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浩浩荡荡。太极宫那里自然早已得了消息,总管太监王善善怀抱一只精致的铜手炉,苦着脸跺着脚候在殿外,远远见凤驾到了,才将暖炉丢给身旁伺候的小太监。迎了上去。带领众人三拜九叩,口呼:“老奴等恭迎皇后娘娘凤驾。沈青蔷头戴一对赤金点翠垂珠凤,身穿貂皮大氅,扶着玲珑下了辇车,轻声道:“总管大人请起吧…本宫…来向皇上请安,前些日子有些事情耽搁,否则早就该到了。”
王善善的脸色立时难看了三分,走近两步,踌躇再四。方才低声道:“娘娘,您还是…还是…改日再来吧…”
青蔷倒一愣,她已预料到太极宫这边必有变故。但王总管竟然直接下了“逐客令”,却还是大出她地意料之外。于是。便微微一笑。说道:“王公公,皇上可有下了旨。说不愿见我吗?”
王善善连忙摇手不迭,口中道:“哪里哪里,自然是不会的----皇上再不愿见谁也绝对不会不愿意见皇后娘娘您哪!只不过…只不过…----越说…声音越低,脸上的难色越多了几分。
沈青蔷不禁有些纳罕,正拿不定主意,却见王善善忽然抬起头来,说道:“娘娘,老奴斗胆,请您…近一步说话…”
青蔷愈加狐疑,便当真走开几步,远远离了众人,御前总管王公公拼命压低声音,开口道:“娘娘,皇上最近…实在有些怪异…性子喜怒无常,有时候甚至…甚至…唉,总之…算算时候,这会儿正该是陛下服丹打坐地时候,再过两个时辰便该恢复如常了,所以,您还是…还是晚些再来吧…”
王善善越是说得神秘古怪,沈青蔷越发不能走了,追问道:“服丹打坐?还是碧玄宫的那些道士们送来地仙丹么?皇上说倒有效的…”
王总管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僵硬,良久答道:“的确是有效…只不过…只不过…”
沈青蔷还待再问,王善善却只是摇头,不肯再说了,一味地请她暂且离去。青蔷正为靖裕帝的近况而来,又哪里肯走?两人就此僵住。
良久,王大总管终于认了输,叹道:“这样吧,那老奴先带娘娘到偏殿休息,等陛下一出关,立时相请,如何?”
沈青蔷点头:“那也好。”
王总管犹不死心,连声叮咛:“老奴不叫娘娘,娘娘可千万别出来啊!”
----青蔷笑着又一点头,却并未将这句叮嘱真正放进心里去。
王善善引了沈青蔷步入太极宫,却见旧日里往来如云地宫女们一个也无。青蔷疑惑,又要问,王总管却总是摇头。待进到偏殿里,请皇后娘娘坐定,王公公便急急去了,殿内赫然只剩下沈青蔷一人。
她随手取下一卷书,翻了几页便又丢开,只觉心绪烦乱不堪;不禁有些懊悔----方才见事态古怪,便将玲珑留在外面招呼接应,现在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竟只能一味枯坐,好生无趣。
胡思乱想着,便渐渐觉得困倦起来;半梦半醒之间,身子轻飘飘的,倒仿佛睡在云端之上似的…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远远的、有什么东西呼啦啦倾倒在地的声音,沈青蔷自昏昏然中睁开眼;那声音又一次响起,还夹杂着错乱不堪的脚步声。
----片刻后,隐约听见靖裕帝的声音在喊:“仙丹呢?朕的仙丹呢?你们这些狗奴才,将朕地仙丹藏到哪里去了?”
沈青蔷哪里还按耐得住,连忙起身,循着声音的来路寻了过去。她在太极宫中住了颇多时日,路是极熟的,不久便到了寝殿外。靖裕帝显然正在殿中,里头不断传出他忽高忽低地喝骂声,似乎在向谁发着脾气。
方才王总管的提醒只在她脑中一转,便消失了;沈青蔷轻轻推开殿门,走了进去。----然后,便仿佛被一根钉子钉住一般,怔在当地,花容失色。
莫大地殿中几架倾覆、一片狼藉,却只有靖裕帝一个人在。他正立在她面前,眼红似血,发丝飞散,脸上肌肉不断抽搐,似乎已无法自控…他望向她地目光即凶狠又癫狂,简直不像是个人,倒像是只以双足站立、披着衣裳的野兽。
“…陛…下?”好一会,青蔷才反应过来;她忽觉害怕,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朕地仙丹呢?你把朕的仙丹藏到哪里去了?”靖裕帝朝她走来,口中不住嘶吼,似乎已全然认不出她了。
沈青蔷只觉怀中那颗心怦怦乱跳,连忙又向后退了一步,想要退出门外去,冷不防靖裕帝忽然扑了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衣襟,朝她吼道:“拿出来,给朕拿出来!”
青蔷只觉领口被他紧紧揪住,几乎已无法呼吸,忍不住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喊声:“放…放开,求你放开…陛下,我是青…不、不,我是翩翩
靖裕帝依然死死盯着她,手上的劲力却在缓缓消失,口中犹犹豫豫说着这个名字:“翩翩…翩翩?”
沈青蔷连忙挣脱他的掌握,掩住领口,小心翼翼向后又退了两步,脚踵已碰到了门槛,心下稍定;方敢抬眼去看万岁。
----但见靖裕帝满脸狂乱地站在那里,眼泪潺潺而下,口中依然在重复着那个名字:“翩翩…翩翩…”
沈青蔷刚要转身向外走,刹那之间,靖裕帝已猛然扑了过来,将她狠狠扯进自己怀中,死命搂紧;亲吻如雨点般落在她的脸上、颈上,顺着她雪白的肌肤蜿蜒而下…青蔷只觉钳着自己腰侧的那只手宛若铁钳,谁能想到,那枯瘦的身体中竟会有如此强硬的力量?靖裕帝将双唇紧贴在她的酥胸之上,滚烫如火,口中含混不清地唤着:“翩翩…翩翩…”
青蔷早已察觉不对,奋力推拒,哪里有用?她越挣扎,靖裕帝的双臂便钳得越紧…钗滑钏飞,三层艳色的织锦宫装散成一幅华丽的扇面。她分明闭着眼,可满殿明晃晃的灯烛依然在她头上旋转…沈青蔷只觉得有人在她顶心的百会穴上重重击了一下,周身百骸筋骨寸断,正被一槌一槌砸成齑粉…明明灭灭之间,整个世界的样貌都已被生生搅碎,成为水光滟潋的幻影。起初还有疼,后来那疼痛便消失了,仿佛灵魂飘出了身体,只有一种混不着力的虚妄感觉。
…许久…许久…许久…之后,沈青蔷努力睁开枯涩的双眼,脑中混沌一片。殿内漆黑,许是夜里了,大半的灯烛都已熄灭,只剩下少许苟延残喘的光。
她强忍着浑身的疼痛,伸出手去,却触在了一样软绵绵、冰凉凉的事物上面----像是某种破败的革絮,一丝生气也无。
沈青蔷挣扎着起身,腿一软,险些便站立不住。勉强披上衣衫,踱到屋角的金凤灯前,添上一段新蜡。
暖暖的橘色光辉猛然一爆,噼啪作响,照亮了大半个内殿,照亮了满地的狼藉:宫装上掐金织羽的裙摆熠熠生辉,金牌、护符、玉饰、珍玩零落四处,闪烁不定…着双脚,持定蜡台,站在榻前;直到地底的寒意窜起,再也无法忍耐为止。
红绡幔帐飞散之处,露出半张青白的面孔,口鼻之中蜿蜒出一道枯干的血迹,在烛光下,宛如黑色的蛇。


第四卷 第七十七章 对弈
沈紫薇的死、锦粹宫的付之一炬仿佛是在为着接下来的一连串灾祸,做出一个鲜明的预告似的,靖裕十八年的正月才过了不足十日,内廷便忽然传来消息,说靖裕帝病倒了。病势似乎颇为沉重,太极宫内日夜都有御医供奉往来不息。新登位的沈皇后衣不解带寝不安席,亲自侍奉汤药;而后宫其他妃嫔姬妾,整日里三三五五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休。
朝堂上的则是另一番景象。以内阁次辅陆焕为首的一干赞成“废储改立”的臣子们本来声势颇为雄壮,一夜之间忽然销声匿迹了。相对的,本因废立之事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的内阁首辅李大人,却仿佛突然间年轻了二十岁,老当益壮起来。
“…本来么,自古废长立幼、废嫡立庶、废贤立爱,均是亡国之兆。”不愧是有名的“大嘴阁老”,御赐的金拐往地上一杵,便侃侃而谈了。
李阁老正意气风发,两班群臣中,不知是谁,忽然不冷不热说道:“大人,您的意思难道是说…陛下做出了废长立幼、废嫡立庶、废贤立爱之事,因此…因此遭…天谴么?”
那“天谴”二字,说得极低、极含糊,可满朝文武,哪个不是精乖的狐狸?自然人人心中雪亮。李阁老一惊,登时便把接下来的一番大道理通通咽了下去。毕竟,皇上还是皇上,若他忽然又好了,听闻自己口口声声出言“诅咒”,岂不令他半生的努力毁于一旦?
朝堂上立时便是一片肃然。人人四顾。却统统缄口不言。若皇上好了,活过来,自然一切安稳;可若他熬不过这一劫。若是真的有什么“天谴”,那这天下。又将是怎样一番局面呢?
----以这煌煌宫苑为棋盘,以各自的身家性命、富贵荣华为棋子,拆长扳断,争一个你死我活血肉横飞吧!
----这边是我,那边是你。来下一场好局。…王善善,你越发没王法了,是不是?”在这宫中,胆敢直呼御前总管大人名讳的人,屈指可数;可老太监张淮却无疑是其中之一。凭着他地年纪,凭着他在这宫内六十年的岁月,给他老人家指着鼻子骂,王总管连一点脾气也没有。
他只有陪上一副笑脸,说道:“张公公。您说这话,不是叫善善做不得人么?”张公公“哼”了一声,责问道:“太子殿下驾临。你却推三阻四---还想好好做人不成?”
王善善的脸立时便难看之极,口中道:“张公公。我哪里敢啊…皇上地旨意您也知道。他御体违和,此时二龙相见。颇有冲犯之厄啊!”
“…哼,那真的是父皇地旨意吗?”立于一旁,面容沉静的太子董天启,忽然开口。
王善善一缩脖子,轻声答道:“自然的,奴才怎敢假传御旨…”
董天启不言不语,负手在后,遥望数丈远外,太极宫的第一重殿门,冷笑道:“孤…怎么听到了一个消息,却说…却说父皇其实业已殡天,你们密不发丧,乃是别有所图,意有不轨…”
他的话还没说完,王善善已双膝软,跪倒在地。紧紧扯着董天启明黄衮袍地衣摆,哭嚎道:“殿下啊!您千万不敢听信小人之言哪!此种赤口白牙的诅咒,真真该天打雷劈的!陛下明明…明明尚在人世,只是…只是略染小疾罢了,您这样…这样…实在是…”
董天启又是一声冷笑,双手扯住衣摆,用力一夺,将王善善差点摔了一个踉跄。口中却道:“小疾?若是小疾?太医院的十二位供奉统统进了太极宫,怎么到了此时此刻,却还不见一个人出来?”
王善善一呆,登时语塞。
董天启再不理他,径直向殿门而去。王总管自尘土中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来,口中喊着:“殿下,不可莽撞!”
却冷不防一旁的张公公打横里伸出一拐杖来,又将他绊倒在地----董天启大步流星,当先而去;王公公跌坐在台阶下,不住叫嚷,呼天抢地,可又有什么用?
一重殿门前守卫的是吴良佐死后,暂代了御前侍卫统领一职的齐黑子,他连忙赶过来拦在太子殿下身前。可还未及开口,董天启已狠狠瞪向他,怒道:“孤是太子,你敢犯上?”
齐黑子毕竟不是吴良佐,虽一样忠心赤胆,可被这年纪轻轻却目光如电的太子殿下一瞪,身子也不由畏缩了一下。
董天启不待他反应过来,手一挥,已隔开他伸出的手臂。齐黑子还待想说什么,却已晚了,只有原地跺脚而已。
“子要见父,臣要面君,你们这些做奴才地,有什么资格阻拦?”
没有人能够回答。
----终于,又踏入一层殿门,却看见从屏风后面,盈盈转出个人来,形容颇美,却满面憔悴。立在那里,幽幽望着他,轻声道:
“…他们是拦不得你----那我呢?”
董天启只觉得胸口一紧,有什么东西火辣辣的烧在那里。是她,是她…终于逼你出来了,沈青蔷。
“…母后,”董天启笑了,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原来是您,儿臣有礼。”
说是“有礼”,却身形不动,不叩、亦不拜,只是笑。
“太子殿下来得正好,本宫还想请问,碧玄宫里地那两个妖道,此时身在何处?”
董天启的一双眼微微眯起,笑道:“皇后娘娘…不、也许该叫您白妃娘娘才是。您说谁是妖道?这话实在有趣得紧----儿臣却听不明白了。”
沈青蔷微微咬了下嘴唇。
太子殿下续道:“如果…孤…没有记错地话,娘娘您才是从什么幽暗见不得人地地方,到这里来地吧?这妖道二字从您口中冒出来。也真真可笑,呵呵…”
沈青蔷眸光似炬。却依然轻言轻语,叹道:“你都知道…原来如此。”
董天启恨恨瞪着她,那样小巧地手,那样纤纤不盈一握的腰肢,那样冷地表情…她不认他。无论他怎样求恳,都不愿施舍半缕温暖的眼光。她说沈青蔷已经死了…死了?难道一个“死”字,以往那些快乐和忧伤地岁月,便一了百了了不成?
“白妃娘娘,请您让开吧。儿臣要入内给父皇问安了。沈青蔷微微垂下眼帘,说道:“太子殿下,陛下不能见您,请您回去吧…还有,请殿下替本宫传下令去。碧玄宫的邵、崔二位妖道,进献红丸,致使陛下染恙。实在罪无可恕,当速速捉拿才是。”
董天启此时已是恨极。她怎么可以那样的轻描淡写?那样的镇定自若?
只听沈青蔷顿了顿。再次重复道:“…太子殿下,您请回吧。”
董天启干笑两声。却向前踏出了一步,斩钉截铁道:“母后,父皇已经死了,是不是?”
沈青蔷依然神色凝定:“殿下,请勿妄语,还望谨慎为是。”
董天启又向前踏出一步,冷笑道:“我就是妄语了,那又怎样?我还想问你呢,白妃娘娘,您擅自闭锁太极宫,不准众人出入,究竟该当何罪?”
沈青蔷忽然叹息一声,一直隐于袖内的素手微翻,寒芒立现----在她手里,赫然握着一柄出鞘地匕首。皇后娘娘轻抬凤臂,刀尖直指喉管,虚点在肌肤上,缓缓道:
“殿下,您既然不信本宫所言,那也没什么,您请进吧…不过,在您迈过这道殿门的那一刻,便是本宫血溅五步之时---本宫既有负陛下所嘱,自然也忝居人世。”
董天启迈出的步子立时僵住,只听见满口的银牙咬地咯咯作响,冷冷道:“你真的以为…真的以为我还在乎你的死活么?”
沈青蔷的声音也微微有一丝颤抖,却忽然拔高了一层,斩钉截铁道:“死一个…苟活于世的女子,太子殿下自然不会在乎地…只不过、只不过这逼死母后之名,留诸青史,不大好听罢了。”
----董天启望定她,心中有恨、有怨、有怒…更有几难自抑的哀愁。
“…你狠!”他拼命压低了声音,咬牙道,“沈青蔷,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么?我恨不得…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呢!我真想剜出你那颗心来,看看它究竟是不是…是不是铁石铸成地!”
沈青蔷定定望着董天启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方才缓缓收回目光,脸上依旧是八风不动地神情。她缓缓转身,将匕首收回袖中,伸出手来在心口上轻轻抚过---那只手滑落下来,紧紧攥住。
现下没有时间给她解释,更没有时间用来倾诉和回忆,她已走上了这条路,就注定一关一关闯下去,再也不能回头。
沈青蔷轻移莲步,转过屏风,向内殿而去。一进门,赫然却见十二名太医齐齐站成两排,二十四只眼睛统统落在她脸上,目光灼灼。
为首地太医令唐豢当先说道:“娘娘,此时太子殿下是否就在殿外?娘娘为何不宣他进来?”
沈青蔷淡淡道:“陛下数日前便有言在先,二龙各居其位,不得相见。本宫只不过奉诏行事罢了。”
唐豢道:“娘娘,陛下此症危急,即使不能宣见太子,也应当立即汇集百官、商议对策才是。”
青蔷却置若罔闻,只道:“既然陛下病症危急,诸位供奉不好好想一个方子出来,反而聚在这里责问本宫的行止,这又是何道理?”
唐豢立时语塞,直气得脸色紫涨。沈青蔷不再理他,径直走到御榻边上,帐中躺着地那个人,头上、手上扎满了寸许长的银针;隔了许久,胸口才微微起伏一次----靖裕帝还活着,却只是活着而已。
唐豢咬牙奔到榻前,一双眼幽幽似装着鬼火,话中之意丝毫也不客气:“皇后娘娘,此事干系重大,绝不是您说怎样,便能怎样的。”
沈青蔷朗然道:“唐大人,的确如此。事关万岁安危,自然不可轻忽----但,万岁有诏予我,本宫不过奉诏办事罢了。”
太医令不肯放弃,追问道:“敢问娘娘,诏在何处?”
沈青蔷猛然回过头来,对他森森一笑:“万岁的遗诏,太医令也有兴趣不成?”
----唐豢哑然。其余的十数名供奉更是个个噤若寒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暗自摇头而已。
沈青蔷深吸一口气,续道:“尔等从医,自当以万岁的御体为要,余下诸事,便不是你们该关心的了…”
唐豢恨恨答道:“娘娘教喻的是,”却犹不死心,又道,“那…可否请娘娘颁一道手谕,令微臣随行的弟子们可以去往太医院取些药材过来,以备不时之需。沈青蔷点头道:“那是自然,本宫准了。你将所需之物以纸笔记录停当,本宫定当遣人为大人去取。”
唐豢再也按耐不住,当即怫然变色,道:“娘娘,微臣敢问,您将臣等扣于此地,究竟意欲何为?”
沈青蔷不急不恼,反而微微垂下头去,唇边溢出半片笑晕,回答:
“陛下若有什么万一,本宫自会带着你们十二位大人,一体相从于泉下----唐医令,本宫的打算,不过如此而已,你可听明白了?”
沈青蔷长舒一口气,却半刻也不敢停歇。她昂首步出内殿,只觉得两个肩膀僵硬如木,几乎已没了知觉。
玲珑自帘后转出,跟在她身后,低声道:“娘娘,办妥当了。”
沈青蔷微微点头,取出那柄匕首,以宽大的衣袖掩住,递在她手里,口中道:“好…这个给你。”
玲珑犹豫着想接,却又推开,口中道:“还是娘娘拿着吧,说不定有用的…”
沈青蔷一笑:“以死相逼这一招只能用在太子身上,也只能用这一次罢了…我不再需要这玩意儿了?难不成留着自裁么?”
玲珑倒笑了,接了过来,妥善收好。续道:
“奴婢多买了几个人,叫他们放出风去,只说是求神祈福的办法。王公公果然病急乱投医了,二话不说,便叫人赶置银红宫灯,最晚明日,便能在宫城的九门上统统悬挂起来…”
青蔷又一笑:“玲珑,多亏有你。”
玲珑也是一笑,那笑容却倏忽变成了伤感,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问:“可是娘娘…真的…有用么?”
沈青蔷笑容不变,却摇了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呢,也许吧…陛下眼见是挨不了几天了;各尽人事,但凭天命罢了…”
----曾几何时,你曾对我说过,若我想要见你,便在我住的地方悬上一盏彻夜不熄的明灯。那样,无论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定会看到,一定会来的。
青蔷不语,将手伸进袖中,抚摸着那个细细的金镯。
----你曾经自绝地中将我救起,也曾经陷我于更大的绝境;那么这一次呢?你是我的救星,还是催命的天魔?抑或者,我们,便从此永远错过了?


第四卷 第七十八章 敌手
太子殿下一场喧闹,王善善已然心力憔悴。他虽然听了皇后娘娘的吩咐,却时刻惴惴不安。才送走了董天启,不过半日工夫,太极宫外竟又聚集了一群谁也惹不起的不速之客。
以杨惠妃为首,四宫妃嫔妾妇足有一二十人,甚至连久不出昭华宫一步的胡昭仪也来了。各跟着太监宫女,黑压压站了满地。不过数月光阴,杨舜华赫然更显老态,皮肤枯干,发色黄脆。她已拼了一世、争了一世,虽然到头来,拼到的是无妄,争到的是虚空,但“拼争”二字,的确已刻入了她的血脉之中,再也无法祛除。她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也不是没有试过放弃,只不过,在这世上论及“退步抽身”,向来说得容易,做起来千难万难。----是以,一听到宫内纷纷传闻,只说皇上业已驾崩,只不过被沈家那个妖女私自隐瞒不报罢了,便再也坐不住。
而这满宫之中,如她一般心思的女人,绝不在少数。
陛下死了?那她们怎么办?杨妃至少儿女双全,还有期盼。而其他人呢?从此闭锁宫门,幽居而死,已是一个莫大的恩惠了。王善善一见这群主子,立时头大如斗,心中叫苦不迭。女人只有一个,向来好对付;若有一群,便宛如洪水猛兽了。
他一面拼命使眼色,叫人告知殿内的皇后娘娘,早早预备着。自己则硬着头皮过来,招呼道:“惠妃娘娘,昭仪娘娘。各位主子…老奴有礼了…今日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