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嬷嬷忙道:“是,是!其实…老奴真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记得昭媛娘娘向贵妃娘娘笑吟吟地招手,贵妃娘娘便走了过去,谁知道…谁知道昭媛娘娘竟一口便咬在贵妃娘娘肩上,然后便狂笑起来----那样子,简直像是厉鬼…”一边说着,不由想起沈紫薇满口鲜血、状如疯魔的样子,身子猛然打了寒战。
靖裕帝的两只眼中已快要迸出火来,听到这里,忽然开口,阴恻恻道:“如此疯妇,多留无益。”
王善善脸色立变,小心翼翼地问:“陛下,难道…”
靖裕帝冷着脸,仿佛思忖良久,目光望着殿门,却发现董天悟竟然还未出来…他缓缓侧过头去,闭上眼,轻轻一挥手,不再说话了。
王善善连忙向地上跪着的黄嬷嬷递眼色,那嬷嬷还算精乖。爬起身来,蹑手蹑脚出去了。整个外殿寂静无声,只听见从内里不断传出来的沈紫薇的狂笑。宛若伴着乌云而来的滚滚炸雷。
不知道过了多久,临阳王终于走出来。脸上带着莫可名状地哀痛,低声道:“父皇…”
靖裕帝却依然没有睁开眼,只是叹一口气,说道:“你在这里陪着你母亲吧,朕…倦得很。也许多天没有去碧玄宫了…”
说着,径自起身,看也不看儿子一眼,转身便出了门。王总管口中喊着的那声“起驾----”响亮而绵长,流珠殿飞檐上落着的几只鸟儿,忽然扑簌扑簌翅膀,直飞上天际去。鬼。
帐内地沈紫薇仰天狂笑,状如疯癫----笑吧,笑自己的愚蠢和可悲;笑自己被命运拨弄于掌心。那一份苟延残喘,那一份无能为力!身份、爱情、甚至唯一地儿子都已被人生生夺去,越是恨。却输得越惨;越是挣扎着想要切断身上的丝线,就越是明白自己只是一具悲哀的傀儡…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皇宫之中。就没有我的立锥之地?为什么我的心愿无法实现;我地爱人要离我而去;为什么我渺小的、仅有的愿望也注定化为泡影。那破碎的梦无时无刻不在张着血盆嗬嗬而笑----为什么?为什么!
帐外的沈青蔷眼泪潺潺而下,实在已有很多年。她不曾在人前这样哭过了----她为肩上火烧火燎的伤口而哭;为自己、为靖裕帝、为董天悟甚至为沈紫薇流着他们所不能流下的泪水----无论她愿意或者不愿意,命运总是将利刃交在她手里,你若想活下去,便要欺骗,便要伤害,便要将她并不痛恨的人血淋淋砍翻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皇宫之中,一个可悲的女人想要生存下去?就要吸别地同样可悲的女人的血?地位、封号、爱情、子嗣…为什么我根本不敢奢望毫无所求,到头来却成了一切事端地肇因?成了无恶不作的罪魁?
----沈紫薇错了吗?沈青蔷错了吗?活着地靖裕帝董天悟董天启杨惠妃吴良佐…已死地白翩翩上官蕊沈莲心…谁没有自己的悲哀?谁没有一个“非如此不可”地理由在?可这结果为什么只有杀戮只有伤害只有阴谋诡计?谁不堪怜谁不该恕谁不是被命运逼迫到悬崖边上,苟延残喘?
----这是谁的错?这究竟是谁的错!
在这皇宫之中,无论是泪还是笑,无论是真还是假,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像是天边惨淡的夕阳,都像是落入尘土里…凋萎的花。声音,回禀,“陛下去了。”
沈青蔷微微点头,却听玲珑续道:“陛下已将临阳王留下…居中调停…”
沈青蔷身子一颤,眼泪渐渐止住,她实在没有资格在这里饮泣,即已走到了这一步,便只有继续走下去;在死亡撅住她之前,她没有时间哭泣。
她望了一眼内殿,咬牙吩咐道:“去知会临阳王,就说本宫已无大碍,该…改回太极宫去了…”
不一时,隔着帘子,但听得董天悟低低地咳嗽,嗓音暗哑,肃然答:“微臣…恭送贵妃娘娘起驾。”
----他怎会咳嗽起来?他的嗓音竟那样有气无力?他怎么了?
沈青蔷怀中一颤,他和她之间只隔着一道垂落的珠帘,却心不能通,口不能言。
人人都错,人人都不得不错,人人都被自己折磨---报应…董天悟,这就是我们的报应吗?
幸而殿门宽大,早有人抬了一乘软轿进来,就落在堂中。沈青蔷一眼便瞧前轿后跪着个胖大的嬷嬷,正努力将身子向后缩。
她记得她,她怎么能忘?不过半月之前,这嬷嬷还曾在流珠殿外拦下了自己,威风凛凛地说:“一个半个灰头土脸的主子,又能把老娘怎么样?”也正是她,设计让自己逗留在流珠殿,与靖裕帝当头撞见。四年不无酸楚却毕竟平和的时光彻底结束了。
沈青蔷淡淡一笑,挣扎着努力站起身来,玲珑及近旁的其他宫女连忙来扶。小心翼翼地引着贵妃娘娘步入轿中。软枕、熏炉,轿内挂着的各色名贵香药袋子。流水般送进来,唯恐娘娘再有一丁点儿地不适,只消在陛下面前挤出一滴眼泪,就抵了这一干人的命去。
青蔷在轿中唤:“黄嬷嬷…”
那痴肥老妪几乎软倒在地,连话都答不出。青蔷沉默许久。终于轻声吩咐:“好好看护昭媛娘娘,出了事情…唯你是问---懂么?”
黄嬷嬷只是伏地,叩首不止。
----如果一个人物,实在让人恨都无从恨起…只是忽然由衷感概,人生际遇的奇妙难测,命运之手地轻薄反复。
那软轿抬到了外堂,隔着轻纱轿帘,沈青蔷分明看见董天悟正恭立于外,眼睛望了过来----虽然明知他什么也看不见。心中,却难免又是一阵莫可名状。
她想张开口,说句什么----无论什么都好。却发觉嗓子里仿佛塞着一团黑色的棉絮,自己竟似彻底哑了。发不出声音。
幸好还有玲珑在外面。不待她吩咐,便招呼起驾。轿子终于逶迤而去。只有一两声咳嗽落在风里,又顺着风,钻入纱帘地缝隙。
沈青蔷只觉得肩胛上,一片钻心地痛。
软轿抬着沈青蔷在前缓缓而行,空荡荡的翟车辚辚尾随。还未出了锦粹宫,却忽听后面有一个清脆的女声高声喊着:“娘娘留步----”
软轿翟车,浩浩荡荡一行人缓缓驻足,当即便有急于献殷勤的奴才们冲上前去,厉声喝道:“贵妃娘娘的銮驾,谁敢孟浪?”
却听那女声道:“自然是不敢孟浪地,只求通禀一声娘娘;再不然,通禀玲珑姐姐亦可。”
沈青蔷人在轿中,隔着帘子,只觉得身子正缓缓坠入一个温暖而眩晕的螺旋,手、脚、身体,似乎都不再是自己的了,甚至连疼痛都已麻木---而那些对话,也像是渺渺然飘在天边似的。
她微闭着眼,嘴角却浅浅弯出一个弧度来:点翠这丫头,才打发她做点差事,就这样耐不住寂寞了…
果然,又听见轿旁玲珑的声音扬起,吩咐道:“她是娘娘跟前的---点翠,过来。”
轿帘低垂,沈青蔷只听见一阵错杂的脚步声,似不止一个人人,奔到近前,方止住了。轿外点翠低声道:“玲珑姐姐,娘娘呢?”
玲珑“哼”了一声,也把声音压得极低,沈青蔷便听不大清楚,大抵是在埋怨点翠冒冒失失就这样跑了过来,丢下了紫泉殿那边的差事,实在是不该云云。
好一会儿,忽听见点翠的声音猛地一高,惊问:“什么?娘娘受伤了?”
玲珑地声音也高了些,却是丝毫不留情面:“多大的人了,一惊一乍做什么?”
点翠的声音又低下去,嘟囔了两句,似乎是在认错,又似乎是在拌嘴----这丫头…青蔷浑身使不上力气,稍一挪动不免就要牵连伤口,只唇边地笑意更加浓了。
忽然,却听见轿外玲珑厉声道:“万万不可,你也太胆大妄为了!”话一出口,许是自觉太过引人注目,忙又将声音压低,续道:“主子的情形你不清楚么?一条命吊在半空中,无依无靠地,你却还尽是给她惹祸?”
点翠几乎就要哭了,哽咽着说道:“玲珑姐姐,我何尝不知道主子地苦,可他实在是…实在是没什么办法了,太也可怜…”
玲珑的话语中便带上了愠怒:“可怜?在这宫中,谁不可怜?你是什么东西,倒可怜起别人来了沈青蔷听她们越吵越是不可开交,终是无法,便在轿内着意咳嗽一声,倒将轿外地两个人唬了一跳。
“主子,您怎样了?吵醒您了?”语气平淡冲和的是玲珑。
点翠却唤道:“主子…”继而竟像是蒙受了莫大的委屈,呜呜哭了起来。
青蔷此时只觉得头晕目眩,实在是不愿意开口,可听她哭。却也不能不回答:“好了,别哭…可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告诉你玲珑姐姐也是一样。”
忽听得点翠犹带哭音“啊”了一声。玲珑却大声呵斥:“做什么!”而下一个瞬间,软轿的帘子已被猛然扯开。一个小太监模样地人从轿外探进头来,略带稚气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愤怒,大声问道:“青蔷,你怎么了?”
----沈青蔷只觉心口又是一疼,在这宫中。在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永远只会唤她的名字。来人赫然竟是朝不保夕地太子殿下。
只听一声脆响,玲珑已劈手打在点翠脸上,点翠咬牙哭道:“玲珑姐姐,点翠知道错了,你打我,我也是甘愿的。可点翠实在看不下去,都这样苦,却要生生捱着----又何必呢?”
玲珑心中已是恨极。连轿内地青蔷都是一愕,难不成那丫头一直以为自己和天启真的有什么暧昧不成?点翠啊点翠,你的机敏伶俐你的天真纯善着实惹人怜爱。无论是谁,都不愿你知道太多。泥足深陷。可你却…你却…
轿外的太子殿下却不依不饶喊道:“青蔷,是谁把你伤成这个样子地?他么?还是父皇?”
----这要叫她怎样回答?当街拦路。双双眼睛看着呢,身在如此险地,稍有不慎就是一个粉身碎骨。天启而天启,难道你越大,却越糊涂?还不明白你我今日的处境不成?
沈青蔷紧咬牙关,将头缓缓转过去,不发一言。又是玲珑过来,拦住太子,冷冷道:“殿下,请自重。娘娘有伤,断不能搅扰的。”
董天启身子一凛,似已明白自己实在太过冲动,恐坏了大事。可是关心则乱,他毕竟只有十四岁,又怎么耐得住?犹不死心,双手扒着轿子,身子更探近了一些,颤声道:“青蔷,是我啊,是天启!你看看我,和我说句话好不好?说一句话,我就离开!”
沈青蔷的嘴唇不住翕动,头却埋得更深了。
玲珑奋力将董天启向后一拉,却毕竟力微,她愤愤一跺脚,高声喝道:“这小太监得了失心疯,你们这些人难道都是死的?看他胡闹不成!”
车轿四边少说也跟了有一二十个奴才,见到这般光景,早都呆若木鸡。被玲珑一喊,才宛如醍醐灌顶,猛醒过来。冲上去七手八脚地便将董天启扯了下来,按在尘土中。
太子殿下一边怒骂:“滚开,你们这些下贱奴才,还不快滚开!”一边却依然不忘向软轿的方向翘首而望,声声凄厉:“青蔷,你就连一句话都不肯对我说么?我不信,我不信!我才不信他们的话!他们都说你是骗子;他们都说你和他合谋,设计骗了我;父皇不喜欢我了,嫌弃我了,一切都是你害的----可我从来没有信过,我真的不相信地…青蔷…青蔷,求你说话啊!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只要说没有骗我,我就信你;我依然信你的,咱们依然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一旁的点翠突然疯一般扑上来,一口咬在按住天启地一名胖大太监手腕上,那太监抱着手嗷嗷怪叫,退开两步,她趁机双膝一顿跪在地上,搀住董天启,口中哭道:“娘娘,娘娘!求您说句话吧!这是点翠的错,都是点翠地错!点翠没跟您商量,却自作主张,惹出了祸事----您责罚点翠好了,你杀了点翠也好啊!求您了,您就说句话吧!”
玲珑回头瞪她,跺脚怒道:“还不闭嘴!”说着便要放下轿帘,却听得轿内沈青蔷地声音传了出来,几乎渺不可闻。
“慢着…”她说。玲珑实在忍耐不住,低声道:“娘娘,不可。”
沈青蔷在轿内凝涩地摇了摇头,吩咐道:“…扶我出来。”
玲珑脸色都变了,再次咬紧牙关:“娘娘,万万不可!”
沈青蔷不住喘息,眼光如电,钉在玲珑脸上;又忽然转过脸去,竟不顾伤势,强自挣扎着想要自己站起来。
玲珑再也没有办法,急忙抢上去扶住因失血过多而浑身无力的主子,眼中盈盈已有泪光。
“娘娘…您就…真地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么?”
沈青蔷不答她,颤颤巍巍,出了软轿,站在地上,倚着玲珑才好容易才立稳;她微闭上眼,长长舒一口气,像是要将肺内淤积的痛苦和悲哀一吐而尽似的。
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竟也那样遥远,那样似真似幻,莫测难辨。
“太子殿下…沈青蔷…并没有骗过你…但她已经死了,不在这个世上,不在任何地方了…你认错了人…”
----苍天啊,你既操纵着命运的流转,冷眼看世上的离合;至高无上,全知全能…那你回答我;回答所有在这红尘中渺小如我、却犹自抵死挣扎的人们吧!
----这是谁的错?这究竟是谁的错!


第四卷 第六十九章 抉择
回去太极宫的路上,点翠一直在埋头饮泣,也不知是为着自己的莽撞,还是为着沈青蔷的冷面绝情。而玲珑走在她身旁,寒着脸,看也不看她一眼。
----在这种时候,一切的埋怨一切的责骂又有什么用呢?
犹记得靖裕十一年,五个小宫女依偎在御苑的树影下面,偷眼看那满天星斗灿烂,一地火树银花----十五岁的郑盏儿、十四岁的玲珑、十三岁的杏儿、还有十二岁的点翠和染蓝…不久之后,郑盏儿一步登天,却又命丧黄泉;再过两年,杏儿离奇而死;紧接着,染蓝不明不白为“悼淑皇后”生殉…剩下这仅有的两个人,好不容易相依为命熬过这四年的牢笼生涯,熬过四个赤日炎炎的盛夏和四个滴水成冰的冬天,孤单的时候只有彼此。----到如今,却忽然见她站在路的那一边,隔着天堑鸿沟,与你遥遥相对…为此,你还能说些什么呢?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正仿佛再久远的同行也终有分道扬镳的时候。鸾驾终于回到了太极宫,御前大总管王善善早已在阶前久候了。
“娘娘,您可算回来了。老奴听说路上出了点儿事故呢,可把老奴吓得不轻啊!”王总管依然是那样夸张地谄媚着,却话语如刀,更割伤人呢。
玲珑恍若无闻,答道:“回公公的话,娘娘累极了…这轿子直接抬进去,可好?”
王善善的眼睛不住打量着轿帘,似乎想看透这重重的障壁,直望在青蔷脸上似的。良久。终于点头道:“自然,自然。”身子却依然立在轿前,丝毫不愿移步。
轿内地沈青蔷道:“罢了。扶我出来吧…哪能一下子就成了废人了?”声音倒比在锦粹宫之时,响亮了许多。
玲珑还未答应。王善善已亲自掀开帘子,引贵妃娘娘下轿。沈青蔷脸上八风不动,一派泰然自若,只是面色白得吓人。在轿内毕竟暗些,猛一见外间的光亮。身子倒是一晃,缓缓侧过头去----除此之外,再也瞧不出什么旁的异状了。
王善善地眼睛在空荡荡的轿里一扫,满面堆笑,扶着沈青蔷亦步亦趋踏上御阶。口中道:“娘娘好生歇着,老奴早已吩咐茶水司准备些补气养血地小食了,顷刻便能送上来;唐医令也已在路上,他最是好脉息的…”
无论王总管怎样的舌灿莲花,沈青蔷一概不动声色。直至踩上了最高的一道御阶。却忽然驻足,似无心、似有意,现出一抹笑意来:“王总管。请你帮本宫一个忙,可好?”
王善善骤然笑了。眼睛眯起。嘴角上钩,宛若一只狡猾的狐:“娘娘。您这是折杀老奴啊!您有什么吩咐叫老奴办,老奴不敢不从地。”
沈青蔷深吸一口气,额上隐隐渗出几粒细微的汗珠:“那好,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那边的两个宫女都已跟了本宫多年,年纪老大,又还算尽心尽力…规矩,本宫也不愿意听了,总之,该放的还是要放的,另补…另补新人给我就是…”
此言一出,阶下跟着玲珑、点翠二人立时变色。点翠已抢先道:“娘娘!娘娘您真的记恨点翠了么?”玲珑却低眉顺目,一副再谨慎不过的样子,缓缓说道:“我不愿去。”
沈青蔷望着玲珑,玲珑面色如常。终于,青蔷道:“好吧,那便去一个也好----心忒大了,本宫瞧着…可不喜欢…”
说完,径自转身,王总管毕恭毕敬扶着她,施施然入殿内去了。
留下来的点翠仿佛五雷轰顶,整个人怔在当地。出去?离开这个皇宫?回家乡去?从没想过,就是在夜里,也从不敢做这样的梦地…难道…难道这一辈子,还能活着出去不成?
她终于双膝一软,软软摊倒,眼睛愣愣望着身前的白玉阶,一个指头也挪动不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想哭,仿佛身体深处堆积了多年的液体,顷刻之间奔涌而出…----玲珑自她身边姗姗经过,就连眼尾地余光,都不曾落在她身上。在榻上,轻声问。
玲珑道:“还好,只是哭----她一直想回去的,似乎家乡那里…有个相好地表哥。”
青蔷叹息一声,将头微侧过来,问道:“你呢?玲珑,你为什么不肯走?”玲珑道:“娘娘,您何必多此一问?何况…何况我家里,也没有一个表哥在等…”
沈青蔷勾了勾嘴角,笑了,微微摇了摇头。此时,她和玲珑心中,同时涌出了一样地念头:六年了,整整六年了,如今点翠已经十八岁。这痴心的丫头,依然在等---可那男人,真地能够等她六年吗?满怀希望离开这里,就能保证收获的不是失望?就真的能从此幸福团圆么?
----自然,这个念头,她们两人谁都不愿意说出口,总害怕一语成谶,害怕世事真的如她们所料想的那样沉痛和不可救药…总有好事的,总该有好事的,不是么?说不定点翠的表哥也和她一样,是个痴心的男子;说不定她此番出去,不会遇到刁难更不会遇到险阻,一切顺心遂意…那样,许多许多年后,她能在天之彼方,将这皇宫里的故事,以一种轻快的语气讲给儿女们听吧----真好,那样真好…不是么?
也许真的会那么幸福呢…有一个人能幸福,总比没有要好。
“…金钗太显眼了。”青蔷眼睛闭合,似要入睡,却忽然道。
玲珑一呆,全没有听明白。
沈青蔷依然闭着眼睛。笑着,轻声说:“你去把我的耳坠子挑上三五副出来,拣贵重的。去了钩子,统共包在一块黑缎子里。替点翠绾在发髻中间…想来惟有这样查不出吧?别忘记另包上些不打眼的,给她应付那些出去的关卡…还有小乔子和小梁子,他们不能出宫去,咱们便想个办法,远远支走了。也好…”
玲珑道:“主子,您睡吧,不要再耗费心力了----这里有我。”
沈青蔷忽然又一笑,眼睛却张开了:“玲珑,真奇怪…我此时竟然一点都不伤心了,更没有半丝焦急害怕…这颗心里…冰凉凉、敞亮亮地,倒像是怀中,在下着一场纷纷的雪…”
----也许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真放下了,也不过如此而已金凤灯烧着相思髓。生出来地火焰是温暖的橘色。光芒落在猩红如血地波斯地毯上,那地毯赫然便像是炉膛里赤色的余烬了。董天悟走过去,走到沈紫薇身边;昭媛娘娘缓缓抬起头来。用疯癫的眼神望着他瞧----笑容浮在脸上,明丽无畴。仿佛暗夜中绽放的大朵艳色花儿。董天悟轻咳一声。叫她的名字:“紫薇…”
昭媛娘娘眉眼弯弯,轻启朱唇。用呼唤情人地声调回答:“天悟,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从不曾离开。”
董天悟的脸上滑过一阵凄凉,胸口一紧,将那阵悲苦之意强压下去,说道:“紫薇…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沈紫薇脸上的笑容终于僵硬,她似乎没有听懂,愣愣重复道:“出去?出去…哪里?”
董天悟垂下眼帘,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现下…也说不清楚,但你绝不能再待在皇宫里了,父皇的样子颇为怪异,你若留下…咳咳…必死…无疑…”
沈紫薇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咕咕的笑声,两肩颤动,笑容越发凄厉起来:“死?死…又有什么好怕?死就一定比活着更痛苦么?”
董天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径自说道:“紫薇,我现下还能救你,若父皇的圣旨真的下来了,便一切都晚了…”
沈紫薇地眼睛忽然一挑,刹那之间流盼神飞:“那又怎样?不过是和白翩翩落到同一个下场罢了,我倒看他…未必还有那个胆子的…我可真没料到,她多会做戏啊,我那个好妹妹…临阳王,你若真想救我,也不必说什么假惺惺救我逃出去的话,不如…也和我演一场如何?演一场货真价实地白妃之死---如何?呵呵…天悟…你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