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蔷淡淡一笑。
“…对了,”靖裕帝一饮而进,放下茶盏,忽然道,“有件事情,早该对你说,却总是忘记----翩翩,跟朕来。”
说着,起身,引了青蔷向正殿而去。沈青蔷满腹狐疑,却只有依言跟随,二人也不带扈从,径直来到正殿大堂,屏退左右,立在墙上悬着的一副画卷之前。
----画上画着的是一只展翅的雄鹰,双目如电,虬劲英健,笔意不凡。两侧写着无数字迹迥异的留款,盖满了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朱砂印。
沈青蔷心中“咯噔”一声,她想起来了----那一日,在被无数鲜血染成赤红的内殿之中,靖裕帝曾用耳语般的声音对她说:“若有什么万一,记住,朕的遗诏在正殿《鹰狩图》的后面…”
----果然,靖裕帝轻轻卷起画轴,露出图后嵌在墙中的木架,架上依然安放着不久之前临阳王董天悟见过的七、八只各色木匣,靖裕帝却将它们一只一只取出,却都不打开,只是堆在一旁,开口说道:
“翩翩,虽说这几日朕服了邵天师新进上来的金丹之后,颇觉精神健旺了不少,但朕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交给你…”
说着,将木架上其中一块隔板用力抽出,拿给沈青蔷;青蔷向靖裕帝手中张了张,却见那厚厚的隔板末端,赫然有一道挖出来的深槽,槽内露出明黄色的缎面来。
“你现在就可以看,翩翩…”靖裕帝将那隔板递了过来。沈青蔷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莫名恐惧,竟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连连摆手:
“不,陛下,你不会死的…不会…不会…”
靖裕帝笑了:“自古及今,未有不亡之国,亦无有不灭之身----这话不是你对朕说的么?怎的自己却忘记了?”
沈青蔷只觉有一道闪电瞬间劈在了自己身上,整个人再也无法自制,瑟瑟发抖起来。
----没错,这句话是她说的。但说话的那个“她”,却是沈青蔷,而并非白翩翩!皇上的意思难道是…难道是…
她已魂不附体,靖裕帝的脸上却依然平静若死,全然看不出半点端倪。他的手缓缓收了回去,将那隔板插回木架之中,顿时严丝合缝,任谁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机关。
“好了,翩翩,你不必如此害怕,死根本没什么可怕的…瞧你,脸上一点血色也不见,可让朕心痛呢。”
“陛下…”沈青蔷好容易挤出这样两个字来,却再也无法继续讲下去。
“好了,好了…什么都别说了…朕忽然有些累,也该到了服丹的时候…翩翩,你扶朕回去,好不好?”
----靖裕朝最后一位皇后沈青蔷茫然点了点头,搀扶着骨瘦如柴、宛如风中危烛的靖裕帝,走在太极宫漫长到几乎没有尽头的回廊之中。两侧无数宫女太监次第跪拜下去,就像是一浪一浪前赴后继的、青黑色的海水。
这是靖裕十七年十月初四日的黄昏,距离靖裕帝的死,距离靖裕朝的崩溃,距离弘化时代的晨曦,还有整整三个月光阴。
第四卷 第七十三章 大典
靖裕十八年的元日,一个晴朗无云的好天气,沈青蔷头戴簇新的九辇四凤珠翠冠,侧披七宝流苏,身穿翟衣,腰系玉带,脚踏描金云龙珠履,五彩大绶配以三束金丝小绶垂于身后,天青色霞帔加身,悬有大小金玉饰物九双一十八件----手中持着祈祷国富年丰的金谷白玉圭,于太庙前正式诏告天地祖宗,受封为后。
据《本朝实录》载:“…皇后沈氏,吏部尚书、承恩侯沈恪中女,年十六,入侍…帝以其容仪恭美、恭谨有德,深爱之…薨,谥为昭敏
这一天,也许是靖裕帝一生之中最快意的日子,手握整个天下的他,终于将自己真正珍惜的那个人,以至尊无上的皇权的名义,永远留在了自己身边。无论她活着,或者她死---她的棺椁和他的棺椁,她的灵牌与他的灵牌,注定永远在一起…虽然她的名字变了,虽然她此时不再栖身于旧日躯壳之内…但那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他终于达成了长久以来的夙愿:在这场爱与被爱、追逐与被追逐的拼杀之中,他是赢家。
同样是在这一天,站在苍天之下最最神圣的殿堂之前,沈青蔷却只觉得沉重、压抑,仿佛窒息----即使在生死一线的时刻,即使无数次几乎绝望,甚至都感觉到了架在颈上的刀锋的冰凉,她也从来不曾如此痛苦过…沈青蔷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幻觉:此时这个穿着全天下最华美的礼服、顶着全天下最尊贵的名衔的傀儡一般地自己,正是这无限盛大繁复的仪式之中唯一的祭品;唯一地牺牲。
----她已被奉献给蒙昧的、莫可名状地神灵,以换来万岁脸上飘忽的微笑。
…封后大典的最后一项,是皇后娘娘的升座仪式,除了“养病”的沈昭媛外。四宫十二殿所有地嫔妃们依其各自的品级,身着礼服,依次向新皇后叩拜见礼。沈青蔷端坐于装饰一新的两仪宫凤临殿上。目光空洞,直视前方。眼前无数颜色的碎片在虚空中流转来去…无论是满面铁青的杨惠妃,还是满眼玩味的胡昭仪;无论是那些女人们脸上的艳慕,还是眼底的妒恨----她统统看见了,又全然看不清。
----叩拜的人群骚动起来,庄严肃穆地殿堂中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之声。銮座上正在经历人生之中最大喜事、最大荣耀的皇后娘娘,不知道为着什么缘故,竟然泪流满面。许多许多年前,在那个下午,在沈青蔷真正的人生开启地时候,曾有一个后来也有着皇后头衔的女人,这样对她说:
“假如…假如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不会有人胆敢对你不敬;在那里有生为女人最大地荣耀和骄傲;在那里…若你足够聪明足够谨慎,若你能活着闯过那些看不见地腥风血雨。你就可以比任何人都尊贵,你就可以把全天下的女人、甚至男人都踩在脚底下----你愿不愿意去?”
----姑母,真地吗?您说的是真的吗?为什么我依然不快乐?为什么我连自己那仅有的一点点幸福感。都快要失去了呢?
典礼终于结束,沈青蔷脱袍卸妆。小睡片刻。醒来时已是黄昏时分。她独坐在内堂,手里持着银调羹。将手中汤碗里的桂花粥缓缓搅动。殿内静得很,连调羹一下一下磕在碗底上的声音都听得到。
玲珑忽然悄无声息地从外间进来,躬身道:“娘娘,陛下遣人来问,娘娘何时可以过去?”
沈青蔷听若无闻,只侧着头,望着窗外席卷的北风。时不时有前岁枯黄的落叶从那小小的窗格的缝隙间飞过,一闪而逝;而她怔怔望着,似已出了神。
玲珑暗叹一口气,向前挪了两步,声音也更大了些,唤道:“娘娘?”
青蔷回过头来,却问她:“点翠…可该到了家吧?”
玲珑的声音顿时不那么冰冷了,她点头道:“差不多是该到了----若…一切顺利的话…”
沈青蔷垂头一笑,声音轻轻的:“你本该和她一起走的…”
玲珑也笑了,答道:“我早说过了,我是不会走的。”
沈青蔷手中的调羹发出一声脆响,她缓缓摇头,将早已冷透的桂花粥搁在一旁:“我累了,去对陛下说,我很累了,所以哪里都不想去。”
玲珑微微俯身,答道:“遵旨,皇后娘娘。”
沈青蔷苦笑:“你又在调侃我了,玲珑。”
玲珑一笑,不置可否。
沈青蔷缓缓站起身来,却不移步,只是站在那里,用一种宛若耳语般的声调说道:“我总是觉得…其实他知道,玲珑…皇上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的假的,我并不是白翩翩,只不过…假的…也总比没有要好…”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顿,望向玲珑;玲珑却低垂着头,看不见脸上的神情。于是,沈青蔷续道:
“我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活多久…因此,只想趁着现在的机会,给你们人人安排一条退路----趁我还能做到…”
玲珑却道:“娘娘的心意,玲珑自然明白。只不过,若不能亲眼看到他的死,我是绝不会离开此地。”
青蔷一怔,却见玲珑的脸猛地仰了起来,上面浮着一层难以言喻的惨烈,声音如金似铁,一字一字狰狞叱咤、干脆明白:
“冤有头,债有主,皇后娘娘,您也不用担心。若有那一日,我以命相搏,拼出一条血路就是了…”
沈青蔷还未及答话。玲珑却又道:“我还是那句话:什么皇上,什么天子,也不过是个血肉之躯的人罢了。我拼一个千刀万剐,断没有做不成的道理。只不过、只不过说句实话。我现在倒有些庆幸听了您的话,至今还不曾动手----看着他如今妻死子去、众叛亲离、病痛缠身的样子,简直生不如死…我瞧着实在是开心快活极了!”
青蔷终于忍耐不住,正要开口;玲珑忽然一笑,又截断了她地话。满面刻毒道:“娘娘,我自然知道您想说什么;您那些悲天悯人的东西还是都收起来罢。您可还记得,多年以前,那个昭华宫的王美人到平澜殿来,为了一杯茶闹起来地事情?您当时只说是我的错,是我偏狭----结果呢?您屡次遭难,王美人可曾有过只言片语地好话?”
沈青蔷登时语塞。的确如此,她还记得那一年万寿节过后,自己躲在暗处听见的那番对话。王美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心机颇深”,满脸的妒恨与不屑。
“…她是没有那能耐翻身---但凡她好歹有一点本事,好比说。有一日忽然也成了一宫的主宰,你道她会可怜别人么?只怕比黄婕妤、韩美人那些人物。更刻薄更狠毒地…不过。也就只有这一点我佩服您,在这宫里这么多年。您并没有心冷;您甚至连心狠都没有学会。”
青蔷听她忽然说起了旧事,微微一笑:“黄婕妤、韩美人又算得了什么?就连当年高不可攀的惠妃娘娘淑妃娘娘,如今又是什么下场?”
玲珑双目灼灼,凝然望着沈青蔷,叹道:“的确如此,娘娘,所以对您,玲珑只有佩服。我常常暗自寻思,您明明样样都做错了,可为什么反而活到了现在?不管您自己怎样想,至少此时的身份地位,她们都是盼也盼不来的…染蓝若活着,杏儿…若还活着,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该是会开心的吧…”
青蔷摇头苦笑:“其实我现在也已经糊涂了,玲珑…我和姑母不一样,和…紫薇不一样,和杨惠妃黄婕妤韩美人她们统统不一样;她们的熊掌,是我的砒霜----可是,到头来,她们想要而我不想要的,我却得到了;可我真正想要地,我曾经的梦呢?却离我越来越远…我现在抬起头来,依然有多年前的那种恐惧;不,也许远比多年前,我闭锁在尚书府中之时更加、更加地恐惧,我由衷地害怕自己的一生就要这么过去了,就要被关在这四方地天空下,一辈子再也无法出去…我真地很害怕…”
玲珑一直静静听她说着,此时忽然道:“娘娘,既然如此,请您下定决心吧。”
青蔷疑惑地望她,却见那双薄薄的几无血色地唇间,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弑君”。
沈青蔷微笑,仿佛玲珑方才的提议并不是那个天下最大逆不道的词语。玲珑打量着主子那平静无波的面孔,说道:“既然没有退路,不过等死而已,那为什么不干脆先下手为强?反正他也作孽作得够了,活该遭天谴!”
“…杏儿…您还记得杏儿么?那一年的万寿筵之后,我扮作您,伏在御苑里等他。那时候的我其实和您现在一样,满肚子都是天真的幻想。我只想着,要把郑姐姐离奇而死的冤屈明明白白告诉他,郑姐姐怀着小皇子呢,就那么死了,实在是太不公平…那时候的我根本想不到如今这样的主意----可结果呢?结果如何?等我找到他的时候,却发现,杏儿也在那里,正跪在他脚边,做着我本想做的事情呢---毕竟是姐妹,当年祸福与共,生死不相负的誓言,除了我,原来还有她记得的…接下来,你道怎样?他听完之后,又翻来覆去前前后后问了许多次,真真是谨慎缜密,连一旁埋伏着的我都要由衷赞叹了。我正思量着要不要出去替杏儿做个旁证,就见他一摆手,身后站着的一个胖大太监,便猛地走上前去捂住杏儿的嘴,摁住她的头,只一下…只一下旁边的青石台阶上,就开满了红色的花…娘娘,我当时吓得连叫喊都忘记了,整个人仿佛魂魄齐齐丢失,就像死人一般----你知道那一天,他说了什么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他就站在杏儿的尸身旁边,用那么冷酷而毫不在乎的声音说道:此事干系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呵,我们的命,我们这些奴才的贱命在高高在上的天子眼中,真的跟颗砂子也似----从那时候起,我就暗暗发了誓:即使是颗砂子又怎样?即使是颗砂子,也要飞进你的眼里迷瞎你,也要拼死拦你的路!”
“…杏儿的仇,我一定要报!不光是杏儿,在这宫中屈死的无数怨鬼的仇,归根到底难道不都是出在他身上?若人真的能化身厉鬼的话,那就让我变成鬼吧;无论如何,不看到他的死,我死也不能瞑目!”
----向来惜言如金的玲珑也许一生之中也没有几番如此滔滔不绝的话语;她一边说着,一边望向青蔷,毅然决然的双目炯炯有神,宛如辰星。
第四卷 第七十四章 瑰宝
与此同时,在皇宫的另一边,却有一位和新皇后同姓的美丽女子,站在寒风凛冽的流珠殿飞虹桥上,眺望着金碧辉煌装饰一新的两仪宫。
“…小姐,回去吧,”在她身后,站着一位双肩左高右低、显然身带残疾的宫女,正不住哀求。
“我不会回去的,”沈紫薇轻声说道,“我若回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小姐…”兰香泫然欲泣,劝道,“您好歹多披一件衣裳,这样会染上风寒的…”
沈紫薇听了这话,突兀地笑了一声:“风寒?我连死都不怕,还怕风寒么?”
兰香无法回答,惟有埋首垂泪。
沈紫薇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宫装,站在风口上,却一动不动。剧烈的北风舞动她的衣袖裙摆,猎猎作响。
“兰香,终于还是我输了…是不是?”
兰香的身子微微一抖,还未回答,沈紫薇已笑了起来,边笑,边缓缓颔首道:“没错,我是输了…她已得到了一切,她已做到了连姑母都没能做到的事…而我,连到这里来一次,都几乎要倾尽所有…”
兰香怔怔听她说着,心内忽然有莫可名状的黑影隐隐浮现出来。此时此刻的昭媛娘娘实在的太过…冷静,脸上再也没有曾经的如癫如狂的神色----却不知为什么,兰香却只觉得害怕,害怕到整颗心都紧紧缩在一起,简直快要破掉。
“…小姐,”兰香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您可千万不要灰心,您还有五殿下啊!何况二…何况皇后娘娘并不是狠心绝情的人。只要假以时日,一定会…”
“皇后娘娘?”沈紫薇嘲讽地笑着。“是啊,连你都叫她皇后娘娘了…”
兰香立时噤声。
沈紫薇转过头来,脸上依然带着笑,一字一顿地说:“你听好了:若要她施舍垂怜,我宁愿死!”
风一阵紧似一阵。纵横来去,呼啸而过,在空旷的深宫中撞出巨大的回响。沈紫薇在风里默立良久,直到远处两仪殿檐顶的轻盈线条渐渐消失在暮色里,方才昂起头,说道:“好了…咱们走吧…”
兰香连忙答应,却见昭媛娘娘刚一移步,忽然又回过身来,问她:“今日是皇后娘娘一生一次地好日子。是吧?”
兰香一愣,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那就好。”沈昭媛笑道,“那就好…”
----沈紫薇抽身离了飞虹桥。径回流珠殿去。兰姑娘,您总算回来了。可把老奴操心坏了呢!”依然是那个痴肥不堪的黄嬷嬷,满脸谄笑,眼中闪烁着黄金色的光芒。
兰香不情不愿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递向她;那嬷嬷猛然伸出手,将布包狠狠抓过,掂了掂---轻飘飘地;她眼中凶光立现,脸色也变了。
“姑娘,这…”
兰香不待她讲完,早已抢先道:“你别忙,先打开来看看吧。”
黄嬷嬷“啊”了一声,连忙将布包解开,但见里头包着两枚约指和一小串明珠,东西虽不算多,却分明宝色浑成,显然价值不菲----她脸上的笑,顿时又绽放开来。
黄嬷嬷忙将那布包塞进怀里,贴肉藏好,却又道:“姑娘,您要怜惜着我们这些下头人地苦衷才是。不比您,只要伺候一个人就好,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脏活累活都不必做的----何况,何况昭媛娘娘的身份又不比寻常,皇上是下了特旨的,老奴我可是用这项上的人头在做本钱呢…”
她话音未落,兰香已急了,方才那包东西,少说价值千金,不过是趁着众人都去两仪宫朝贺地机会,放她们主仆二人在紧连流珠殿的飞桥上喘口气,这老虔婆竟还嫌少不成?
谁料,她还未来得及说话,一向在无关人等面前装聋作哑、装痴作傻的昭媛娘娘沈紫薇,忽而一笑---这一笑,又已带上了三分颠倒四分狂乱;一边嘻嘻笑着,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你要什么?来,我给你啊!”
黄嬷嬷的眼中瞬间放出异彩,连忙点头:“是,是,老奴谢娘娘的赏!”
兰香愣愣听着,全不知小姐此时又在打什么算盘,不敢说破,只得轻声劝道:“娘娘,您该休息了,改日…改日再玩吧…”
黄嬷嬷只当已稳得了疯子的便宜,却听兰香竟出言阻拦,又哪里肯让?径直便道:“眼里没有主子的小贱婢,究竟是你听娘娘的,还是娘娘听你的?”
兰香顾不得和她计较,满腹狐疑,却又不敢问。却见沈紫薇不待人扶,已摇摇曳曳向内堂去了,而那黄嬷嬷自然早三步并作两步紧紧跟在后头,生怕落下了她----兰香来不及踌躇,也只有跟了上去。
依然是流珠殿内室,依然是满地血一样红地波斯绒毯。沈紫薇绝美的唇线斜斜上勾,笑着,一进门,便将脚上的丝绣珠履远远踢开。跟在后面地黄嬷嬷从来都是在外殿伺候的,第一次进入此地,早已被这满室地奢华惊呆了。
昭媛娘娘赤着雪白地双足,踏在火焰一般的地毡上,脚步颠倒轻浮,就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她径直向房间另一侧地妆台而去。
兰香因腿脚不便,落在了后面,待赶到之时,正看见沈紫薇从妆台上抱起一只镶金象牙百宝箱。那是她从沈家带进宫的,光箱子本身便价值连城;箱内装着的又都是些奇珍异宝,从数年前入宫时沈夫人倾其所有置办的首饰,到这些年来陛下从未间断过的各色赏赐,琳琅满目。不一而足。
箱子颇为沉重,昭媛娘娘抱着它只走了两步路,便好似再也坚持不住了。“唉呦”一声,眼见跌倒。象牙箱断时摔落在地。盖子飞散开来,刹那间,就好像天上地群星陡然降下,无数宝气珠光简直令这满室的红都黯然失色了。
黄嬷嬷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双腿酸软无力。几乎支持不住。等她回过神来,自己整个胖大地身躯都已匍匐在绒毡上,两手攥满了冰凉的珠宝;而昭媛娘娘那双深不见底地眸子正幽幽望着她,眼中似结着千年的寒冰。
“…娘…娘娘,”黄嬷嬷讪笑道,“老奴是…是想…帮您拾起来的…”
----话虽这样说,手中抓着的那些珍珠宝玉却一丝也不肯放松。
沈紫薇嘻嘻一笑,笑得宛如四、五岁的孩童,口中说道:“很好看、很好看…是不是?”
黄嬷嬷立时点头犹如倒蒜:“好看。自然好看!那个…呵呵…”
沈昭媛俯下身去,从红毡上捞起一串七宝链,两手各抓住一端。猛一用力----金钩断落,宝光四飞。黄嬷嬷地一双眼睛几乎在脸上凸了出来。
“陪我玩…你陪我玩。我就给你,好不好?”
黄嬷嬷那张白白胖胖的脸几乎笑到生生开裂。忙不迭答:“好,好,自然好!老奴…老奴为娘娘效力,那是万死莫辞的!”
一边说,一边把手中抓着的首饰猛往怀里塞。
兰香再也看不下去,拖着腿冲了过来,一把拽住黄嬷嬷,带着哭音道:“拿出来!统统拿出来!娘娘可还没说要赏你呢!”
黄嬷嬷看向兰香的目光简直想将她生吞活剥一般,双目血赤,口中嗬嗬作响。兰香被她瞧得一阵畏缩,却也不肯放手,两个人便这样生生僵住。
沈紫薇却拍手笑道:“你也要玩?好,好,大家一起!”一边说着,一边从波斯绒毯上胡乱抓起一把珠玉,递给兰香,口中说道:“这是你的…”另将那摔破的象牙箱盖也拣起来,一并塞给他,又道:“这个给青蔷,她都不来看我啦…你去给她,叫她来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