也值了!

秦明虽然不如白齐那样会察言观色、洞悉人心,但他很明白,胜负就在这一次了,能不能团结一心,死战到底,才是最后一局的关键所在。他突然站在高处朗声道:“诸位!你我八人已是生死一条船,你们在辟火司内日日操劳,也未必有什么奔头,不如今次勠力一战,若能夺魁,我和白齐什么都不要,晋升、赏金、赏粮一切皆归你们六人,哪怕是小旗、总旗也可世袭,荫泽子孙,所以还望诸位与我齐心协力,今日一起一战成名!”

这话一出,其余六人更加振奋,士气高涨如火焰般熊熊燃烧。这原本最不被看好的队伍,瞬间气势上有压过薛晋队伍的势头。

薛晋有些诧异道:“这些废物是疯了吗?”

第三十八章 生死相搏

看台上,一派祥和。

薛仁德正了正身子,喃喃自语道:“秦明、白齐二人资质很好,我薛仁德甚是赏识,只是初来辟火司,有时不懂规矩,难免受了一些惩罚,前几日机甲司刘千户和六相司的南淮安曾托人送来信函,意欲调动二人过去,我见信便叫人去办了,但不想这二人倒也很有志气,说是要拿了演武大会的魁首再调动,若不能夺冠就绝不离开,这等心气倒是叫我薛仁德刮目相看!”

他这话似是自言自语,但其实也是故意说给兵马、机甲等司派来的百户听的,让众人知道这事不是他辟火司故意刁难,而是这二人想要攀得功名,自己有心一战!足可见这薛仁德做事狡猾,将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演武场内,第三局的比试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第三局名叫命悬高塔,顾名思义,二十四名金吾卫的性命都要悬在这三座高塔之上了,生死有命,一切皆有天数!

十丈高塔,遥遥望去,犹如擎天巨柱,高不可攀。辟火司的金吾卫在高塔的最顶部放置一头生猪,而后在高塔之下摆上柴垛,浇上煤油,最后点起火把,各队必须在燃烧的高塔上以最快的速度将生猪营救下来,要求既快且稳,猪还不能受伤,因为这猪代表的就是火场中被困的人,若是猪被烧死了,这救援任务就算彻底失败,比试也便输了。

这一轮考核的是金吾卫火中救援的能力,既要保护好自己,更要想方设法救出被火势围困的人员。只是以往火中救援都是搭建的两层阁楼之内,这次却是九层十丈的高塔,所以难度明显高了数倍,一方面,塔下的参赛队员要控制高塔的火势,防止烧得太快,把塔烧塌了。另一方面,塔上的参赛人员要第一时间攀登到塔顶,利用绳索技艺,将生猪捆扎,再利用高塔之间的竹梯设置滑车,下滑到地面,最后自己顺利逃离。只是今日有风,木塔起火,简直快如浇油,所以这时间就十分紧迫了,若是塔一旦被烧塌了,这连人带猪只怕都要葬身火海。所以,命悬高塔四个字并未虚张声势。

兵马司派来的百户是宋枫,他有些愕然道:“这火塔救人着实惊险,参赛人员稍有不慎就要殒命火中,辟火司真是好胆识,竟敢这么比!”

姚谦哼道:“这有什么,每年毙命的金吾卫中,我辟火司的人数最多,这足以说明这水火猛于虎,与猛虎搏斗,岂能没有一颗猛虎之心?”

宋枫又道:“可是,薛千户不担心这些选手的安危吗……”

薛仁德笑道:“我在看台之上早已安排好了云塔水枪,若是火势失控,必然要第一时间处置的,诸位大可不必担心。”

众人这才稍稍心安了些。

三座木塔下,洪武街、善和坊、三山街三队人马早已准备就绪,此时天上乌云更沉,一团团云层就像浓墨一样彻底晕染开来,黑压压得像是马上就要下起暴雨了。演武场内宽旷,更有狂风乍起,吹动得木塔摇摇晃晃,咯吱咯吱作响。

有执裁人员上来请示道:“风速太疾,恐生异端,这第三局是否按时举行?”

姚谦怒喝道:“若遇火灾,你也要等天晴风停了再救火吗?怎得如此愚蠢!还不速速开始!”

执火人员急忙点燃了塔角的一堆柴垛,大喝道:“开始!”

三队人马绕过起火的一角,迅速攀塔而上,一般来说,这一局要安排四人在塔顶救人,四人在地面出水控制火势加接应,若是火势失去控制蔓延上来,就要及时提醒塔上的人,开始放弃救援,一切以自救为主;若是一切按计划行事,成功救下生猪,塔下的人则要负责接住滑下来的生猪,防止摔伤摔死。

善和坊内,四名年纪最大的老者被安排在下面接应,而后其余四人皆上塔营救,他们速度并不算快,到达塔顶时,洪武、三山两队已经开始破开竹笼,准备捆绑生猪。洪武队的人个个生猛,力气也大,百余斤的生猪不过几下就被捆得严严实实,而另一边三山队的就没那么幸运了,这活猪初出牢笼,不知为何十分惊恐,它左蹿右突,凶得如同一只野猪一样。

三山队的人一个个又惊又怕,若不抓住,这样放弃委实可惜,若是去抓,这样的疯猪如何抓得住?一名金吾卫犹豫再三,突然上前猛地扼住生猪的脖颈,奋力一拖,想要逼它就范,眼看这猪就要被擒住了,突然这畜生双眼一睁,挣扎地哀嚎一声,直接就冲出木塔,它这一冲,直接把一名选手也一起撞飞了出去!

看台上,所有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这十丈高塔,跌落下来,安能活命?!一人一猪犹如断线风筝般,迅速陨落!嘭!嘭!两声巨响!人和生猪都摔了下去!完全分不清,哪一摊是猪血,哪一摊是人血,情景甚是惨烈!

所有人都吓得脸色发白,一个个都停在原处,不知该怎么处置,薛仁德也是神色凝重默不作声,倒是姚谦冷静道:“人呢?!赶快送去救治啊,比试继续!继续!”

执裁官员急忙举起白旗叫道:“比试继续,三山街救援对象已死,救援失败!出局!”

善和坊两名稍微年轻的金吾卫面色早已吓得一片死白,双唇哆嗦道:“秦哥,你刚才看到了没有,那人,那人好像直接摔死了……”

“脑浆都溅出来了!”

“我好像看到是薛晋出的手,那暗器射中了猪屁股,猪才突然狂躁起来的!”

“不可胡说!”

……

这几个人噤若寒蝉,已经吓破了胆。

秦明面色凝重安慰道:“事已至此,已没有退路了,赶快救了这生猪再说吧。”

白齐点头道:“对,我们还有时间超过薛晋他们!”

突然,高塔剧烈抖动了一下,并向左边倾斜了几分,众人脸色更惊恐,高塔之下,四名负责灭火的金吾卫大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这火烧得太快了!控制不住了,你们赶快下来!”

只见下四层的木塔早已被火焰包围,这火焰借着风力像一条条火焰巨蟒一样快速蔓延而上,只怕再过片刻就会将这木塔全部吞没。

秦明转眼看了薛晋的木塔,依旧还只在一层处徘徊,并未蔓延上去,他不解道:“为什么我们的木塔烧得这么快?”

白齐扣了扣木塔的红漆,闻了闻,叫道:“不好,这木头是浸过油的!我们被暗算了!”

其他两个金吾卫听了更加惊恐,直接就说不比了不比了,说罢便去结绳,想要下滑逃命。秦明急忙劝道,这胜负在即,如何能半途而废!但这二人怎么也不听劝,自顾自地滑绳下塔逃去。

此时,火势已经疯卷而上,很快就烧到了第七层了,高塔之上只剩下秦明和白齐,这二人站在烈焰包裹的木塔上,犹如笼中困兽一样。

胜负似乎没那么关键了,因为薛晋根本就不是想赢他们,而是想借这场比试,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秦明和白齐!

若是此时认输,性命勉强可以保住,可是日后在金吾卫内只怕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更主要的是,薛晋已经起了杀人之心,你躲得过这次,那下一次呢,难道余生都要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度过吗?秦明心里已经有了选择,他开口问道:“白齐,你怕不怕死?”

白齐的脸在火光映照下,时红时白,他如实道:“怕,但就算被烧死,我也要和你比完这场!”

秦明笑道:“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

二人重新提起精神,冲入塔内,解开竹笼,准备抢夺救援的时间,只是看到这头猪时,两个人的脑子里又是嗡的一声,却见这笼子里关了一只肥硕无比的公猪,比薛晋的那头猪大了至少一倍!这猪别说救了,两个人就是抬也不一定抬得动。

秦明气得破口大骂道:“这猪足有三百多斤!姓薜的!”

白齐冷静道:“别骂了,快点救它,不然真来不及了!”

二人一阵拽拉,但这猪真的太胖了,胖得连它自己都不怎么能动弹,任由秦明白齐各种拉扯,都只是哼哼唧唧,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

对面,薛晋已经捆好生猪开始下滑,他故意放慢速度,似是炫耀扬威,也似是要看对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能够看着自己的对手无能为力,那想必也是一种极大的快感。

薛晋嘲笑道:“臭小子,早点认输吧,留条狗命还能多活两天!”

“我呸!”秦明大骂道,他疯狂地拽着生猪,但这猪真的太重了,任由他怎么拉,也是岿然不动。

这样下去,不要说赢薛晋了,就是保命都来不及了,因为火焰已经烧了上来,再晚了,塔烧塌了,真的神仙也救不了他们了,秦明和白齐必须做一个选择了!

天无绝人之路,纵使危机重重,向来也都是危难中有一线生机!

秦明突然冲了出去,他将悬挂在长梯上的绳索拉了回来,快速地捆绑在生猪身上,白齐以为秦明是要利用滑车把猪拉出去,正要劝他这样也没任何用处,毕竟滑车并不能省力。

但不想,秦明绑好猪之后,就开始掏出匕首用力地劈砍生猪下面的木板,噼里啪啦,直砍得木屑翻飞!

这人究竟要干什么?疯了吗?!

所有人都看不明白,除了白齐!这全天下恐怕也只有白齐能了解秦明脑子里在想什么,他瞬间明白了,秦明是要把这生猪下面的木板戳穿,而后让猪直接掉下去。因为猪被捆绑在绳子上,这一下坠,必然会直接荡到半空中。

这法子可真妙啊!白齐在想为什么自己没想到!他若自己来处理,还能不能想到更好的法子,他学了这么多知识,怎么就想不出这么简单实用的办法呢?他还正愣神着,秦明急忙仰头道:“白齐,你又发呆啊,快帮忙啊!”

白齐这才急急忙忙抽出烛龙丝,围住几根主要的支撑木,而后叫道:“秦明,你让开!”他在塔沿站好,用力一拉扯烛龙丝,丝线犹如斩瓜切菜一般割裂木头,而后又听轰隆一声,生猪直接坠落下去,只是生猪身上捆绑着绳索,这猪自然是划着弧线向双塔的中间荡去。

所有人再次被惊呆了,谁也没想过会有人用这种方式救出被困者。

轰隆一声,碎裂的木头跌落下去,激起更大的火焰,火光一耀,完全将整座高塔都引燃了起来,一股猛烈的热气喷涌而上,烤得人浑身皮焦肉烫!二人急忙跃上竹梯,先把这猪先吊了下去,而后白齐用烛龙丝钩住长杆,拉住秦明道:“来不及了,快走!”

长丝滑落,二人像蜘蛛一样吊了下来,这速度远比薛晋人力拉吊绳子更快,此时双方离地都尚有四丈左右,连人带猪正常落地都还要一时半刻。薛晋大吃一惊,没想到对方一下子就超过了自己,他担心秦明的速度超过自己,急忙单手一扬,手中的暗器就朝烛龙丝打去,口中怒喝道:“想与我斗,我叫你们摔成废人!”

第三十九章 是胜是败

薛晋恼羞成怒,想要切断烛龙丝,令秦明和白齐从高空摔落,但他低估了烛丝线的坚韧,暗器袭来,非但没有割断烛龙丝,反而直接被分成两半。

薛晋眼见伤不了这二人,又喝令道:“老五,用你的金镖杀了这生猪!”

生猪一死,这比试胜负也就分了出来。对面,那名金吾卫正准备扬手出镖,这把秦明彻底被激怒了,他怒骂道:“薛晋,你个丧心病狂的无耻之徒,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绊子,不如今天老子也送你一程!”

他右手扬起,手中的袖箭率先飞射了过去。

噗!噗!噗!连发三箭!

薛晋脸色瞬间大变,他的绳索已被袖箭击断,一群人带着生猪在空中一抖,而后迅速坠落,砰砰几声,沉闷得像是在演武场内炸出了一个响雷。薛晋的双脚直接被摔断了,胫骨寸寸皆碎,他整个人倒在了一片血泊里,双眼放空,神情灰暗,也不知是死是活。

而生猪由于太重了,竟然活生生地被摔死了。

片刻,秦明和白齐稳稳落地,人猪安好。

现场,一片惊呼过后,是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都转头看着薛仁德,没有一个敢说话的。这情景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原以为不过是激烈的比拼,却不想成了一场带私人恩怨的血腥决斗。

薛仁德早已站了起来,他面如铁青,或者说比眼前的雷云还要暗沉。

这薛晋虽然只是他侄子,可是薛仁德身患疾病,膝下无子,长兄临终前特地将这独子托付给自己,这么多年的栽培,他早已将薛晋视如己出,平日里更是舍不得打舍不得骂。今日他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摔残在演武场内,他如何不心痛愤怒!

他恨得咬牙切齿!

恨不得立即就将秦明二人击毙当场,给他的宝贝薛晋报仇雪恨!只是薛仁德毕竟不是姚谦,更不是薛晋,他历来深思熟虑,不会轻易做出冲动的举止,毕竟这比武的规矩是辟火司定的,这暗器是薛晋先发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薛仁德在辟火司内高高在上,可以颠倒黑白,随意处理这秦明,没有任何人敢说他一个不字,但今日有这么多外人在场,这消息若是出了辟火司呢?他公报私仇很容易成为别人的把柄,这会影响他日后提拔,因为他薛仁德瞄的可是魏东侯的位置!

只是他再克制自己,这“杀子之仇”也绝不可能原谅!他在心里早已把这二人杀死了千万遍,他的怒气似雷火蕴藏云端,隐而不发,只待一个时机,必会把这二人劈得尸骨无存。

薛仁德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快送伤者去六相司医治!”

四名伤者被人快速地抬出了演武场,薛仁德又看了一眼昏迷的薛晋,脸色灰白如纸,双腿一片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抬头望天,双眼之中都是血红色,透过血丝,他看到的天都是血红一片,像漫天都染了血一样!他的心里清晰地浮现出四个字:血海深仇!

天上的铅云压得更低了,狂风肆意呼啸,火势完全将木塔吞没,这木塔开始轰隆隆地倒塌而后又引燃其他的高塔,加上四处飞舞的火星,不一会儿,三座木塔全部淹没在火光之中。

善和坊其他六名金吾卫早已吓得不知所踪,很多不相干的金吾卫也很自觉地退场离去,唯有秦明和白齐还站在场地内。白齐抬起头望了望薛仁德,想要从他的面部表情里阅读出一些信息,只是隔得有些远了,看也看不太清楚。

他转头看了一眼秦明。

秦明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演武场内烟火缭绕,他吸进去的似乎不再是空气,而是火焰和热炭。他不知道这炭火灼热,还是自己怒火难平,总之烧得他又狂躁又难受,心中有一股力量几欲呼出,这力量似是想要扫平一切藩篱,平荡这眼前的一切!

他想要怒吼,想要咆哮,但理智告诉自己绝不可以!

三人便这样僵持着,姚谦心中有些忐忑,毕竟这演武大会的项目、场地设置,都是他和丁恒出的主意,二人原本想借着比武一事重创秦明二人,而后高捧薛晋,名正言顺地提拔他,但不想画虎不成反类犬,甚至连犬都不如,变成了一条残废的狗!这一切都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薛晋不但输了,还很可能摔成了残疾!姚谦有些战战兢兢,禀报道:“薛大人,薛晋已经送往六相司找宋医师了,宋医师医术高明,最擅接骨之法,想必薛晋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他见薛仁德没有说话,又问道:“大人,现在要不要下令出水灭火,我怕风太大了,会烧了演武场。”

薛仁德突然转过头,面目冷冷道:“姚谦,你见识怎么还这么粗浅,不知道这暴雨将至吗,这火不必灭了!”

辟火司,演武场。

大雨如约而至,火焰再炙热也抵不过暴雨倾盆,空气中终于有了一丝凉意。秦明和白齐缓缓地往门外走去,他二人很清楚,走出这道大门,就不可能再回来了,或者也不必再回来了。

薛仁德虽然没有当场翻脸严惩二人,但是不代表他日后不会找他们算账,这人越是沉得住,就表明他越是不好对付。想他薛仁德一无功夫,二无家势,三无才能,能在辟火司千户的职位上稳居这么多年,靠的可不正是他的隐忍和城府吗?他就像一只蛰伏的老龟一样,看似一动不动,但一旦时机成熟,就会一下咬住绝不松口,直到活活把对手吞掉!

这一路,都有人在指指点点,各种言论皆有。

谈及薛晋的意外,秦明的骗子出身,以及以后这二人可能会有的下场。二人不想再管,漫无目的地走着,良久,白齐才问道:“你想去哪里?”

秦明摇了摇头,他深知自己不可能再回辟火司了,但是机甲司和六相司的调动命令又没下来,眼下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秦明叹了一口气,原本他是可以四海为家的,他无父无母,奶奶也不管他,他觉得自己就像个侠客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一个人行走江湖、笑傲世间都不是什么难事,但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条丧家之犬。

生来为野狗,从来不会惶惶不可终日。只有入了家门,又被扫地出门,才会被人叫作丧家之犬,才会一时间惶惶不知去向!它现在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到的只会是孤独、迷茫和无助!

白齐终于从秦明的眼里读出了彷徨二字,原来这人跟自己一样,也会迷茫,也会不知道自己所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他秦明彷徨之后终有一天会清醒,而自己呢?只怕只会越发得不可自拔!

大雨依旧淅沥,远处似乎有踢踏踢踏的声音传来。

一匹高大的黑马慢悠悠地显露在大雨之中。

“黑子?”秦明第一时间认出了这马驹。

“是一飞?!”白齐也露出一丝惊喜。

不远处,一个人骑着黑马,披着暗红色的斗篷,她就像一团桀骜的火焰立在大雨中不肯熄灭,这人正是许久未见的荆一飞。

“赢了演武大会,怎么还这么狼狈?”荆一飞漫不经心地问道,看来此事已经传遍了整个金吾卫,就连素来不爱打听闲闻的荆一飞都知道了。不过再想想也是,这么大的事,只怕所有的金吾卫现在都在议论纷纷了吧。

秦明摸了摸黑子,丧气道:“不提也罢!”

荆一飞拉着缰绳缓缓而来,故意道:“你也有丧气的时候?”

秦明并不想答话,只是低下头不停地摸着马鬃,黑子很听话地一动不动。

荆一飞又道:“比试的情况我都看到了,是薛晋技不如人,怪不得谁!”

秦明有些惊诧地看了看荆一飞,未承想这人今日原来一直在场,他踢了踢地上的水,低头道:“其实我也不想伤他的……毕竟再怎么说也是战友。”他顿了顿,又愤愤道,“我秦明是庶民出生,能入金吾卫已经很荣幸了,我只想好好当个差而已,我知道我以前是个骗子,干的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事,但我现在想改,偏偏……这人非要三番五次置我们于死地!当真可恼!”

荆一飞听了秦明一长串的言论,突然冷笑道:“好好当差?嘿嘿,你不知道这禁军也是官场吗,这里的争权夺利、明争暗斗,历来比五行之灾还要可怕,天灾毕竟不会时时刻刻有,但人心恶毒却是要你时时提防,你不想被别人踩在脚下,就要努力超过别人,把别人踩在脚下!这是我入金吾卫后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现在,送给你也合适!”

二人愣在当场。

这是冷漠的荆一飞对秦明说过最长最掏心的一段话,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哪怕是飞扬在辽阔的西洋之上,哪怕是二人深陷最绝望的处境,荆一飞也再没有说过这么掏心的话了,那一刻秦明觉得自己好像重新认识了这个女子,她的心恐怕未必像玉那么坚硬吧。

荆一飞一扯马头缰绳,道:“愣着干什么,马背上有斗篷,上马吧。”

秦明问道:“这么大雨,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