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求您快省省好、救救命吧!殿下他…殿下他实在是哭得太过厉害,天可怜见的,这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呢,老奴实在是没辙了…”
沈青蔷与玲珑对望一眼,向王善善道:“跟着五殿下的人呢?那么多人都哄不住么?”
王善善面有难色,皱眉道:“娘娘您不知道…”
青蔷问:“殿下还是不愿呆在这里么?”
王大总管哭丧着一张脸,点了点头。
沈青蔷不由得叹了口气,说实话,天顺的相貌委实是太过像他的父母了,青蔷看见他。心中总难免生出异样来。但这样的境况又不能不管,便道:“我…本宫再试试好了,你去抱殿下进来吧…”
董天顺果然还在哭。声音都有些嘶哑了,两个嬷嬷战战兢兢伺候在一旁。不时的偷眼望向贵妃娘娘。也许沈紫薇地儿子,天生不与她投缘,青蔷勉强哄了两次,五殿下竟毫不领情,反而哭得更凶了。
青蔷实在无奈。这几日,又是贵妃又是皇后,又是高深莫测的靖裕帝又是这闹人的小冤家,个个仿佛不耗尽她地全部心力不肯善罢甘休似的,真真叫人哭笑不得。正焦头烂额间,忽听见旁边地嬷嬷小心翼翼说道:
“娘娘您不知道,殿下的性子最是执拗,年纪虽小,却不达目的决不肯善罢甘休的。依奴婢看…”
青蔷一挑眉,问道:“依你如何?”
那嬷嬷见贵妃娘娘似乎未有责怪之意,便索性大着胆子说道:“依奴婢看。要不然…要不然您发个谕旨,把胡昭仪请来太极宫…那个。哄好了殿下。即刻再请她回去就是了…”
她心知女人最是妒嫉,如今沈贵妃盛宠。独霸太极宫甘露殿,自然不会愿意别的娘娘靠近皇上身边百步以内,深怕这个主意得罪了她,心中本来无限忐忑…可谁知道,贵妃娘娘竟然笑了,甚至笑得极为欢畅,仿佛长久以来夙愿得遂,或者什么宝贝失而复得一般。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正恍惚间,却听得沈贵妃道:
“说得有理,不过,何必劳烦胡昭仪?她离了养育这么久地五殿下,此时心中定然十分难过吧?不如这样,本宫亲自带了五殿下去瞧瞧她,无论如何,也是本宫夺了她的心尖子,也算去给她赔个礼吧,并不为过…”
沈青蔷一面乔张作致的说着场面话,一面却是真的高兴。正愁自己形同软禁,消息闭塞,束手无策之时,没想到却撞见了天上掉下来的机缘?这的确是个极妥当不过的借口,任谁也寻不出半点错处…
----这样想着,便俯下身去,对五殿下说道:“殿下,不要哭了,我带你去找你的母妃,去找胡昭仪,好不好?”
沈青蔷依稀还记得,在四年前的那场万寿节盛宴之后,躲在花木扶疏地阴影下惊慌失措的自己,所见到的那名嗓音敞亮、意态醺然地慵懒女子。除此之外,对于那位住在昭华宫正殿鸾鸣殿里的胡昭仪,她再无旁地印象。
在去往东偏宫昭华宫之前,青蔷特意探问了玲珑地看法,却见她也难得的踌躇起来,皱眉思索良久,方道:“宫中都知道胡昭仪是个最省事地,只素来爱喝喝酒、写写诗,倒是没有别的什么…只不过…她虽几无侍寝,但淑…但悼淑皇后死后,三殿下便跟着她了…昭媛娘娘的五殿下也是…故此…”
青蔷颔首,已明白了她的意思。若这胡昭仪真的只是个深宫中隐居的“诗人”,为什么又能够得到靖裕帝非同一般的信赖?同时养育两位殿下,这实在让人不得不仔细斟酌。
----若她知道了皇上的计划,会甘心这皇后之位落在我手里么?”
----不怕她争,就怕她不敢争;如今之计,看来还是要使一个“拖”字诀,徐图计议才是。
太极宫距离昭华宫还有好一段路程,青蔷坐上贵妃的翟车,五殿下则由乳母抱着,也坐上了另一乘宫车,一行人逶迤而去。一路上愈向东走,五殿下的哭声也愈小,待到了昭华宫门外,乳母抱着他下得车来,天顺已止了泪,直奶声奶气叫道:“母妃,天顺要母妃!”
那嬷嬷满面尴尬,生怕沈贵妃听见了不喜,抱着五殿下,手忙脚乱地哄他。
青蔷笑道:“罢了,去替本宫传报一声,就说本宫带着五殿下来探望昭仪娘娘了。”
早有人答应着去了,沈青蔷便带着玲珑,步入了昭华宫。四宫之中,属西边的锦粹与南边的庆熹最为宽敞华丽,东边的昭华却小了许多。走了没多久,便听得扶疏的花木之后,有人轻声笑着,五殿下一听,已挣脱了乳母的怀抱,跳下地来,一边向花木里头钻,一边喊道:“三哥,三哥!”
几个随行的嬷嬷脸都白了,呼天抢地不休,追了过去。青蔷与玲珑对望一眼,两人寻路绕过花丛,便见花丛之后竟然是块泥巴地,一个半大的男孩儿蹲在那里,一边吃吃傻笑,一边玩得不亦乐乎。
五殿下早已跑了过去,抱住那男孩儿的一条胳膊,口中喊着:“三哥,带天顺玩!带天顺玩么!”
嬷嬷们忙跳着脚去拉去劝,青蔷却只立在那里不动声色,这男孩儿她却也识得的,正是沈淑妃那个“体弱多病”的儿子董天旒。
----印象中,天旒一直病恹恹的,胆小畏缩,十分怕人;你逗他,问他什么话,他只会直愣愣地望着你,也不回答,也不反驳,他到底听见了没有,是不是明白,谁都不知道。几年不见,现下看来,也依然是有些呆气的,任五殿下抓着他的胳膊叫喊,还是兀自玩他的泥巴。
玲珑凑过去,附在青蔷耳边低声道:“主子您还不知道么?三殿下…原本是有些痴傻的…”
沈青蔷猛然间回过头,疑问的目光落在玲珑脸上;玲珑却垂下头,把脸转了过去。
----便在此时,忽听身后有人朗然笑道:“贵妃娘娘莅临蔽处,是我有失远迎了。”


第四卷 第六十五章 昭仪
沈青蔷连忙转身,但见一个朱衣女子素面朝天立在那里,鬓发凌乱,睡眼惺忪,倒像是午寐方起,一味的意态阑珊----正是胡昭仪。同样是数年不见,她却与杨惠妃、甚至与青蔷自出得锦粹宫后所见的一切故人全不相同,竟还似当年夜宴时自己记忆中的样子,眉梢眼角毫不见老,仿佛光阴流转,洗剥了所有人的生命,却独独遗忘了她。而那五殿下早已奔了过去,扯住胡昭仪的衫角,叫道:“娘…抱天顺…”说着小嘴一撇,竟似满腹委屈,又哭了起来。
沈青蔷听他竟然叫得如此亲近,心中忽然一酸:可怜这孩子,他真正的母亲,他怕是根本都不认得吧。
谁料,那女子却任五殿下嚎哭,竟似一点都不在意,反而板起脸来,数落道:“去去去,这招可对我没有用。去叫嬷嬷把你那张花猫脸洗一洗,一会儿到我屋里来吃点心。”
一听这话,五殿下立时便不哭了,那幅抽抽嗒嗒可怜兮兮的样子荡然无存。沈青蔷一愕,又是好笑,又是心惊,在这宫里,从大人到孩子,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五殿下一路小跑着去了,后头急急跟着他的两个嬷嬷。胡昭仪站在那里,双眼微眯,笑吟吟地望着沈青蔷。青蔷忽然觉得有些尴尬,正犹豫要不要先开口,却见胡昭仪已躬下身去---却不是行礼,只是拂一拂被五殿下扯皱的衣摆,又直起腰来,对青蔷笑道:
“贵妃娘娘,我那里可只预备了些给小孩子吃的东西。您若不嫌弃,便也来坐坐吧。”
沈青蔷立时打叠精神,答礼道:“昭仪娘娘。是青蔷不请自来,诸多搅扰之处。还望多多海涵。”
胡昭仪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与此同时,却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缓缓浮现出某种真正地快活来,她依然看着青蔷,许久。方才开口:“你没有一见面就姐姐妹妹的乱叫,这很好…沈家的女人,果然不一样---我听说,你也从不叫沈紫薇姐姐,是么?”
这句话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但此时此刻,对面前这个奇怪地女子,沈青蔷再也不敢心存丝毫的轻慢,她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有趣。实在有趣,”胡昭仪又笑了,这一次。终于让脸上地笑和眼睛中的笑同时开放,“你知道么?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的。”她说。一踏入鸾鸣殿。但见四壁都是书画。龙飞凤舞,云烟满纸。大多裱糊十分草率。只有一副粘了玉轴,精心装饰过,就挂在中堂前----却是一首小词:
檐底半钩月升
楼头一片日斜
都道春去自然愁
谁曾问彻桃花
笑人去归何处
问燕飞来谁家花谢花开都不管
任飘去、到天涯
没有题头,亦没有落款,却道尽某种难以言喻的潇洒,以及…落寞,沈青蔷几乎看得呆了----直让胡昭仪唤了她两三声,才猛然醒悟过来。
青蔷面色赧然,连忙道:“向闻昭仪娘娘是位才女,如今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若是平常人,听到这话,必然要自谦两句,可谁料那胡昭仪却大笑道:“才女?哈哈,我若不是昭仪,这些玩意儿挂在东市的兰亭坊里,定然是半个子儿都卖不出去地。”
她这样作答,倒把沈青蔷接下来预备好的若干句回话全数堵住----不知道为什么,在胡昭仪面前,青蔷的气势总是无端地矮下去,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个初次求见博学宿儒的童生,连一双手脚都浑不知该向哪里安置才好。
胡昭仪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意阑珊道:“贵妃娘娘,我的性子您不知道,我是有什么便说什么的,您现在身居高位,有吩咐,直接开口就好。”
青蔷眼见自己来时的一番盘算全然泡了汤,心中苦笑不迭。“径直”开口?究竟怎样“径直”法儿?难不成要她对胡昭仪开诚布公地说:“我不想做皇后,也不想做五殿下的养母,请你帮忙想个主意?”
----在这皇宫里…不、不,在这人世之中,说什么做什么,谁不是藏着掖着,拐弯抹角地?谁又能真正清楚直白、坦坦荡荡?
胡昭仪笑望她,却道:“你们成天到晚这样过日子,难道不觉得累么?”
沈青蔷只觉得有一把小刀子戳进了她的胸口,一颗心骤然紧缩起来,连声音都变了:“昭仪娘娘,您说…什么?”
胡昭仪呵呵笑着,说道:“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要什么就直说---你连这个都不懂的话,我倒真有点同情你了…”
青蔷哑然。
----她地确是不懂的。她早已习惯了瞻前顾后、察言观色,早已习惯了尽量七转八弯不留痕迹地将别人引向她预先设计好地目地地。事事提防,事事怀疑,谁也不能相信,谁也不敢相信…累么?还是早已习惯了这份劳累,麻木到连“累”的感觉都消失了?
她只觉在胡昭仪面前,自己地舌头仿佛都打了结,再也不听使唤,迟疑半晌,方才犹犹豫豫重复道:“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要什么就直说----怎么可能呢?”胡昭仪哈哈一笑,反问道:“这有什么不可能?除非你太过贪心,一样都不想舍,一样都不愿丢;嘴上说着无欲无求,实际上却跟个守财奴一样,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占全了…长此以往,自然像只冬天里冻坏的猫崽子。你一碰它,它浑身的毛就全都竖起来了,瞪着眼睛冲你呜呜叫。”
冬天里冻坏的小猫崽儿?----在别人眼中。难道自己一直就是这么个可悲可怜亦复可笑的样子么?终于是一无所得。胡昭仪轻轻巧巧一句“天顺是陛下地皇子,陛下要带他走,我可不敢留”,便将一切事情统统推卸掉了。在她面前,沈青蔷只觉自己身上那件自作聪明的伪装立时千疮百孔。不由地满面羞惭。也许“坦率”也是一种莫大的力量,越是在所有人都不肯“坦率”地时候,这股力量越是可以撕裂一切,无坚不摧----比如,干净利落地挖开沈青蔷的心,将那些她一直以来不敢去想、不愿去想地东西,统统暴露出来。
----她不敢爱也不敢恨,被命运驱赶追逐到今天这步田地,难道就是因为自己“太过贪心”。害怕那必然到来的“失去”么?
沈紫薇从来不惧怕“失去”,她可以牺牲一切,哪怕杀人哪怕疯癫。始终念念不忘她的“爱情”。靖裕帝也从来不惧怕“失去”,他的伤恸和追悔在这十四年里早已无限滋长。最终覆盖整个皇宫。无所不在。哪怕他所有的妃嫔所有地儿女统统被这伤恸和追悔的阴云吞噬,哪怕他堕入自己编织的悲哀的幻梦罗网。他也毫不在意;目光永远坚定地落在记忆深处那个业已消亡的女子身上,落在他注定无法追溯亦无法挽回的过去的美妙时光之上…
----他们的悲哀和欢喜,都是那么残忍而鲜明;但至少,他们的确是有着悲哀与欢喜地…而自己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脸上的表情,赫然只剩下虚假与苦笑了呢在回去太极宫的路上,沈青蔷一直沉默不语。身边随着地从人,只当她在为胡昭仪的无礼而暗自生气,生怕触了霉头,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
翟车走到半路,沈青蔷忽然一掀车帘,吩咐道:“且住,本宫要去瞧一瞧流珠殿地沈昭媛----带五殿下一起去。”
随车地从人顿时停步,面面相觑,各自踌躇,却终是不敢违拗贵妃娘娘的吩咐,车子调转,绕过太极宫,径直向西而去。
----姐姐,无论如何,天顺都是你地儿子;即使你疯了,即使你已认不出他来,但若能见上一面,定然也会欢喜的吧?
----我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贵妃娘娘”,实在不知道能当到何时;但片刻的欢喜也是欢喜,能叫你们母子见上一面,总也是件好事。
此时的沈青蔷却不知道,就在她乘着宫车绕过太极宫向西而去的时候,临阳王董天悟所乘的软轿正好落在了太极宫的宫门前。
御前总管太监王善善早已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轿前,口中喋喋不休:“王爷,您可回来了!老奴方才还听那些作死的小崽子们胡言乱语,说您染了风寒,病在路上,凶险万分呢,可把老奴给吓坏了。这不,正担心呢,您就来了,果然是虚惊一场…哼,那些乱传话的狗崽子们,瞧我不打折他们的腿!”
长长一串媚语说完,轿内却毫无声息,许久之后,方才传出两声闷咳。依稀是董天悟的声音,却无比沙哑低沉,从轿内传了出来:“王公公,父皇呢?”
王善善倒是一愣,怎的?难不成这武功盖世的临阳王,还真的病了不成?不敢怠慢,连忙答道:“陛下人在御书房,召了好几位大臣商议事情呢,可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轿中人“嗯”了一声,又过了许久,轻声问道:“那…沈才人,不…咳咳…贵妃娘娘呢?她在么?”
王善善听见了他的咳嗽声,更是确信无疑。却又觉得纳罕:这才出去几天功夫,怎么就病得如此厉害了呢?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絮絮回禀:“贵妃娘娘带着五殿下,去东边昭仪娘娘处了…殿下,皇上和贵妃娘娘一直在等着您呢,您既然身子不适,不如先进殿歇一歇,老奴吩咐人给您把药煎上,这些供奉们,可也太没用了…”
轿中人又是一阵咳嗽,良久方道:“…也好。”两旁立时有从人上前,替董天悟打起帘子,伺候临阳王自轿内出来。一直满面堆笑的王善善,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
----怎会如此?一向英姿飒爽气宇轩昂的大殿下怎会病成这个样子?整个人赫然瘦了一圈,面色惨白,憔悴不堪…简直…简直便像个纸人,仿佛风一吹,就能飞走了似的。


第四卷 第六十六章 父子
对于太极宫,董天悟自是轻车熟路。靖裕帝待他,向与别的儿子不同----即使贵为太子的天启,也常常有久候数日不得一见的时候;只唯有临阳王,无论在哪里,从来畅通无阻。
他一面拾阶而入,一面低低咳嗽,身后跟着忧心忡忡的王总管。进了一重殿门,董天悟忽然道:“王公公,贵妃娘娘…如何?”王善善颇为犹豫,半晌才答道:“王爷,您是想问…真假么?”
董天悟一笑,是真是假他自然是不必问的。
王善善偷眼打量了一番临阳王的脸色,低声道:“王爷,无论如何,万岁对她是颇看中的…只是…老奴总觉得蹊跷…”
董天悟不依不饶,问道:“那王总管以为…蹊跷在哪里?”王善善满面踌躇,许久之后方才磕磕绊绊道:“老奴也…说不上,可是…可是王爷,这种事情,您就不觉得…不觉得虚妄么?”
董天悟轻咳一声,将头转了回去,低声道:“假的又能怎样?真的又会如何?只要父皇高兴就好…”
王总管蹙着眉,答道:“话是这么说,只是…”
董天悟一笑,不再理会,径自步入外殿,在外堂下首的一张椅内坐定。见王善善依然垂立在侧,便道:“王总管自便吧,不用伺候了…”
王善善连忙答应,缓缓退了出来,心中却在想:“难不成真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子?网页倒似毫不在乎的样子----要是我,知道非要把个小妞儿叫母妃。多少也要不自在一下子吧?”
董天悟目送他带着一干从人退出去,收回眼光,索性闭阖双目。导息调气。只是,微一使动功力。便觉怀中如同千针攒刺,几难自抑。好容易强忍着将咳嗽声压下去,嗓子里忽又翻出一股子咸腥来。此番中毒,毒性即烈,自己又全凭一股子狠劲儿强自支持着。经脉业已大损,这恼人的咳疾,怕是这一生,都无法摆脱了吧…幸好,她还活着;靠她自己的力量,活得好好地。
人在昏迷之时,便如同身在幽深的水底,能听见的只有寂静,能看见地全是黑暗。回忆温柔地环抱着你。在你的皮肤上咬出黑色地齿印----就像是身在梦中…或者,就像是幻梦与真实之间的界限,忽然消失了……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娘娘…我该…怎么办?”
在那似梦非梦之间。董天悟依稀听见了吴良佐的哭声。这个素来流血不流泪的硬汉,竟然也会如孩子一般饮泣…他很想睁开眼睛。很想挣扎着清醒过来。问他为什么要哭?问他…青蔷怎么样了?她还好么?
可当回忆黑色的水褪尽,当他神智恢复真正醒过来。却已不知过了多久。而吴良佐满面伤恸,依然立于榻边,眼睛里隐隐有着赤红地血丝。
“…殿下?殿下您醒了!好些了么?”吴良佐又惊又喜,那样一个粗豪汉子,嗓音都有些把持不定,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对吴良佐,以及那个在背后点倒自己的齐黑子,董天悟本来是不无怨怼的;可此时见他真情流露,心中却实在感动----董天悟忽然便想起了很久之前,在母亲死去的那个夜晚,他还记得那样鲜明清楚,天要亮了,是吴良佐自外面打开闭锁的门,走进来,把已经哭喊到虚弱无力的自己抱在怀里,哽咽着说道:“殿下,娘娘不在了…以后,便由微臣来照顾您…”
----那一天,吴良佐也哭了吧?可惜自己早已不再记得。
董天悟轻轻闭上眼睛,嘴边漾出一丝微笑:
“吴叔,”他轻声说道,“我很好,就是…没有什么力气…咳咳…”
“吴叔”这两个字一入耳,吴良佐的眼圈赫然又是一红,他轻声叹息,似在抱怨,更似心疼:“王爷…您怎会伤成这个样子?”
董天悟费力地抬起手来,抚在胸口上,笑道:“能有什么?左右不过是我的报应罢了…”
吴良佐脸色一寒,沉默下来,忽又厉声责问:“…是那女人做的么?”
董天悟缓缓摇头,低声道:“吴叔…我并不知道你在说谁,但你一定是…误会了…”
吴良佐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着实为大殿下地执迷不悟而气恼,口气立时变了:“殿下,您究竟是中了什么邪?那些事情,都是您告诉她的吧?她现在称了心,得了逞,却反而要…要毒杀您,好灭口不成?”
董天悟一愣,顿感茫然无措,全然没有想到吴良佐竟然误会得这样深…什么“那些事情”?又什么“毒杀灭口”?临阳王依稀记得自己在赶往碧玄宫的路上,伤重气虚,被齐黑子硬是点了穴道背回来,接下来,便是长久地昏迷了…那么,她呢?她脱险了么?一想起沈青蔷,心中骤紧,董天悟再也顾不得什么,忙问:“青蔷怎么样了?”
吴良佐一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眼眦尽裂,从牙缝中吐出一声冷笑:“她?那贱人,此时可正在太极宫的龙床上睡得正香呢!”
董天悟怀中一松,一面感觉卸下了千钧重担;另一面,却又忽然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地不自在来。
各中关碍实在是千头万绪,又难免牵扯到沈紫薇,甚至…牵扯到天顺…利弊权衡之下,董天悟实在无法分辩,只得对吴良佐低声道:“吴叔,我中毒地事。并不与青蔷相干,你可不要把这笔帐算在她头上…只是…咳咳…我到底睡了多久?你刚才说的…又是怎样一回事?”
吴良佐惨笑道:“殿下,您也不必替她撇清了。更不必担心我吴胡子还能把如今地贵妃娘娘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