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天悟道:“我已事先做了准备,外围早有接应,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只求…只求吴叔多多担待青…不、不,担待沈才人,她…”
不待他说完,吴良佐已断然道:“殿下放心,微臣自有计较——定然会想个办法‘担待’一下沈娘娘的,还请殿下放心…总之此事殿下须避嫌疑,能远远躲开最好。”
董天悟点头答应,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道:“吴叔,今夜之事,实非如你所想;总之…总之是我心神不宁,才未能尽早发觉,事先预备…我这就出宫去布置妥当,再与你互通消息吧。”
吴良佐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层笑意,颔首道:“没错,此地不宜久留,殿下速去——您…‘尽管放心’吧!”
***
董天启扯开嗓子尖声一喊,立时四下震动。吴良佐留下的数名从人满面狐疑,纷纷道:“殿下,这…”董天启断然道:“有人谋图不轨,行刺于我,难道你们的眼睛都瞎了不成?还不快些护送我与沈才人到亮处去?若刺客还有同党,谁能担待?”
事发突然,几名御前侍卫本就稀里糊涂,听他言之凿凿、声色俱厉,哪还有功夫寻思方才那人是否真的意图“行刺”,还是另有隐情?见现下一团纷乱、局势未明,自然以保护太子殿下与后宫贵人为首要目的,当下不敢迟疑,分前后左右面朝四方站立,将董、沈二人护在当中,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向平澜殿退去。
一路上,董天启不顾青蔷躲闪,紧紧攥住她的手,扯着她逶迤前行。青蔷只觉那削瘦的十指沁凉如冰,掌心却似火一般滚烫。
回到平澜殿前,依然还是不见半个人影儿,董天启毫不迟疑,开口吩咐:“砸门!”
随行侍卫略一犹豫,当即禀旨办事,三两下砸破门上悬着的铜锁,入室点灯燃烛,四下里巡查一番,见并无异状,这才迎了太子殿下和沈才人入内。
董天启扯着沈青蔷,踏阶入殿,来到外堂,自己向当中椅内一坐,厉声喝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外头候着去!”
随行诸侍卫口中答应,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一人抽身离开。
董天启大怒,眼中几要喷出火来,当下便要发作;一直沉默不语的沈青蔷却忽然轻叹一声,把手按在他肩上,说道:“太子殿下,稍安勿躁。诸位大人,今夜之事牵连复杂,恐怕…恐怕难免横生枝节,大人们留在这里也好,也算替我作个见证…”
听她如此“提点”,诸侍卫脸色都是一变。的确,无论是“刺客”还是其他什么,牵扯到内闱秘事,恐怕都是一场大祸,断乎是听得越多、死得越快——各种关键一想明白,各个只觉背脊上冷汗直冒,再也无人愿意在殿内多耽搁一刻。这个道:“微臣立时去禀报万岁。那刺客歹毒,千万莫要冲犯御驾…”那个则道:“当先来的杨娘娘此时不见踪影,微臣这就去流珠殿看一看,也好照应彼处的安危…”余下三四个见实在走不脱的,则纷纷自陈:“请太子殿下和才人娘娘安坐,属下们去门外巡视,以备不测…”
如此这般,不过片刻光景,七、八个人早已走得一干二净。
董天启回过头去,狠狠瞪着沈青蔷,那目光乖戾异常,满是煞气——可不过顷刻之间,忽又软化,满眼戚色,简直犹如乞怜一般…青蔷心中一揪,实在无法面对这样的眼神,也只有微微垂下眼帘。
董天启忽然干笑两声,说道:“青蔷,你可真是厉害——我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发觉呢?三言两语便退去众人,实在比我高明得多了…”
沈青蔷撇过头去,轻声道:“太子殿下难道便不‘厉害’么?好一声‘刺客’,如此急智,婢妾甘拜下风。”
董天启登时恚怒,低喝道:“够了!若不是为了你的性命,我何必撒谎?若不说是‘刺客’,今天晚上的事情传扬出去,你还能有活路?你…你怎么能做出…做出…‘那样’的事来?”太子殿下的声音越发嘶哑,脸上也不知是气愤还是别的什么,竟已涨得通红。
青蔷慢慢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董天启愈发气愤,直道:“你难道以为我还是个小孩子,随便哄哄便相信了?你既然光明正大,无不可对人言,那你告诉我那人是谁——你说啊?我若不能叫他千刀万剐,我这个太子也不用当了!”
青蔷望着他,缓缓摇了摇头。
董天启咬牙道:“青蔷,告诉我那是谁…杀人…灭口,一了百了!尽早决断,我才能尽我之力助你度过难关——现在只有我能帮你,你明白么?”
青蔷缄口不言,还是摇了摇头。
董天启还要开口,却只觉怀中陡然生出一股炽烈的火焰,几乎令他无法喘息。他心中满怀愤怒,而比那愤怒更多、更茂盛的,却无疑是巨大的伤恸与妒恨。他相信她,这世上只相信她一个;他相信无论如何,她都会站在自己这边,决不会背叛——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现在却要为了某个人,为了某个她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的人,对自己摇头,对自己隐瞒一切?
那个人究竟是谁?
武艺高强、神出鬼没、熟悉宫内布局形势…究竟是谁?沈家的人么?不、不,该不会的,沈恪早已给吓破了胆子,任两个女儿自生自灭了;那会是谁…难不成,某个侍卫么?
——猛然间,董天启想起了方才树影下一闪即逝的那条影子;虽然光线昏暗,但他看得很清楚,那人似乎穿着身颜色极浅的衣衫…这样的颜色…会穿这样颜色的‘夜行人’…从来…只有一个!
刹那间,仿佛醍醐灌顶一般,董天启立时想到自己提起董天悟时沈青蔷的态度;想到自己提起五皇子身世传闻时沈青蔷的回应;想到自己才一离开建章宫,临阳王却已得了消息过去;想到他和沈紫薇之间若有若无的传闻;想到他一贯的装神弄鬼、行踪诡异、居心叵测…这所有难解的谜团仿佛一颗颗散落的珠子,而他似乎已找到了那根能全数串起来的唯一正确的丝线——
董天启顿时只觉有人正拿着刀子狠命戳着他的胸口,直戳出一个巨大的空洞来。绝不是痛,疼痛早已消失,那只是一种空空荡荡——无所依托,无所慰藉;没人关心,没人在乎…
“连青蔷都是假的!”脑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呼叫。
“连她都是别人的耳目别人的奸细!”
“连她都不是真的对你好!”
“你还能相信谁?你究竟还能相信谁?”
母后早殇,连她长什么样子都已不复记忆;父皇严峻,他甚至从没有抱过他一次;几番九死一生,多少强敌环伺;太子之位名不副实、岌岌可危;而现在,赫然连青蔷都是假的…
——董天启,你曾经得到过什么?你又究竟剩下些什么呢?
——董天启,难道这就是你的命运么?
第三卷 第五十一章 成虎
靖裕帝本带了诸妃兴致勃勃地穿花渡柳,直向锦粹宫而来,谁料,才走到半路里,便遥遥听见西方传来一阵刺耳笛音。妃嫔中倒有大半全未听过如许声响,面面相觑,互相摇头。只胡昭仪、王美人几个入宫极早的,乍闻此声,脸上立时变色,争先恐后地向靖裕帝望去。
靖裕帝停住脚步,负手侧耳静听良久,忽一笑,说道:“怎的?真有人想谋逆么?朕倒要看个清楚明白。”说完竟不避退,反移步向前,径朝笛音响处而去。
四周从人给这变故吓得傻了,待反应过来,却见皇上已要轻身赴险——这哪里能容得他随心所欲?几个见事快的随行侍卫连忙拦住去路,御前总管王善善更是“扑通”跪下,紧紧抱住靖裕帝的双膝,哭道:“万岁!万万不可!求您给老奴留条活路吧!”
靖裕帝冷眼看他,道:“朕给你留活路,却不知谁给朕留活路呢!”话虽如此说,却也不再坚持,转而吩咐左右,“去锦粹宫。”
随行的嫔妃们原本欢欢乐乐来度这七夕之夜,却忽然间风起云涌,卷入了莫名其妙的变故。个个心中都不愿淌这混水,可此时却也由不得她们——难不成你想背一个“畏罪而逃”的罪名不成?只有硬着头皮亦步亦趋跟定万岁,噤若寒蝉,默默而行。
走了没有十步,杨惠妃的使者便到了。
那使者跪倒在地,开口道:“启禀陛下,惠妃娘娘已到了锦粹宫。可是…可是情势颇有些怪异之处,娘娘不敢擅专,特来请万岁的旨意。”
靖裕帝缓声道:“怪异?那到底怪在何处?又异在何处?”
那使者似有些踌躇,犹豫片刻方道:“惠妃娘娘先到了沈才人处,却只见到沈才人手下的奴才们,据他们说,沈才人已去了流珠殿。可当惠妃娘娘赶到沈昭媛处,却没有看到沈才人,而那里的奴才竟然说,才人娘娘她…她…”话到此处,努力咽了口吐沫,抬头偷眼去望万岁的表情。
待见靖裕帝眉锋一抖,似要发作,那使者连忙续道:“可是那里的奴才们却说,才人娘娘本来在的,只是…只是忽然便不见了。”
这话一出口,满宫妃嫔尽皆愕然,这理由实在荒唐无稽,那是一个大活人,又不是什么蜜蜂蝴蝶,还能插上翅膀飞走不成?
果然,靖裕帝冷冷道:“她倒高明的紧——怎的?难不成朕的皇宫中竟又要多出一位羽化成仙的娘娘不成?”
那使者连忙道:“启禀陛下,奴才只是传惠妃娘娘吩咐的话。若有…若有什么忌讳之处,还请万岁千万恕罪!”
靖裕帝冷笑道:“忌讳?她也配谈到‘忌讳’么?”语毕也不理那使者,任他伏跪在青石地上瑟瑟发抖,移步继续向前。
此时,“响镝”声早已停歇,不时有埋头乱找的侍卫撞到御驾所在之处来。这些人统统满面茫然,只回答听到了声音便赶来了,却没有一个能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靖裕帝听了三、四次千篇一律的话语,早已不耐烦了,喝道:“吴良佐呢?他办的这究竟算什么事?没头没尾一塌糊涂!传朕的话下去,只要还没死,叫他速速来见朕!”
底下人连忙答应,四下寻找,只差没把这皇宫翻个底朝天了。
***
吴良佐终究是自己回来的,样貌无比狼狈,宽大的官服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露出里头的一身玄色劲装——号称京城武艺数一数二的吴大人此时面色惨青,冷汗直冒,赫然连脚步都走不稳了。靖裕帝见他如此模样,眉头早已深深皱起,摆手道:“莫见礼了,快说,到底是怎样一回事?怎会弄成这样?”
吴良佐却依然挣扎着跪倒,垂首哑声回禀道:“属下无能,羞见陛下,但此事…确实有古怪。”
靖裕帝倒奇了,忙追问:“怎的,你也说有古怪?”
吴良佐惊道:“陛下,难不成您已经知道了?”
靖裕帝双眼微眯,吩咐道:“你莫管别的,朕要听你说。”
吴良佐紧咬牙,轻声道:“陛下,不是微臣有意抗旨,实在是…实在是…此事最好不要对外人言道…”
靖裕帝又笑:“奇了,真是奇了。无论牵连到谁,她能做得,你便能说得,朕恕你无罪就是——亏你是条汉子,啰哩啰嗦做什么?”
吴良佐似还想出言申辩,终于忍住,用极低的声音回答:“陛下,微臣随太子殿下一并到了锦粹宫沈才人处,却见那里门扉紧锁,空无一人。太子殿下与微臣尽皆疑惑,便一路寻过去,谁知…谁知却正巧撞见了沈才人从一荒僻阴暗之处出来…”
他话说到这里,一众宫妃少说有大半立时倒吸口冷气。这话的意思,简直无异于在说沈才人于暗地里做了什么苟且之事——那可是绝无幸理的死罪!吴良佐素来谨慎,今日怎会如此?
却见靖裕帝面无波澜,一言不发,而吴良佐续道:“…彼时,微臣在远处树丛之中隐约看到一个淡淡的影子一闪而逝,还以为是潜入宫禁的宵小之辈,自然是不能放过的…微臣便纵身追赶,可谁料那影子奔行疾速,微臣羞愧,竟越追越远——百般无奈之际,方出此下策,动用了‘响镝’,召集侍卫相助…”
靖裕帝忽然开口,语气不善:“朕不愿听你那些枝细末节的废话,你只说,那人抓到了没有?”
吴统领却忽然沉默,无论靖裕帝怎样催促,就是不肯开口;待万岁终于无法忍耐,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吴良佐,你要欺君罔上不成?”
吴良佐忙一顿首,朗声道:“微臣万死不敢!只是…那并非人类,而恐是妖物!他…他竟会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在微臣眼前,在微臣臂上印了一掌。微臣都未曾分辨清那妖物的形体,便已觉臂骨欲碎,几乎将微臣疼得昏了过去…陛下,请恕臣君前失仪之罪——”
说着右手使力,“嗤”的一声将左边袖子扯出一道长长裂口。这一下,人人都看得清楚明白:只见内里虬结的肌肤上,赫然印着半个惨碧的掌印,诡异莫名!
见到此情此景,莫说妃嫔奴才们纷纷惊呼失声,就连镇定犹如靖裕帝,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如果说“私合苟且”,只是累及一身一命的话;那么如此这般“勾连妖物”,何止沈青蔷本人,就是沈紫薇甚至他们沈家,也通通难逃一死!历朝历代,对待鬼怪巫咒之事,即使子虚乌有,也往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从来都是株连甚广的第一杀人利器。
果然,靖裕帝咬牙道:“吴良佐,你可知你若有半句虚言,会有什么下场?”
吴统领似微有迟疑,却立时道:“陛下,良佐之心,日月可鉴!”语毕,自怀中掏出一物,口称:“这是侍卫们自沈才人适才藏身之处寻出来的——”
原来那是将两根松枝用树皮绑缚绞缠而成的木块,略具人形;上面绑着一根长长的头发,半黑半白!
靖裕帝面如土死,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抚摸头上的发髻;整条胳膊抖个不休,仿佛每挪动一寸一分,都要耗费九牛二虎之力一般。
“好…好…真好,”他哑声道,“朕饶她一命,她却自己作孽求死!都在逼朕…都在逼朕赶尽杀绝!是不是?”
——四下哪里有人敢接话?却忽听前头传报:“太子殿下驾到。”
***
吴良佐脸色微变,连忙起身,侧立一旁,转瞬即恢复了一副重伤模样,几乎要难以支持了。只见董天启已大踏步而来,眼中微红,脸色煞白。
还未走到近前,董天启已大声道:“父皇,那刺客可曾惊了御驾?儿臣来迟了!”
靖裕帝眼中余愤未消,猛然瞪向董天启,厉声喝道:“你怎么来了?沈青蔷呢?”
董天启仿佛狠吃了一惊,忙道:“父皇,您说什么?沈才人她正在平澜殿压惊,儿臣已遣了侍卫随侍佑护了…”
靖裕帝桀桀一笑道:“压惊?她已把朕的皇宫闹得天翻地覆了,她还‘压’什么‘惊’?”
天启望着靖裕帝的面孔,狐疑万分:怎会如此?父皇究竟是什么意思?回头却望见了吴良佐,心下顿时明了。想是那吴胡子说了什么吧?真是和恨。
主意一定,便道:“父皇,儿臣与吴大人方才在锦粹宫僻路上,忽然遇到了一名刺客,沈才人受了惊吓,儿臣忙命侍卫安置了她,又惟恐那刺客来搅扰父皇,是以…”
靖裕帝倒一愕,问道:“…刺客?”
董天启连忙点头不叠:“是啊,应是刺客无疑。儿臣眼尖,看见他穿着一身白色长袍,似还看到那兵刃的冷光闪烁来着!”
——靖裕帝望了望儿子,又望了望心腹重臣,那尖刻的目光直射进二人的心内去;可无论是吴良佐还是董天启,都是一副确信无疑的样子,面上瞧不出半点古怪。
吴良佐道:“陛下,微臣亲自追赶,又吃了如此大的苦头——那暗影绝非肉身无疑!”
董天启则道:“父皇,那肯定是名身着白衣、武艺高强的刺客!吴大人,您技不如人,让刺客逃脱,所以才编出如此谎言欺瞒陛下么?”
吴良佐怒道:“太子殿下,您怎么如此臆断?冤枉微臣?”
董天启则道:“吴大人,明明是刺客,您却说是妖物——清风朗月,哪有那么多妖物?难不成您和那刺客有私,或者根本就是刺客的同党?”
吴良佐本不擅言辞,而董天启却是个心思敏捷、牙尖嘴利的,两个人御前斗口,吴统领哪里是太子殿下的对手?又碍于身份,无法妄加猜测,只能尽力防守,却无法逼近半步,不过三两回合,吴良佐已被气得满面紫胀,连那满脸的络腮胡子都犹如活的一般不住抖动起来。
突然间,靖裕帝断喝一声:“够了!都给朕住口!不管是妖物还是刺客,总之是跑了,争又有什么用?吴良佐,朕罚你薪俸一年,你可心服?”
御前侍卫统领吴大人连忙跪倒,口称:“微臣得免死罪,拜谢万岁隆恩。”
靖裕帝冷哼了一声,说道:“你给朕记住:朕免你的死罪,是因你还算竭力尽忠。无论是‘妖物作祟’抑或是‘技不如人’,你总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吴良佐忙又叩首,几乎泪流满面,道:“微臣必将万死以报陛下!”
靖裕帝道:“你死了对朕有什么好处?还是活着替朕办事吧…”说完,却转头向董天启道,“启儿,你领父皇的口谕去,替父皇办一件事。”
董天启忙道:“儿臣遵旨,请父皇尽管吩咐便是!”
靖裕帝冷笑一声,吩咐:“你传旨去锦粹宫平澜殿,就说悼淑皇后在九泉之下十分孤独,托梦予朕,朕念及皇后昔年之德之行,万分感怀。特旨曰:晋平澜殿才人沈青蔷为婕妤,赐其去泉下陪伴皇后,以代朕躬,解朕之忧愁。”
——上一个瞬间,董天启看着吴良佐受罚,依然还是满面得色;可现在,他却已木然怔在当地,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第三卷 第五十二章 必死
“父皇!不要!”董天启猛然间双膝跪倒,冲口而出。
靖裕帝冷冷道:“启儿,皇令如天,朕要她死,说什么都没有用——去!”
天启急忙分辩:“父皇,青蔷并未做错什么啊?她险些被那白衣刺客刺死呢——您可不能这样做!”
靖裕帝冷笑一声,道:“刺客?便算是刺客好了。瓜田李下之嫌不知避忌,她也只能怨自己。你还不快去?”
董天启已额头见汗,却仍不死心,只道:“父皇,青蔷…青蔷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实在是…”
靖裕帝勃然色变,断喝道:“够了!太子,你在朕面前屡次直呼庶母之名,毫无谨慎之心,如此无规无矩,恣意放肆,朕怎能放心将江山社稷交托于你?”
董天启仿佛被人瞬间扼住脖颈一般,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靖裕帝森森一笑,趋近一步,俯身轻声道:“启儿,你是朕的爱子,是这天朝的储君;你亦将是这天下之主,是亿万臣民的君父。你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关系着无数人的身家性命;你的喜好,便绝不是你一个人的事——身为帝皇,心中有了一个天下,就再也不能容下任何东西了,你懂么?”
董天启勉强哽咽道:“父皇…”
靖裕帝慈和地抚了抚他的头顶,温言道:“太子,去吧。总有一天,你会感激朕今日的所作所为的。”
董天启泗泪滂沱,头深深垂下,两肩不住颤动,一双手紧紧地揪着自己的衣襟,几欲痉挛——却既不答应,亦不反对。
靖裕帝长叹一身,从腰带上随手扯下一只描金纹龙青云香囊,丢在地上,肃然道:“拿了这个去,这是敕令——启儿,朕对你期望甚深,你自己瞧着办吧,可莫要叫朕失望才是。”
——靖裕十七年七月七日,“七夕”佳节,当朝太子殿下董天启伏跪在御苑的凉亭内,嚎哭不休。直至靖裕帝带着满宫妃嫔退尽;直至星移斗转;直至他的眼泪流尽,声音变得凄厉嘶哑难以卒听…
“…启儿,朕给你一日光阴,朕可以不论你怎样做;但明日金乌西坠之前,无论如何,朕都要看到沈青蔷的尸身——记住了?”
***
此时的才人沈青蔷独坐于平澜殿内,她自然还不知道“金口玉言”已出,而自己的生命已剩下不足十个时辰。数名御前侍卫将此地团团围定,却又怕殃及池鱼,便只站在远处,高挑明灯,警惕地守望四方。
没人知道沈青蔷此时在想些什么,她有着怎样的打算,这个女人似乎总是安安静静的,镇定自若的样子,仿佛一切事不干己,仿佛此时深陷绝境的那个人并不是她——其实,惊慌失措又能怎样?焦急万分又能怎样?她从来都是激流里的一叶扁舟,只能顺着水势随机应变,每一言、每一行、每一步都是莫大赌注,输了自然死无葬身之地;可赢了也不过苟延残喘而已——沈青蔷的出路到底在哪里?这样的日子,何时才能有一个尽头?