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儿臣斗胆,敢问母后:父皇发病那日,您…是否…侍寝于太极宫?既然您是阴气凝结之身,又怎敢…怎敢…削损龙体、玷污御榻?”
微风吹来,将锦幔纱帐吹得微微颤动,沈青蔷端坐于内,仿佛木雕泥塑。
董天启死死地攥着拳头,眼中忽然漾出一层水雾,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是”,还是“否”?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层轻纱,牙齿咬地咯咯作响。只觉有一双大手不住碾着自己的心,碾到滴出血来。
“…沈皇后!”他大声道,声音平顺响亮,连自己都不由诧异。
“…皇上发病的那日,你是否…是否与其行了…人伦之事?致使陛下阴气侵体,以至于昏迷不醒?”
…早有人手捧木匣,双膝跪地,朗声道:“启禀殿下,彤史在此。”
沈青蔷终于开口,声音冷冽,有如冰霜:
“不必查了,那一夜…是我侍寝…什么都不必说了,太子殿下既然要砍我的头,便拿去好了。”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够了,我累了,一句话都不愿再说…殿下,各位大人,容我告退…若没有赐死的谕旨,恕我不会再见任何人。”
第四卷 第八十章 道路
沈青蔷离去的时候,玲珑不在身边,就连内廷总管王善善都已不见,许也被抓起来了吧。宫车辘辘,两旁都是陌生的重甲持戈的武士;而在她身后,有无数人正争先恐后地涌向太极宫。不知为什么,到了这个当口,青蔷的心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和轻松,仿佛终于交卸了千斤重担,忽然间那些担惊受怕统统不见了;整个人轻飘飘的,竟前所未有地快活起来。
“…娘娘,平澜殿到了,委屈您了,”宫车停住,外面忽然有人说道。话语中全无半点恭敬之意,所谓“委屈”,不过是句场面话而已。
青蔷倒一呆。她实在没想到董天启竟然没有将自己关入两仪宫,而是送她回到了旧日的居处平澜殿…哦,是了,也许在太子殿下心目中,那座有着一双凤阙的后宫至尊至贵的居处,从过去到现在都永远只属于一个人,属于他心中那位不复记忆的亲生母亲:上官皇后。
----不过,无妨,沈青蔷微微一笑;她也并不喜欢两仪宫,即使自己在那里住过数日,但在她看来,那座簇新的宫殿是属于白翩翩的,并不属于她。
青蔷没有回答,她忽然害怕一张开嘴,心中那股久已失去的恬淡安谧便会消失无踪。于是她只是缓缓下了车,不要任何人的搀扶,一个人,昂然地走在残冬的苍穹之下。
那样恢宏壮丽的紫泉殿以及那样精美奢华的流珠殿都已化作虚空,可坐落在锦粹宫边缘的平澜殿,却因着周遭御沟的存在,虽大半屋宇满壁焦黑,殿内充满了一股挥之不去地炭气。毕竟是奇迹般的留存了下来----就像是那样深心密计的姑母和那样骄傲如火地姐姐,她们都已死去;却只有自己遍体鳞伤,依然还活着一般…
漫长的四年凝滞不动地死水。和短短数个月汹涌澎湃的波涛。平澜殿,由此出发。至此终结,也好。
她走到殿门外,忽然停住了脚步,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来。头顶的天空一碧如洗,连丝云也看不到。阳光落下来。仿佛能穿透每个人的肌肤,径直洗涤骨髓的深处。
----那么高地天,那么清澈而湛蓝、没有一丝污秽的世界…若能胁生双翼,踏风而上,该有多么好!
多年以前,曾有过的这样荒唐的念头,在这个下午,忽然穿越漫长的光阴,穿过一浪一浪的爱恨、生死、背叛与别离。重新击在她心上,飞溅出金色的火花。
----原来我早已改变;原来我一直从未改变。
沈青蔷笑了,径直进了殿门。
这地方。长久以来没有人住过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幸亏她后来人在太极宫与两仪宫之时。所穿所用皆是重新置办的。旧时惯用之物并未搬走,一样不缺。
玲珑不在。她也不愿使唤跟着自己地陌生的宫女,径自扫了榻上的积尘,开了箱子,取出被衾,铺在床上。
两旁名为“侍奉”、实乃“监视”地宫女们见皇后娘娘并无半点戚容,毫不在乎地忙碌着,几乎看得傻了。
许久,才有一个战战兢兢开了口:“娘娘,您这是要…”而此时的青蔷,正在横七竖八扯着自己头上地金簪。
“睡觉,”她说。一开口,自己倒先笑了。
----多少年了…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用这样“粗鲁鄙陋”地语气来说话?仿佛回到了儿时的光阴似地。
“总之我困了,要睡了。你们爱在一旁看着,那就看着好了。”
----原来这样讲话,真是痛快。
这一觉睡得真好。
又有多少年没有这样安稳过了?一闭上眼,甜美的黑暗便攫住了她;扯着她的身子,直堕入空无的世界里去。
连一个梦都没有,纯净而不带一丝杂质的沉眠。仿佛整个人都缓缓融化了,又从那温暖的黑暗里慢慢汇聚、重生,脱胎换骨。原来可以这样睡一觉,真是幸福。
----夜半,却忽然有人拽着她的脖子,搅乱一泓暗色,将她从这么美好的安眠中生生扯离出来。
“…天…启?”青蔷呆了。
星光很好,漫漫倾泻而下,穿过闭锁的轩窗,落在屋内。当朝太子殿下便就着这星光,半跪在榻上,两只手扼住他的颈子。----他似乎扼得很紧,似乎已用上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可是、只是有一点点紧,只有一点点疼。
“…不…殿下?你怎么…”青蔷茫然道。
那两只扼着她脖颈的手不住颤抖着,董天启的肩膀也在微微颤抖。背着光,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沈青蔷长叹一声,像慈祥的母亲对待自己最调皮的幼子,伸出手去,按在天启的手臂上,轻声道:“好了,放开我…这像什么样子啊?”
董天启忽然“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冰凉的液体从他眼中滴落,一颗一颗砸在青蔷身上。
“好了,乖,别哭了…”青蔷道,“你赢了,你赢了我了----还哭什么啊?”
董天启终于松开了手,却张开臂膀,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泪流不止,呜咽着:“青蔷…青蔷…”
沈青蔷忽觉好笑,更多的却是无奈,到头来,只有如多年前那样,轻轻抚着他的发,哄道:“乖啊,天启乖,不要哭了,你是大孩子了…”
董天启将她搂得更紧,口中模模糊糊地不住说道:“我不要你死…青蔷…我不要你死…你是我的…”沈青蔷躺在那里,忽然啼笑皆非。说起来,再过几天就是上元节了,那时候董天启就要十五岁了吧?幼时矮矮的个子已在飞速的长高。脸上稚气未脱,却已隐隐有了大人的轮廓。可是两个人这样亲密地躺在一起,他搂着她。搂得那样紧,她却依然只觉得他是个孩子。是自己没有降生、也许也永远不会降生地心爱的儿子多么…任性啊…是他要杀了她;是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用最不该提及、最不能启齿的问题将她迎面击倒,剥掉她身为一个女人最后地尊严;是他设计杀害自己的父皇,却要她来背下这个罪孽…
----到头来,他却在夜色中出现。伏在她怀里泣不成声。
----而她,竟然真地不在乎。“…好了,别哭了;再哭我可要生气了,”青蔷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说道。
董天启的哭声渐渐止歇,身子也不再瑟瑟发抖。
“…我恨你,”他忽然说。
“好吧,你恨我,我知道…”青蔷重复道。
“…我恨不得要杀了你才好…真的…”
“…恩。真的…”“求你别离开我!哪怕杀了你,我也要把你留在我身边!”
“傻孩子,说地什么傻话呢…”青蔷笑了。
----恍惚间。她忽然想起了如今不知是死是活的靖裕帝,想起来自己从未见过的白翩翩…是不是总有故事无限重复?总是角色一错再错?是不是这深宫中的每一个人。无论怎样挣扎。最后都会来到同样的终点?
----不可解释、不得挽救,吞吃别人然后吞噬自己。空无一物的终点?
“…我爱你…青蔷,我爱你…”
沈青蔷的手一下一下地轻抚在太子殿下的背脊上,她轻声说着:“…我明白。”化帝董天启总是一次又一次想起那个晚上;想起躺在沈青蔷身边,侧着头凝望着的青涩地自己。淡淡的星光悬在她的耳垂上,董天启还清楚地记得,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忽然怀中躁动,忽然很想吻上去,很想在她洁白而冰凉地皮肤上点燃一小朵一小朵灿蓝的火苗…可是最终,他却只是一直看着而已。
----青蔷果然是不一样地,他想;只是看着她,睡在她身边,我就觉得快活了“…留在我身边,”董天启说,“我会比任何人都爱你,比任何人都待你好地。”
沈青蔷在星光下微微一笑,却不回答,只问:“你…该迎娶太子妃了吧?”
“不是太子妃,是皇后!”天启断然说道,转瞬声音便低了下去,似乎满含抑郁,“我不喜欢…不管是姓李的那个还是其他,总之我都不喜欢----但我会娶她地。”
青蔷轻轻道:“既然娶了她,就对她好吧。她是要陪你一辈子的那个人呢…”
“才不是!”董天启轻叱一声,“现在我还没有办法亲政,我必须依靠他们;可是要不了多久,再过一年、顶多两年,一切都会不一样的!无论是外戚还是功臣,无论是豪门还是世家,我一个都不会依赖,一个都不会放纵----我会做一个主宰自己命运的真正的皇帝!我…不需要什么皇后,我只需要你…”
“我相信…”沈青蔷缓缓道,“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帝的。”
“我绝不会像父皇那样沉迷于鬼神,一辈子庸碌无为…我要整肃吏治,我要裁汰冗员,我要修三江两河,我要编古今书籍…总之我要做一个名标青史,即使人死了、名字也永远不死的传说中的帝王----青蔷,所以你要陪着我,你一定要陪着我!”
“…天启,你会是个好皇帝的…不过有一句话,我希望你能记住…”
“什么?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一辈子也不会忘。”
董天启迫不及待地说着,伸出手,紧紧抓住青蔷的手。沈青蔷微微挣扎了一下,终于叹了口气,并没有将手抽出来。
“身为一个帝王,心里装着天下,就很难再装下别的东西了…可是,天启,我还是希望你遇到事情的时候多想一想,想一想别人的悲哀,想一想别人的痛苦----好不好?”
“…青蔷?”
“你会是天子,该有苍天的一样的胸怀----在你痛苦的时候,迷茫的时候,天启,就抬起头来看看天空吧----天的道路不是惩罚,更不是报复,而是同情与宽恕…”
“…青蔷,我不懂…你…你究竟想说什么?”
沈青蔷在枕上侧过头来,回应他的目光,那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见到的,从来没有过、也永远不会再有的绝大的温柔----温柔如水。
“没关系,听不懂也没关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明白的…青蔷…相信…天启。”
第四卷 第八十一章 玉碎
星移斗转,月落日升,天渐渐亮了。
黑夜与白天,各自有着奇妙的力量;它们是全然不同的世界。
朝阳升了起来,最后一片白霜在满苑枯黄的草尖上褪色之后,黑夜里那个稚嫩的、脆弱的、嘤嘤而泣的董天启便如同融化在晨风里一般,彻底消失了----而年少俊朗、气势凌厉、心机敏捷的当朝太子殿下便自虚空中诞生,眼神坚定毫不动摇,明黄袍服衬着五龙
“…殿下,您昨夜到哪里去了?可把老奴给愁坏了!”张公公的一张老脸铁青着,犹自忿忿不休。
“我么?”董天启爽朗一笑,“我去见我的神仙了。”
张公公的脸色越加难看,哑声道:“殿下,您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据说…据说陛下早已写下了遗诏…”
“我知道,”太子殿下迅速回答,话语中带着淡淡的嘲讽,“我一去,唐豢便迫不及待冲上来自陈,他之所以一直没有传出消息,只因为青蔷用遗诏压他,他无可奈何罢了…可表了好一番忠心呢…”
张公公树皮一样的面孔豁然舒展:“原来如此!不愧是殿下,那就是说…就是说…您已得到手了?董天启却摇头:“当然没有;我并没有和青蔷提起这件事----因为根本不需要。”
他再也不管张公公错愕的表情,笑着,径直踏入了太极宫。穿堂过户,来到内殿,靖裕帝依然昏迷于御榻之上。两厢依旧侍立着十数名太医供奉。
“…唐医令,”他唤道。
唐豢连忙将手中持着的药囊交予属下吏目,来到董天启身边。毕恭毕敬行礼:“叩见太子殿下。”
董天启一摆手,问道:“父皇如何了?恢复知觉了么?”
唐豢道:“陛下阳气暴脱。四肢厥逆,呼吸微弱,脉象紊乱…短期内…短期内恐怕是难以一蹴而就的…不过,慢慢调理,辅以银针。十日,不、不,再过七日,也许便能醒转了。”
董天启微微皱眉,断然道:“太慢!可否有更快些的法子?”
唐豢颇有些哭笑不得,却只有耐着性子解释:“殿下,病去如抽丝…何况万岁乃久亏之体,受不住虎狼之药地。”
董天启望定他,缓缓道:“唐医正。我不懂医道,我也没兴趣---我只想问,你究竟有没有办法在明日之前让父皇醒过来?”
“…明日?”唐豢哑然。
天启道:“是。明日。你若办不到,我再问别人。也是一样。”
唐豢踌躇再四。终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有的,下重剂地参附汤。两个时辰灌服一次,夜里,应该就能醒过来了…”
董天启立时道:“好!”
唐豢的额头却忽然渗出无数细密地汗珠,连声道:“可是殿下,人参大补,附子大毒,龙虎交攻,药性最是猛烈,即吊命又催命,实在是…实在是…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方法,素来只有重伤或重病垂危之人,用于延续一时三刻的神志清明,非绝症无救不可轻用----可陛下…陛下…尚还有一丝希望…”
太子殿下的一眼中猛然射出如冰的目光,高声道:“唐医令!”
唐豢猛地一个哆嗦,手足酸软,拜伏于地:“殿下…”
“父皇再不醒来,皇统便有倾颓之虞,此事攸关江山社稷----种种利害轻重,唐医令,您可要仔细掂量清楚了…”
----青蔷,虽然我真地不是很明白你想说的是什么,你想要的又是什么…不过那都没有关系。因为我会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我会把整个天下装进水晶珠子,穿上丝线替你挂在颈子上…只有你,只有你,只有你…
我不需要你那份“遗诏”,我会从父皇口中直接得到我想要的;我会找到方法让你活下去;我会用这只手,打开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那扇门扉…
----请你一定等着我,一定相信我,一定握紧我的手…一定爱我,不要离开…影摇红。太极宫内殿里聚集了太子殿下、内阁首辅李惕、以及另外两位翰林大学士,只有寥寥几名太监宫女从旁伺候。书案铺陈,黄绢展开,砚池里一泓浓浓的墨。
塌上的靖裕帝,脸色已不再是白天那种枯干地蜡黄,两腮罩上了一层病态的红晕。太医令唐豢亲自手持已空了多半的金碗,满脸莫可名状地神情,凝望着立于榻边的董天启。
“第三剂了,可该要…醒了才是…”唐豢低声道。
“…再服一剂,”董天启沉声道。
唐豢“啊”了一声,太子殿下已声色俱厉:“难道你聋了么?我说再服一剂!”
唐豢忙道:“是,是…”手一抖,险些将碗中地汤药泼洒出来。
“你紧张什么?这是药,又不是毒…”董天启冷冷道。
唐豢汗如雨下,点头犹如捣蒜。
----便在此时,塌上之人忽然胸口起伏,急促地喘息起来。
“父皇!”董天启一把将唐豢推到一边,自己扑了过去,“您怎么样了?好些了么?”
靖裕帝不住气喘,胸腔中发出嗡嗡地回音,脸色渐渐青紫。唐豢在一旁喊道:“殿下,请您让开,万岁痰壅了!”
董天启这才移步,唐豢不住喊着:“快来人,把陛下扶着坐起来,快些!”
这才纷忙忙过来两三个奴才,抬肩挽臂。移枕披衣,将靖裕帝的身子扶起,他已无法端坐在塌上。两侧由两个宫女紧紧搀着,好容易才稳住身子。
唐豢道一声:“得罪!”从怀中掏出针匣。刺入靖裕帝脸上人中、印堂诸处要穴,却对董天启道:“殿下,您过来,摩挲着万岁地胸
董天启脸上立时露出一种极古怪的神情,他的手颤了一下。缓缓贴在靖裕帝地胸口。只觉所触之处骨瘦如柴,却又滚烫,仿佛那皮肤之下烧着一把苍白的烈焰。
太子殿下突然便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恍惚----父皇…这是他第一次触摸他地骨与血,第一次距离他如此之近吧?
…靖裕帝喉间咯咯作响,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痰块。其间杂着一丝一丝地紫血,突突乱跳。
“父皇!”董天启叫道。
靖裕帝身子一晃,脸上的青紫之气,渐渐退去了。
唐豢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吩咐两侧的宫女:“放陛下躺平,他…万岁该醒过来了…”
唐豢的医术果然非同凡响,不到一炷香地功夫。靖裕帝果然悠悠醒转----眼睛却没有睁开,只嘴唇不住翕动。董天启连忙附下身去。将耳朵尽量凑到他唇边。
这一次。却不是作伪,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泪流满面。
靖裕帝一直在唤着一个女人的名字;其间,又夹杂了另一个的名字,他在不断重复着:“悟儿…翩翩…悟儿…翩翩…”
两旁的诸大臣连忙围拢,争先恐后地问:“殿下,皇上在说什么?”
董天启的手紧攥住着榻上的被衾,几近痉挛。“…传位于太子,”他低声道,“父皇说,要传位于…太子。”
以内阁首辅李惕为首,满殿的人一一跪倒,叩首不迭。李阁老仿佛吟诗一般高声道:
“吾皇圣明---吾皇圣明----传位太子,国祚安定----”
董天启那细嫩紧致、青春焕发的脸紧紧贴在靖裕帝枯瘦皱缩毫无生气的面颊上,澌泪滂沱,泣不成声。
“父皇说…父皇说他最疼爱五弟,封…五殿下为…为江宁
江宁地处偏远,产物又薄,最是荒蛮之地。众人心照不宣,李阁老又如哼唱般高声喊道:“封五皇子天顺为江宁王…养于京师,待冠礼后赴任----”
太子殿下哭着,内阁首辅唱和着,一位翰林斟酌字句,另一位翰林在黄绢上奋笔疾书…天亮之后,待这参附汤地效力过去,待这半死不活的皇帝咽下最后一口气,这张黄绢就将变成天下最最重要的一份文书,变成真真正正地“遗诏”,所有人的富贵前程都将被维护----所有地一切立刻就会尘埃落定。
----太子殿下果然不同凡响,满殿地大臣各个心中都在暗自寻思。釜底抽薪,名正言顺,天朝将会有一位再合适不过的继承人了。
…董天启紧紧咬了咬牙,泪水愈加潺潺而下,用极低地声音道:
“父皇说…皇后娘娘…”
----他口中这句关乎这沈青蔷命运的话还只说了一半,忽然一股大力袭来,将太子殿下从靖裕帝身边挥开。董天启猝不及防,倒退两步,才算站定。却见个丫髻宫女,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白粉,鬓边带着一朵展翅欲飞的蓝色蝴蝶----手中却持定三寸霜刃,紧紧抵在靖裕帝的喉管上。
太子、首辅、翰林、医令…满殿的人都惊呆了,那宫女厉声喝斥,声音泠泠,宛若她手中的刀锋:“站住!谁都不准过来!”
董天启向前踏出了半步的脚突然凝住,他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你是…玲珑?”
玲珑冷笑一声,算是回答,匕首却死死抵在靖裕帝颈上。
人群中不知是谁便高声喝道:“贱婢!快放开皇上!你可知你在做什么?九族夷灭、千刀万剐之罪,你怎么敢?”
玲珑又是一声冷笑,却对董天启道:“我的确是要杀了这狗皇帝,我不怕九族夷灭,我本就早已没有了亲人----我更不怕千刀万剐,何足挂齿?不过,殿下,我用匕首杀人,可不如你用参附汤杀人高明了,是不是?”
董天启脸色蜡白一片,喝道:“玲珑,不要胡来!切莫连累了…连累了…”
玲珑惨笑一声,泪眼盈盈,斩钉截铁道:“别装蒜了,太子!你真像你老子,像这个瘫在床上死狗一样的老头子----你们都是一样的厚颜无耻,一样的狼心狗肺!…我能连累谁?我还能连累谁?你当我是傻子么?你要大权独揽,第一个必须杀掉的人,就是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